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一看，手邊是抽屜，我正要把他的衣服塞進書櫃下面的抽屜里。書櫃靠著牆，沒留多少縫隙，所以只有我蹲下來貼上去才能看到牆壁上的東西。
我好奇地用腳尖輕輕碰它們，它們不躲，但眼神很哀怨，我再拉拉它們的衣服，它們柔軟冰涼的手指就圈了上來，討好地抓著我，嘰嘰咕咕說什麼，我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我不知道我們究竟要去什麼地方，尚尚自從上車就一直閉目養神，我問什麼他都裝聾子。
牆上有畫。
我想倒抽一口氣都沒來的及，兩條腿立即軟了，左右沒東西扶，站那裡直哆嗦。
這樣一個屋子，要做什麼呢？二樓可以當作卧室，一樓空蕩蕩的，沒辦法住人。做廚房吧，太大了。做客廳？好像還是太大，而且前面兩扇落地的窗戶，壓根是做櫥窗用的。
我晃晃手裡的信：「給家人寄信啊，不是說了書店能進帳就把他們接過來么？」
這妖怪小子還學會了新詞彙！我翻他一個白眼：「這是赤|裸裸的歧視。而且反抗無效！」
尚尚抹抹臉，點頭：「當然，貓妖說一是一，從來不撒謊的。這個屋子就是你的了。你還想要什麼？只要我能辦到都可以替你拿過來。」
他終於不說話了，縮在我肩上，像個大毛球，過一會好像是睡著了，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那幫類似老鼠的小妖精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個哭喊著上樓，乒乒乓乓開始打掃了。
說完尚尚又開始沒精打采，身體軟下來，變成貓，剛才穿好的衣服又攤在地上。
我趕緊答應一聲，胡亂把牛仔褲塞進抽屜，滿心疑惑地上樓找那些可愛的老鼠了。
「那……是什麼……？鬼……鬼？」
說到網路我才想起來，網路上很多自由畫者，為各種圖書做插畫封面設計，偶爾也可以做做網頁設計，這些還難不倒我。
店裡的生意還算好，因為附近有一所中學，那些孩子每天放學都會來這裏挑挑揀揀。
芬芬？那是誰？
它們大概有半人高，也長了人樣，有手有腳，可人樣裏面怎麼看怎麼有八分像老鼠，尖尖的嘴巴和鬍鬚，圓溜溜的眼睛，一個個身上都穿著皺巴巴hetｕｂooｋ.cｏm.ｃom的白色圍裙。雖然它們都圍著尚尚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但很偶爾會偷偷往我這裏看，很是詭異。
尚尚搖頭：「人界沒有鬼，這裏陽氣太重，鬼沒辦法長久待著，除非想神魂俱滅。」
兩個月前店裡安裝了寬頻網線，我試著為一部紅火的網路小說做了封面，沒想到被出版社看中，開始定期向我要畫稿，現在也算小有名氣的一個畫者了。
關於此事，我很疑惑地跑去問尚尚，他眯著貓眼，神秘地笑：「只能證明，你老了。」
大概我瞪他的眼神太凌厲了，尚尚終於動動，張嘴輕道：「K市比較安靜。」
這和結婚有什麼關係？！我回頭瞪他，他卻是在笑，貓耳朵一動一動。
它們顛顛跑的時候，衣服後面露出一截細尾巴，越看越像老鼠，還是那種沒成功化成人形的老鼠。老鼠怕貓，難怪它們見到尚尚嚇得魂都飛了。
不對勁的是什麼？我四周看看，一樣的書局，一樣的擺設，沒啥不同。
「它們是老鼠精？」
我的恐懼慢慢變成同情，然後又變成好笑，幾個小妖精沒能跑上去，被迫留在下面掃塵撣灰搬東西，其中兩個怯生生地含著眼淚鼻涕來提箱子。
我這人沒啥志願，從來也沒想過開店做老闆什麼的，開個食品店還要請廚師，麻煩。
話音剛落，那幾團躲在樓梯口的黑影嘰嘰喳喳沖了下來，圍著尚尚一個勁打轉，聲音又尖又細。
本來我嫌尚尚進的那些書太幼稚，特地自己買了一些世界名著，現代文學精華等等，誰知買回來就只有落灰的份，那些女孩子看都不看，成天追著問我到底啥時候進耽美系列漫畫新貨。
星期天店裡沒什麼生意，我換了衣服正要去郵局，尚尚卻從樓上急急跑了下來，一下竄上我肩膀，問道：「你去什麼地方？人生地不熟，不要亂跑。」
說完貓耳朵一扭，尾巴一搖，爪子不自覺地露出來。
我一口回絕他，轉身上樓看老鼠們打掃的如何了。
「去，什麼時候貓用兩條腿走路了再來和我說吧！」
