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天血地
第二十五章

「呃,這個……」徐小花沖他甜蜜一笑:「不好意思,我這人起床氣重了點,嚇著你了。」
強大的黑鷹終於在廣大人民群眾的翹首以盼中緩緩降落,黑鷹核載11人,所以麒麟的剩餘人員全員登機,陳默分隊的前場支持轉交給許航遠,夏明朗帶領余部先回去休整。
救護車就在停機場等著,一路綠燈有警車開道,如此流暢的銜接,這代表一定有軍區一級的領導發了話。麒麟前期被俘或者演習陣亡的隊員們悉數等在醫院大門口,老宋一看到夏明朗就迎上去:「隊長,組長怎麼樣?」
嚴正沉默幾秒:「夏明朗同志,見好要收,請不要把我對你的寬容,當成你不要臉的資本。」
「那他要沒氣兒了,我也就不這麼說了嘛!」軍醫嘿嘿笑,分明是一張忠厚的臉。
「呃,這個嘛,如果我是你,我會期待他暫時不要醒過來。」軍醫很嚴肅的說。
「應該沒事兒了。」夏明朗貼在陸臻病房窗戶的玻璃上往裡看,呼吸器遮了他大半張臉,他連他的面目都看不清。
「哪能呢?你看我跟你嘮這麼久了,您也沒抽我啊!」
「疼!」軍醫精省地用了一個字,然後順利地從夏明朗臉上看到驚愕、瞭然……到痛惜。感慨,瞧瞧人家那領導做的,那叫一個感性,哪像咱家那位老大,永遠只會用粗暴的吼叫來表達關心和焦慮。
驀然間夏明朗聽到一聲喂……一如曾經過往無數次奇峰突起時一般無二的平靜與鎮定。夏明朗頓時心靜,心頭燎原的火一寸寸熄下去,嚴正等了他半分鐘才問:「陸臻怎麼樣了?」
「還行!」夏明朗看著雪白單架床上靜謐人體,他不能說有事,因為麒麟的規則與那位不著調的軍醫其實是一樣的,天下除死無大事,可真讓他說沒事,他又不安心。
「他什麼時候會醒?」夏明朗忍不住問。
許久許久之後夏明朗才知道他那天買的衣服牌子叫S&K,雖然起了個洋名,但其實就是個香港貨。夏明朗能發現這一細枝末節主要是因為陸臻後來老是給他買S&K,夏明朗以為是陸臻特別好這一口還穿得很歡,可慢慢又發現陸臻自己好像也不怎麼穿,詫異之下一問,陸臻說難道不是你特別喜歡這牌子嗎?夏明朗感慨這烏龍大的。
「還好是這天啊,要換個夏天你看看,等咱們找著的時候,人都熟了。」軍醫思考完了,撇著嘴嘖嘖地感慨。
「這怎麼好意思呢!楷哥還傷著呢!」夏明朗心中https://m•hetubook.com.com大喜,如此一來他就自由了,可以放心大胆的陪著陸臻。
暖氣很熱,室內外溫差將近60度,戰士們的防寒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下,已經有人在出汗,一些難聞的氣味漸漸瀰漫了整個走道。腥氣……混雜著泥土、硝煙、還有血的味道,積膩在皮膚,頭髮與衣料的深處被發酵,非常難受的令人作嘔的味道,雖然他們自己並沒有感覺到。
他本想說,哎,哪裡來的大頭兵啊,好狗不擋道!
