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意雲情不遂謀
02、配偶

「講!講……」
「不要——不要——陛下!妾是弗陵的母親,你不能……」她被擁上來的小黃門縛住胳膊,淚落衣襟,青絲覆面。
平君一聽來了興趣,伸出胳膊摟住他,「就講這個,我要聽這個仙子的故事。」
劉病已見狀,喜出望外,急忙哧溜鑽進被窩。平君又把自己的軟枕給他枕了一半,兩個孩子窩在一起,頭挨著頭,十分親昵。平君碰了碰病已:「快說吧。」
「這是做什麼?原來不是在遊戲,是在打架呀!哎喲……」話才剛出口,耳朵上一陣劇痛,卻是金賞扭著他的耳朵將他提到了一邊。「幹嘛,幹嘛……疼啊,二哥……」
許平君撅嘴,細數劉病已的一件件罪狀:「我不喜歡跟他一塊兒玩,他今天騎馬把我的陶碗打破了,還揪阿黃的尾巴,到後院雞窩裡掏蛋,拔大公雞尾巴上的羽毛……」
他又翻了一幅,瞅見圖上繪的男子用一根長長的棍狀物,正在捅那女子,女子雙腿高舉,做仰翻狀。
他皺起眉頭,痛楚之色布滿那張煞白的俊顏。為什麼會是這樣的?難道所謂男女媾和的歡悅,竟像是吸血的水蛭一般可怖嗎?一想到水蛭,他心底愈發起了厭惡之感,好容易等到伏在身上的周陽氏終於軟弱無力地只剩下喘氣的份時,他用力將她推了下去。
皇帝深吸一口氣,不是他不想開口,而是現在這種局面和狀況,完全出自他未知的領域。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度過這個難熬的夜晚。
「痛……」
「母親!母親!」許夫人替女兒掬水洗澡,她坐在浴桶內,一邊玩水一邊嗲聲撒嬌,「不要讓劉病已住在我們家,好不好?」
沿著長長的廡廊,繞過寬綽的中庭,小手漫不經心地摸著廊上一根又一根的鎏金銅柱。
招了招手,門外走入一名小黃門,手裡捧著一隻金鑲玉的盒子。小黃門跪在床下,雙手將盒子奉于頂,她笑著示意皇帝接手。皇帝疑惑地接了過來,將盒蓋慢慢揭起,盒內平鋪著一疊帛畫。皇帝垂下眼瞼,目光才觸到最上層的一張,白凈的面龐噌地燃燒起來,緋紅得似要滴出血來。
將女兒身上的水珠拭盡,裹了氈子從浴桶里抱了起來。許平君趴在母親的肩上,貼著她的耳朵,很小聲地說:「母親,其實……他有把那根長長的,很漂亮的翠羽送給我,說是賠我的小碗,但是……我還是不喜歡他。」
「壞蛋,讓你再嚇唬我!」她猶不解氣地踩了他一腳,直接踏著他的胸口跨了過去。
冷…和圖書…穿得那麼少,自然是要冷的。
母親……
雀鴉驚掠,飛翼滑枝梢。
許夫人忍不住會心地一笑,到底是孩子,打打鬧鬧間也不失童趣。她抱著女兒上樓,許平君已有了睡意,眼皮不時耷拉下來。到了寢室,許夫人親了親許平君的額頭,將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劉病已笑嘻嘻地咧開嘴,許平君瞪大了眼,稍許適應了黑暗的她,恰好看到一口白森森的利牙,頓時嚇得哭了出來,兩腳拚命踢騰。她這麼一鬧,劉病已再也壓不住她,剛說了聲:「別嚷……」不留神手上被她咬了一口,痛得他哇的一聲叫。
「你是壞蛋!壞蛋!最壞的壞蛋……嗚嗚……」
許夫人不覺莞爾,她只得了平君這麼一個女兒,從小柔順聽話,像劉病已這樣淘氣的孩子,倒還真是第一回見,「他是男孩子,和你不一樣,但是你好好跟他講道理,我相信他還是會聽的。」
金建咦了一聲,伸手翻開下一幅圖,入目仍是一對裸身男女,男子將女子壓于身下。他一幅幅地往下翻,一口氣連翻了七八幅,一面翻一面笑道:「真好看,他們玩的是哪種遊戲?」
黑夜裡許平君忽閃著大眼睛,她對誰是誰的誰並不感興趣,但是對於宮裡那些充滿傳奇的女子卻非常好奇,「我聽意姐姐說,宮裡住著很多很多仙子,皇帝的母親也是仙子嗎?」
「今天宮裡忙,你父親無暇照顧他,所以今晚會睡在這裏……」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劉病已吵著鬧著要和許平君一塊兒玩,學完功課後怎麼都不肯回宮裡去,許廣漢這才將他留下托妻子照料。許夫人替女兒擦乾頭髮,「你該稱呼他做哥哥,怎麼可以直呼他的名姓?也太沒規矩了,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
