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生死與共
第十九章 生死與共(4)

這幾乎是一種鼓勵。
夏明朗目瞪口呆,心臟里被灌足了火藥,於是轟的一聲粉碎,渣滓不剩。
「我答應你活著回來,我做到了。」夏明朗截斷他的話。
「你不是我!」陸臻衝動地握住夏明朗的手臂:「你答應過的。」
「好的,我明白了。」陸臻深吸了一口氣,「我會向嚴隊申請調離。」
夏明朗把手掌放到他肩膀上,掌心裏像是握著一個刺蝟,不能用力,銳針會刺穿他的手掌;不敢不用力,疼痛會讓他心安。
陸臻有時候心想,可能周源說得對,魂沒了,人還在,可就算是這樣,還是得好好活著吧,都答應了的事,是答應了夏明朗的事。
夏明朗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掌心乾燥,沒有汗,生澀地撫過陸臻的脊背。
可是陸臻不會停留,房門扣牢的那一聲輕響過後,走廊里傳出均勻而清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謝天謝地,那居然真的不是玩笑。
一時間無數條質問像荒草一樣在他的腦中翻卷,紛紛亂亂,心亂,如麻。
陸臻有些意外,手指停在半空中:「隊長?」
此刻,他只需要執行,他人生中最艱險的任務。
「你這簡直是……」夏明朗無比懊惱地看著自己怒火勃發,這太不應該,可是他控制不住。
一秒鐘之前他在微笑,說:我是那麼愛你。
陸臻推門進去,看到夏明朗坐在桌邊寫報告,聽到響動抬起頭,笑容一如往昔。
夏明朗低聲笑道:「嚴頭,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說為人民服務啊?」
嚴正看著他最驕傲的戰士從車上走下來,瘦了,更堅硬,整個人剽悍而鋒辣,像一柄飲血的劍。
夏明朗忽然驚醒,在門邊按住他,灼熱的目光筆直地射入陸臻的眼底,他咬牙,一字一字近乎威脅:「你就這樣放棄,啊?」
想要吻他,嘴唇和眼睛,每一寸的皮膚。
夏明朗忽然轉身沖向窗戶,他速度太快,胯骨撞在窗台上,微微生痛。
木板上仍然有殘留的溫度。
「這就是你的決定,對嗎?」
十分鐘之後他只留下一個背影,離開的腳步流暢得像行雲,不再回頭。
這就是陸臻式的豪邁,與他全部的驕傲。和_圖_書
「辛苦了!」嚴正走過去擁抱他。
「你還年輕,你的未來還很長,別這麼快就給自己的人生做決定。」夏明朗說道。
他的隊長,他的盤子,他為之努力,卻從不期待佔有。可是現在,為什麼,竟會如此難過?
嚴正滿腔的熱血讓這小子敗壞得一乾二淨,差點就想一拳捶上去,夏明朗低眉笑得更深:「您不會想毆打傷員吧?」
其實夏明朗能活著不是就已經很好了嗎?
想要撫摸,要擁抱,耳鬢廝磨,唇齒相依。
他的夢想呢?事業呢?
「對不起,隊長,我不是你。」陸臻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認真,幾乎不自覺地把雙手背到身後,跨立的姿勢,這是非常鄭重的,一個軍人的交待,「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也得給自己一個新的生活,我沒辦法一邊看著你一邊放棄你,我做不到!」
「給我一個機會,夏明朗,讓我有機會去證明,那些,你不相信的,如果將來你後悔,我不會再拉著你……」陸臻忽然閉上眼睛,眼淚流下來,滑過瘦削的臉頰。他在哀求,於是聲音顫抖,因為太害怕被拒絕,所以不敢睜開眼。
「所以,你已經決定了對嗎?」
他不是一向都只要能看著他就已經覺得很好了嗎?
「你想要什麼?」夏明朗看著他,靜水流深的黑眸中泛起波光。
他聽到細微的呼吸聲在靠近,因為不想睜開眼,於是平靜地呼吸,彷彿熟睡。
嚴正微微一挑眉,右手一揮,整個一中隊全沖了上去,將他們的隊長吞沒。
幸好,快完成了。
陸臻張口結舌,是的,活著回來,那麼艱難。
他與他的距離,終於回到了尋常,不再無間。
可是,夏明朗也沒有動。
陸臻不會玩這種手段。
陸臻走過去把他拉起來,夏明朗眉頭一皺,陸臻頓時惶恐:「碰到了?」
說很抱歉,我沒有能控制好。
「隊長!」陸臻忽然忘了什麼叫緊張,只覺得滿腔的喜悅已經把他充滿,心裏像塞了棉花一樣,柔軟的,溫暖的。
夏明朗發現他根本無法維持這種姿勢,陸臻仰起的眼中含著淚,讓他有一種在犯罪的錯覺。
https://www.hetubook.com.com呼吸,在彼此的口中流轉,如此熾熱,燒灼饑渴。
十分鐘之前他幾乎跪在地上哀求,淚流滿臉,說:可否給我一個機會。
「你以為在這裏呆了不到兩年,就把該學的東西都學到了嗎?你一開始是怎麼說的?你來這裏為什麼?」夏明朗狂怒,氣勢逼人。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陸臻在夏明朗的面前站定,這個角度,這個位置,這樣看,時光的長河裡捲起了浪,將他吞沒。
這小子在說什麼?他說要走?
