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互斗

習玉卻沒說話,腦海里漸漸浮現出師父的模樣。他的脾氣的確很怪,從不對任何人假以辭色,平常總是一襲灰色布袍,端著一個破爛的茶杯坐在雕花欄杆上靜靜看著自己練武。迴廊旁種的楓樹,葉子如火如霞,風一吹過,鮮紅的葉子就會順著他花白的頭髮鬍鬚一點一點蹭落下來。他,只是一個普通而且寡言的老人而已。
「十步殺一人,他的名號是從崩玉山頂那一戰而得名。八大教中竟然無一人能夠阻得他半步,他一人一把短劍,走一步殺一人,在崩玉山頂苦戰了一天一夜,足足誅殺了三百二十一人。後來有逃出來的人,說他全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了,狀若瘋癲。從此武林中人對他又懼又怕,送了他一個十步殺一人的綽號。」
習玉和居生生聽得眼睛都瞪圓了,完全當聽說書。居生生反手摸了摸習玉的臉,嘆道:「幸好,習玉你還沒成大魔頭啊……你那師父,真是可怕。」
習玉沉默了一會,才道:「你知道的果然不少,連這個秘密都被你挖掘出來。不錯,我頭上應該還有一個大我十歲的大哥,但卻是小妾所生。這些我也是從下人的零碎謠言中聽來的,那小妾剛生了孩子,我爹便迫於父母壓力娶了當時太尉的女兒,也就是我娘。那小妾聽說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當晚就帶著初生的孩子離開了司馬府,從此失蹤。我爹花了足足十年的精力去尋找,也沒找著一片衣角。他覺得存活的希望很小,才頹然回府,正式圓房。這些事情,就連我和朝柳也不是很明白,因為爹從來不提,娘也忌諱這事。我倒想問問,你是從什麼地方知道的?」
居然是念香!
習玉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見那兩人同時朝自己抓了過來,她連眨眼都來不及。這兩人無論任何一個人出手,她都不是對手,更何況是兩個人一起上!耳邊只聽到居生生駭然的驚呼,她全身的肌肉在瞬間都僵硬了,眼睛里只有那兩人的手,瞿晶掌心的艷艷紅光,還有陸仲仁幾乎要戳m.hetubook.com.com上她眼睛的手指。
韓豫塵,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她不是一個喜歡體貼別人的人,也不會撒嬌賣乖去刻意討好誰。她和師父之間永遠是淡淡的,他教,她學;她練,他看。除此之外,他們幾乎誰也沒有對對方的其他生活領域涉足過一步,互相不關心。
卻說端木容慧出現之後,大廳里反而沒人說話了。端木世家,在北方何等勢力!端木容慧是三子,名聲卻比他的大哥二哥還要響亮。江湖上人都不需替他取什麼名號,只要說到端木家的老三來了,就足以震懾好些人。
當下端木容慧緩緩下樓,目光灼灼,掃視一圈,眾人只覺他目光如電,被看上一眼便本能地想退上一步。端木容慧走了三步,停下,冷冷看著身前的瞿晶,半晌才道:「瞿老,終南四老好大的名號,有什麼事要找晚輩,直接通報一聲便是了,何苦要為難我的同伴呢?她們不過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你們這番作為,未免太損名聲。」
他這話一出,大廳里頓時炸開了鍋,膽子大一點的人見有終南四老撐腰,便破口大罵,膽子小一點的,便議論紛紛,嘰嘰咕咕地說著什麼。
這話到後來問得甚是嚴厲,居生生見她有些動怒,再也不敢說話。
習玉有些冷漠地看著韓豫塵,半晌,才淡道:「你知道的不少!為什麼對我這麼了解?」
她一直以為師父不過是府里一個普通的教頭,爹對他也基本沒有注意過。可是誰想他來歷如此可怕。他這樣叱吒風雲的人物,為什麼後半生卻甘願隱退,從此波瀾不起呢?現在回想起來,師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沉思。他總是端著那個破爛的已經看不到花紋的茶杯,用手指輕柔地摩挲著,那個時候,他的神情會變得柔和一些。
「端木公子,你人來了,那麼大家也打開天窗說亮話!碧空劍訣的事情,你有什麼要交代的么?!」
瞿晶本來就心下尷尬,被他這樣一說,面上更過不去,登時沉下臉和_圖_書來,好似籠罩了一層冰霜。
韓豫塵微微一笑,「這也是秘密。我知道的還有更多。司馬宰相一共有兩子一女。長女就是你司馬習玉,從小因為身體孱弱,請了教頭來傳授你武藝。幺子是司馬朝柳,今年應該剛滿十四,聽說他從小就是一個讀書的奇才,司馬宰相對他很是器重。」
居生生駭然地捂住嘴巴,「宰相……?!」她低聲叫了起來。她知道習玉是官家千金,卻從未想到她居然是當朝司馬宰相的女兒!太震驚了!誰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那她以前撲的,纏的,蹭的人……原來是宰相的千金?!