全要的意思就是從裡到外,從上到下,包括內褲|襪子和鞋。
而此刻大路君正臉色煞白地瞪著他,他已經被嚇壞了,嚇到根本不知道他現在應該做怎樣的表情和舉止。
大路君僵硬地退開幾步,好像忽然才意識到自己是安全的,那人絕對不敢真的下手,他煞白的臉色剎時變得通紅,他憤怒了……
醫生點點頭說你跟我來一下。
「明朗,陸臻有人照顧你放心,能動了再讓他轉回來,這對他也好。這次事情不大動靜倒是不小,等那小子醒了告訴他,一等功有望。」嚴正放緩了聲調。
徐知著終於意識到自己燥熱的來源,嘩拉一下,撕開了防寒服的搭鏈,汗味混入原本的腥氣里,被這空間過高的溫度蒸騰得越發濃烈,掩鼻而行的路人有些已經開始露出不滿的神情。隊員們早就習慣了對路人視而不見,自成一國地在小聲低語,或者抱著背囊抵牆而眠,現在這樣的溫度很適合暈睡,徐知著甚至已經有些睡著了,不自覺把腿伸直,橫過走道。
「你沒有注意周圍有沒有攝像頭、手機和照相機。」
夏明朗默不作聲。
好不容易從汪老頭手上脫身,夏明朗拔腿就往特護病房跑,汪醫生有些疲憊地嘆口氣,心想這次的任務真不輕鬆,上面壓得緊,這位隊長大人又太上心,這年頭,真是沒有一口飯能吃安穩。
陸臻的病房外面安安靜靜的,徐知著他們已經被護士們勸走,一個二等兵坐在門口守著,好像哨兵似的,一看到夏明朗就跳起來敬禮,把夏明朗唬得一愣。二等兵簡單說明了一下鄭楷他們的去向,交給夏明朗一支手機,方便他聯絡。夏明朗直接撥嚴正辦公室,一連串的密碼轉接過去,熟門熟路的事還是做得一頭火。
「知道錯哪兒了嗎?」夏明朗沉聲問。
「不會吧,這明明是特等功的款啊!」夏明朗打蛇順桿上,習慣性地邀功。
捏著內兜里放的一千塊和_圖_書錢夏明朗很慶幸,還好最近限額提高了,要是還像往年那樣出門就帶兩百塊,他現在折騰上天也不能給自己整套乾淨衣服去。這家店倒是不貴,棉襖是買不起了,一路買到毛衣茄克,一千塊還能落下點。夏明朗拎著大包小包沖回醫院,向護士借了一個空病房匆匆沖洗了一番,給自己換上乾淨衣服。
「怎麼,你還想等他出院啊?」
陸臻偷偷紅著臉點頭不迭,他在想,那天當我從黑暗中蘇醒,眼前人影模糊來來往往,只看到你站在我的床邊,那一刻你帥得無可救藥,所以我愛屋及烏。
「他爸媽暫時不方便通知,有什麼東西我都能簽。」夏明朗無比正直的強大氣場瞬間壓住了醫生的猶豫。
要黑人可以,別落把柄,出來混這是第一條。徐知著在心裏念叨著隊長到底就是隊長,乖乖地退下了。
「為什麼?」
正常,正常的……夏明朗自己在心裏說醫生就這腔調,可他還是止不住的煩躁。
徐知著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轉頭四顧。
醫生一愣,轉而反應過來:「噢,你是他領導對吧!他家裡人沒在?」
他向小護士打聽醫院周圍的環境,然後用800米的速度衝出去闖進街口第一家專賣店,指著店門口一個男裝塑料模特說:「就這套,我全要了。」
如果說軍醫老大是渾不吝,那麼眼前就位汪劍釗汪老就是太較真,夏明朗看著他刷刷刷……一字排開數張單子和X光片,開始從理論上根源上解釋陸臻的病情。
但是半夢半醒中的徐知著沒讓他把那句話說完,他還在戰備狀態里沒完全脫出來,皮鞋觸到他小腿的瞬間他已經醒過來,剩下的動作極度流暢,完全沒有經過大腦純粹是身體與視覺的連鎖反應,等徐知著自己清醒過來的時候,一柄黑星九二已經保險大開的抵上了那人的額頭。
「為什麼?」嚴正詫異,今年好多人都得升一升,正打算熱熱鬧鬧地大辦呢。
「隊長,我錯了!」徐知著誠懇道歉,整個都錯了。
手術室的紅燈還沒熄,一個四十多歲看來很嚴肅的醫生從裏面出來找人:「你們誰是病人的家屬!過來簽字。」
