卷五 百歲如流·素光千秋
第四十三記 棟樑傾·燕影墮

「媽媽在這裏。」女僕回頭,看見夫人走進來,燈光淡淡照著她毫無血色的臉,照著她唇上的微弱笑容。霖霖掙脫女僕,飛撲到念卿面前,將她一把抱住,放聲大哭,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窗外樹上有夜鴉被接連亮起的燈光驚動,發出一聲刺耳鳴叫,撲稜稜飛走。樓上樓下燈光俱開,不消片刻,匆匆腳步聲從二樓傳來。夫人散著一頭烏黑長發,白綢緞睡衣外披了件深紅長衣,穿著繡花拖鞋直奔下樓梯,腰間細長飄帶尚來不及束好。侍從將電文雙手呈上,「夫人,這是剛剛從情報處顧主任那裡接到的密電!」
霖霖用力點頭,「也和爸爸在一起!」
念卿慢慢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將女兒緊緊摟抱。想起母親從前也曾這樣摟抱自己——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一無所有的時候,所幸仍有她。身子漸漸又開始顫抖,這一次再不能自抑,再不能克制。
為遮掩耳目,洪歧凡特地施放了煙霧彈,在黃昏時分宣布戒嚴,聲稱洪夫人要乘專列去往金陵,霍仲亨則乘隨後的專列南下。
洪歧凡長嘆一聲道:「我何嘗願意如此,以我這把歲數,若能辦成這件事,躺進棺材里也能心安理得……」他年紀略長於大總統,但也敬重他人品,尊稱一聲先生,「雖說天不假年,先生去得太早,但和局已奠定在此,只要代總統那裡對和談條約沒有異議,我想日後重啟也不是難事。」
思及那遺囑,和大總統臨終前不甘的目光,霍仲亨沉默不語,只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別南去,下次相見又要若干時日,洪歧凡感慨人世無常,執意備下薄酒為霍仲亨餞行。兩人心情皆沉痛,一桌素餚寡酒,聊備心意。桌上談及這些年起落辛酸事,洪歧凡竟數度掩面泣下,悲不能抑。霍仲亨並未料到他會觸動若此,一時也唏噓,同因大總統的辭世而起人世蒼茫之悲。臨別時,洪歧凡送他上車,驀地握住他的手,愴然道:「從前有諸多對不住你的事,那是我自做小人,你是真豪傑、大丈夫!」他激越之下,連家鄉話也脫口道來,「這一世人,我只服氣過先生同你兩個,你行事光明磊落,自不必如我等蠅營狗苟,做政客於你太不適宜……」
她怕,怕得不能入眠,怕得風聲鶴唳。她不怕,明知他要去一次比一次更危險的地方,也放手讓他去,從不阻攔。
三日後,最壞的消息和最好的消息一起到來。輾轉從北平證實,霍仲亨的座車在去往車站途中發生爆炸,現場找到的焦屍兩具,都不是霍仲亨本人,他的隨行警衛也隨即在爆炸后失蹤。前往日本途中的薛晉銘也許提早得到顧青衣的消息,中途離奇失蹤,等候在碼頭逮捕他的情報處人員空手而歸。
這些朝顏花還是當初和仲亨一起種下的。
隨行侍從立時警覺,然而霍仲亨只是吩咐前座的副官,「你去替我買兩份玫瑰糕,街口第三個鋪子。」年輕的副官愕然一霎,旋即會意是為夫人或小姐買的,立時推門下車。
侍從應命,看著夫人站起身來,緩步往樓上走。燈光將和*圖*書她影子拖長,她扶了樓梯,細瘦手腕擱上烏漆欄杆,黑髮垂落身後;深紅色細長衣帶垂下身側,有一端太長,逶迤在地上,隨她一步步走過,如一道血痕劃過暗色地毯。
侍從緊盯著夫人慘白如紙的臉,氣息急促,從方才第一眼看到這電文,心中劇跳就不曾緩過。夫人將電文又看了一遍,緩緩抬起眼來,眸色黑得怕人,「確證是顧青衣發來的?」
