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女人傾訴的天性和寂寞的本質(一)

「如果他們離婚,叔叔會給你生活費的,再說,不管你是跟叔叔還是跟阿姨,誰都不會餓著你。」
「有。」他肯定地說,「至少心裏會好受些。」
她忿然離開,雲濤又把她追回來,好言相勸。凌筱越發地傷心起來,趴在他懷裡把他的衣服濡濕個透,要他承諾發誓后才滿意地回到家,繼續觀看父母的戰爭,回頭再跑上三樓,詳盡地把過程說給雲濤聽。
那時她抱著這樣一種思想坐在雲濤的床邊,雲濤的反應絲毫沒出她意料之外,他以為她慌得六神無主,拚命地和她說一些「叔叔阿姨不會離婚」的安慰話。他越是溫柔地安慰,凌筱的心越是被軟化得脆弱,明明是可以堅強面對的,最終卻選擇了身心都依賴雲濤。
「去逛商店,爸爸昨天給了我兩百塊錢,你不是想買頂新帽子嗎?我們去找找有沒有你喜歡的。」
那些事情如今說起來彷彿是別人的事,凌筱的家就在一夜之間紛崩離析。起因是一家人在看電視時,母親接到一個找父親的電話,父親逕直去卧室用分機接,母親跟著就拿起客廳擱在一旁的聽筒,而凌筱就瞪眼看著母親偷聽。
「你總是曲解我的話!」
「這怎麼能比的?那時我二十歲,現在的我二十七歲,年齡可不是白長的。」
他們安靜地蹲在這個窄窄的,小小的牆角里,又正如悠然地站在一個瞭望台上,庭院的一切動靜都盡收在這個牆角眼底,憑藉黑夜的掩護,任誰也發現不了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裡,自己的行為舉止被監視著。
每當他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時,凌筱臉上的絕望就加深一層,她能夠制止自己不跟雲濤傾訴的辦法,也就是從此不再來找他。
這是來自真實和-圖-書世界的聲音,她偷偷擦去頰邊的淚水,才仰起訝異的臉,「雲濤!」
沈雲濤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好鼓勵她:「你也不用管他們怎麼想,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沈雲濤想說,跟你講兩句話就生氣的,誰敢帶你去圖書館。然而他了解凌筱脆弱敏感的神經,隨便找了個理由:「昨天天冷,就沒帶你去,待會兒我還去,你同我一起去好不?」
早晨,她回到了家,揣著一把從好幾個藥店分別買來的安眠藥。
雲濤暗想,變的可不是他,如今她的胡攪蠻纏,脆弱易怒可真叫他嘆為觀止。
「我百分百以為你會說:我來照顧你。看來這個世界誰都不可靠,爸爸媽媽不可靠,你也是一樣的。」
「那你想怎麼辦?」
錯誤也是那時候開始的。
「什麼?」凌筱驚愕地回頭,「我照顧好自己?我大學還沒畢業,沒有收入,怎麼照顧自己?」
這情景多像一部電影的片尾,舊事依昔重現,與她經歷過歡喜憂傷的故人卻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鏡頭前只有她寂寞絕望的背影,和一些幽幽回蕩的聲音。
一整個寒假,她的父母吵架吵得花樣百出,弱不禁風的母親常常在冰雪天偷偷尾隨父親,回到家裡少不得又是一頓大鬧。
「哼,親戚們可不這麼想,他們一聽我這麼說,彷彿我多大逆不道一樣地嘆息:唉,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居然有女兒願意爸媽離婚的。」
「等會兒吧,現在還不想回去。」她把臉深深地埋進膝間,發出一聲嘆息,「最親最愛的人之間也最容易相互傷害,媽媽當時那樣對我,是不是跟我現在頂撞父母,傷他們的心求得發泄的行為如出一轍?」
他們一吵完m.hetubook.com.com,凌筱刻不容緩地跑到三樓雲濤家裡,神情像是天要塌下來那樣絕望。她對雲濤訴說母親又逼她去跟父親下跪,這些話翻來覆去地聽,饒是耐心頗好的雲濤也生厭了。
「可是你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叔叔又打你了?」他心疼地把她拉到腿上,揉著她的臉頰,「既然你都想通了,那麼就隨他們去,你聽阿姨的話幹什麼?」
「去你家沒找到你,我看叔叔阿姨的臉色很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她輕輕搖頭,「我不知道怎麼了?還以為他會永遠愛我寵我,這才兩年——我已不記得被他傷過多少次心了。我說服自己不去計較,因為他疲倦的表情,每次都給我的心狠狠紮上一針。」
凌筱地母親先走到院兒門邊,徘徊張望了一會兒,言誠的母親張老師也出來了,向凌筱的母親詢問了幾句,這時凌父才背著手,全身緊繃卻故意作出步履從容的形態,不知道凌母跟他說了什麼,也許是責備的話,還沒站上一分鐘,他甩甩手,怒氣洶洶地又折回屋裡。
「幹什麼都沒心情。」
「有沒有理智地跟他談過?」他說,「我記得你那時可沒有理智地跟我談過一次。」
凌筱和母親同時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夜裡十一點。父親剛出門兩分鐘,母親也隨手拿起一件外套出門,臨走前還囑咐凌筱早點睡覺。
「你總提它就會一直在了嗎?」
「是啊,我每次都這樣騙自己。」他低沉地說,「除了騙自己,我找不出能阻止我死皮賴臉地回來找你的辦法。現在想想,我早就該撕碎那張紙條的。」
雲濤一定會可憐她,他該多麼地為她心痛啊?
