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瀾(二)

「沒錯,」趙言誠看了眼手錶,「我去趟醫院,最好是今天能把事情解決,以後就由法律顧問們接手了。」
李洪洲卻是毫不在意地微笑,「我聽洪宇說過了,這兩個月的事我都不記得,只知道我的手指斷了。」他用傷感的神情看了看缺了根指頭的手,「趙總,我還能回工廠上班嗎?」
「今天凌晨。」李洪宇冷淡地答道,他似乎很不高興見到趙言誠,說完離開了病房。
他思索著往辦公桌走,習慣性地去解西裝的扣子,解了一顆他又重新扣上,回過身去周明朗說:「不能這樣做,我還是去趟醫院,實在是說服不了他們,再停掉治療費。」
趙言誠不跟他一般見識,調過臉跟微笑的李洪洲說:「你記不記得你病了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你——」所幸他沒有興奮得忘形,及時考慮到了也許李洪洲並不願意承認自己患過精神病,他頓時噤聲。
趙言誠扶著門沉吟了會兒說:「先進來吧。」
連續多個早晨,他都是這樣渡過的,一成不變的早餐,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繞十分鐘的遠路送妻子去商場上班,然後開車回公司。
「真羡慕你們有個好身體。」和圖書
「趙總!」李洪洲發出一個嘶啞的聲音。
他輕車熟路地來到閉攏的病房門前,抬起手禮貌性地輕叩了一下,門並沒有關緊,他的手指剛敲上去,門罅開一道縫隙。
趙言誠在公司遇到了第一個同事,他的直接下屬——生產部經理周明朗搓著手說。他還照常穿著薄西服和薄襯衫。
趙言誠體恤地拍拍他的肩,笑著說:「趕緊娶個老婆好過冬。」
趙言誠喜不自露地坐在床邊,「你好了?」說著他又轉頭看向病房裡的另一個人——李洪宇問,「他是什麼時候恢復的?」
趙言誠正要開口,叩門聲響起,秘書站在半敞開的門邊,得到趙言誠眼神示意,便走進來,把手上的資料給他。
「為什麼?」趙言誠收回跨進門的那隻腳,面對著周明朗問,「他不是接受了賠償?」
「趙總,您能拉我一把嗎?」靠著床頭的李洪洲身體微微往前傾,很虛弱地朝趙言誠伸出手。
周明朗被頂頭上司說服了,況且這也不是什麼重大事件,便點頭說:「那我陪您一起去?」
周明朗打量了一下趙言誠厚實的穿著,會意地笑笑,「說得是,您看,m.hetubook.com.com公司的單身漢都穿得我這樣單薄,這突如其來的寒流可讓我們這些粗心大意的寂|寞|男人受罪了。」
「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還希望今天早上十點能跟您談談,也許是想再多要點兒錢吧,我看他弟弟就是個貪婪的潑皮無賴。您還是別出面了,我們直接向醫院結了住院費,他想賴下去也不行。」
白牆,白色的門和帘子,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這個寒流突然來襲的日子,妻子給他穿上的禦寒毛衣溫暖著他那顆忙碌而疲憊的心,凡是入目的顏色都變成了一種溫暖的色調。
「公司的法律顧問剛傳真過來的,轄區法院的傳票,李洪洲的家屬不滿公司給的賠償,提起了訴訟,開庭日期是兩個月後,12月31日。」
趙言誠平日里跟下屬沒什麼隔閡,就跟朋友一般地玩笑取樂。周明朗這樣說,他也笑了笑,「恐怕交出自由更加受罪吧?」他瞥了下周明朗眼睛周圍的一圈兒黑影,「昨天又玩到很晚?」
當趙言誠對上他的目光時,竟然毫無理由地打了個哆嗦。也許是錯覺,可就在剛剛目光相接的那一剎那,趙言誠直覺地感到https://m.hetubook.com.com那抹目光裡帶著一絲惡毒。
驚喜的亮光自趙言誠的眼底一閃而過,他幾步跨到病床前,仔細地把李洪洲端詳了一遍,輕拍著他的肩膀喊道:「李洪洲!」