陸臻伏卧在單架上,安安靜靜的,一動不動,彷彿只是在熟睡。天太冷,衛生兵給他從頭到腳裹了一層電熱毯。手提式的醫療器械與他脆弱的生命系在一起,夏明朗聽著呼吸器呼嚕嚕的聲響還有那單調刺耳的嘀嘀聲,感覺比天籟還要天籟。
夏明朗緊跟上去一和圖書步問陸臻什麼時候能出來,到底傷成什麼樣了。醫生搖頭嘆息說人還沒完全脫離危險,已經送重症加護病房了。徐知著嗷的一聲跳起來,嚷著,什麼時候出來的,我怎麼沒看到。有護士拉著他解釋說從手術室內部就有電梯可以直達。於是一夥潰兵流匪直奔而去,夏明朗站在他們身後吼:別吵著人,看完回去休息。
「一周之後,陸臻可能還不能轉院。」夏明朗有點遲疑。
夏明朗一手撐在玻璃上,陸臻的臉就在他的手掌之下,從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縫中可以看到他緊閉的雙眼。
「不是,大隊長,這這這,這我多不好意思啊,你看……」夏明朗已經忍不住喜上眉梢,可是淡薄的道德心讓他繼續嘴上強辯,貨真價實的得了便宜賣乖。
呃……這個這個……徐知著舔了舔嘴角,微笑著把槍收回去,極大牌地揮了揮手,意思是,你可以滾了。
可生氣又怎麼樣,陸臻的命還在他手裡捏著呢,夏明朗只能低眉順眼地給人裝孫子。
「沒事就好,給你們一周假,休息一下順便等陳默。」
「別找了,我幫你看過了,沒有!」夏明朗擺擺手,示意滾吧,老子煩著呢!
夏明朗咳了一聲,換個話題:「他為什麼一直趴著?」
會沒事的!夏明朗低聲喃喃,像是在對老宋解釋,更像在安慰自己。他靠邊在牆壁上深呼吸,雙手用力的搓臉,試圖讓自己的精神振奮些。誰都不願意先回去,鄭楷和另外幾個有挂彩的戰士去樓下急診科做外傷處理,夏明朗領著人在手術室門口等結果,又累又困的戰士們坐得一地歪七扭八,搭配那一身硝煙一頭亂髮,個個有如土匪形象全無。
徐知著越過大路君去看夏明朗,夏明朗垂著頭,抬眸瞥過一眼,淡淡收回,意思很明顯,自己搞定。
汪醫生嚴肅地推了推眼鏡,說這個問題嘛,從理論上來說,我們也不好確定……
店員們首先被夏明朗那無敵匪幫的一身行頭給震了,然後又被他的生猛要求給再震一下,可是負負得正,這兩震之間水乳|交融奇異的和諧,店員迅速地從本質上理解了夏明朗的要求。
夏明朗一梗,乖乖地掛了電話。嚴正雖然已經久不習弓馬,退出江湖不與毛頭小子爭鋒,可是技藝尚在,仍可一劍封喉。夏明朗心想這才是最高境界啊!他不在江湖,江湖仍有他的傳說。
「你!」大路君氣沉丹田想吼,徐知著忽然抬手指住他,不笑了,漂亮的桃花眼瞬間冰冷,這是www.hetubook.com.com警告,他現在手上沒槍,但是眉心有殺氣,大路君諾諾地退了兩步,落荒而逃。
「也沒什麼。」夏明朗說,「不過,就這麼辦行嗎,那小子成天盼著加顆星。」
夏明朗心想,如果這姓汪的是他手下的兵,他一定整死他,把他那滿嘴的好像、如果、應該、大概抽成直角平面。拚命強調病情,強調風險,絕口不提康復結果。
鄭楷過來給軍醫看傷,沒想到那軍醫揭開紗布隨便就瞥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回去再說吧,反正現在縫了回去還要再包,現在這消毒條件不行啊。
一個護士模樣的小姑娘急匆匆跑過,看到后愣了愣,抿著嘴跨過去走了;後面跟著的那位老大顯然沒有那麼好的涵養,鋥亮的皮鞋衝著徐知著的小腿踢過去:「哎……」
我真的連一分鐘都不想離開你。夏明朗心想。
為免在同一條陰溝里再翻第二次,夏明朗上飛機后就沒有搭過軍醫一個字,他只是撿了個好角度安安靜靜地端詳陸臻的臉。血污已經擦乾淨了,漂亮的面孔沒有受到太多傷害,只是虛浮地腫著,好像驟然胖了一圈。夏明朗總覺得看了眼熟,而且莫名的心軟和心疼,想了一會才想起,這張臉他見過的,曾經他念念不忘的還長著嬰兒肥小包包臉的少年陸臻。
鄭楷頓時愕然,夏明朗看著他苦笑,他已經摸出這小子的脈了——天下除死無大事!
