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許平君呆若木雞。
他在她的淚眼婆娑中回過神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斥道：「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那傢伙跟你非親非故、素未謀面，死了是他福薄，關你什麼事？」
房內許夫人哭得凄厲，「我沒想到會這樣……」
病已拍拍她的背，「等我……」毅然抽身離開。
許夫人急道：「那……那到底要怎樣的夫婿才能匹配呢？」
才把耳朵貼在門上，就聽裏面隱約傳出母親一聲惶恐的低呼：「這不是真的……我沒真的想要他死……」
平君只是傷心，最後哭得連話也說不上來了，惹得堂下掃地的許惠幾次在門口探頭來察看。
許夫人跪在席上，誠惶誠恐地問：「怎麼樣？」
「難道你也認為平君會克夫？」
方士一笑，神秘兮兮地說：「只怕……呵呵，天機不可泄露。」
方士睜開眼，雙目綻光，炯炯得令人感到一陣害怕。
「胡鬧！」張賀臉上松垮的肌肉不斷抽搐，眼皮更是跳個不停。劉病已的那些話聽到他耳朵里，他非但沒覺得高興，反而整顆心都因此被揪成了團。
病已旁的都沒有太往心裏去，但聽到「巫蠱」二字卻是臉色大變和_圖_書，陰雲密布，眼中似有說不盡的痛楚。平君被他的神情嚇住，繼而絕望地哭了起來，「你不用說了，我……我……」
劉病已不明白，平君忽然落下淚來，內心惶恐不安地將這幾天發現的事抽抽噎噎地說了個大概。
劉病已沒覺察出張賀是真的惱怒，想到那個姓歐侯的小子一死，平君的婚約取消，他便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平君，心裏更是好似泡在了蜜糖罐里，在甜膩中樂開了花。
許廣漢喘著粗氣，口氣惡劣至極，「可他就是死了！早就警告過你，巫蠱之術害人害己，不可施為，你居然……」
元日前夜，漏未盡七刻便要準備上朝，文武百官乃至從藩國抵京的諸侯王們俱是一宿不曾合眼，天不亮便在東公車司馬門候著等待上朝。許廣漢作為暴室嗇夫，雖不是什麼要緊的小吏，卻也無法有片刻的喘歇。
張賀看他笑咧了嘴巴的高興樣，心裏猛然一驚，「你是當真？」
「大富大貴，妙不可言！」方士還在賣關子，許夫人急忙摸出一袋錢塞了過去，他這才壓低聲音說，「你切不可對外人提起，你女兒命中富貴，不可輕易許人。絕非她ｗｗw•ｈetubｏｏk•ｃoｍ•cｏｍ克夫，而是那些世間尋常男人根本無福消受這等貴人，若強許之，輕則家破，重則人亡。」
劉病已砰地一掌拍在案上，眼睛瞪得溜圓，鼻翼翕張，胸口起伏，「我就要她！管她祥或不祥，這輩子，我只要她！」
病已被她哭得心煩，不禁跺腳道：「罷了！罷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最受不得她的眼淚，從小隻要她一哭，他縱有再大的捉弄之心也全被她哭得飛到了九霄雲外。
張賀臉色鐵青，斷然拒絕，「不行。」
許平君第一次感受到對巫蠱的恐懼是在臘日看到母親製作的人偶之後，而她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巫蠱的可怕卻是在元日。
許平君聽不下去了，懵懵懂懂地從后室晃了出來，到得堂上卻發現劉病已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正坐在席上擺弄著紡車玩耍。見她出來，他忙起身過來偷偷拉住她的手，「皇帝給宗室賞錢了，我請你去市裡大吃一頓如何？」
許家母女在家安安靜靜地過節，早朝過後，皇帝帶著眾臣前往茂陵祭祀。到了下午，本不該出現在尚冠里的許廣漢面無人色地回到了家裡，許夫人剛驚訝地想問，https://m.hetubook.com.com他已一把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拖回了房。
許夫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直到緊張得口乾舌燥時，那方士猛地拿起手邊的銅鈴搖了搖，叮的一聲，嚇得許夫人渾身一哆嗦。
雖然沒有得到一個十分肯定的答案，但到底讓許夫人一顆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從方士住處出來，她一路上想著方才的讖語，想到女兒命中大貴，不由得喜上眉梢，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平君不明所以，只當他絕情離去，撲倒在堂上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房中還在彼此埋怨爭執的許氏夫婦，等兩人循聲找到堂上，卻看到女兒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趴在冰冷的磚地上氣都喘不上來了。
病已興奮得兩眼放光，雙手撐在案沿，挺起上身挨近張賀，「是是是！就是她！我要娶她！張公你逼我成親催了總有一二年了吧？你看我多孝順聽話，你讓我娶親我就娶親，我跟你保證，今年娶她為妻，明年一定給你添個胖孫子……」
「平君！許——平——君！」他很肯定地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口中念著她的名字，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異常溫柔起來。
「啊？」許夫人激動得直
和*圖*書起上身，「這麼說，我女兒她……」
方士拈鬚微笑，一雙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這女子的命相貴不可言哪！」
許夫人戰戰兢兢地將寫有女兒生辰八字的木牘遞了上去，身披綵衣的方士面無表情地接過，只垂下眼瞼瞟了一眼，便閉上雙眼，右手手指輪番掐算起來，嘴裏不時振振有詞地發出一片讓人聽不懂的嗡嗡聲。
張賀瞠目結舌，「這……這不是那……那個……」
不尋常的男子又要到哪裡去找？門第高的人家他們想高攀也得攀得上呀？
「這已經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了！我倒寧可被歐侯家退親，也總好過現在女兒背上一個克夫的輿論。你看看那個王家的小姑娘，過完年虛歲就該十七了，至今還待字閨中，怎麼都許不著人家，你難道希望女兒也成她那樣……」
張賀順桿而上，「是，那女子不祥，不適合你。」
「你……」
劉病已見張賀不像是在說笑，不由也收了笑容，倔犟地問道：「為什麼不行？」
「當然！不當真我也不敢對你說呀！」病已眨巴眼，心裏撥弄起算籌，「張公，你和許叔叔關係不錯，他又……向來都聽你的。所以，如果是你開口保這個https://m.hetubook.com.com大媒，許叔叔肯定不會反對。」
她渾渾噩噩地抬起頭，看著病已那張眉飛色舞的俊朗面孔，沒頭沒腦地張口就問：「若是我和意姐姐一樣……你還敢娶我么？」
「我沒有！我聽了你的話，早就把人偶統統燒掉了。」
「那也已經遲了！歐侯令只這麼一個兒子，聽說一入冬這孩子身體就不大好，風寒咳嗽，高熱燒得他糊裡糊塗的，在床上躺了將近一個月，結果還是沒醫治好。今兒個一大早我聽人說那孩子沒熬過去，夭折了，嚇得我裝病趕緊跑了回來，真是沒臉再見歐侯令了。」
「沒有為什麼！」
他說得那樣斬釘截鐵，眸瞳中認真的神色讓張賀感到心驚膽戰。這真不像他認識的那個病已，他認識的那個孩子雖然也有任性胡鬧的一面，卻從來不會在任性的時候露出這樣認真的神情。
「你說什麼？」張賀生怕自己聽錯了，停下手中的活，詫異地抬頭，「你再說一遍，你剛才說什麼，你要娶誰？」
「除了平君，我誰都不會娶！」
許平君正在替母親紡線，見父親如此神態，生怕他倆又像上次那樣爭吵，於是匆忙丟下紡錘，跟到了父母房門前。
他一旦認真了，那就真的是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