「你都不知道。」他貼到他耳邊輕聲說,「我是那麼愛你。」
夏明朗在等待,於是乍然而生的幻象又乍然消失,陸臻離開的背影在陽光下清晰得幾乎尖銳,與所有的景物都分開。
「我走了。」陸臻說,他的目光從夏明朗臉上拂過,如此痴迷,繾綣留戀,然後轉身,乾脆利落地把自己關在門外。
穿越密林,遊走在槍口和刀尖,那對於他來說都沒什麼。
「夠了,陸臻,夠了。」夏明朗寬厚的手掌按到陸臻的脖子上。
「我不是你的好選擇。」夏明朗聽到自己的聲音撕裂,他一向渾厚而妖惑的嗓音此刻乾澀得好像隨時會被扯碎,唾沫咽過喉嚨的感覺刺痛難當。
一秒鐘之後他離開,沒有一點停留。
「我明白了!」陸臻往後退開了幾步。
空氣里有些異樣的情緒,這與他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樣,陸臻迅速地捕捉到問題的關鍵,急著說道:「隊長,你答應過我……」
他模模糊糊地囈語,絕望而激烈,急不可待地摸上夏明朗作訓服的拉鏈。
「你讓我想一下。」夏明朗坐回去,氣氛陡然變得安靜下來,寂靜無聲。
就為了這個?
想要……
「有時候我們會在一些特定的時候說一些特別的話,可能當時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但是現在一切都有了變化,我們生活在這個現實里,我們必須遵從這個社會的規則……即使,那是不公平的。」夏明朗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足夠真誠,可是他從陸臻的眼睛里只看到一張扭曲的臉,於是他只能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你的未來會很輝煌,別給自和_圖_書己背上不必要的包袱。」
這就是陸臻。
從無抱怨,也從不妥協,取與舍都一樣的洒脫。
可是陸臻平靜的臉沒有更多的表情,他自然沒有被嚇到,他甚至沒有更多的悲傷,他只是認認真真字字清晰的在說。
他邏輯分明:像這樣的情緒註定會影響到我的行動。
「我的未來還很長,所以我要找一個伴,陪我走今後的路。」陸臻固執地堅持。
於是最後,他如此真誠地看著夏明朗的眼睛:「隊長,您會幫我去說服嚴隊吧!」
「你說什麼?」夏明朗驚得跳起來,不可置信,「陸臻你這是……」
夏明朗面無表情,事情忽然跳離了他的想象,他不能接受,亦無從反對。
陸臻看著他,緩緩笑開,笑容溫柔得幾乎甜蜜。
一個高興地吼:「我就說,他不會死!」
夏明朗說到一半的時候自己咽下了後半句話。
后夏明朗的時代,每個人都在努力適應,磕磕碰碰,彆扭難安,於是,當何確興奮地打電話過來通知他人找到了的時候,嚴正唯一的想法是:你他媽可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夏明朗倒在他的座椅上,閉著眼,其實他沒有思考,這一切都不需要思考,他已經做了決定,在這之前。
一扇門,4.5個厘米,一寸半厚,夏明朗一拳就可以把它打穿。
陸臻的雙手撐住椅背,彎下腰,壓到夏明朗的嘴唇上,唇與唇輕柔地相觸,他沒有動,等待著夏明朗把他推開。
夏明朗仍然把眼睛閉著,他的睫毛不長,卻密,閉目時有一道黑色的弧線,像是偷偷地在看著誰。陸臻凝視他蒼白的臉色,發現自己的慾望已經無可抑制。
他理由充分:所以我現在這個樣子,留在這裏不適合。
「我要我們在一起!」陸臻的眼神坦白而熱切,「是真的在一起,你和我都知道那代表什麼意義。可能沒什麼人知道,我們不能結婚,不能宣告天下,但是我們要在一起,現在,馬上。我不想再做什麼等待,我已經不能。」
可是……
陸臻等待了一會,沒有聽到回答,便再一次將沉默當成是贊同,於是流暢地立正,微微點一下頭,然後離開。
他在路上聽和_圖_書全了那段傳奇,一個人給二十幾個人設伏,打亂他們撤退的計劃,中彈,重傷滾落山崖,被水流帶出境外,在好幾股武裝勢力之間被顛來倒去,然後逃走。據說中彈的部位在胰腺附近,消化液侵蝕腹腔,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疼痛。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如果要講可能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可是夏明朗就這樣三言兩語地打發了他們,可能在他看來,那真的沒什麼。
