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媽……」徐知著氣急敗壞地隔著軍被掐陸臻的脖子，「你給我上點心好不好！老大！算我求你了，把你的那些老領導，老同學都用起來。你什麼腦子？這麼多路子空在那兒不知道走。」
我想我是真的不如你，我不像你那麼堅定，繼續生活在你的身邊卻忘記這些事我做不到。這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可能會仍然抱有期待，我會在進退之間患得患失，我會擔心會後悔，我會無法再坦然面對你，可能有一天，我會心懷怨恨。
「切，我生氣你就不走啦？」徐知著不屑，「你管我生不生氣來，你管你自己吧。」
徐知著一瞬間紅了眼眶：「以後別這麼傻乎乎的了，老子不在了，誰罩你？」
「哭一個吧哭一個吧……乾脆點兒，想哭就哭……」陸臻活靈活現地學著夏明朗的腔調，說到一半又安靜下來，徐知著扶著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好，只看到陸臻安靜地眨眼，一雙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里沒有焦點。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平靜自己，才能有足夠的勇氣帶著他最親密的戰友出生入死，才能在血與火的邊緣選擇誰拋棄誰，才能放任自己的尖銳與狠毒，血淋淋地割開別人的傷口，讓他們直面自己靈魂最陰暗的部分。這是一種習慣一道枷鎖，他必須要保證自己的絕對正確，他才有足夠的自信一往無前。
「我是那麼愛你。」
「我其實還是有點想哭的。」陸臻笑起來，「真丟人。」
所以，也請你相信我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規劃軌道。
訓練、演習、任務……
「你……你用什麼借口？？」
這是怎樣的感覺？
夏明朗把紙頁撕碎，兩份文件統統扔進了碎紙機，紛飛如蝶的鉛字回歸到紙頁，這一回真正碎落了一地。
這是一頭天生的狼，卻固執地只想做好藏獒。
「對啊，」徐知著一本正經的，「哭出來的。」
很惶恐，強烈的不安。
電腦還開著，屏保的光一閃一閃的，五色紛呈，一個個小熊像噴泉一樣地冒出來，陸臻很喜歡一些新奇閃亮好玩的東西，他在這個辦公室里留下無數的痕迹，當然要清除它們並不困難。
「哭吧，沒事兒的，要哭就哭一個，憋著多難受啊。」徐知著挺犯愁地在陸臻旁邊坐下。
陸臻馬上哈哈大笑，抱著枕頭在床上打滾，笑到後來幾乎斷氣，抱著ｈｅｔｕｂooｋ•ｃom.coｍ肚子直叫喚。徐知著束手無措，雖說他就是為了逗他笑的，可是這孩子太配合了，配合得都有點瘮得慌。
「我怕死。」陸臻仰面躺著，嘴角笑得彎彎的。
「可是，我這說的是實話，我再不走，就不是我了。」陸臻咬了咬牙，終究覺得繃著臉太難看，還是留下一點笑。
可是，然後呢？
夏明朗忽然發現他的心臟已經不存在，沒有跳動的聲音，他本來以為會有心痛，但其實沒有，胸口破了一大塊，空寂無邊無際，但是不疼。
我想，真的是我要得太多了，我本來沒有想要那麼多，可是你縱容了我，讓我以為可以得到全部，很抱歉我沒能滿足於此刻的擁有卻變得更貪婪。
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真的非常對不起，我沒能繼續堅持下去卻在這樣的時刻選擇離開，我想你應該會為此而難過，可我真的已經無能為力，非常抱歉，為所有我給你帶來的傷害。
曾經，當他第一次執掌一中隊，第一次指揮絕密任務，第一次看到戰友的鮮血，嚴正看著他眼底的驚恐告訴他，無論何時何地，要相信你的正確。
不用為我擔心，到了新的地方，我仍然可以實現我的夢想，雖然與預計的路線不同，可能將來會打點折扣，也有一些遺憾，可是，這就是人生，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要學會忍受殘缺的生命。
在麒麟這一年多，讓我學到很多，這不是套話，是真的，我相信這片土地會持續地給我力量。還有你，我的隊長，我會記得你教會我的每一件事，你永遠都是我的隊長，我因為曾經與你並肩戰鬥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可是在這之前，他只有等待，反正無論如何，自己的兄弟自己心疼，再怎麼拿不出手，他也不能嫌棄他。
可怕的空洞。
他一定也能像以前那樣，笑得坦然。
可是，當我不再是一名合格的戰士我還剩下些什麼？我會辜負你所有的期待！
「你哎！」徐知著嘆氣。