三四年了,也有一千多個日夜了。她時時刻刻懼怕著某些事,懼怕一切不祥的徵兆,每一次他要征戰,要遠行,她都唯恐是最後一次離別……她不許家中仆佣有任何的口無遮攔,不許言語稍有觸犯忌諱。
霍仲亨寬慰他道:「此次啟程北上,他已預料到或許不能再回去,因此早有部署,我也留了兵力牽制諸方,倒不必擔心會起多大亂子。只是這一來,人心浮動,新總統繼任之初,尚需重樹威望。我擔憂和談之事照這麼耽擱下去,難免夜長夢多……」
不畏生死,只怕別離。死亡沒什麼了不起,不管他去到哪裡,他和她總要在一起的。
念卿接過來飛快展開,已譯好的密電言簡詞略,撞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即令心臟驟然停跳一拍,整個人瞬間跌落寒冰深淵。
以他素日圓滑,表面看似庸碌,實則從來沒有一句真言,今日酒後卻吐露這許多話。霍仲亨心中觸動,目光在洪歧凡臉上停留良久,看他一臉漲紅的酒意,斑白頭髮凌亂下來也不自知,步履虛浮間老態盡顯。
霍仲亨微微一笑,「關了門不會再敲開嗎。」他徑自推門下車,走得兩步又回頭吩咐,「把車開到前面路口去,讓人見到你們這排場,又要一驚一乍,擾民得很。」
念卿目不轉睛望著女兒,差一點,她就要吩咐侍從安排去香港的船,先將霖霖送走,安置到安全的地方——那是最壞的打算,也是一個母親護雛的本能反應。
念卿低頭撫上女兒的臉,想起母親撒手去后,留她在世間,過往種種掙扎,往事歷歷浮現。
副官應聲讓司機往前開走,自己仍跟著他到鋪子門前,寸步不離保護。霍仲亨抬手敲了兩記,正要出聲,猛然聽得一聲巨響。
失去未婚夫之後,霍仲亨是她在黑暗中唯一可望見的光明。這光明卻沒有照向她,而是照向另一個女人。於是她轉過身,索性化作黑暗中的「燕子」,投向遙遠南方那一線理想中的光明。可是黎明前最暗的深夜,黑暗終於吞噬了這隻燕子。待到天亮之時,陽光照亮天際,空中流雲會不會記得,曾有一隻燕子從這裏飛過,剪尾裁開陰雲,留下屬於她的淺淺痕迹。
「還是我自己去。」霍仲亨卻又開口,「你不知道要哪一種,甜膩了不行。」
「你想不想和媽媽在一起?」念卿低頭問她,冰冷的手捧起她的臉。
一旦密約達成,霍仲亨即成為最大的絆腳石。是天意使然,還是有人暗動手腳?大總統當真在和談前夕功虧一簣,猝然病死在北平!
也許是衾枕間有著父母的味道,霖霖滿意地蜷起身子,將hetubook.com.com自己縮得像只小小的刺蝟,腦袋埋進枕頭裡。念卿也側躺在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睡吧,爸爸很快就回來了……」霖霖閉著眼睛嘟噥:「騙人……」念卿笑起來,溫柔凝視女兒嬌嫩容顏,看她濃黑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明顯透出父親的影子。
她平日從來不會醒這麼早,念卿俯身將她抱起,看她頭髮蓬亂,眼神迷濛,卻不停轉向左右,像在找著什麼。女僕在後邊惶恐道:「小姐一睜眼就說將軍回來了,不管怎樣也要跑過來……」念卿轉眸看霖霖,霖霖很用力地點頭,急忙四下張望,尋找父親身影。
這一點,也是代執政憤憤不能甘心之處。想大總統在位時,大權獨攬,說一不二,輪到繼任者手上卻將權柄剝奪大半,憑空令立法院與議會凌駕于總統之上。不但繼任者不忿,連帶著因此失去大權的諸多元老舊部也不能甘心。大總統威望超卓,有他在時,無人敢置喙。然而蓋世英雄,也有遲暮之日,一朝大總統撒手西去,任他萬民景仰,也奈何不了權柄在握的繼任者。
