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天血地
第二十四章

「能活著就好!」夏明朗仰望蒼天,只要他還活著就好,真的。
「我草,你這話說的,咱倆誰跟誰啊?」許航遠掏煙盒抖出一支來給夏明朗。
3……
啊??!!夏明朗想跳起,腳下驟然失了力道,重心頓失,一頭栽下去。一個救護兵連忙擋住他,怒了,看也沒看就發飈:「哎,你這人,砸著傷員怎麼辦?」
「開始!」
兩棵燒成焦炭的大樹帶著未盡的火焰擋住了陸臻掩體的開口,就是這個給夏明朗的搜索工作帶來了大麻煩,不過也正是靠它們擋往了被衝擊波裹挾的泥土,讓陸臻逃脫了被活埋的命運。
陸臻把好幾層防爆毯像裹春卷一樣裹在身上,雙肘雙膝跪地蜷曲著。軍醫官小心翼翼地把防爆毯撥開,看到放射源被陸臻牢牢的抱在懷裡,完好無損。防毒面具已經滑脫了,露出血跡斑駁的臉,也幸虧如此,要不然他一定會被自己吐出來的血嗆得窒息而死。
「我操!」許航遠大怒。
1……
「等一下……手僵了,摸不準脈。」
神志在迅速地消失,他用力睜大眼睛,可是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染上濃黑,混沌、模糊……失去邊界,失去色彩,在漫無邊際的濃黑中只看到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清晰之極。
大地劇烈地顫抖起來,搖晃、碎裂,陸臻緊緊地趴在地面上拚命的忍受,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他用力張大嘴雙手捂住耳朵,可是腦子裡只有「轟轟」的鳴叫聲。
明明事先給的坐標點就在這地方,可是炸彈一炸,地貌全變,紅外掃過去各種各樣的餘燼顯出深深淺淺的紅,從中要找到屬於陸臻的那一塊談何容易。
夏明朗微微閉眼,有沉醉的神色,低眸含笑,溫柔而深沉。
陸臻說:「隊長,我要開始了。」
軍醫官一愣,笑了:「他死了我還止什麼血啊?」
「能吃。」吳鳴也笑:「回來給你炸幾個。」
「還,還還,目前,還有氣!」軍醫官結結巴巴地說。
「對嘍,對頭!就這調調!」老許攬住夏明朗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肩膀。
雷振東在耳機里幾乎聽不到爆炸的聲響,由衷感慨說陸臻在這方面跟吳鳴有得一拼,吳鳴的巔峰絕技是用C4炸核桃,陸臻聽了笑道:「好吃么?」
2……
似乎世事總是如此,人們努力掙扎,卻讓命運宣判。
夏明朗曲指,在通話器上敲了三下。
軍醫官從帳篷里鑽出來,夏明朗像豹子一樣竄過去:「怎麼樣了?」
「我會的!等我!」
「內出血暫時止住了,但很可能還有別的出血點,骨折倒是不明顯,但是他有大面積骨裂的現象,尤其是脊柱骨,好在沒有真正斷裂,應該沒傷到脊髓,不過手提的X光機測不準,另外,因為暫時性窒息過,他好像還有點腦缺氧,我發現他的癥狀很像潛水事故,我覺得我們可以……」
剛才,晃到一眼,夏明朗以他精準的視力在瞬間看清了陸臻的臉,鮮血陸離,臉色蒼白若死。夏明朗往後退,後背緊緊地貼在土石壁上,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覺,不是心痛可以形容,好像靈魂被抽走。
夏明朗點點頭:「費心了。」
「改天讓他請你喝茶。」夏明朗輕笑。
救我,我現在還活著,別讓我死,我愛你!
快,快點,好像聽到陸臻的呻|吟呼救聲就在耳邊。
陸臻這才感覺到自己手心裏全是汗,緊張,心臟砰砰砰地亂跳怎麼都停不下來,呼吸困難。放射源已經被儘可能地分離開,陸臻在上麵包了好幾層防彈毯和隔熱墊,一個防爆硬罐開蓋準備。
「還,還活著嗎?」夏明朗問。
底下有無數個腦袋瓜子在夏明朗眼前晃,穿過綽綽的人影他只能看到陸臻身上穿的鮮黃色防護服。事到如今他反而又不急了,獃獃地蹲著,微微張了張嘴,又牢牢咬死了嘴唇。
陸臻笑著說好。
開始吧!