「正是為了他,朕更不能留你,快走!」他厭煩地揮手,更加絕情的話從他嘴裏沙啞地吐出,「絕不能再留著你,你不能活……」
廊上失了芳蹤,晚風徐徐,送來一陣沁人香氣。
「噝。」他痛得吸氣,終於忍耐不住用手肘撐起上身慢慢向後退縮。但是周陽氏卻沒打算就此罷手,她嬌喘吁吁,雙腿趁勢緊緊纏上他的腰,香汗淋漓地尖叫:「陛下……嗯,陛下……」
許平君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兒,勉為其難:「那好吧。可你明天還住在這裏嗎?」
「陛下——陛下——」張皇的臉孔,雪白無顏,她慌張地摘脫了發簪耳璫,瀉下如瀑青絲,跪伏在床下,不住叩頭,聲聲泣血,「陛下——你不能這麼www•hetubook.com.com對妾,妾無罪……」
許平君破涕為笑,高高興興地鑽進被窩,見劉病已還坐在床邊上發獃,於是她往邊上挪了挪,騰出一個狹小的空隙,說:「就給你躺一會兒。」
「母親……」惺忪困頓間,她還不忘扯住母親的袖子,叮囑,「那……讓他睡樓下那間貯藏室……」
「陛下……」香衾高聳,雲鬢散亂,喘息中的美人像條柔軟的蛇。他終於看清了她的臉,很美,丹鳳秀眉,高鼻櫻唇,媚眼如絲,「陛下……」她的聲音猶如勾魂的索,柔如水,媚如絲。可他卻像是被蛇猝然咬了一口,倉皇後退,一不小心竟從床上滾了下去。
未央宮掖庭,合歡殿。
「是什麼好東西?」金建好奇地湊近。
他抱著她小小的、柔軟的身軀,輕輕拍著她的背,貼著她耳朵繼續哄:「明天……明天我下學後跟你講。」
皇帝的臉上緋色未退,金建輕輕將他面前的盒蓋提了起來,盒內齊整地碼放著一疊帛畫,最上層的那一幅用墨筆勾勒出一男一女,皆是裸身對坐,相互擁抱。
他感覺得了臉,大力鼓吹道:「這是當今天子在建章宮太液池所作,作賦時他才九歲,不過比我大了一歲……」
「陛下哪裡不適?」耳邊有個柔軟的女聲輕聲詢問,一隻溫暖的手覆上他的額頂。他閉著眼,定了定神,才緩緩睜開眼。
身上漸漸暖了起來,劉病已反而犯了愁,他肚裏的墨水少之又少,上學時又好動,時常挨先生打手心,之前先生講了好些典故倒是十分精彩,可一時半會兒要他轉述,他卻又理不出個頭緒。眼看平君催得急了,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把今天澓中翁在課上講過的一首賦背了出來。他學習雖不用功,記性其實並不差,這首歌賦充滿童趣,是以講解時他倒記住了。
她終於合上了眼,嘴角微微向上翹著,帶著一抹甜甜的笑意,喉嚨里含著口齒不清地嘀咕:「叫老鼠……咬……你……」
就此絕音。
「唔……」被子里的小人兒剛要掙扎,嘴巴已被一隻手緊緊捂住。
劉病已受不得她話里的調侃味,臉紅地梗著脖子,「誰說我不會講故事?我剛才給你念的那首賦,就有個大大的故事,你知道作這首《黃鵠賦》的是誰嗎?」許平君當然不知道,於是不吱聲。
「你要是不會講,那就換我講一個給你聽。」
日落,黃昏。
「你講不講?」
「為什麼?」
「吖?」
他雙目熠熠,鼻翼翕張,背完略帶興奮地望著黑和_圖_書暗中的許平君,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少年心性,多少有點炫耀的心緒作祟,期待她能有所膜拜。然而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來應有的回應,他不覺嗯哼清了清嗓子。
「我沒瞎說,我說的是真的……」他急了,扯著她的胳膊,「不信你去問你父親,我祖父和皇帝是親兄弟,皇帝姓劉,我也姓劉,先帝是我曾祖……」
斜倚在床上的老者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她,平時多情祥和的臉孔瞬間化作陰鷙狠戾,「有沒有罪,你自己最清楚。拖她下去,送入掖庭獄!」
許平君嗤然:「有什麼好得意的,又不是你作的,人家九歲作賦,你卻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他張著嘴,淚流滿面。