夏明朗轉頭又看了看病房內的陸臻,隔著一道水晶玻璃的牆,他彷彿正在撫摸著陸臻的臉,夏明朗隱約看到他的眼皮似乎在微微顫動,好像隨時都會醒來的樣子。
「行,沒問題。」嚴正很爽快,在無關大局的事情上嚴正一向爽快,「另外,鄭楷跟我說了,你的指揮權暫時順給他。」
來來往往的護士和醫生們不自覺掩鼻側目,他們走得很小心,好像生怕沾碰到什麼。
手術進行了很久,醫生換了一批又一批,骨科的外科的皮膚科的,胸腔的腹腔的顱腔的……夏明朗苦笑,敢情是把整個醫院都給串上了。不過任憑醫生們進進出出都皺眉,居然也沒人真出面讓他們收拾一下迴避一下,夏明朗暗忖這次發話的人級別果然不低。不過管他呢,夏明朗自豪而又心酸,陸臻本來就值得最好的。
即使是黑鷹趕上這種天也不能說飛就飛,陸航那邊傳來消息說時刻準備,許航遠領了人去整停機坪和指示標,這工程倒也不複雜,反正這爆炸的大塊黑焦土本身就是最好的地標。
「背上有點燙m.hetubook.com•com傷,不過你放心,不嚴重,這鬼天救了他一命。」軍醫頓住,似乎在思考。
這個……夏明朗有點為難,其實沒什麼理由,只是那小子不是喜歡么,早點讓他扛上兩顆星,好歹也過幾個月與他齊頭並進的日子,也讓他高興高興。
老宋馬上鬆了口氣,與夏明朗一道目送陸臻進手術室。
徐知著有點無措地看著自己手上的俘虜,坦白說這個傢伙長著一張看起來貌似很精英的臉,穿著大城市裡30多歲男人總會穿著的衣服,戴著時下還比較流行的黑色細框眼鏡,簡而言之此人的形象很大路。
是的,零下40度的超低溫與一尺多厚的積雪消耗了爆炸時的大部分熱量,而狂風讓焰氣團消失得更快。
夏明朗仰天長嘆,他不過是想要句準話而已,沒辦法,這人是不會給他了,他怕擔這責任。汪醫生見夏明朗不追問了,又開始一點點一分分地解釋陸臻的病情,說到骨骼問題時還專門分類細講了一下。夏明朗看到X光片上淡淡的細小陰影非常地沒有具體形象感覺,汪醫生指著這裏說裂了,那裡也裂了。夏明朗面無表情地聽著,然後一道一道的從心尖上最軟嫩的部位裂開蛛網一般細密的紋路,他覺得,這TMD簡直疼得有點過分了。
夏明朗馬上抬手說:「我!」
夏明朗沖徐知著勾勾手指,徐知著乖乖走過去。
其實嚴正也沒怎麼開解,可就是心定了,有些事,夏明朗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麼。大約是看著他的臉色終於有了緩和,一個護士走出來很委婉地向他解釋了一通有關環境衛生與病人休養的問題,夏明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人家這是嫌他髒了,不肯讓他進門,他側頭聞聞,果然,好大味兒。
夏明朗也是習慣性叫囂,倒是想起一事,半帶彆扭地說:「那什麼,一等功批下來,就給陸臻升銜吧!別等年底了。」
「行啊,回來睡後山我就給他報特等。」臭小子,你看見幾個活人領特等功?
夏明朗眼前一黑,陰溝裡翻船了。
夏明朗咬牙:「我要不是看在他還有氣兒……」
「算了啊,跟我裝什麼裝,老鄭那點也叫傷?跟你這能比嗎?」嚴正不屑。
可惜,沒人應他。
呃……這個!
夏明朗聽得一陣惡寒,終於忍無可忍地瞪住他:「我說,你應該沒少為了你這張嘴挨過抽吧!」
軍醫打發完老鄭踱過去看陸臻身上插的各種各樣的管子。
夏明朗一看頭都大了,首先盯住汪醫生問最關鍵的,會不會死,有沒有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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