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離開

習玉吸了一口氣,捏緊拳頭似是想罵他一通,可是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忽然緊緊抱住他,鼻子里一陣劇痛,哽咽道:「你……你下次不可這樣!我差點要被你嚇死!」念香依然不敢說話,低頭摸著她的頭髮,雖然胸口有點悶悶的痛,可是他現在一點都不害怕了,還覺得自己很勇敢。太好了,習玉沒有被人打!他開心地想著。
玉帶趕緊答應了一個是,朝居生生做了個鬼臉,便轉過頭去再不理她。居生生瞪著端木容慧,都是他先挑起來的!這會又裝什麼懂事!還不是和玉帶一樣是個沒長大的小子么!端木容慧一付不與你計較的模樣,瞥了她一眼便去開車門,讓習玉他們先上。
居生生十五歲以前都是在搖紅坊廚房打雜的小丫頭,跟著大師父學了許多手藝。後來和習玉結拜以後,一時高興,做了一桌子的酒菜。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習玉嘗過她的手藝。居生生這個人,學什麼都是半調子,偏偏什麼都想學。雖然學作詩繪畫等等雅緻東西不行,做菜倒是極好,那一頓飯菜,連習玉這個嘗慣了山珍海味的大小姐都差點把舌頭咬掉下來。這事後來成了居生生引以為豪的誇口。
習玉終於沉下臉來,從懷中飛快取出一個小玉瓶,往手掌上一倒,滴溜溜滾出兩顆淺碧色的藥丸。她將藥丸強硬地往念香口中一塞,「咬碎了吞下去!不許說話!」她急急說著,一邊伸手去揉他胸口,只盼能將他的氣血理順。
馬車行了半日,一直沉默的韓豫塵忽然開口低聲道:「司馬姑娘,無論你願不願意,現在你與念香二人已經涉足江湖是非之中。念香的身份被暴露,只怕日後會有居心叵測的人趁機接近,你務必多加提防。」
瞿晶哪裡在乎這個傻小子,反正已經做了沒臉皮的事,索性陰毒到底。眼看念香將習玉緊緊抱去懷裡,整個後背要害沒有一點提防和-圖-書,他眼神一狠,揮掌用上十成的功力,只盼一掌下去立斃二人!
居生生是個最寂寞不得的人,剛剛又經歷那麼驚心動魄的戰鬥,便忍不住打趣玉帶,「你這小子倒乖!就沒想過萬一我們打不過那些人,你這漂亮的馬車也要被砸了?」
玉帶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這小童,本事沒有多大,毛也沒長齊,倒把他家主子的傲氣學了個十足,當下冷道:「公子是什麼人?怎可能與那些草莽之徒計較!不要說客棧里那些烏合之眾,就是再來十倍,公子眼睛不眨也能對付!你一個煙花女子懂得什麼!」
這兩個人大庭廣眾之下抱成一團,念香是個傻子,自然不懂這些,習玉又向來是個我行我素的,才不管別人怎麼看。眾人只覺荒唐之極,偏偏誰也不敢說什麼。
卻說習玉一行離開了臨泉,馬車在官道上行駛了十幾日,途中也遇了一些沒眼色的匪徒試圖搶劫,更甚者還有不死心的武林中人偷襲,妄想偷得碧空劍訣,都被端木容慧輕描淡寫地對付過去了。這一路快行,竟是半點事端也沒起,連習玉都不得不承認,有端木容慧同行,果然一切方便。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端木取下麂皮手套,環顧四周,眾人皆不敢與他對視,紛紛避讓開去。他冷冷一笑,隨手作了個揖,「端木容慧告辭。來日方長,江湖山高水遠,與諸位豪傑有緣再聚吧!」
習玉還沒來的及算,端木容慧淡道:「十二月二十八,還有兩天就大年三十了。這許多人都是要進城過年辦年貨。」
習玉見她兩眼亮晶晶地,知道自己就是不答應也不行,乾脆點頭,「好啊,待會進了城,咱們先找了客棧,然後出去買些年貨。三十晚上向店家借個廚房,我一直想再嘗一次你做的和圖書西湖醋魚。」
端木容慧笑了起來,他雖然平時都冷冰冰地,笑起來卻非常溫柔而且好看。他笑道:「莫非韓兄還打算像三年前那樣,翻牆偷偷進我家酒庫喝酒?」
