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天血地
第二十七章

鄭楷哦了一聲,臉上笑意漸漸平緩下去,變得溫和敦厚:「話說起來,方進還是你招來的呢!」
「切,到鬼墳攤上有人治得住他!」夏明朗輕笑,「我不覺得沒事兒了么,過兩月他又來了,打唄!我就煩了,心想沒完沒了這都,再加上那會兒副隊長當了有半年多了,威也立起來了,也不怕了,心裏一放鬆,陳默手多穩吶,就讓那小子給超過去了。我就覺得,行,輸了就輸了吧,好歹省心了。沒想到,我操……還沒一個月呢,他又來了。」
「哎,還記得我剛回來那會兒,陳默那小子老是拉我比槍么?」夏明朗踢踢鄭楷。
「怎麼了?」
陳默聽了忍不住想說話,一不小心咳得動地驚天,值班醫生衝進來把夏明朗掃地出門。
「不對啊,」老鄭詫異:「我記得你倆比了挺久的啊!哎,我一直忘了問了,你那會兒怎麼會制不住他。」
「是咱爸比較奇怪。」夏明朗開口咱媽,閉口咱爸說得極溜。
「我爸是挺奇怪的,他從小就教育我,恐懼這種心理它存在的唯一根源就是未知,所以不要怕,學著去了解。我大學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我很幸運,基本沒受什麼傷,但是同車的人死了兩個。」內腑的傷讓陸臻說話聲音有點啞,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流淌的感覺,夏明朗安靜地坐著。
鄭楷噗的一聲笑噴了出來。
北國的春天呼啦啦的下著雪,朔風從西伯利亞的荒原中衝殺下來,無盡的白雪,覆蓋無盡的鮮血。
「這……」
夏明朗大笑:「丟人吧,瞧人家多單純正直,哪像咱啊!那陰謀論,一套一套的。」
「好像從那個時候起,我媽就跟著她那幫小姐妹去玉佛寺里上香,我爸很反對,他覺得這是亂搞,但是我爸的為人是這樣的,他如果反對什麼事,他會,先去了解一下,然後他就去找了一些佛學原理的書來看,結果後來他發現,雖然他不能百分之百的皈依信服,但是很多道理他都覺得很好。所以他理解了,他就不反對了。他說可能信仰本身就能給人以力量,所以能相信著什麼是好事。」陸臻一眨不眨地看著夏明朗,眼睛亮閃閃的。
陸臻沉默了良久,微笑著說:「那是他們,那不是我。」
「為什麼不會?」
夏明朗記得陸臻曾經很痛苦地向他控訴過,在他看多了各種各和_圖_書樣的人間罪惡之後,販毒、走私、倒賣人口……
「贏了,陳默那混小子看看說嗯,這場你比我好,然後我特緊張,我想你打算怎麼樣,結果人就走了,該吃吃該睡睡,我心想就這麼完啦?好么,過兩月不到,他又要比,我想得嘞,這段日子練得狠吧,看老子再滅了你丫的。」
夏明朗一時奇怪,幫陸臻拆開了發現是兩串佛珠,一串小一點的可以戴在手腕上,還有一串看著挺長,不知道怎麼用。
「你媽不是化學老師嗎?搞科學的人也迷信?」夏明朗拿著那串念珠玩兒。
當天晚上,楷嫂就施施然的來了,提著兩罐飛龍肉吊的湯,當然對外號稱是雞湯,陸臻嘗了一口眉毛都飛起來了,拼著老命狂贊,這雞要都能是這個味兒,鮑參翅肚算個毛。楷嫂被捧得眉花眼笑,容光明艷。
夏明朗也笑,可是笑容中總有一點傷感:「你看,都是多好的戰士,每個都那麼好,每次出去,其實都挺心慌的,什麼都不怕,就怕丟了那麼一個兩個的。」
「所以,隊長。」陸臻慢慢地說,「你可以不用擔心我這邊,我們的關係,我這次回家跟我爸已經談過很多,雖然沒有點破過,但是我覺得他能理解,而我媽,你看,她足夠愛我。」
「拉倒吧,明明是你招進來的。」
「小混蛋。」夏明朗說。
骨傷最疼的就是第一周,熬過去就能好很多,夏明朗想到這個期限,又覺得小小失落。
「要公開嗎?」夏明朗眉梢一挑。
陸臻悲淚,說這不是天妒了么,都說最難消受美人恩,您對俺這麼好,哪能不遭點罪啊!
念過信才知道這是陸媽媽去西藏旅行時專門找了上師念經開過光的,陸臻讓夏明朗幫他拿近了細看,一一指明,小的那個是手釧,珠子是鳳眼菩提,大的那個是念珠,珠子是龍眼菩提。
鄭楷強忍著笑大力拍打夏明朗的脊背,臉上明明白白的寫了一排大字:你小子也有今天!!
楷嫂驚嘆,這麼會說話,這孩子太招人疼了,沒說的,明兒給你熬狍子干粥去!
