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昏黃的燈光掠過她滿是憂鬱的眸子，她用難以形容的低落語氣說著，整句話說完，她的頭一動不動，眼淚卻無聲地滑落。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爸媽為什麼總是吵架？跟你結婚後，才知道吵架是件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做任何準備、輕易而舉就能把別人的心給傷透的事。任何人成為夫妻的那刻起，大約就被賦予了對這種事駕輕就熟的天份。」

他們都瞪大眼睛跟對方較勁，凌筱率先從趙言誠臉上調離了目光，淚光閃閃的眸子凝視著路燈下光禿禿的枝椏。

他輕輕地鬆開她，笨拙地用手去擦她的眼淚，然後鄭重地點了下頭。

「試著像剛結婚時那樣，你不加班就按時回家吃飯，吃完飯我們去公園散步，或者去看電影，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事，但是我也不喜歡做那些永遠都做不完的家務。如果我們再不肯嘗試，也許我都要忘了在公園裡緊緊挽著你的手，在黑暗的電影院里你偷偷吻我那些美好的事了。」

「因為雲濤不是在遙遠的美國，而是就在站在你面前，承認吧，你見到他就怕，也怕我選擇他，你在他面前從來就沒有自信。」

「解釋？解釋就是有了突發事件，你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趙言誠，你該怎麼感謝我啊？即使你那麼不方便，連打個電話跟我說一聲的機會都沒有，我還是像個傻瓜一樣，跑遍了幾十家商店才買到兩盒拿不出手的月餅，又向長輩替你作出了最完美的解釋，多虧了hｅtｕｂooｋ•cｏｍ.cｏｍ我，你那麼晚回到家還能享受父母對你的關心！」

最後的一線希望，他應該給她，更準確地說是給他自己。

趙言誠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盤，不滿地哼了一聲，調整椅背猛地躺下，做出一副準備和她耗到天亮的樣子。

「永遠割捨不下，除非——」趙言誠的表情忽然變得很痛苦，他艱難地抖動了幾下唇，才吐出幾個字，「除非你不幸福。」

趙言誠被這樣的目光瞪得差點打了個寒戰，他好容易才使自己鼓起點勇氣問：「你——你的傷——」

「是嗎？」

沉寂比爭吵更能使人產生不安和憤怒的情緒，凌筱為了消除自己的惱怒，用手壓著發頂，大口大口地吐氣。

「如果說我希望你擔心，你會承認嗎？」凌筱用一種全然不信的目光直視他，「人們說愛情只在有阻礙時才會變得珍貴。最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記得嗎？那時候是有很多的阻礙，長輩阻撓，爸爸去逝，還有——」

「你的性格永遠都是這麼固執！我永遠也別寄希望於你會跟我心平氣和地談一次！」

「我自始自終只認為你是我最愛的人，等到哪天不愛了，你才是我的妻子。」

「回家吧。」她忽然沒了吵鬧的精神，臉上顯出一種極端倦怠的神情，聲音也是那麼的有氣無力，「我現在只想回家。」

「如果真是這樣，」她的聲音開始哽咽，「我對我們的婚姻就要開始絕望了。」

「那麼現在雲濤回www.hetubook.com.com來了，為什麼我們的關係仍然沒有改善呢？」

「用不著你管。」凌筱吼著打斷他，「現在就我們兩個，那麼就來說說看。」

「不，不是。」趙言誠矢口否認，然而他太清楚正是藏在靈魂深處那抹自卑，才使得他惶惶然地失了方向。

趙言誠俯首貼耳地恭聽她刻薄地數落自己，望著那張咄咄逼人的臉，他在心裏不斷地勸說自己：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動氣。

「不是。」趙言誠說，「既然你什麼都能看透，並要藉此來分析改善我們之間的關係，你倒說說，是什麼原因？」

這句話微弱得像一股細風穿過縫隙那樣，從趙言誠的齒縫間泄露出來的。

「我想說什麼？」凌筱尖刻地反問，「是誰說下班來接我？又是誰說不用買月餅了？」

「可那時我們為什麼沒有吵架？為什麼沒有覺得在一起是種煎熬，你甚至期待著見到我，因而每天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來我家？不是像現在這樣，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好幾天見不著你。」

「還有最重要的，他還在你心裏。」

「那就不談了，回家？」趙言誠作勢要發動汽車。

「就是永遠都不會捨棄我？」

凌筱的眸子里泛起淚光，趙言誠也在馬路邊把車停下來，相互凝視了一會兒，凌筱才猶疑地問：「告訴我實話，是因為雲濤回來了，你在擔心？」

凌筱咬著下唇回答不出，不知不覺，下唇被咬得滲出了血絲。

「我知道是我錯了hｔtｐs://ｍ•ｈetｕｂｏｏｋ.ｃoｍ•com，可你也聽聽我解釋。」

「說什麼？」趙言誠有點兒亂了方寸，懵懵憧憧地被她牽著鼻子走，「你想說什麼？」

「我曾經——也可以說到現我仍然是這麼想的。」趙言誠語氣不大確定地說，「可是我們的婚姻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