早已對新憲心懷不滿的南方守舊勢力暗中支持代執政,與北方總理洪歧凡密謀另訂新約,重新劃分勢力,將削弱總統和總理權力的新憲條約廢去,變議會和立法院為虛設,保全守舊勢力的權益,將大權依然保留在總統一人之手,以共和之名,行獨裁之實。
當初洪歧凡受霍仲亨相助,登上總理之位,雖貴為內閣首領,權威聲望卻總受到霍仲亨的壓制,北方派系將領根本不將他放在眼中,更何況還有東北佟岑勛。一日有這兩人在,他一日坐不安穩,總理寶座始終被人家用槍桿抵著。
「出去!」她壓低聲,極力克制的語聲已帶上扭曲和顫音。女僕慌忙退出門外,將房門輕輕帶上。
「槍決是在凌晨。」許錚摘了軍帽在手中,黯然低頭。
念卿緩緩笑,「好,到哪裡,我們都在一起。」
洪歧凡沉吟一刻道:「也好,路上我來安排。」
「是。」侍從點頭,「此次將軍和大總統是秘密北上,外界無人知道。一旦消息封鎖,聯絡中斷,我們完全無法得知事態到了哪一步,現在連將軍人在哪裡也不清楚,眼下找到將軍是最要緊,必須立刻派人北上!」
一紙密電,翻天巨變,都不會令她有多麼意外。死算得什麼,仲亨自己向來不避諱這個字眼,也隨時有直面死生的從容。她是他的妻子,知道他所做的事有多重要,自然也知他的境遇有多危險。
固然和談成功,南北一統,也是洪歧凡畢生心愿,然而按照和約議定的新憲,他將失去手裡幾乎大半的權力,受制於南北議員共同組成的議院,即使保留顯赫職務,也大權盡去。
大總統一行秘密來到北平,一直居住在霍仲亨的舊居,進出隱秘,除卻內閣心腹也沒有幾個人知道裏面究竟住著誰。然而凌晨大總統病篤,醫生前往搶救,總理及相關要員先後馬不停蹄趕來……縱然是在見慣世面的北平城,這也算是大動靜了,以周遭耳目之靈通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包住紙里的這團火,難上加難。這名副其實的一團火,彷彿就架在麥稈紮成的屋下,隨時會引燃這棟岌岌可危的屋子。
「顧主任已無法取得聯繫,密電剛收到,訊號就斷了,至今沒能接通。」侍從咬了咬牙,「旋即聯絡北平,將軍也沒有音訊,無法取得聯絡……」
顧青衣密電稱:洪歧凡密謀在霍仲亨回程途中下手刺殺,代執政調兵截斷他退路,防止他的死訊激起部屬兵變,並命令潛伏在日本的情報處成員,一旦薛晉銘抵達,立刻以叛國罪將他逮捕槍決。
往車站的路上已戒嚴,街頭看不見人影,道旁店鋪都關了門。司機減速將要經過一處彎道,只聽後座的霍仲亨淡淡出聲,「停一下。」
「沒有音訊?」念卿緩慢重複這四字,深瞳里光芒似針尖,「所有消息都被封鎖了?」
半夜裡急促軍靴聲打破茗谷的寧靜,值夜的女僕紛紛被驚動,從未見過侍從官這樣倉促闖來。
「今晚就走。」霍仲亨語聲平穩,神色篤定,「金陵有人接應,這一路上我就不能隨同前往了,南邊才是要害,我需儘早趕回去。」
尋常撞車無非是引爆汽油,爆炸烈度有限,眼前的兩部車子卻在劇烈爆炸聲里幾乎化為焦炭……這不是汽油爆炸能辦到的,那撞來的車上顯然藏有烈性炸藥,足以連人帶車炸為碎片。只有司機一人在那座車上,已絕無倖免可能。若非臨時起意來買玫瑰糕,此時葬身火海的,便是霍仲亨。
「代執政也是這個意思。」霍仲亨沉聲道:「我已與他通電取得聯絡,他同意暫且秘不發喪,既然對外是說大總統正在金陵養病,那隻得先將遺體護送回金陵城,再宣布喪訊。代執政會在南邊部署周全,一旦喪訊發出,他便繼任為代總統,一切以穩定人心為先。」
