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狐十六

「你不要讓我沒辦法相信你。」我說完,躺下去,拉高被子蓋住腦袋。
「很多,但不會拷問你。你只問問自己,能不能走的毫不愧疚,你要回答是,我也不阻攔,隨你離開。」
全場沉默。
「什麼事?!」含真回頭又是一聲獅子吼,結果手上的力氣沒控制好,咣地一下把玻璃瓶子捏碎了。
「他那是活該!」含真吼起來,「一千個人!一千條命!他以為自己是人類的皇帝呢!」
若林默然看著尚尚,兩人都不再說話。
我只覺不可思議,瞪著若林,他避開我的目光,輕道:「為了麒麟大人的大業,一千個人也算死得其所……」
若林急忙追上去,急道:「主子!您還在怪我辦事不利么?」
「你們根本不知道反悔!若林,你真讓我失望!」
尚尚很乾脆地點頭:「是的,他們是戀人。不然狐十六也不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那麼操勞,連含真這個幾百年的老朋友都不要了。」
說完他又嘆一口氣,神色中有點忿然,更多的是無奈。
我心裏不知為什麼突然就鬆了,吐出一口氣,跳上床,躺在他身邊,玩著他的耳朵。
「含真。」
若林輕輕撥開他的手:「是的,消除了契約印,現在我和你們是同等身份的妖了,不再是奴隸。所以,含真先生,你再沒資格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話。」
不知含真和說了什麼東西,反正含真的臉是越來越黑,狐十六的臉越來越白,最後兩人一言不和,含真掉臉就走,狐十六也不追上來。
他抹去臉上的水跡,神色平靜。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我再也看不下去。我丟了杯子,轉身就走。
哇,有了新歡拋棄舊愛?!太太狗血的劇情了吧!不過我喜歡!
幸好我早已識時務地把果汁杯子拿在了手上,沒受牽連,尚尚面前的可樂早就被震翻了,他哀怨地看著含真,嘴唇動動,沒說話。
若林正色道:「對於妖類來說,有沒有身體,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吧?何況就算他死了,魂飛魄散了,他的精神也永遠留駐,是我們的信仰。」
「妖界這麼開放?這種禁忌之戀也沒人八卦?」
尚尚一本正經地指著自己面前翻倒的可樂,再指指被含真捏碎的瓶子,輕聲道:「這些,你來賠。」
動我的魂魄?!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渾身和吃了蒼蠅一樣難過。他憑什麼?!我的魂魄是我自己的!他憑什麼動?!
回到家,含真不再像平時那樣第一時間打開電腦看他的連續劇,而是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板著臉看若林。
乾脆試探地再問:「那個……麒麟聽起來好威風,他一定很厲害吧?」
我衝上樓,甩上房門的一瞬間,依稀聽見尚尚說「風之麒麟」什麼的話,門關上,便什麼也聽不真切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腳邊紅色的和-圖-書血跡越來越密,鮮血從他捂住肩膀的指縫裡汩汩湧出,滴在地上。
「風之麒麟不是男的嗎?狐十六也是男的啊!男男戀難道在妖界很常見?」
我只好躺回去,關燈,睡覺。沒一會,毛茸茸的貓鑽了進來,躺在老位置,柔軟的背靠在我手上。
若林居然微笑了一下,輕道:「春春小姐,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知道我身份特殊,你還是對我關愛有加。你的恩情,我有機會一定報答。現在要說再見了,謝謝你。再見。」
我還想再問他那天晚上的事情,含真突然沉聲道:「他現在……還和麒麟在一起?」
若林垂下眼睛:「……是的,主子……狐十六被仙界用萬雷轟心術加以懲罰,身體早就化成灰燼了。」
我倒,搞了半天白興奮一場,風之麒麟居然是女的!看起來男色天堂害人不淺,害我大晚上產生妄想。
我不知道,但想到尚尚和含真或許也有這樣的心理時,我卻覺得十分難受。若林平時那麼彬彬有禮,可溫和的假面下,卻是對人類的不屑一顧。
他搖頭,把毛衣扯下來,肩膀上早已經光滑如常,只剩一些血跡。真神奇!這才過了一個小時左右,那麼大的傷口居然消失了!