車窗外的風景越來越蕭索，我們已經離開了市區，車子在高速www.hetubook.com.com公路上狂奔，漸漸地，農田變成了大片大片望不到盡頭的深黃墨綠，那是森林。
關於尚尚，還有件事要說。他很討厭附身在那個「張先生」的假身體上，覺得重，所以乾脆把那個假身體鎖在地下室——我本來以為會是一具屍體什麼的，原來只是一幅像氣球一樣的皮，摺疊摺疊塞兩塊樟腦丸就放在箱底了。
他搓搓手指，忽然嘆了一口氣：「下來吧，這次不抓你們，但以後再不許鬧事。」
尚尚再動動：「N城危險。」
看不清楚，我正要再擠進去一點，尚尚在樓上突然說道：「春春，中午我要吃清蒸鱸魚，別忘了讓那些老鼠買米醋。」
尚尚猶豫了一下，開始擺弄他的耳朵。
漆黑的，用墨畫上去的畫。
目的地終於還是到了。
我這個真正的老闆終日無所事事，全靠尚尚張羅一切。他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搞來了貨源，進的全是時下最流行的耽美，虐戀，NP小說和漫畫。有次我無聊隨便翻了一本，從頭看到尾才發現原來兩個主角都是男的，最後看看封面，右上角的小標題繞著一圈曖昧紅心——「男色天堂」。
無語……
什麼時候畫的？而且，畫的到底是什麼？
越想越得意，乾脆回頭和尚尚商量：「不如把我爸媽他們也接過來吧？反正房子夠大，一定住的下，也讓他們放心。」
「我沒辦法讓你做有錢人，但這個店面可以送給你。反正我留著也沒什麼用，裏面還總有古怪的東西。」
「你沒事別出門，買菜什麼的，讓那些老鼠去搬就行了。」他懶洋洋說著，轉身上樓。
尚尚放下箱子，搖著尾巴淡淡說著。
「這是沒什麼妖力的精怪，妖界送信都靠這種妖，它就叫芬芬。」
尚尚已經提著箱子走進去，我也只好跟著進去，可是心裏卻突然有點害怕，是一種無法掌握接下來步驟的惶恐。
自從住到這裏之後，每次我提起要把家人接過來，他都是這種神態，我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他把信拿在手上，另一手抓著窗帘裹住身體，說道：「我幫你寄，從N城寄，省得他們擔心怎麼信封上是K市的郵戳。和_圖_書」
我趴在縫隙那裡使勁看，只能隱約看到一點，畫似乎很大，剛好能被書櫥擋住，線條繁瑣曲折，更類似鬼畫符。
「好啊，等書店能賺錢了，就把他們接過來吧。只要他們不怕老鼠。」
老鼠精們也沒閑著，書店每天的打掃整理歸類工作全交給他們，然後製作成小卡片，我輸入電腦進行存檔。
然而畫卻被書櫥擋住了，所以平時都沒人看見。畫是直接畫在牆壁上的，然而第一次來的時候，牆上什麼都沒有。
再轉兩圈，腦子裡面突然靈光一閃：「尚尚，我開一個租書店好不好？乾淨又清雅。還可以配電腦做條目管理，有空的時候上網。對啦，我還可以應徵自由設計畫者啊！怎麼忘了。」
尚尚沒說話，貓眼懶洋洋地往樓上一瞥，我跟著望過去，突然一道黑影竄過，閃電一般地劃過樓梯口。
日子流水一般地過去，大春租書店的生意漸漸穩定，開始能進帳了，在網路上的那份畫者工作也能賺點外快，我開始想把老爸老媽接過來住，於是寫了一封信。
我在屋子裡四處走走，其實屋子很大，而且空曠，窗戶很大，是典型的老建築。
尚尚聽了一會就開始不耐煩，揮揮手：「走吧，屋子被你們糟蹋得不成樣子，先去打掃。」
我的臉突然開始發燒，怎麼都控制不住。啊！丟人！錢大春！人家不過笑一下，你臉紅什麼？！精神煥發嗎？
「他們哪裡是買菜！」我把那些攤在地上的衣服捲起來塞進抽屜，「那是偷好不好？買菜是當面交易，他們那樣怎麼見人？」
我趕緊跑過去看，那是一隻拇指大小的圓球狀物體，奇異的是上面有四根類似手腳的黑線，此刻黑線抓住了尚尚的手指，背後半透明的翅膀刷刷飛舞，乍一看好像一隻大蒼蠅。
「……你這是歧視。」
就這樣，大春租書店開張了。
「什麼古怪的東西？你說清楚一點！啊，自己不要的東西給我？你怎麼認定我會要？」不知道所謂古怪的東西是什麼，聽起來很詭異的樣子，這店面又陰暗，我背後有點發麻，突然很想奪門而逃。
這是什麼狗屁理由！我怒了，要是讓我家人知道我們不和-圖-書在N城，他們肯定會擔心的！
然而不等我問，他突然打了個響指，然後變魔法一般地，窗戶上突然蹦出一個小亮點，繞著他的手指轉圈圈，越轉越快，並且發出歡快的如同鳥鳴一般的聲音。