「陸臻,」他說,「有些事,不是試一試還能回頭的。你還年輕,未來有很多選擇,你不應該找一個像我這樣隨時會死的人,你是這麼快樂的人,那麼喜歡交朋友,你應該,應該有很好的家庭,很坦然的生活,這才是你的快樂人生。」
無論是分組討論還是學習培訓,陸臻的表現都非常亮眼,那樣精密的頭腦,好像由電子程序運作,於是種種讚許不一而足。嚴頭派他出去本意是散心,意外地長了臉,他也覺得很無奈。夏明朗有時候壓抑過深,他看似妖孽隨性的作派之下有一種外人難以想象的謹慎,可是現在似乎有個比他壓抑更深的人出現了,當然,或者也有可能,那是頂級的豁達與理性。
「隊長,你答應我的,真的不止這些,是我理解錯誤嗎?還是,你當時只是想要哄我堅持下去?」陸臻覺得黯然,狂喜被失望所吞沒,這讓他生出幾分罪惡感。
陸臻頓時停滯了所有動作,彷彿虛脫一般的無力。
「隊長,你答應過我的。」陸臻抬起頭。
「進來!」仍然是乾乾淨淨的,清爽的聲音。
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們都能活著,我們就會有開始。
陸臻沉默不言,眼淚將睫毛濡濕,變得濃密而黑長,像潮濕的雨林,他的手掌握成拳,指甲刺在掌心的繭上,把指甲的根部壓出了血印。
夏明朗看著陸臻慢慢站起來,腰脊筆直,像一支新生的竹,在暴雨中生長,刺破天幕。
1、2……
威脅?
陸臻收到消息立即往回趕,周源借了一輛車給他,但是如果沒有,他也可以自己想辦法弄到車。即使這一天所有的汽油都化成了水,他也能跑回去,200多公里,根本不是個問題。
於是他hetubook•com•com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一遍一遍地描摹夏明朗的唇形,然後固執地用力,滑進去,撬開齒關,進入到更深。帶著煙味的吻,火熱而迷人,陸臻忽然間忘記了一切,迷失在他夢寐以求的氣息中。
陸臻的背影在陽光下清晰分明,午後的空氣揚起微塵,像金融融的暖霧,曾經無數個背影在這一刻重合,他看到他轉過身,狡猾地眨著一邊眼睛微笑,他看到他倒退著走,眉目帶笑,嘴裏說個不停。
不過,他放上去的是手掌,並不粗糙的漆面,將他的指尖刮痛。
逃走嗎?
說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當成不存在。
唇與唇相摩挲,舌頭勾纏在一處,在這之前陸臻從不知道接吻可以這樣有力,足以吸走他的靈魂。
徐知著在基地大門口等他,兩個人抱在一起,胸口相碰,差點都飛出去,在這樣的日子里連哨兵的心情都好,隨便他們鬧,沒人管。
夏明朗聽到自己心臟被撕開的聲音,比想象來得疼痛。他眯起眼睛往上看,那雙清亮的眼睛蒙在一層薄薄的水膜里,明亮得令人無法逼視,於是他緩緩垂下眸。沉默也是一種態度,約等於贊同。
徐知著拉著陸臻在基地的大路上狂奔,迎面而來的軍人們都笑眯眯地跳開給他們讓道,陸臻一路上聽著徐知著上氣不接下氣地講述著夏明朗的豐功偉績,可是站到門口的時候人卻一下子懵了。
陸臻不滿足地吮吻,將牙齒也用上,從夏明朗的唇角邊延伸,繞過下巴和脖頸,一路留下濕漉漉的印跡。
他在心裏讀著秒,要做什麼,連自己都沒想好,是數到三的時候就開門追出去,還是等到五?
這聲音已經變平穩,而且清晰。
陸臻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徐知著,徐知著詭笑,伸手越過他敲響了門,然後一溜煙地逃走。
「嗨,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夏明朗蹺著腳,弔兒郎當的樣子。
我進去說什麼?
於是一個興奮地流淚:「太好了,他沒死!」
「我是,」夏明朗冷靜地重複,「你也是。」
「你不會是我的包袱……」
這才是陸臻。
夏明朗點頭:「傷還沒好透。」他往後退了一步,從陸臻手裡滑出去。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