「嗯哼!真是感動啊!」含真笑,摸著胳膊,「感動到一身雞皮疙瘩!」
我瞪了他半天,終於也累了。懷疑他,讓我很累,這麼一會腦門子就開始疼。
「狐十六是不是也沒了身體?」尚尚突然開口問。
「含真。」尚尚突然低聲叫他。
「哦,你要我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順便還給點祝福?!」
趁著他舒服得打起呼嚕的時候,我問:「狐十六到底搞什麼鬼?麒麟又搞什麼大業?妖界難道還有革命份子?」
喔,看起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不了解他們的宿怨,不好說話,只好保持沉默。
他沒回答我,只是默默看著我,過一會,跳下床,走向門口。
尚尚也跟著站起來,退兩步,輕道:「我沒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會害怕。」
我的天,一千個人!他怎麼能這麼殘忍!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裏亂糟糟的。
若林笑吟吟地給我解惑,態度比那兩隻憊懶妖物好了不知多少。
今天的氣氛很古怪,總之讓我不太舒服。回去的一路上,我們都沒人說話,他們三個各自有心事,我只好裝作看風景。
我沒話可說,可要我這樣掉臉就走,似乎也不太可能。尚尚和含真的態度很明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我好像聞到一點曖昧的味道,狐十六和麒麟……完蛋,我是不是最近男色天堂看多了?
過了一會,若林嘆一口氣,回頭對我微微一笑:「春春小姐,只好再麻煩你一些時間了。」
什麼?一千條命?等等!誰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什麼事情和*圖*書
尚尚嘆了一聲:「什麼啊,你是雜書看多了吧?我什麼時候說風之麒麟是男的?她是女的,風火水土四個麒麟,風麒麟和土麒麟是雌性的,水火兩個是雄性的。」
尚尚莫明其妙地看著我:「春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聽了!若林,你要是不為今天晚上的言論向我道歉,我永遠也不原諒你!」
我不由自主望向他。
「你別想太多了,事情和你沒關係的。」尚尚低聲說著,「擁有那種極端想法的妖,只是極少數。妖界比你想象得還要遼闊,什麼性格的都有,和人一樣。難道因為你們部分人類有膚色歧視,就證明所有人都是歧視者?」
我倒抽一口氣,拔腿就想過去,尚尚竟然快我一步跑過去,連含真都愣了一下。
若林抿著唇,微微不悅地看著他。
嘩啦啦,小小飲食角落裡的人一瞬間全撤空了,老闆欲哭無淚,又不敢過來找含真的晦氣,只好裝沒看見。
若林還想挽留,狐十六手腕忽然一折,輕輕拍在他肩上,冷道:「不要再跟過來,你很煩。」
我以為他肯定哭得一臉鼻涕眼淚,誰知他臉上神色十分平靜,只是異常蒼白。
若林捂住肩膀,慢慢蹲了下去,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估計一定是哭得不成樣子,這隻猴妖比我還愛哭。算了,讓他哭一下吧,發泄發泄鬱悶,一會就好了。
是不是在妖怪的眼裡,人類的性命完全如同草芥?想殺就殺,根本不用在乎?
「哦……不麻煩不麻煩!」我趕緊搖頭,他的傷口還在流血!「若林,還是趕快把傷口消毒治療一下吧!街對面有醫院,很快的!」
「誰激動了?!」
含真冷笑一聲,終於不再吼了。
我的心跳加速一百倍,趕緊追問:「那……他和狐十六有沒有……」
誰知這次尚尚異常強硬,和我針尖對麥芒:「不行,我不會去掉咒印的。只要加在你身上,就沒有消除的可能。這也是為了保護你,不管你怎麼說,都不可能。」
還是不理,但頭頂的狐狸耳朵已經開始搖晃,眼看要再次爆發。
沒有騙我,沒有騙我……他們怎麼都這樣和我說?這樣的話語,讓我以後怎麼相信?
居然沒人提問,尚尚和含真都在沉默扮酷。我等了半天,花都謝了,只好自己問:「那個……若林,你的傷口沒事了嗎?要不要我找紗布包紮一下?」
我緊緊抱住他,慢慢睡著了。
我的尚尚,他怎會害我呢?
若林點頭:「是的,麒麟大人是我們的領袖。我們所有人都十分信賴景仰他。」
……不對,等等!地上的是什麼?!血?!