通常這種情形會讓人警惕或是興奮,前者是陰謀論者,後者有偷窺癖的喜好。趙言誠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他大咧咧地順手推開了門,而眼前的情景是,病房裡僅有的兩個正在談話的人轉頭看向他,臉上帶著愕然的神情。
「我陪您去吧。」周明朗仍然有些擔憂地說,「那個弟弟不像什麼好人。」
或許是近段時間與妻子的關係融洽,溫馨幸福的生活讓趙言誠即使來到醫院這種晦氣的地方,即使要見到一個令他厭惡的人,也依然保持著輕鬆和藹的心情。
「我也不是一個怕事的人。」趙言誠信心十足地說。
這是一個寒流突然來襲的早晨,天空灰霾得絲亳看不到日光降臨的跡象,夜裡從窗縫泄露進來的寒冷空氣流竄到每個角落。站在鏡子前的趙言誠脫下西裝,從妻子手裡接過羊毛衫穿好,西服搭在手臂上,與妻子一同出門。
「顯而易見,」趙言誠揮手讓秘書先出去做事,自己又拿https://www.hetubook.com.com起那張傳票看了一遍,「隨他們去吧,勞動爭議案沒有訴訟費用,輸了對他們沒損失,而若是他們請的律師能夠讓法官開這個先例,那麼法院怎麼判,公司就怎麼賠,誰能說這不是意外的好運?」
「不要客氣,你能好起來,我相信這是大家最盼望的。」趙言誠想了一下,又說,「不過,我想最高興的應該是你的女朋友,她可是個好女孩兒,都說患難見真情,你生病這段期間,她對你照顧連我們旁人看著都感動。」
病房外的走廊上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其中還夾雜著有節奏的擊掌聲,像極了推理小說里可怖的案發場景,趙言誠的心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他的大腦毫無理由、毫無根據地閃過一個念頭——立刻起身離開。
「可是他那弟弟看著就讓人討厭,您犯不著順著他啊?」
說著他們已經走到趙言誠的辦公室門前,周明朗收起嬉笑的表情說,「昨天我和劉廠長去了趟醫院。李洪洲的賠償已經付了,而他的傷也早就痊癒了,我向家屬建議過把李洪洲轉入精神病院,他的弟弟拒絕了,也不肯讓李洪洲出院。」
「那太謝謝您了。」李洪洲感激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說。
「簡直就是樁無本生意。」
「氣候變冷了,冬天快來了吧。」
「我也很感動。」李洪洲附合地說,他抬起眼皮忽然望著趙言誠。
趙言誠只隨便看了看就扔到桌上,事不關己地說:「法律顧問又有得忙了,不過這官司都打得沒什麼懸念的,我國的勞動爭議案里很難得到大筆的精神損害賠償,同樣的案例也就能拿到兩三千塊錢,我們已經額外付過三萬,比那高出了十倍。」
「我不是為了他去了。李洪洲的遭遇太可憐了,還有他那個有情有義的女朋友,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趙言誠也驚愕了,這裏所說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坐在病床上,臉色是久病初愈的蠟黃,瘦骨嶙峋,渾濁的眸子依然是久久未能回神的愕然。
「當然可以。」趙言誠爽快地應著,「要是你感覺身體已經完全好了,明天就可以回工廠上班,我跟劉廠長已經知會過了,你可以轉到質檢科去。」
幸福,總是會蒙蔽雙眼和理智。
「不算晚,三點鐘以前回家的。」
「這家人還真有趣,沒拿到錢一聲不吭,拿到錢就馬上提起訴訟,」周明朗說,「真是噁心,我敢說李洪洲的弟弟絕不是為了他哥哥的悲慘遭遇才上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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