許航遠拍額頭,痛心疾首。
新的引爆方式出台,電腦模擬顯示可靠性已經到了70%以上,然而這個安全性純粹是考慮放射源。陸臻抱了hetubook.com.com塊石頭在懷裡試跑了幾次,風大,從啟動到撲入掩體的最快速度為3秒零6。
許航遠用力拍拍他,挑起拇指,臃腫的雪地手套擺出一個同樣臃腫的手勢。
什麼都毀了,一點不剩下,吳鳴的耳邊一片寂靜。
隊長!
「嗯,小心點。」夏明朗頓住。
不能動,好像全身的骨頭都碎了,唏里嘩啦。
巨大的爆轟聲平地而起,挾裹著烈火的衝擊波,好像來自遠古洪荒的地獄咆哮,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間席捲整個天地。
「等……等一下!」陸臻說,他試圖深呼吸,可是張大嘴彷彿呼吸不到氧氣,冷汗從頭皮上一層層湧出來,把髮根都打濕。
千里之外,陸臻抱著放射源像出膛的迫擊炮彈那樣撞進掩體里,順勢翻滾,多層防爆毯與絕熱墊已經披到身上。
「我也愛你啊……」
呃!
「嗯,好的。」夏明朗說。
夏明朗嘿嘿笑,極傻,一點聰明相都沒了。
「啊啊,對不起首長!」救護兵看清了夏明朗的肩章,嚇得連忙要敬禮。
軍醫官連忙回禮:「我我,我們一定會的!」
「哦?」夏明朗用了最常見的一個字打招呼。
吳鳴詫異的頓了一秒,難道?奇迹?
至於另外那傢伙,許航遠很認真地回憶,說真的,還真是不特別,斯斯文文的,客氣有禮貌,除了長得比一般當兵的好看點兒,真是一點不特別,不過……性格大概是很硬的,所以能克得住夏明朗這頭野狼。
「我知道……唉,別管我這餿主意了,我這個……老夥計,我主要是沒見過你這樣,怪嚇人的。」
「真慘,這簡直是標準的七竅流血了……」有個救護兵小聲嘀咕。
夏明朗猛地抬頭。
「我X你媽,混小子睜開眼睛看清楚是誰,人自己手下的兵在下面躺著,他能不急嗎!」許航遠指著救護兵的鼻子罵。
陸臻艱難地乾咳了兩下,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從半空中落下來砸到他背上,陸臻麻木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足以分辨這種微小的疼痛。
和-圖-書熱的火焰從他身上掠過,氣浪瘋狂地撕扯著防爆毯,最外層的一張被掀走,飛出掩體在半空招展,剎那間化為粉末。
許航遠在他頭頂上吆喝:「哎,那個誰?還活著嗎?」
「高興啦?嘿,看這臉,活過來了?」許航遠故意不屑。
時間像停止了一樣,陸臻疑惑地彈了一下手指,他甚至覺得自己還來得及驚奇,來得及聽風聲呼嘯,來得及……
軍醫官大聲地指揮:「哎,兩邊,把人先抬上去。小心,不要二次傷害!」
救護兵已經下到了坑底,夏明朗飛身就想往下跳,被許航遠一把拽住狠狠瞪了一眼:人家那是專業的,哪點不比你強,你湊什麼亂?夏明朗煩躁地揮開許航遠蹲在坑邊張望。
「嗯,應該的。」吳鳴很體諒。
在這樣的高溫高壓之下,呼吸變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事,陸臻感覺到自己被死死地壓制住,身上壓了一千噸的洪水,肺里殘存的空氣被硬生生擠出來,全身的骨骼在這樣的壓力下震顫、收縮、產生細微的爆裂感,好像有無數只暴烈的手撕開了他的胸腔腹腔,伸進去亂捏一氣,內臟有生生碎裂的錯覺,撕心裂肺一般的劇痛完全無可忍受。
空氣在急速膨脹后同樣急速地收縮,在瞬間抽離,好像真空。
「我是問他還活著嗎!!」夏明朗一把揪起軍醫的領子,咬牙切齒的。
夏明朗感覺到冷汗爭先恐後的從皮膚里冒出來,心臟就跳在喉嚨口。忽然聽到有人大喊,在這兒呢!夏明朗拔開前面擋路的人影衝過去。
夏明朗點上火,吐出個煙圈:「一起扛過槍,一起銷過贓。」
「我,我,我要開始了!」
「那是一定要的,老子等你媳婦那杯茶等了多少年了,這都擱眼皮子底下了還能錯過?閻王也得讓道兒啊!」老許拿胳膊肘兒頂夏明朗。
「行啊,誰敢來勾魂咱就抽他,黑白無常算什麼,照樣抽他個生活不能自理。」夏明朗揚眉。
吳鳴聽完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長長嘆息:「我們已經盡了一切努力,做完和圖書了我們所有能做的,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我們開始吧!」陸臻用力睜開眼,眼前一下就亮了,前所未有的亮。
老許此刻正抱著衛星電話怒吼:「媽的,老子這裏人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知道那人多金貴不!比你那破飛機值錢多了,我操祖宗,我告你,要是人死了,老子炸了你們陸航團!!!」
「我……」陸臻吞咽唾液,「我應該,再向我的隊長報告一下。」
「真的?」夏明朗用力搓臉,最後呲牙,做出個兇狠的表情。
夏明朗皺眉,此人羅嗦這半天,為什麼還不講重點??