陸臻半張著嘴傻愣愣地看著他,驚呆了的表情。
「估計不會,最多上到內參吧!聽老許的意思邊防上的駐軍要調,今年的演習計劃也要重新做。」
「呵,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If there is和-圖-書 any religion that would cope with modern scientific needs,it would be Buddhism.』愛因斯坦說的。」
不過一開口就把陸臻給鬱悶了,楷嫂說怎麼我每回見到你,你都是躺著的呀!
鄭楷發現他走神,小聲問他是不是回去陪陸臻,反正這兩人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而且一切有他在。夏明朗搖搖頭說不必了,他在這裏等陳默醒。
他說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其實人們總是在嚮往著美好與安寧的,即使是那些罪大惡極的人也不例外,可是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去破壞,難道說他們真的相信用罪惡可以換回幸福的人生嗎?
夏明朗失笑:「那會兒我不是剛回來么,刷一下提那麼高,都在你前面了,連我自個都覺得不能服眾,陳默夠狠啊光天化日下戰書,能不比么,哎喲,我那次準備得呀,那叫一個充分。」
「我說呢,我跟他熟啊不熟的,怎麼一碰面就稱兄道弟了,原來在這兒就給賣了。」夏明朗摸了摸鼻子。
「你小子,死要贏!」鄭楷唾棄他。
夏明朗搖頭,聽陸臻慢慢地逐句背誦解釋經文,說那十萬億佛土之後的極樂世界,說那裡的七重行樹,七寶池,八樣功德水,那大如車輪的蓮花,那裡天雨流芳,寶相莊嚴……
「真的。」
「嗯,其實凈土是特懶的一個法門,就是說阿彌陀是一個佛,他發大願建了一個世界,叫極樂凈土,只要念著他的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的,死了就能進極樂凈土,我媽覺得這個特別適合我,動動嘴皮子就有功德……挺傻吧!」
陳默是大三時第一次參加隊里試訓的,那時候麒麟想要提高隊員的文化素質,特別從各大軍校招了一批大三學生,學生兵的軍事素養當然不能跟三年老兵相比,但是陳默在當時就已經很突出。夏明朗那會兒是他們的狙擊助理教官,對這個人印象深刻,陳默從來不是一場里最出色的那個,然而他有讓人崩潰的穩定,他的槍感甚至不太好,新槍磨合期也比別人久,但是他的狀態讓人迷惑,這是個沒有起伏的人。
的確,誰也不能想象在城市的中心發現臟彈會怎麼樣,這樣的責任沒有人負得了,www.hetubook.com.com話題陡然變得沉重,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是連百戰的將士都無可奈何的,你永遠都想不通,為什麼最初時都是一些極美好的期待和期許到最後卻會化為最殘忍的暴力。
「我不喜歡女人,我對她們沒有愛情。」
「聽說過。」夏明朗握著他的手,示意陸臻繼續。
陳默的狀態還算穩定,可是夏明朗就是心裏提著總也放不下來。其實隊員受傷的事兒年年有,然而這一次卻格外不同,總覺得好像是自己在某一處缺失了一環,莫名的心慌,這讓他站在床邊不想離開,一恍神,前塵舊事都浮到眼前。
陸臻說好多了。
陸臻笑了。
「我後來不是提正了么,沒空練了,打牌子拼不過他了,人不跟我玩兒了。」
「小混蛋,膽肥了,當著我的面勾三搭四的。」夏明朗撥著陸臻的額發,汪醫生一心求穩,給陸臻幾乎上了全身石膏,夏明朗心想,我現在就算是想把你全身親一遍都不可能了。
「果然鬧大了。」
陸臻笑:「我媽不懂啦,她信佛,但是不懂佛學;我爸不信佛,但是他懂佛學。我家很奇怪吧……」
「不,不會,……哦,我會一個。」陸臻眨巴著眼睛,好像仍然回不過神:「我媽,當年逼著我背過一個,《佛說阿彌陀經》凈土宗的,阿彌陀佛聽說過吧,就是電視里隨便哪個和尚都喜歡念的。」
這邊廂打情罵俏的,頓時,門口倆男的臉都綠了。
「哇,這麼說起來咱媽還真厲害,不光懂科學,還懂佛學。」夏明朗誇張地擺了一個手勢。
「贏了啊?」
他在想,如果信仰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如果口誦佛號真的就是一種功德,那我也不介意相信他膜拜他,我可以念一萬遍阿彌陀佛,我不用去極樂凈土,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陳默微微點頭,慢慢合上眼。
夏明朗抱拳,得得,我不配,那陳默總配了吧,讓嫂子給陳默熬點湯吧!