凌筱一怔,無地自容又惱羞成怒https://m.hetubook.com.com地說:「哦?原來你是這樣認為的,那好,以後我再也不跟你說這些了。」
「那總得找出點兒事做啊。」雲濤吞回了後半句話——沒事做你又要找我吵架。
「我太年輕了,換成現在的我,再大的壓力我也能承受得住。」
睡得迷迷糊糊時,被客廳尖銳而雜亂的聲音吵醒。她把頭伸出被窩,母親哭鬧著,似乎在問父親某件毛衣的來歷,父親很不耐煩地喝斥她。不知道吵了多久,關門聲響起,父親大概走掉了,只剩母親嚶嚶啜泣的聲音,不知所措的凌筱也潸然淚下。
「你還不回去?」雲濤見勢悄悄問。
凌筱的耳邊總是響起「咔嚓」和碗盤的碎裂聲,母親歇斯底里的哭鬧和哀求,父親的手揮向她臉的脆響……終於在一個深夜裡,她逃離那些聲音,卻怎麼也找不到沈雲濤。
「他們就離婚好了?為什麼要來逼我?」她恨恨地捂著發疼臉說,「爸爸的脾氣那麼壞,性格又專制,我上次隱晦地跟他提了下,他就板著臉說:『別管大人的事』,昨晚媽媽又逼我了,今天爸爸訓我的時候,我脫口說出他對不起媽媽,然後就狠狠地挨了一個耳光。」
雲濤也不多問,蹲下身望著她的側臉好一會兒,「這感覺真像?」
「我是想不出有什麼事情好做的!」
「我哪知道怎麼辦?」
「我剛剛也這樣問過媽媽,大概我的情況比她好點兒,她一個小時能想到幾十次死,而我只想到了一次,但我真的幹了那種蠢事。」
「你跟言誠究竟怎麼了?」
「事實並不是那張紙條左右了你的決定,你也很清楚,那時的我們勉強在一起只會造成很大的誤會和傷害。」
「我剛挨了打,這種時候你居然叫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陪你去圖書館,我真要開始疑心你是不是沈雲濤了,你變得太厲害了,我簡直不能拿你跟以前對比。」
這情景多像一部電影的片尾,舊事依昔重現,與她經歷過歡喜憂傷的故人卻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鏡頭前只有她寂寞絕望的背影,和一些幽幽回蕩的聲音。
「像時光倒流了。」他很輕很柔地說,「在國外的時候,睡覺前總會想到,你要是正在哭怎麼辦?是不是又躲到這個牆角了?冬天的時候,我就想,你要是傻傻地蹲上一夜,凍壞了怎麼辦?夏天的時候,我就想要是你中暑了怎麼辦?想著想著,我就恨不得馬上飛回國。」
父親接完電話說:省廳突然來了人,我要去接待。
「行了,你只要別總提那句『我的家都快沒了』,相信我總是能使你快樂的。」
「你根本就沒這樣想,你只是想不停地讓我知道你有多可憐,從而使我更加重視你,也不會違逆你。」沈雲濤忍不住地戳穿她的內心。
「沒什麼,我跟爸爸頂嘴了。」
「事實是『我的家』本來就快『沒了』」。
「帽子!帽子!」凌筱煩躁地敲著桌子,「我的家都快沒了,你還叫我去買帽子?」
「什麼?」她疑惑地問。
「好吧,我今天不去圖書館,你說想幹什麼?我陪你。」
濕冷的風輕輕地掠過滿是憂愁的眉梢,睫毛上的淚水無聲抖落。掩埋了幾千個日夜的脆弱和傷害,在銀月高懸的夜裡被殘忍地掘起,就像那清冷而憂傷的月光一樣不能忽視。
「難道不是嗎?昨天我來你家三次都沒找到你,你說你幹什麼去了?你說得出理由嗎?」
「當年——當年你家的事我還是不大明白,給你造成的傷害真有那麼大么?」
「凌——」
她刻意和圖書學著親戚那種冷嘲熱諷的語調說。
「這點倒是很相似,」凌筱無奈地用手背擦著下巴,「我跟他不能平心靜氣地談,他就和當年的我一樣,別人多說幾句就開始發火。」
「騙人。」
凌筱隱約感覺到了事情很不妙,但她也沒有往更壞的地方想,看了會兒電視就回房睡了。
「我覺得壓力太大了,那些事都是突然一下子冒出來的,爸爸外遇出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只有我和媽媽不知道。平時看起來溫柔的媽媽眨眼變得表情猙獰,彷彿有股抑制不住的破壞欲一樣,先是砸屋裡的東西,然後是跟爸爸大打出手,爸爸不回家了,她又在家裡哭著哀求我,要我等爸爸回來后給他下跪,求他不要拋棄我們母女。」
「去圖書館為什麼不叫我陪你去。」
「所以,我們再說這些是不是沒有意義?」
「那麼心疼他?如果當初你也會心疼我就好了!」雲濤有些吃味地說。
「我是這樣想的。」
「也差點把我嚇死。」雲濤心有餘悸地說。
她的心情和思緒也像被蒙上了冬天清晨那種灰色潮濕的霧霾,混沌又找不到方向,只急切地想找個人訴說,把憋在心裏一夜的「新鮮又痛苦的事」對一個親近的人訴說。
「訂不到機票。」
這其實是有一類女人的天性,愛跟人訴說自己的痛苦。年紀尚輕、閱歷尚淺的凌筱只是在不知不覺間讓這種天性泛濫了而已,可那時的雲濤也無法看得更透徹,他也不能用正確的方法來疏導凌筱的苦悶。
「我去圖書館了,要查些資料。」
早晨醒來時,客廳里沒人,沙發上,茶几上,電視柜上,到處都是毛衣剪成的碎片,觸目驚心。她換好衣服就去了雲濤家裡,大學放寒假,除了這次,她從沒有在雲濤起床前去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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