奇異的沉寂,空蕩蕩的,陸臻聽到通話器里緩慢的呼吸聲,一下一下的,均勻而悠長,陸臻不自覺地跟隨,深呼吸,氧氣重新進入血液,將顏色暗沉的靜脈血染上新鮮的色彩,帶著蓬勃的生命的萌動從肺葉穿過心臟走向指尖。
爆炸中心只剩下一片焦土,融化的雪水還沒有凝結,冰渣攪在泥漿里,灰乎乎的,像可樂冰沙一樣的質地。防化隊員陸續做出手勢表示沒問題,放射源沒有泄漏,許航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夏明朗根本連聽都不聽,抱著紅外掃描儀滿世界的找陸臻。
夏明朗抬眼看向他,老許掛了電話喘粗氣,猛然發現夏明朗的視線連忙安慰他:「你放心哈,那幫混小子都是屬驢的,不抽不跑,你放心,他們去軍區調黑鷹了,一準能飛到。」
真的!
天寒地凍,把土層凍得像岩石,不過這麼小事還難不倒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一口良品小陸少校,他把燃燒彈的燃料倒出來燒,等土層回溫之後再用小當量的C-4精確引爆,一層層炸下去,工兵鏟不過是拿來清理浮土用。
爆炸聲剛落全副防化武裝的救援隊就火速沖了過去,夏明朗當仁不讓地呆在這第一陣營中。手拿放射性探測儀的戰士們拉出散兵線在前面開路,夏明朗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飛。許航遠一步不讓地跟著他,心想,就這麼一隻成了精的妖孽居然也讓人給收了,多少年了,就想看這小子失態https://m.hetubook.com.com一次,今天算是看夠了。
他感覺到有粘稠的液體在他的身體里流動,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喉頭灼熱,血色漫延了整個視野。
「就是說嘛,兄弟嘛!裏面那位就是我弟妹了,我能不費心么?」老許壓低了嗓子按住夏明朗的肩膀。
雷振東登時就傻了,這一般二般的人聽到這段逸事首先想到的厲害啊,膜拜啊,怎麼可能……等等等。
陸臻瘋狂地盯住他,拚命震動聲帶,喉嚨里只發出嗬嗬的雜響,他想說隊長……
陸臻安慰吳鳴,正式爆炸的時候他會跑得更快一點的,而且爆炸產生的衝擊波說不定還能推上一把。吳鳴說空爆在千分之一秒后你的身邊就是一片火海。陸臻說那他至少能在3秒鐘之內把放射源扔進去。
軍醫官轉過身來看他,眼前這個男人的悲傷濃重得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
陸臻閉上眼睛,清空大腦,感覺從這個世界脫離開,進入極靜的黑暗。
「準備好了嗎?」吳鳴下意識地用力握住手裡的東西,脆弱的滑鼠頓時碎裂。
「救他,別讓他死,他才26歲,求你了!」夏明朗慢慢敬禮,每一塊肌肉都綳起,整個人拉直,像風中的一桿旗。
他們給密如蛛網的線路編了號,吳鳴一步一步報出編號,或者截斷,或者架橋,陸臻走了幾步之後越漸純熟,另一邊吳鳴他們的呼吸已經越來越急促。
野戰醫院的臨時大帳篷搭在避風處,許航遠和夏明朗兩名中校蹲在門口,好像兩尊門神,氣壓低得方圓幾十米都是無人區。因為放射性物質沒有擴散,還在路上的防化兵部隊全部打道回府,這塊地方的掃尾工作暫時交給許航遠全權指揮。
夏明朗拉住他:「沒,沒關係。」
夏明朗馬上鬆手,臉上堆出僵硬的笑容,像拂拭瓷器一樣殷勤地幫軍醫拉平衣角,恭恭敬敬地做出個請的手勢。
「開始嗎?」吳鳴低聲詢問。
陸臻拚命在褲腿上擦乾淨手,指尖顫抖地打開通話器。
那是陸臻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看到的景色。
「行,你再冷靜一下。」
最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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