「那我呢?我是誰?」夏明朗忽然覺得有點想哭,眸光越發的閃亮:「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懂?我只要你明白嗎?只要你,別的誰都不要,明白嗎?」
鄭楷看陸臻喝完了,領著老婆下樓去喂陳默,夏明朗眼見四下無人,關門落鎖下窗帘,捧起陸臻的腦袋就是扎紮實實的一個吻,當然沒敢吻深了,生怕他喘起來。
「我和*圖*書只是希望不會有……從我這一方的壓力,給我們的感情帶來衝擊。」陸臻很努力地勾住夏明朗的手指。
「還疼嗎?」
夏明朗嘆氣,對鄭楷說這裏都交給你了,你看著點,這不會叫的孩子,咱也得給弄點糖吃。鄭楷說沒問題,我老婆就在市裡工作,昨兒跟我說在打報告請年假呢,今天晚上就能過來。夏明朗說那太好了,給兔崽子們都整點好的吃,記得開發票,隊里報銷。鄭楷切了一聲,說我那老婆是一般的老婆么?人家那是仙女兒,如花似玉的,老子都沒捨得讓她給我整菜呢,你也配用……
夏明朗把陸臻的臉攏在手裡,低頭細看那副清俊的眉眼。
夏明朗想,真好,對他,我是真的永遠都不必多解釋什麼。
如果雪是冷的,還有血是熱的!
夏明朗直覺性地緊張,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可我不會……」陸臻詫異。
「沒,真的假的?」
「聽醫生的意思,一個禮拜之後給你換夾板,到時候我們先回去,你跟陳默再養幾天,隊里會派專人來照顧你們。」
「怎麼現在不比了?」鄭楷笑得扯到了腹部的槍傷,臉皺到一起。
嚴正的效率一向值得稱道,麒麟過來接手後繼事務的人員第二天就到了,來時還專門給陸臻帶了一個包裹,外面貼了嚴正親筆的一個字條:拆開查驗時發現是這個,就讓人特別帶給你了,代我向你媽媽問好。
夏明朗專註地看著陸臻,閃亮的眼眸和潮濕柔軟的唇。
鄭楷苦笑:「上面也怕么,你看這次,一不小心就……那就完啦。」
揮手把人送走,夏明朗與鄭楷推門進病房,留守的醫生頗為不滿地看著他倆,夏明朗自然無視了他,湊過去細細看過。
「人是我去領的,倒真是你招來的,那會兒衛戍區跟我們搶人,說北京人就應該呆在北京,我一看就急了呀,就趕著忽悠,把基地一通吹,吹到最後沒話了,我問他鬼魂聽說過嗎?愛爾納的鬼魂,鬼魂中尉!我們那兒的,你要是去了,你就是他兄弟。結果他一下蹦起來,指著我說我就去你那兒了,把衛戍區那孫子給氣得……」
當醫生髮現瞪著夏明朗完全不起作用之後轉而開始瞪鄭楷,老鄭畢竟臉皮子要薄一點,拽著夏明朗的袖子把人拉到窗邊,鄭楷低聲說:「今天已經開禁了,風聲放出來了。」
夏明朗忽然感到心hetubook.com.com酸,那個乾淨的孩子永遠學不會習慣和麻木,他總是在困惑,帶著焦慮與悲憫。
「會念經嗎?咱爹媽這麼有學問。」夏明朗揉著陸臻的頭髮,溫柔地幫他轉一個話題。
四個月的試訓結束后,陳默的檔案是圈在第一位的。夏明朗去愛爾納之前還專門跟嚴頭念叨,一定要把這隻土豆要過來,他有預感,那是個天生的槍手。一年後陳默果然又來了,新一輪的選訓,比原來更出色的成績,陳默留下得毫無懸念。
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正在腳下,可天還是那麼的冷。
夏明朗握住陸臻的手,光潤的木珠子碰到一起:「又自作主張。」
陸臻嘿嘿笑,臉孔蹭著夏明朗的掌心,神情乖巧,像一隻貓。
「嗯,好的。」陸臻點頭,用那種好像在接受明天的天氣是多雲的表情極自然地接受這個事實。
「對,我是死要贏,那還是贏了么,心裏得意啊!結果他還是沒啥反應,沒聲沒息的就回去了,我心想這回你總服氣了吧!其實那時候我就……覺得陳默這孩子挺好的,不驕不躁,輸了就輸了,輸了回頭練。」
「我媽媽信佛。」陸臻握了一串在手裡,慢慢撥弄。
然而那又怎麼樣?
「別傻了,陸臻,你對這……了解比我早,你見過多少死扛著不結婚的?有多少混日子就算了的?」
「你總是說我對你不放心,你呢,你對我放心過嗎?你看你都喜歡想點什麼,你凈想著我的爹媽,我得結婚,我交待不過去怎麼辦……你怎麼不想想,你結婚了我怎麼辦?」
「我當時就怒了,我說你幹嘛呢,你不是贏了么?他說是贏了,可那是上回了。我就不明白了,我說你幹嘛呢你這是,你這成天比來比去的,輸了也不行,贏了也不行的,你到底想要點啥?他說我就想找個槍法差不多的打一場。」
鄭楷畢竟還有傷,在旁邊坐著休息,夏明朗站在他旁邊,方進和陳默睡得很安靜,這也是兩個乾淨的小孩,夏明朗心想,人年輕,骨子裡都乾淨,一個夠強硬,一個夠二,所以不必學著失望與麻木。
方進因為一直嚷嚷著不肯休息讓人強行打了鎮靜劑,所以倒是陳默先醒。傷到了肺,醫生明令禁言,夏明朗坐在他床邊一條一條地向他說明了情況:陸臻沒事,方進沒事,放射源沒擴散,黃金也運回了,任務完成了……總而言之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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