仲亨說,顧青衣死去的未婚夫最愛聽胡琴。
一個巨人,跋涉萬里,終究還是倒在離終點一步之遙的地方。離和談成功真的只差那麼一點,大總統的生命卻也終於耗盡。聞知消息趕到的內閣總理洪歧凡頓足大恨,長嘆天不佑我。
「什麼是做夢?」霖霖困惑不解地望向她,滿眼委屈失望。
稚嫩哭鬧聲從樓上傳來,霖霖不知何時被驚醒,哭著要找媽媽,女僕正抱著她百般哄勸。
為顧全大局之穩定,遺體將被送回金陵,再發布喪訊。至此大總統北上和談之行,將被徹底掩蓋,也不會有人得知霍仲亨秘密同行。只要令他永久緘口,將和談條約偷天換日,由新總統與洪歧凡簽訂新約,南北統一大業達成,後世將會永久記得他二人的功勛,其他的,便可從史書上徹底抹去——
門鎖咔的一聲,將她最後一分支撐的力量壓斷。念卿抱緊女兒,仰起頭,任燈光耀得眼前模糊一片。霖霖抬頭看見媽媽臉上濕漉漉全是淚水,可是媽媽在笑,無聲地笑。
卧室長窗外藍紫色的朝顏花,日出綻開,日落凋零。然而今日清晨,念卿一推開窗,看見那些朝顏花都被昨夜暴雨吹打得零落委地,未及等到日出,已永遠m.hetubook•com.com凋零。這景象映入眼裡,似一片陰雲隱隱罩上心間。
「媽媽……」霖霖抬起雙手胡亂去擦她臉上的淚。
她曾笑著問她:「假如是我先識得他呢?」
北平仲夏,天氣悶熱難當,洪歧凡拿帕子不時揩拭額頭的汗,「這個天氣,哎,要動身最好是儘快,不宜延遲啊!」
那一瞬恐懼與軟弱襲來,如颶風狂瀾,險將人擊倒。僅能抓住的只有自己,以克制和堅定將自己穩穩抓住,直至理智與力量重新回到身體中,直至將一切重新抓住。
「什麼意思?」念卿陡然揚眉,語聲拔高。
這班舊人,都已老的老,去的去,或許當真是另一個時代該來了。他不是多話的人,該說的也都彼此瞭然,霍仲亨伸臂扶了洪歧凡一把,對他慨然而笑,互道了珍重,上車絕塵而去……從車子後視鏡里仍看見洪歧凡久久站立道旁,一直目送座車駛遠。
這該怎樣解釋呢,什麼是夢,什麼又是真。念卿啞然,心頭有一絲澀意,抱了女兒走到自己的床前,將她放在大床上,「你閉上眼睛睡著,便又可以做夢了。」霖霖揉著眼睛想了一想,「做夢能看見爸爸嗎?」念卿笑著點頭,卻將臉側向一旁,唯恐女兒看見自己眼眶微紅。
「現在,你們去辦這幾件事。」她終於開口,語聲輕微,抬頭的一瞬,目光雪亮如刃。她直直盯著遠處窗外的黑暗,靜且深,銳而冷,彷彿那黑暗中正匿藏著凶獸,她的目光似箭羽,要將那躍躍欲噬人的凶獸釘在原地。
念卿茫然抬手,想推開上前攙扶她的女僕,卻身子一晃,踉蹌靠向案幾。侍從們不敢再出聲,後悔倉促之下將她驚動……少帥的死,少夫人的走,已令她短短時日憔悴至此,如今看她單薄身影,似枝頭搖搖欲墜的一片葉子,顫顫在呼嘯疾風中。她緩緩坐下來,手中捏了那紙電文,一動不動,也不出聲,只將電文一點點捏緊,直捏得自己指節泛白,手背肌膚下現出青色血脈。也只是片刻,她肩頭的顫抖漸漸平息,紛亂氣息漸緩。
不願相信,也不能畏縮。假如命運真要如此惡毒,不會因為閉上眼睛就讓一切不再發生。倘若這一切果真到來,那就來吧。
大總統毫無預兆地死在北平,事先沒有一點風聲,這消息若傳揚出去,可想而知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若有心之人趁機煽風點火,南北剛剛穩定下來的太平局面,勢必又起風波。歷經萬難走到今天這地步,和談成果已在眼前,豈可功虧一簣。
「傻囡,你做夢了。」念卿拍撫她後背,柔聲笑道,「爸爸還沒有回家。」
這是最好的消息。