居生生奇道:「習玉,他這樣一個大魔頭,怎麼會成了你師父?你不是……官家的千金么?」
司棋連搶數招,眼見自己占不了上風,不由大吼一聲,鏗地一下,他將那根巨大的長矛插去地下,青石的地板,竟然被他生生插了一個洞。司棋一手抓住矛身,整個身體居然橫在矛上,這是他的另一個絕招——倒掛流雲腳。端木深知此人平常沉默寡言,乃是終南四老之中最寂寂無名的一個,但究其功力,卻是四老之中最深厚的,素有武痴一個笑稱。當下他不敢鬆懈,卻見司棋雙腳急速朝自己蹬來,便如同踩水車一般,快到驚人。
端木容慧知道這是瞿晶的名招,那雙艷艷紅火的手掌含有劇毒,只要沾上一下,只怕會有性命之虞。他再自傲,也不太敢徒手去接,當下虛晃一招,袖子一甩,不知從何處取來一副麂皮手套飛快套去手上。瞿晶趁這個空檔早已連攻數招,專撿破綻。終南四老多高的名頭,多少姿態,如今為了一個碧空劍訣,居然全部拋棄不要了。
端木容慧讓過幾招,忽覺腦後生風,他一驚之下急忙偏過去,耳邊的幾綹頭髮卻被勁風擦斷。他眼角一瞥,卻見好一根長矛橫在身旁,矛尖為寒鐵打造,上面一點紅纓,煞是鋒利。那是終南四老排行第二的司棋橫掃大江南北的利器——北斗。因其矛身上有七點黑色玄鐵和_圖_書印而得名。
端木容慧如同不聞,昂然看著眾人。瞿晶厲聲道:「妄言!昨夜你最先去了扇子林!早有人看到你與玉色峰那幫穿黑衣的人交手。大夥來這裏就是為了碧空劍訣,話挑明了說,便是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反正已經做了沒臉沒皮的事情,索性連裡子也不要!在江湖闖蕩了大半輩子,今日豈能被一個小輩得了便宜?!
他只覺后脖子上被一根手指輕輕點住,手指是冰涼的,他驚出一身冷汗,反手一刀劈下去,卻劈了個空。端木容慧的聲音在耳旁冷道:「終南四老,也不過如此。」左長風倒抽一口氣,後背突然一僵,被他點了穴道,癱去一旁。
卻見那北斗矛,矛尖一轉,刷刷地,行雲流水一般,點,挑,戳,繞,無一不是虎虎生風。眾人只覺矛尖寒光乍閃,上面那一點紅纓竟彷彿變做了一條流動的紅線,端木容慧一身雪衣被包裹在紅線寒光之中,便如同花蝴蝶一般,輕鬆靈活,無論矛身如何揮舞,卻連他的衣角也沾不上一點。
韓豫塵頓了一下,輕道:「十步殺一人,光聽這個名號便明白他曾經有多麼風光了。胡楊成名快,消失得也快,當年他于崩玉山頂被八大教圍殺,只因他向來放蕩不羈,先奸了崇火派崇尚德的獨女,后殺了洛陽李氏十八家,又在江湖上放出話來,說誰能有本事擒得他也罷,若無法擒得,那麼武林也不過是那麼回事。這話當時在江湖上引起巨大風浪,多少名門正派的人派出得力弟子去誅殺,卻沒有一個成功的。後來被八大教聚集,圍堵在崩玉山頂。」
端木容慧微微一笑,「瞿老此言差矣,江湖之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光明磊落,我沒拿便是沒拿。你們若不信,我也無法。至於他日究竟如何,世事無常,你我也不能妄下定論。那麼,我們就此告辭,他日有緣再會……」
他雙手一架,掌心紅光頓起,此番與對付習玉時光景更是不同,用上了八分功力。他大吼一聲,「大夥上!今日就要挫挫端木m•hetubook.com•com世家的威風!」話音一落,那一掌就到了眼前,好快!