「嗯。」
「大姐……」他乾澀地喊了一聲。
劉病已平時和許廣漢睡一起時夜裡偶爾也會遺尿,但是許廣漢從沒像許平君這樣取笑過他,近來他跟著先生學禮儀,也漸漸明了些事理,不再像過去那麼懵懂無知。許平君的取笑,讓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知羞明恥,情急之下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腳踝,使勁一拉,許平君連聲叫喚都沒來得及發出,重重地撲倒在劉病已的身上。
金賞漲紅了臉,啐道:「胡說八道什麼?」想想仍抑制不住好笑,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預備車輦去,一會兒送陛下去合歡殿!」
許平君是個孝順的女兒,本就沒打算將這事告知母親,不過見劉病已害怕,便故意沉下臉要求:「不說也可以,但是我現在痛得睡不著,我要你講故事給我聽。」
皇帝睜開眼來,表情怪異地瞟了他一眼。
「噓!噓——」
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這首詩來,他喘著紊亂的氣息,雙手緊緊抓住周陽氏的肩膀,指甲摳進那柔若凝脂的肌膚中,引得她呼出疼痛的呻|吟。
「慢慢看,這算是姐姐附贈你的謝禮。」長公主笑著拍了拍|福@哇$小!說%下&載*站|皇帝的肩膀,起身翩然離開。快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回眸沖皇帝一笑,「一會兒記得去嘗嘗,光看可解不了饞,你肯定會喜歡姐姐替你準備的禮物。」說完,婀娜翩躚地步出寢室,一干黃門侍女舉著華蓋儀仗,接踵隨行。
劉病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從沒見過皇帝的母親,但他轉瞬想到了掖庭中遇見的那些美麗的仙子,於是很肯定地說:「是,她是位仙子!」
「黃鵠飛兮下建章,羽肅肅兮行蹌蹌,金為衣兮菊為裳,唼喋荷荇,出hetubook.com.com入蒹葭;自顧菲薄,愧爾嘉祥。」
「因為……因為太晚了,再不睡,就該起不來了。你看你不用讀書,可是我卻還得去澓先生家……」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胡……胡說,我怎麼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你知不知道當今天子是誰?他、他可是我的嫡親叔祖父,一脈相承,沒道理我會比他差的。」
她披頭散髮,被人倒拖著拽出寢室,她在絕望的尖叫聲中踢腿掙扎。長長的廡廊,望不到頭,她聲聲嘶叫,不斷地喊著他的名字:「弗陵——弗陵——弗陵——我的兒……」
燈燭只點了幾盞,故意將室內的光線調得昏沉不明,室內熏香撲鼻,寬綽的床上鋪著柔軟的錦被,一位女子正襟危坐在床上。
伸手向前摸去,卻沒摸到人,被褥上的暖意猶存,許平君人卻不見了。他驚訝地坐起上身,腦後倏然生風,一隻軟枕砸了下來。許平君又蹦又跳,「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劉病已傻眼,「我……我……」
母親……
美婦人掩唇撲哧一笑,媚眼如絲。她年紀其實已經不小了,但妝扮得當,保養適宜,所以至少比她的年紀看起來年輕了十多歲。
黑暗中,劉病已的嘴慢慢咧了起來,笑容越來越燦爛,「唔……好。」
劉病已這下慌了,忙跪在床上,伏拜懇求道:「好妹妹,求求你,千萬別說出去!」
「濕……」許平君只略略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叉腰哈哈大笑起來,「羞羞!羞羞!這麼大了還在床上尿尿……」
被角掀起,溫暖的被窩裡硬是擠進來一具冰冷的身體。許平君被緊挨著,牙齒咯咯打戰,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