尚尚三步兩步追上來，變成一隻貓，身上的衣服散了一地，一把跳上我肩膀，縮在那裡不動了，一面說：「貓很好的，比人好。」
「我是兩條腿走路啊。」
他好像覺得無聊，臉上的鬍鬚長了出來，眼看就要變成貓。我急忙踢踢他的腳：「先別睡！這個店面……你真的要給我？」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笑容，帶著一點得意，一點神氣，像個得到什麼把柄的小孩子，天真得一塌糊塗。
下了飛機，尚尚熟門熟路地招計程車，一路飛馳，過了一個多小時還沒到終點。
尚尚點頭：「剛剛有點道行的老鼠精，去不了妖界，只能留在人界。我買下這屋子的時候，原來的主人就是不堪老鼠騷擾才賤賣的。它們沒辦法離開這屋子，和我說這裡是它們的家，所以我沒殺它們，留下來當作替我看房子。」
過一會，他又說：「春春，你的意思是願意和我結婚了嗎？願意要我報恩了？」
我不知道這個店面是做什麼的，難道就是尚尚嘴裏那個地皮？可是上面既沒有招牌，裏面也沒有任何東西，完全是空的。
尚尚卻搖頭：「不，不是，只是擔心他們會怕那些老鼠。等他們來了我把那些老鼠都關起來就沒事了。」
「結婚的事情免談！我還不至於糟糕到要和一隻貓結婚！」
我把他按在浴池裡，由他喵喵大叫，摔門走了出去。
尚尚說：「別碰他們，低級妖怪身上有戾氣，人類身體很脆弱，受不了的。」
現在他都以貓的姿態出現，成天趴在窗台上曬太陽，沒事打打呼嚕，快活得很。咱們店生意興隆，一半因為那些「男色天堂」，一半因為他。小女生沒事就愛摸摸他，尚尚來者不拒，永遠傲然地閉眼隨她們折騰。
尚尚的耳朵動了一下，雖然我看不出貓的表情，但他眼裡的猶豫還是能看出來的。
車子忽然一轉，從旁邊一個岔道開下去，而道旁的路牌居然寫著前方XX里是K市。原和圖書來我們根本不是待在N城，而是去K市！他到底搞什麼鬼？
我本來想反駁他一通，可是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計程車停在街口。這條街不是很寬敞，但很乾凈，兩旁都是店面，後面是住家。我們到的時候正是下午，街上沒幾個人，彷彿連風聲都特別清脆，日光淡淡映在路面上，安靜無比。
「那咱們一起去N城吧，反正不是很遠。」我從書櫃後面翻出他上次丟在那裡的牛仔褲和毛衣扔過去。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然而車都已經開出來了，也實在不能怎麼樣，只好放棄。
妖怪好像都不介意自己的裸體被看見，以前他也有好幾次變成人光著身體走來走去，被我狠狠教訓了一頓之後終於知道在人界不能暴露重要器官，於是每次變成人的時候都會找東西遮一下。
尚尚提著三四個大箱子，走路生風似的，一點也不累，刷刷走到一家店前，掏出鑰匙開拉門。
「每次都給錢的，不過賣菜的不知道罷了。」
我扶著箱子，很努力地把軟掉的身子靠在上面。啊，不是鬼！可那是什麼東西？不，應該說那群東西是什麼？
「這……也是你養的手下？」我問他，樓上那些老鼠精還不夠，他到底養了多少小妖怪？
和他相處那麼久，我知道他一擺弄耳朵就是在為難，正想和他再商量商量，尚尚卻點頭了。
尚尚把信塞給那個球，它用四根黑線一般的手腳緊緊抱住信封，繞著他飛了兩圈就透窗而出，眨眼不見。
「尚尚，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把家人接過來？」我很誠懇地問他，雖然說這屋子他說了送給我，但畢竟主人是他，如果主人不願意，我不能勉強的。
尚尚搖頭，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不用那麼麻煩，沒事也別出門，很累。我讓芬芬幫我寄。」
「你家人來了之後，你還怎麼拖？最後一定是和我結婚吧？這樣我就能報恩了。」
說著把它們踢到一邊，毫不客氣。
「你是妖怪，不算。」
K市是個中等城市，比不上N城和S城那樣繁華，但尚尚說它安靜倒是真的，它的安靜悠閑，全國有名。
他嘴巴一張，叼住我手裡的信，跳到地上，在窗帘上一扭，突然變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