霖霖爬到她身上,小手不停抹著她的淚,「媽媽不哭!」
念卿不語,目光茫茫投向遙遠的南方天際,不覺模糊了天地。
侍從喉嚨乾澀,「無法確證。」
功敗垂成。
侍從焦急萬分,接連向她諫言,話音切切,似乎越說越快,念卿漸漸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分明每個字都傳入耳中,卻好似隔了水,隔了山,從太遠的地方傳來……終於有另一名侍從發覺她的異樣,脫口喚了一聲「夫人」,和圖書只見她額頭鬢角密密的全是冷汗,嘴唇已沒有一點血色。
大總統的死訊,無論如何不能在此時傳開。
前面街口騰起劇烈火光,爆炸聲震耳欲聾,自己的座車同迎面來的一輛汽車撞在一起,兩車都陷入火海,爆炸還在一聲接著一聲,滾滾黑煙將天空都遮住。後面跟隨的警衛車輛立時急剎,仍有跟得近的一部車被波及……碎玻璃與車身殘骸隨爆炸飛濺老遠,夾雜著人的血肉。副官驚得目瞪口呆,此處早已戒嚴,怎會有車子疾馳而來。
「快叫起夫人,有急電!」來的是四名親信侍從,為首的侍從官看著驚呆的女僕,焦急地猛一跺靴,「快去叫夫人!」
念卿抬眸望向北方遙遠天際,那裡陰雲堆積,天幕烏沉,彷彿有千軍萬馬正要向這裏撲來。風吹過,念卿閉上眼睛,任晨風像他溫柔的手掠過鬢旁……驀地卻覺一雙溫暖小手將自己拽住——霖霖不知幾時來到身後,穿著曳地睡裙,睜著惺忪睡眼,皺著小眉頭嘟噥:「爸爸呢,爸爸在哪兒?」
最壞的消息卻從南方傳來——發出密電便失去音訊的顧青衣,喬裝潛往南洋,登船之時被發現行跡,遭到逮捕,旋即宣布了她的叛國罪,當晚就在獄中執行了秘密槍決。這是許錚親自帶來的消息。歷經了太多的死亡,眼看著一個個人從身邊離開,似乎死亡,已成為司空見慣。
洪歧凡連連頷首,「這是最好不過,和談的事也只得先擱一擱,先等眼前這難關過去。」
「——大總統病故,和談未成,北平秘不發喪!」
這家鋪子的玫瑰糕是祖傳手藝,念卿那樣刁的嘴,也愛得不得了,回南邊之後常說起北平這家玫瑰糕是最好的……思及她嬌慵神情,霍仲亨陰沉了整日的臉上,終於流露一絲極淡的笑容。可副官遲疑提醒,「街邊鋪子因戒嚴都關門了。」
這是第一次不敢期盼他的儘早歸來。當他風塵僕僕踏進家門,她該以怎樣的面目見他。假如當日死在槍下的人是她,不是子謙,那樣會不會稍好一些。也不知家中噩耗還能壓住多久,外間已是滿城風雨,人言比風傳得還要快,比蛇還要來得毒。封鎖子謙死訊,秘不發喪,這是她橫下心來,罔顧退路做出的決定。即便日後他有萬般怨恨,也是她該當承受的罪咎。她並不怕他的責怪,只怕消息早早傳到北平,傳到他耳中,怕他亂了分寸,怕他功敗垂成。
不,她的霖霖絕不會如此辛苦。
顧青衣。總穿一身奇裝異服,描著梅子色口紅,笑容孤傲的女子。彈得一手好鋼琴,卻偏愛拉一手嚇死人的胡琴。
「叫各駐軍軍長整裝備戰,如若遭遇進犯,可就地反擊,無需等候將軍指令。」夫人臉上沒有一絲多餘表情,只有堅玉般沁人的冷,「立刻派人去北平找尋將軍下落,讓高軍長和許錚來見我,不要驚動其他將領,不要將消息走漏,不管用什麼辦法,務必聯絡上薛晉銘和顧青衣……還有……」
她頓住語聲,靜默良久,恍然有似笑非笑神情,「就這樣吧。」
「她什麼時候去的?」夫人站在落地長窗後面,背影孤峭,語聲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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