一直以來，因為知道自己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手能做多麼可怕的事，於是在夏明朗的心中有一個問題變得非常重要。那就是理由。出擊的理由，動手的理由，師出必須要有名。他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什麼，他必須確保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有正義的借口，即使那僅僅是借口和*圖*書。
選訓、報告、評估……
他走得太急，於是也忘記了，其實笑得這麼假對大家也是個折磨，尤其是那麼敏感的徐知著。
「啊？」徐知著根本就是錯愕了。
陸臻覺得這事真是丟人，可愛情原本就是這麼瘋狂和壓倒一切的東西，他忍耐了太久，也曾有過自得其樂的好日子，可是現在心中滴血，已經沒有辦法維持。
陸臻堆在眼角眉梢的淬利終於軟下來一些：「小花，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哎，」徐知著伸手推他，「沒別的路走了？」
「這有啥丟人的，我當年，啊，軍校都快畢業了女朋友鬧分手，哭得我……到現在眼睛都還腫著的……」徐知著扒著眼皮給他看。
「真的，我明天就去給嚴隊打報告，等這階段訓練和培訓完成了，應該就知道去哪兒了。」
「你才知道啊？你打算去哪兒？」
或者他們的故事不會再有反覆，可時光會永遠停在那一刻，所有的回憶曾經的美好都是他的。
夏明朗只看了一遍所有的字就都飛了起來，脫離了白色的紙頁在他眼前盤旋，腦子裡被攪得一團亂。他本想好好再看一遍，可是每一個字都抓不住，它們帶著翅膀，自己會飛。
他不想在時光中消磨他的愛情，更不想看到有哪天相愛成怨懟。
當然，它們還存在，夏明朗並不懷疑自己的能力，過去能做好的事，現在他也全都能做好。
所以請相信我不是在賭氣，這是一個慎重的決定，我認真地考慮過，然後決定執行。
陸臻站在宿舍門前拍一拍臉頰，努力給所有人一個微笑。
與他一模一樣的惶恐！
最後，祝你快樂，我的隊長！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可陸臻還是覺得至少要試一下才放手，否則那實在不像他的風格，現在也好，所有的希望都清空，將來就不會有遺憾。陸臻在尋思著他要怎麼樣向徐知著解釋，他要走了，而且是非常沒種地逃跑，因為留在這裏的痛苦已經超過了快樂。徐知著大概會生氣，為什麼加上他，算上整個大隊的人綁在一起，居然也比不上一個夏明朗！原本是好好的快樂的一天，他不應該挑這個時候發作，好歹應該讓小花樂和一陣。
夏明朗心想，可能，他是真的太自以為是了。
「小花，小花啊……」陸臻笑出了滿眼的淚光，伸手去拽徐知著衣服的下擺，「hｔｔps://ｍ•hｅｔｕｂooｋ•ｃom.ｃｏｍ我要走了。」
這些事，曾經他做了多少年，一直充滿了樂趣，興緻勃勃，這一刻統統變了樣。
光陰流轉，塵埃落定。
夏明朗仰天，長嘆，為他的自以為是，為他的坦白純粹。
我想你說得對，不是說我愛你，於是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我想你應該有一個美麗而溫柔的妻子，一個家庭，有孩子，得到來自父母的祝福，讓你的兄弟們會覺得羡慕的女人，而這一切，我都不能給你。
感謝你，所有的幫助和鼓勵……總之，感謝你給我的一切。
他永遠都低估了他。
陸臻是他生命中的鹽，沒有他一樣能生存，有了他……才像是生活。
「唔？哦？」陸臻坐在床上，挑了挑眉毛。
夏明朗自嘲地苦笑，他自以為是某人靈魂的導師，要引導他走向更光明的坦途，卻忘記了那個人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指導，他早就不是個孩子，那是一位成熟的軍人，固執而堅定，充滿了理想，並且樂觀向上，甚至，比他還成熟，他不應該輕視他。
「好好好。」陸臻的手臂從被子下面圈上來，安撫似的拍著徐知著的背，「都用起來，這就都用起來。」
一遍又一遍。
看到他坐在屏幕前打字，手指起伏，敲擊鍵盤的聲音有如暴雨，他咬著筆桿，用他最不喜歡最不擅長的東西，為他寫下這樣長長的一段話，夏明朗無法想象，陸臻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去寫，是怎樣回頭去看，修改錯別字，調整邏輯，列印，出頁，裝訂成冊，字字描摹。
黑體字標題，小四號字正文，標準的基地文書格式，陸臻用了三千多字，詳細地向他闡述了離開的理由，嚴格的論證體，有論點有論據有結論。
那天到了最後，徐知著還是沒能把陸臻說哭，有些事情需要時間，每個人的方式都不一樣，徐知著心想，如果哪天陸臻願意抱著他特誇張地號啕大哭，那大概，就真的沒事了。
「哭什麼？」陸臻瞪眼睛，「你當我什麼人？」
陸臻若有所思地看著徐知著，想了想，忽然笑開：「你這話說的，真像隊長。」
閉上眼睛就看到陸臻微笑的臉，他在說：我是那麼愛你。
他想了太多，太依賴自己的腦袋，卻信不過別人的嘴。
一瞬間天荒，一瞬間地老。
陸臻自顧自回憶下去：「上次陪他去下面看兵源，一個勁兒地攛掇人家小兵和圖書哭。」
