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相信並等待那個契機的出現(二)

一陣戰慄感傳遍她全身,凌筱的眼裡泛起倔強的淚光,她緩緩解下圍裙摔在案板上,抬眸對父親說:「您從來不許我頂撞母親,可是您自己呢?爸爸當初又是做了怎樣的事來傷害媽媽的——」
「他說得對,我是負責人,不過,我已經儘力申請到了兩萬塊的精神損害賠償,如果你上訴,並且勝訴,能拿到的頂多是十分之一。」
她和他就是這樣建立起一種依賴和被依賴的關係,隨著生活中那些不受歡迎的、諸如委屈、沮喪、難過的情緒增多,他們的這種關係也日益深厚,世上沒有一樣牢不可破的東西,正如他們的關係,有朝一日一旦出現了裂痕,被依賴者輕微的動搖都能導致依賴者的意志轟然彤塌。
這算是最後的勝利嗎?凌筱在心裏暗暗想,忍耐守候了這麼多年,換來的勝利真的值得歡喜嗎?
這種時候,總會有人背著手,緊挨著她蹲下。
「媽媽——」她突然輕喚一聲,「現在可以跟我說嗎?那兩年你有多難過?」
「我想這麼干,」她吸吸鼻子說,「在外面走了一圈兒又回來了,我不知道去哪裡。」
這次不能這樣幹了,再難也得向她解釋清楚。
「你不是出去了嗎?」林冬雪咬著下嘴唇,氣極又無奈地望著李洪洲的弟弟,他的頭髮凌亂得和_圖_書像剛睡過一樣,站姿很不像樣地倚在門邊,臉上還是那副蠻橫的表情,目光充滿貪婪而惱怒地射向趙言誠。
「如果孩子在適當的時候會成為母親悍衛婚姻的武器,我寧願不要。」
李洪宇的眼睛雖然兇狠地瞪著,卻明顯地看得出他有所收斂,耷下眼皮沒再作聲。
她愣了一下,搖搖頭說,「不,我一點也不希望他們死,」她小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再次重複,「不,不要,我寧願被爸爸打。」
「我想讓爸媽找不到,想讓他們為我擔心,想讓爸爸後悔打我,如果我去你家,他們根本就不擔心了。」
凌筱的依恃就是沈雲濤,是傳遞給她溫暖和勇氣的人,是承諾永遠在她身後支撐她的人,然而,她陰冷世界里的這一線陽光最後卻移到了大洋彼岸。還有一個承諾永遠走在她身邊的人,在父親的手掌落到她臉上時,他卻不知所蹤。
「所以,折磨我也是無意的?」凌筱尖銳地說,「因為您已經失去理智了,爸爸給您的傷害真的有那麼大嗎?」
他胸有成竹地說,事實上,他知道她的父親一定不會再打她。
「原諒媽媽!」母親顫著嗓子說,「筱筱,你現在也有家庭了,當你也有了孩子,你會理解媽媽的。」
「要是出了什麼和*圖*書事怎麼辦?比如被壞人拐走了。」
「怎麼沒關係,他是負責人。」李洪宇瞪著眼睛說。
事情就要解決了,趙言誠不想節外生枝,更何況他正想找個理由離開,便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這是勞動仲裁爭議委員會的決定,你要是不服,可以向地方法院提出上訴。」他也不去看那張令他生厭的臉,掏出五百塊錢給林冬雪,「我不是很受歡迎,就識趣點兒好了,錢你不用急著還,關於賠償就像我說的那樣,如果覺得這個賠償不合理,你可以通過法律途徑爭取。」
「我去你家找你了。」很溫柔的聲音跟她說,「幸好在這裏找到你了,我就擔心你會離家出走。」
凌筱偏頭看了站在燈光下的母親一眼,才發覺母親那滄桑滿布的容顏已經衰老得驚人了,目光卻盈滿了驚喜的活力。她嘆息一聲,心疼母親的艱辛。
「有我在,我保證叔叔打你的每一下都會打在我身上。」
「以前當然不是這樣,現在老了也怕孤獨了。」
「這不很好嗎?」她說,「爸爸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
「也許叔叔小時候也常挨打。」他用大人的語氣說,「叔叔的爸爸媽媽都去世了,所以才沒人打他了,你也希望這樣嗎?」
趙言誠輕蔑地掃了這個沒教養的小子一眼,「和_圖_書既然說到這裏了,我也不得不講清楚,這次的事故並不是公司哪個管理員抓著他的手往機器里送的,就是說公司並沒有侵犯你哥人身權力的行為。不過,向法院表達你的訴求是你的權力,我會在精神上支持你。」