居生生剛上車,還沒坐定,卻聽客棧裏面,瞿晶嘶聲叫了起來,「這……這是璃火八式……琉璃火!他……他是玉色峰的人?!」
韓豫塵看向習玉,柔聲道:「如何?大家一起去端木兄別府里過年吧。」
習玉只是怔怔地,腦中不停念著「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這兩句。再去看念香,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不敢說話。她心中一柔,抬手替他理了理頭髮,只覺滿心的感慨,說不出來,只能緊緊抓住念香的手,似有千言萬語。
客棧裏面的人聲如同沸騰的一般,端木容慧關上馬車門,不去理會他們的驚駭。玉帶用力一甩馬鞭,這輛雪白的馬車穩穩地向前駛去,不一會就消失在街角。
現在好就行了,她想。無論他以後會不會忘記自己,可是每一個現在,卻都是美好的。為了那個沒有定數的未來就失去好心情,實在太不划算。
居生生揭開窗帘,微涼的風吹在臉上,卻見江山萬里茫茫,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山巒起伏,連綿無限,好似要延伸去大地的盡頭,眾人都覺得心曠神怡。大約是心情大好,居生生輕聲唱起了曲子。
眾人都被這變故驚呆了,習玉愕然地看著念香,卻見他臉色發白,面上滿是恐懼的神情,眼淚都含在眼眶中搖搖欲墜,然而雙手卻將她緊緊護著,那是縱然粉身碎骨也要保護的寶貝。習玉怔了良久,忍不住抬手要去替他擦眼淚,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神智未清……
習玉忽然什麼也不想說了。這樣的一個人,害怕的要死也要擋去她面前保護她,要她怎麼去想象一旦他忘了自己是怎樣的情景?要她怎麼能將一切都冷靜地歸為他神智hetubook.com.com不清?念香正在漸漸改變,儘管她不願意相信。他會在無意識中將以前所學的功夫顯露出來,漸漸地說話也流利了。等他變得和常人一樣的時候,他就會將自己忘記么?
一旁的陸仲仁見大哥神色怪異,似是用足了力氣要抽手,卻無論如何也抽不回,不由大驚失色,抬腳照著念香的腰眼踹去,一踹之下,只覺踢中了什麼堅韌厚實的物事,跟著從湧泉穴有什麼東西鑽了進來,他大叫一聲,只覺從雙腿開始奇癢無比,實在禁不住,踉蹌兩步,摔去地上又滾又爬。
端木容慧說道:「你飢腸轆轆的聲音,我在外面都聽得一清二楚。當時就想怎麼一個高手落魄如此,誰知招了你來,居然一點也不客氣,坐下就大吃大喝,將我珍藏的三壺竹葉青喝個精光。」
他顯然不懂什麼叫做煙花女子,不過聽公子當日這樣羞辱居生生,便學了個十足,只當是說她笨。居生生撅起嘴,有些發惱,正要收拾精神與這個傲氣的小子鬥嘴,卻聽端木容慧淡然道:「玉帶,這話以後不許再說。總是這般沒大沒小的,教別人看了,還當端木世家的人仗勢欺人。」
瞿晶大駭,只道此人是裝瘋賣傻,難道他原來竟是一個高手?!他急忙收式,雙足一點,立即就要跳開。怎料他的手掌卻彷彿被漿糊粘去了念香背上,無論他怎麼用力也抽不回來。瞿晶只覺胸口大震,氣血一陣翻湧,當下臉色慘白。
「我……我要死了!習玉!」他顫聲說著。那一哭一吐血,加上滿面的驚恐,與方才的變故相差實在太大,眾人都反應不過來地看著他,只覺滑稽而且可怖。
當下他走在最前,習玉帶著念香走在中間,韓豫塵護著居生生墊后,五人如過無人之境,昂然走出客棧。小童玉帶早就乖覺地備了馬車等在客棧門口,一見他家公子毫髮無傷地出來,不由喜形於色,又是驕傲又是佩和_圖_書服。
端木世家果然好大勢力,出城的時候,看守的士兵甚至一見馬車上的端木世家的標記,立即讓去了一邊,一點盤問也沒有,六人順利出城。
韓豫塵搖頭笑了起來,「兩位姑娘大約不知,端木兄在洛陽有別府。洛陽可是處於端木世家勢力範圍之內。既然大家都來了,怎麼能不讓他做東?我可不想跑去擠客棧,端木兄別府中的舒適,我至今還難忘呢。」