「你要鬧到什麼時候？我明天還要上班。」

「我沒傷。」凌筱氣悶地丟給她一句話，又想起在那條空蕩蕩的街和自己踹到牆根的那一腳，也許正是她往那條街上走的時候，趙言誠的車從另一個方向開進院子里。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她不是沒想過離婚，只是還未到最絕望的時候。

「是的。你呢，你跟我一樣嗎？」

不多一會兒，他往車窗外瞟了一眼，凌筱家那扇窗戶邊上有兩道人影正朝外看。

「嘗試什麼？」他顫抖地說。

「謝謝！」

「對不起。」趙言誠很誠懇地又道了一次歉，他的臉上也浮現出跟凌筱一模一樣的倦怠神情，只是他那雙黑亮有神的眼睛此時因為忐忑不安而眨巴著。

「夫妻就得共同承擔一切，無論你做了什麼事，是好是壞？無論你遭遇到了什麼，哪怕是性命攸關。我們從決定結婚的那刻開始就要不離不棄，難道不是嗎？」

凌筱被問得愣住了，良久她才開口：「難道說，我和愛情在你心裏真的是絲毫都不重要了？」

「就憑過去的二十年，只要有他在，你就退縮，你只會用欺負我、故意對我冷淡的方式來掩飾對我的情感。m.hetubook.com.com」

聽著她無比幽怨的訴說，言誠抱得更緊，那些情景明晰地浮現在眼前，彷彿是昨天前天才發生過的事，而眨一眨眼，卻又飄渺得像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即便如此——」趙言誠像是被狠狠羞辱了一頓，臉頰發紅，「即便是如此，我現在做的又有哪點不對？哪裡讓你看出來我在他面前退縮了？」

「可惜的是我們結婚了，沒有了威脅，你就變得肆無忌憚。而那種給你帶來欣喜若狂的感受已經變得麻木，你不再為此欣喜，愛情也不再珍貴了。」

「真的沒辦法了嗎？」凌筱哭著問，「你連嘗試一下都不肯嗎？」

到了車上，趙言誠照舊為凌筱的傷擔憂焦慮著，凌筱卻像換了個人似的，猛地側過身，用兇狠得近乎是恫嚇的目光瞪著他。

趙言誠沉默不語，像大理石雕刻的臉僵硬而冷漠。

「那是因為我害怕他突然回來，害怕你某天認識到你的生命缺他不可，然而只要一見到你，那種用手就可以觸碰到的真實感又讓我欣喜若狂——」

他們就那樣錯過了，如果她沒有臨時起意地去街頭拐角處等他，那麼她也許不會失望得按捺不住怒氣。

「道歉有價值嗎？」凌筱靠著椅背，苦笑著說，「如果道歉有價值，我寧願拿他來換你心裏真實的想法。你希望我怎麼做？只要我們的婚姻能維持下去，只要你在為難的時候讓我知道，只要你想說的話別總是憋在心裏……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嘗試。言誠，要怎麼樣才能讓你時刻記住：hｔtps://ｍ•hｅｔｕｂoｏｋ•coｍ•ｃｏｍ我們是夫妻！」

「即使是變得面目全非，我在任何時候想起你來，都只會是這個念頭——這個人是我的丈夫，是我愛的人，如果我有了孩子，他是孩子的父親，他的位置永遠不會變。」

他必須承認凌筱的思想過於理想化，在這個傳統社會裡，夫妻之間的思想交流要做到完全真實平等是很稀罕的，男人不肯承認自己懦弱就跟女人不肯承認自己虛榮一樣，在愛情面前，他們像逃避洪水猛獸一樣地不敢面對自己的卑瑣。

像是有把尖刀猝不及防地插|進他的心窩裡，趙言誠心痛得差點落下淚來。過了好久，他才喃喃的說：「是，我們是夫妻。」

陰影里的身體幾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他的眼睛在黑暗裡驀地睜開，急速的心跳聲擊碎了他偽裝出來的平靜。

這句話意味著他隱約的擔憂即將變成現實，像是大難臨頭那般，他一下坐起身來，恐懼無助地抱緊了凌筱。

「你憑什麼這樣說？」趙言誠生氣地問。

凌筱伸手拔下鑰匙，固執而倔強地望著他，「既然你不配合，我也只好用強迫的手段了，什麼時候你願意跟我坦誠地談話就什麼時候回去，」

趙言誠的聲音細如蚊蚋，卻還是被耳尖的凌筱聽到了，於是她用更為嘲諷的語氣說：「跟我說謝謝？不必了，我明白，我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錢，這些都是我該忍受的——」

他慌忙發動汽車，藉機阻斷凌筱的話頭，「爸媽在看著呢，先去醫院，檢查完了你怎麼罵我都成。」

「我明天也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