他的臉色已經可以用烏雲密布來形容了,一屁股坐下來,不說話,先猛灌一氣可樂,最後罵一聲:「他MD,腦子越來越不正常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和圖書這些話是從尚尚嘴裏說出,我會有什麼反應。
尚尚把可樂瓶子扶正,順便提起我買的大包小包,回頭微微一笑:「咱們回去吧,不早了。」
我只好四處張望,希望看看他最後到底怎麼說。
尚尚想了想,點頭:「見過,是個美人,仙界沒有不好看的。」
我也不願去想。
若林一付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模樣,攤開手,苦笑:「想問什麼?請不要客氣。」
「少廢話,消還是不消?」
含真冷笑一聲:「什麼領袖!身體都沒了!真是妖言惑眾!」
我看著他橙色的茸毛,心裏也不知道什麼滋味,想和以前一樣上去抱抱摸摸,又邁不開步子。
哎呀,真笨!
尚尚耳朵再動動:「……是這樣的。」
含真沒理他,只是用手把塑料吸管折來折去,最後一扯成好幾截。
為什麼?我想揭開被子問個究竟,尚尚卻從被子里鑽出來,爪子使勁拍我的臉:「以後千萬不要一個人出去。狐十六是個很固執的人,他肯定緊追不放,我們都要小心。」
「他把你身上的契約印銷了?」
他轉身就走,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含真抓住他的胳膊,冷道:「想這樣就走?!我問你,白狐狸是不是把你的契約印消解了?」
麒麟?
我剛要點頭答應,突然想起少了一人,趕緊四處張望:「誒,若林呢?他沒跟過來么?」
那個晚上他來找我說關於血琉璃的事情,告訴我,血琉璃和我沒關係,可是之後泥水怪就出來了。這也未免太巧了吧!
我們一起回頭,就見若林低頭站在狐十六身後,泫然欲泣。
尚尚貼著我耳朵,輕道:「五十年前,狐十六殺了一千個人類,用他們的魂魄增加自己的妖力。這事震驚了仙界,他們派人捉了他,用萬雷轟心的刑術把他的肉身摧毀。所以現在狐十六隻有元神,沒有身體。」
我使勁咬著嘴裏的吸管,不讓自己笑出來。含真的臉色,實在太精彩了,紅變綠,綠變白,白變黑,最後他抹了抹臉,嘆了一聲。
我叫他,他沒回頭。
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真是沒辦法,只能順著本能,伸手抱住他。柔軟的貓一下子湊過來,耳朵貼在我下巴上,痒痒的。
「妖類來人界的時候,身上都要加封印,防止我們擅自動用三級以上的法術,如果是在妖界,這樣的傷口根本不會留著超過一分鐘的。另外書店裡畫了降妖咒,我們只能把妖氣壓到接近於無,如果是在屋子裡受傷,只怕十天也好不了。」
我抄起杯子,把裏面的茶水潑了他一臉。
「啊,含真過來了!」我趕緊拉開一個椅子。
若林先沒說話,過一會,才道:「事情已經過去了……」
「喂!問你話呢!」含真見他遲遲不說話,不耐煩地一把將他提起來。若林沒有反抗,頭髮晃了一下,慢慢https://m.hetubook.com.com抬頭。
若林苦笑:「你們要什麼解釋?想把我關起來拷問嗎?」
「我沒這樣說,你太激動了。」
彷彿感覺到了我的視線,若林回頭看著我,過一會,他才輕聲道:「春春小姐,我沒有騙你。但那是任務,我很抱歉。」
含真臉色一變,當場就要發作。尚尚按住他的肩膀,說道:「既然契約印消除,先前的一切就不需要計較。你回不回來?」
「你走吧,別跟過來。帶著你,是我的失誤,今後隨你自由。這也是麒麟大人的意思。」
「你……你別這樣說啊!」我趕緊上前打算用人情攻勢,誰知道尚尚不給我說話,搶著又道:「那沒什麼,你欠了我們許多解釋,難道不說清楚就要離開?」
等等,好像有點不對,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尚尚生病的那個晚上?
「砰」地一聲巨響,含真把可樂瓶子狠狠砸在桌子上,回頭暴吼:「看什麼看?!老子的身份是什麼,關你們P事?!」
狐十六搖頭:「已經沒有所謂了,只是你不適合這條路。這是唯一的理由,你自己好好想想。」
含真冷道:「他本來就是狐十六的人,你還指望他跟著你屁股後面一輩子么?」
說罷,他緩緩往前飄了一段路,忽然又如同輕煙一般,漸漸消散開。
他放下手,甩了甩血珠,我清楚地看到他肩膀上一塊血肉模糊,好像是被人挖去一塊肉似的,慘不忍睹。
語氣不確定,有古怪!我使勁瞪他。
「含真。」
難道,是他動的手腳?既然嘴上說血琉璃和我無關,為什麼還要把我送到狐十六手上?!