床前站著一位錦衣婦人,濃妝艷脂,鉛華如雪。皇帝微微一笑,從容坐起,「沒有,只是有些乏了,稍躺了會兒。」
母親……
他緊抿著嘴,一顆心狂跳如雷,卻一絲一毫不敢讓她知曉,隔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個字:「可。」
性|愛之美,性|愛之歡,性|愛之悅……自小他便懂得這些,《詩經》翻來覆去讀,黃帝素女,男歡女愛,陰陽調和……所以他懂,懂得讓喪偶的大姐追求自己的歡悅,從而默許她私幸丁外人……
軟枕砸在頭上並不太痛,但砸多了,也會覺得頭暈。劉病已沒站穩,一個趔趄栽倒在被褥上,竟而不動了。許平君砸到手腳發軟,悻悻地停了下來。
「陛下。」等了好半天也不見皇帝有所動靜,她想起長公主的吩咐,於是壯起膽子,主動靠了過來,「陛下,妾……有些冷。」和*圖*書
劉病已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能說:「這個……這個……今天不能講。」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他抱著柱子微微發抖,尖叫聲哽在喉嚨里。
「痛……痛……」她眼眶裡噙著淚花,他笨拙地用手揉搓著她磕腫的下巴,卻讓她更加痛得齜牙,「明天母親瞧見肯定會問的。」
「陛下是在害羞么?」她優雅地走到床上,旋身撩開長長的裾尾,屈膝坐在他的對面,朱唇帶起一抹戲謔的笑意,「別急,我早替你準備好了,一準讓你歡喜若狂。」
「唔……」平君很不甘心地扭動著。
母親……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我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嗎?你再哭可就要把嬸嬸吵醒了。別哭了,好不好?算我錯了……我給你揉揉。」
周陽氏依偎在他懷裡,皇帝雖然年方十一,但是自小壯大,身量高於同齡的孩童甚多。眼下的這個懷抱,雖說不上強壯,但也不似她原來想象中那般瘦弱。她心中一喜,將原先的擔憂拋諸腦後,柔若無骨般的雙臂攬住他的腰肢,聲音蕩漾出無限柔媚,吹氣如蘭:「陛下,讓妾好好服侍你……」
劉病已呻|吟一聲,抱著頭翻了個身,「我哪有要嚇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的床被濕了,沒法睡……」
皇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盒蓋重重闔上。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睡吧,睡吧。」許夫人笑著替她掖好被角。
「羞!羞!又吹!」
許平君這才動了動身子,蜷縮著雙腿,悶悶地反問:「怎麼還不開始講故事呢?」
如果這一刻,更漏能滴得快一些該多好?
哭鬧中的許平君突然安靜下來,劉病已捂著手,有些害怕起來,「喂,喂……怎麼沒聲啦?」
「謝陛下。」周陽氏站了起來,微弱的光線從她背後照來,雖然看不清她的容貌長相,卻已能確定,眼前的女子絕對有著一副玲瓏曼妙的身材。她身上未著長衫,只在褻衣外披了件幾近透明的白色蟬翼衣。
皇帝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身後的門扉闔上,門樞發出咔的一聲細響,那位女子聽到動靜后先是驚了一大跳,然後看到門口站立的他,馬上從床上爬了下來,跪在地上稽首為禮:「妾周陽氏叩見陛下。」
「明天你還和我一塊兒睡好不好?再給我講故事。」
四肢猛然一顫,他自驚悸的夢境中醒來,一身的汗濕,衣裳黏黏地貼附在身上。
「陛下……」恍惚間,周陽氏已貼身挨近。鼻端鑽進一縷奇異的香氣,他的心跳得幾乎要從胸腔中蹦出來。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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