端木微微一驚,忽覺眼前一暗,瞿晶竟然將下半身無法動彈的司棋一拋而起!那根北斗大矛當頭劈下,端木容慧急忙要躲,趁這個空檔,瞿晶和一直沒出手的陸仲仁一前一後朝他身後衝去!
韓豫塵大怒,身形一動便要出手,忽見習玉身後急急奔出一個人來,張開雙手將她緊緊抱去懷裡。他駭然停下腳步,只聽那人結結巴巴地,笨拙地叫道:「不、不許打習玉!」
他頓了頓,似乎也是想起了什麼回憶,眼神變得悠遠而迷茫,「司馬宰相……倘若他知道自己的愛女流落江湖,只怕會很傷心吧……」
端木容慧淡然道:「沒什麼可交代的,劍訣不在我這裏。」
韓豫塵又是一笑,「所謂人言可畏,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件事情的發生,不可能沒有人知道。倘若要究其源頭,只怕誰也說不清。司馬姑娘還是不要問了。」
端木不待他說完,袖子里忽地撒出數十條柔軟白綾,左長風是使短刀的,向來不擅長遠距離打鬥,當下只覺滿目白綾亂飄,一時間看不到端木容慧的身影,不由有氣,立即揮舞刀身,刷刷幾下將那些白綾扯個粉碎。就聽瞿晶大叫一聲,「小心身後!」
端木容慧忽地拈起三指,動作陡然變得輕柔優雅,小指高高翹起,眾人只覺他袖子一拂而過,竟都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聽司棋悶哼一聲,雙腿的要穴被他那一拂點中,雙手再也支撐不住,從北斗大矛上摔了下來。
習玉禁不住神往,在腦海里勾勒那個花甲老人走一步殺一人的姿態。他可能真的是個魔頭,放蕩不羈,不把任何道德規矩放在眼裡。可是,在她眼裡,他只是師父,冷漠的,寡言的,卻又是慈祥的。
他話音剛落,卻聽左長風大吼一聲,「就是現在!大哥!三哥!」
眾人見他一刻不到輕鬆對付了終南二老,登時惶恐起來,誰也不敢再上去挑釁。瞿晶向四周看去,卻見眾人都露出怯意,甚至已https://m.hetubook•com.com經有許多人趁機偷偷逃走了,生怕與端木世家發生什麼衝突。他喟然長嘆,「端木公子!你如此功力,何必還要貪圖那碧空劍訣?只怕不出一月,全武林的人都會得知是你端木容慧拿了碧空劍訣,就算你今日能離開臨泉,難保日後能夠全身而退!」
習玉已經有些不耐煩,皺眉道:「十步殺一人是什麼人啊?師父就是師父,為什麼你們一直在問東問西的?」
習玉取出那把據說叫做吞日的短劍,上下摩挲一番。這把劍,她到今日才知道它的名字。司馬世家,多麼奢華富麗!她從小什麼寶貝沒看過,一把半透明的短劍,在她眼裡也不過是件有趣的小物事。師父把劍送給她的時候,就說過,「習玉,我向來喜歡你的千金習氣,那種目空一切,很是對我胃口。劍就送給你吧,它已經很久沒有嘗過鮮血了,今後我也不希望它有機會嘗到。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似乎故意把話說了一半,居生生好不耐煩,連聲道:「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怎麼不說了?」
習玉果然沒有再問,她冷冷地看著韓豫塵。其實她最想問的,從他說出要同行的話開始,她就一直想問他:你到底是什麼人?他無論是看人,說事,都一派悠閑,似乎對什麼都瞭若指掌。他對自己的關心也令人詫異。
韓豫塵見她陷入沉思,不由輕聲說道:「司馬姑娘,倘若不想日後在江湖行走麻煩,這把吞日短劍,你還是不要再拿出來比較好。胡楊在江湖人心目中是個類似殺人魔頭的惡人,你作為他的唯一弟子,只怕日後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厲聲問著,一面暗暗朝其他四老施眼色,要他們適時而動,只待端木容慧一出手,便立即拿下!
瞿晶驚呼一聲,「二弟!」他沖了過去,先將司棋抓回來,低頭見他滿臉的冷汗,不由心下駭然。司棋咬牙低聲道:「大哥……此人的手法極其古怪……你、你們千萬小心!」瞿晶來不及說話,卻聽四弟左長風朗聲道:「端木公子好俊的功夫!老夫來會上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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