你放心，我不會永遠愛你，在下一個適合的人出現之前，我會努力儘快地放開這件事。
「哦……唔……」徐知著一看陸臻的臉色就知道完蛋，當然他一早覺得這種行為就是求死，只是沒想到陸臻居然這時候下手，也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壓抑太重，不爆髮根本不可能。不過也好，所謂的早死早超生，於是現在唯一的懊惱也就是為什麼當年沒有早點攛掇著陸臻去自殺，夏明朗這傢伙一向心狠手辣殺人不見血，他信不過陸臻的決斷，也要信得過夏明朗的人品。
真是自虐啊，夏明朗心想，居然都有點受不了。
可他們什麼都不是，他們只是人。
我的未來請你不必憂慮，我的理想，還有快樂人生的渴望，我不會放棄。
像一幅畫泛黃褪了色，像一杯茶沖久失了味，像一盤菜寡淡沒有鹽。
「哦？」徐知著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愣，神色驟然變得嚴肅起來，「真的假的？」
這一次，是他想錯做錯，一手傷到兩個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請原諒我必須首先回頭找到自己的位置。
可是在陸臻身上，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找到那個理由，那個讓他可以動手的理由。
徐知著覺得頭疼：「你就扯吧，你這理由能唬得住嚴隊倒有鬼了。」
到最後，他居然會這樣說，無畏而坦蕩，即使馬上就要放棄多年來的理想和追求。他看著他微笑，無所畏懼地炫耀他全部的深情，像一瞬間的煙火，劃過天幕無痕，卻灼傷了他的眼。
這是他的誤區，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的猶豫、遲疑與拒絕在陸臻看來是怎樣的黯然無奈，他沒有想過墜落永遠是兩個人的事，他自以為是的憂慮，在另外那個人看來，不過是迴避的借口，他沒有想過一個永遠在自信微笑的人，心中有怎樣的卑微與惶恐。
這是藍田教給他的，也是他一直以來期望的。雖然上次的分離與這次不可比較，可是那些最本質的東西不會變，就像他這個人，一路行走而來，也從來沒變過。
「什麼在不在的。」陸臻輕笑，「說得像什麼一樣，這年頭天涯海角也就一線，我陸臻永遠都是你徐知著的兄弟，我們倆的交情，不會變的。」
「不知道，聽天由命！」
愛，或者有起點，不愛，卻不是終點。
陸臻實在忍不住，一爪子拍下去：「你那是眼袋。」
第和圖書二天，夏明朗借口要寫報告，很沒有骨氣地迴避了一整天，第三天到訓練場的時候沒有看到陸臻，據說是臨時有事請了假。夏明朗心中的空洞又變得更大了一些，心房裡養了一隻毛毛蟲，一口一口地啃，蠶食。還不能碰，輕輕一碰毒刺就扎進了嫩肉里，痛不可擋的滋味。
「那什麼……」徐知著走過來，「你要哭就哭吧，哭一下會舒服點，別憋著，咱倆誰跟誰啊。」
為了相信，所以要克制，身為武器的自覺，他有識心詭術，他有屠龍之技，然而那是他不能濫用的權力。
是他的人生失去了色彩。
可是，期限呢？
夏明朗：
夏明朗不怕痛，忍耐各種各樣的痛苦、絕望與狂躁，這是他的專長，任何事都可以忍耐下來，只要他願意，夏明朗對此有絕對的信心。
陸臻點點頭。
「不……」陸臻翻身把被子抱在懷裡，「我現在還不想哭。」
只是它們都失去了色彩。
「小花，你是好人。」陸臻拉下被子蒙住自己的臉，聲音沉悶。
徐知著沉默了一會兒，坐直身子：「想哭你就哭吧，我這就走，我看不見。」
夏明朗忽然發現他的未來是如此的枯燥。
陸臻
夏明朗按住那張薄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念。
等到自虐虐人都虐爽了之後的夏大人回到辦公室，辦公桌上整整齊齊地放著兩疊文件。
他用純粹的官方語言評論這兩年，說他學到很多，收穫很多，現在雖然因為一些私人的理由想要離開，深感遺憾，但是也請夏隊長不要太過失望，畢竟曾經經歷過的，在這塊土地上學習到的一切對他的將來都是極大的幫助，云云……
只有那些能夠克制並恰如其分地使用自己權利的人，才配擁有它。
文件中夾了一張單薄的紙頁，是用手寫的，即使念過那麼多書，陸臻的字跡仍然稚嫩如幼童，他喜歡把「口」寫得特別大，於是每個字都像是一個笑得合不攏嘴的小孩子。
屬於陸臻的冷靜，他的堅韌他的執著，還有他的勇氣與決斷，永遠都在他的想象之外。那個叫陸臻的傢伙，雖然看起來還很幼稚，似乎衝動，好像輕浮，其實比誰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方進於是意外地發現他家隊座這天的格鬥訓練下手特別狠，無論是摔人摔己都殺氣騰騰，他媽的這像個槍傷未愈的主兒嗎？
請允許我這樣叫你，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