「尚尚!」
見我打開了燈,他耳朵動動,就是不過來,好像隔了一個床的距離,就可以堅定表明自己立場一般。
尚尚把下巴抬高,使勁用爪子撥我,要我撓他下巴,一面說:「妖界什麼人都有,不過妖不像人類,我們對自由的渴望,比任何東西都強烈。所以麒麟的大業最後會失敗也是正常的。他試圖在一盤散沙一樣的妖界建立等級森嚴的王國,變成第二個仙界,當然沒人應和。除了狐十六那個傻瓜。」
「若林?他只怕不會留在這裏了。」
當我們跟過去的時候,尚尚正在問若林這個問題。
謬論!我冷道:「你現在馬上把這個什麼印給我去了!我不要!你沒有任何權力動我的魂魄!」
尚尚沉默了一會,才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他既然願意上路,哪怕是條死路,也是他的選擇。他不悔,你何必著急。」
啊,踏破鐵鞋為愛人尋找身體?我開始激動,難道,果然如我想的那樣?
若林搖頭:「不了,我沒臉和你們在一起。抱歉,我直到前幾天才知道春春小姐是我要找的人。讓你們擔心了這樣久,真是不好意思。」
啊,白狐狸把他弄哭了!
旁邊的人紛紛望過和_圖_書來,估計是被這兩隻妖怪的美色所震驚,有幾個人甚至對含真的長辮子指指點點,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
小心翼翼地再問:「那個……麒麟,你見過嗎?是不是……很好看?」
他用手碰了碰傷口,搖頭:「沒事,過幾分鐘就好了,我可是妖。」
狐十六會找我,一定也是想要血琉璃,所以派出了若林。結果若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和我們住了兩三個月才知道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去你的死得其所!」我被他風情雲淡的態度惹毛了,「憑什麼人要為你們什麼狗屁大業獻命?!」
尚尚眯著眼睛,呼嚕嚕地說道:「他以前是仙界的聖獸,當然厲害。仙界總共只有四隻聖麒麟,風火水土,他是風之麒麟,性子特別急躁,所以得罪了上面的仙人,誣陷了一個罪名給他,就把他丟出了仙界。後來被狐十六救了下來,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說的,竟然把他說動了,要在妖界進行大改革。可惜他受了很重的刑罰,過不了多久就死了,只留下魂魄,之後他們的改革也失敗,狐十六為了給他做一個新身體,發了瘋一樣到處找血琉璃。事情就是這樣。」
我低頭乖乖喝果汁,很顯然他們不知道這兩隻妖怪的耳朵比狗還靈敏,加上含真的暴燥脾氣瀕臨爆發邊緣,他的臉色已經比剛才還難看了。
沒意思。我甩開尚尚的耳朵,拉高被子,一邊打呵欠一邊模糊不清地說:「狐十六真夠痴情的,若林也夠死心塌地,改革失敗了還是忠心耿耿。不管,他要是不給我道歉,以後就沒飯吃,我要把他當空氣……」
「那個笨蛋,還不忘麒麟的事情呢,都和他說了這是痴人說夢,沒可能的,他簡直是入魔了。」
說到這個我又沒了睡意,轉頭瞪他:「為什麼他們都懷疑血琉璃在我這裏?一個兩個都說看不到我的魂魄,我問你,你的妖言咒印就那麼厲害?」
狐十六淡淡說著,沒有回頭,飄然前行。
「誰聲音大誰激動,含真,這裡是人界公眾場合。」
若林蹲在地上,不說話也不動,可是血卻越來越多,幸好這附近的人都被含真嚇走了,不然被看到一定又是一場騷亂。
睡覺的時候,尚尚來了,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跳上床就蜷成一團。
尚尚被我看得坐立不安,只好嘆道:「春春,妖言咒印是人類身體承受不起的,和血琉璃一樣,所以在下咒之前我動了動你的魂魄,讓它能承受咒印的力量,對你其實沒有任何影響的。我說過我不會害你,你也說過相信我了,為什麼還要一直懷疑呢?」
門關上了,我一下子沒有任何睡意,心裏無限失落,乾脆坐起來打開床頭燈,誰知那團小小的黃色身影就蹲在角落裡,眯著眼睛,一付倔強的樣子。
後面突然傳來若林的聲音,很低微,我還是聽到了。他在叫「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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