念香不敢違抗,把藥丸咬碎了,苦得他臉都皺成一團,只能委曲地看著習玉,好像方才不是他救了她,而是犯了什麼錯一樣。
端木容慧收拾了司棋,左長風被點了穴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瞿晶受了重傷,陸仲仁不知發了什麼瘋,還在地上四處抓撓,又哭又笑。終南四老竟然以如此狼狽的情景落幕,實在令人不敢置信。
居生生等的無聊,乾脆從包袱里找出皇曆亂翻,一面問習玉,「這是幾月了?咱們出來了也有兩個月了吧?」
習玉輕輕撫摸著念香的后脖子,他吃了葯,快睡著了,躺在習玉的腿上像一隻被主人愛撫的小狗。她沉默了一會,才淡道:「的確如此。不過居心叵測的人不是早已出現了么?」她看了一眼韓豫塵,又瞥了一眼閉目養神的端木。她的意思,大約白痴都能看出來。
她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念香熟睡的臉,他驚得幾乎從她腿上翻下去,像一隻被嚇到的小狗,無措又委曲地看著她。習玉瞪了他半天,突然覺得自己這脾氣發得實在沒有來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念香捂住被掐紅的臉,見她笑得天真可愛,不由莫明其妙。
到達洛陽當天,下了好大一場雪,城門前聚集了無數出城進城的人,鬧哄哄地,一時半會還進不去。
居生生一翻皇曆,果然是十二月二十八。她笑吟吟地抬頭看著習玉,「快過年啦!咱們也辦年貨好不好?」
兩人大笑起來,韓豫塵對茫然的居生生他www•hetubook.com•com們解釋道:「三年前,我來洛陽辦事,路上丟了盤纏,飢腸轆轆。當夜剛好經過他別府,便想著進去找些東西填飽肚子。誰知他家廚房一點油星都沒有,只有一地窖的好酒,當時我就想不好,來到一個酒鬼家了,晦氣!正打算出去,就見到端木兄一個人坐在中庭喝酒,石桌上放了些下酒的菜。他見了我倒不驚奇,只點了點桌子,說了一句『坐下吧,來者是客。陪我喝一杯。』於是我就過去了,那第一杯酒便是竹葉青。」
說著他看了一眼端木容慧,兩人都想起當年那杯碧綠的酒。那也算他們相識的信物。
韓豫塵苦笑了一下,「在下絕對沒有對你們不利的意思,司馬姑娘不信,在下也沒有辦法。江湖險惡,在下只是希望在念香兄神智未清醒的這段時間,暫時留在他身邊照顧他罷了。這也是在下答應老宮主的事。」
居生生笑道:「我就知道你惦記著西湖醋魚,罷了,本小姐還有許多手藝沒拿出來呢!今兒就讓你嘗個夠!」
「不、不許打習玉!要打就……就打我!」他結巴地說著,終於哭了出來。大約瞿晶那用盡全力的一掌還是傷了他,有細細的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他咳了兩聲,用手抹了抹唇角,見袖子上有血,他嚇的眼淚掉得更凶。
這是已故詞人晏殊的《浣溪沙》,居生生曾是搖紅坊的花魁,雖然文采有限,但這些風流名曲卻是很會唱的。眾人只覺她聲音婉轉,字字清脆,到底是花魁,歌聲教人心也醉了。
誰知手掌一觸上那傻小子的後背,感覺就像用盡了力氣卻打進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中,觸手柔軟空虛,他十足的功力,竟然在瞬間都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端木容慧勾起嘴角,輕道:「隨君使用。」
習玉倒是無所謂,她看了看居生生,她卻想了半天,才道:「你家廚房一點油星也沒有,估計也是不願借人的了,難道我們要拿酒當作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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