母親怔了怔,低下頭收攏垃圾袋,「每天都想死,一個小時要想上十來回。」
「筱筱——」母親臉色煞白,渾身哆嗦地叫道,她的身後站著臉色陰沉的父親,手裡端著一個透明茶壺。
他輕笑著,背在身後的手伸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個麵包,「快吃吧,吃完了一起回去。」
李洪宇冷笑一聲,「那咱們就走著瞧。」
不管是什麼原因致使她躲來這裏,最終卻是一樣——她破涕而笑,低頭吃著麵包,而他則溫柔地為她揩去淚水。
「洪宇——」手裡捏著趙言誠剛給的五百塊錢的林冬雪喝止他,「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今天根本不需要叫趙總來這種地方。」
「給我滾,」這位威嚴的父親說,「滾出去,我們不要一個在節日回家惹父母傷心的女兒。」
她茫然地走過鋪著方磚的路,繞過那棵葉子簌簌作響的大榕樹,挨著牆角緩緩蹲下,像幼時那樣無助地抱著膝蓋。
走下光線昏暗的樓梯,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新安的燈火也騷亂不安閃和圖書爍著,樓道口湧進來一伙人,穿著怪異的衣服,頭髮的顏色也很怪異,趙言誠對這種人並不陌生,現在的他卻本能地想避開,頭盡量垂得低,靠著牆邊走,那些人看也沒看他一眼就往樓梯上沖。
他想著又抽出支煙點燃,身後一陣雜亂的巨響讓他驀地轉身,雙眸愣愣地望著林冬雪家那扇破木窗。
「所以我才會躲在這裏,只有你能找到我,爸爸肯定也會後悔的。」
「啪!」
林冬雪還未回答,李洪宇搶先發怒:「你明知道我們連房租都付不起,哪來的錢打官司——」
直到晚餐結束,趙言誠仍是沒有回來。凌筱的父親和言誠的母親在沙發上看電視,偶爾叉上一小塊月餅送到嘴裏,嘖嘖稱讚兩聲冰皮月餅的口感好。凌筱在廚房幫母親收拾碗筷。
「你爸呀,最近煩死人了,我只要一出門,電話就打來了。」
淚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垂落的,不知不覺濡濕了滿臉,秋晚的風一吹,臉緊繃得發痛。走出那扇門時,有人叫過她,好像是言誠的母親,她卻像聽不見任何動靜一樣地移動著雙腳。也許是她顧不上了,大腦里充斥了那麼多痛苦的情景,彷彿把她壓迫得身體里的每個細胞都要爆炸了。
「他自己的脾氣也不是一樣,為什麼他不打自己?」
他心煩意亂地往外走和_圖_書,拚命地讓自己去想一些他的家事,還有他所要負的責任,遂又摸出他那開不了的手機,大腦已浮現出凌筱急得跳腳的表情,或是更糟的冷若冰霜——他該怎麼說才能把前因後果都解釋得清楚,也許到最後又是以往一樣,一個字也不說,任由她去誤會。
趙言誠不理會他的挑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跟林冬雪告辭,說服她別送以後,逕自下了樓梯。
「可以去我家,為什麼不去?」
凌筱的頭偏到一旁,紅腫的左臉火辣辣地疼得幾乎要暈過去,透過垂落在眼角的發綹,她恍恍惚惚地看到捂臉哭泣的母親,父親藏起那隻打她的手,藏在身後微微發抖。
「我們不會這樣做的,趙總請放心。」林冬雪連忙說,「我對您感激不盡,而且,我也知道您已經盡了力了,這次的事故本來就跟您沒有什麼關係。」
她的耳朵里開始轟鳴,那些熟悉的細碎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咔嚓咔嚓……」是母親剪碎毛衣的聲音,還有夾雜在其中氣若遊絲的哭聲,是客廳里剪毛衣的母親發出的,越來越清晰,也有她自己的,裹在被子里悄悄地哭,母親哭了一夜,她也哭了一夜。
「你不那麼犟的話,叔叔也不會打你。」
「爸爸再打我怎麼辦?」
「我哥到現在也沒有正常,你們就賠這麼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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