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回憶里那些殘缺的舊時光(二)

「我知道只有你能救我,連我自己都沒辦法。」趙言誠狠灌了一口啤酒,對沈雲濤說,「你做事從來就可以達到一個無可挑剔的效果,你腦袋裡裝的智慧我十輩子也學不來,除了你,我從未再看到過一個像你這樣正直而圓滑、聰明而執著的人,無論你怎麼深藏秘斂,仍是不能避免地散發出奪目的光輝。」
「有這麼回事兒嗎?」沈雲濤笑著說,「我明明記得是你要大顯身手給我們瞧瞧,言誠還在你臨下鍋前搶下那袋餃子,藏在衣服里,就怕你把家裡僅剩的糧食給糟蹋了……」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是完全沒熟。」沈雲濤也夾起一個餃子近距離看著,餃子皮煎成金黃色,吃起來也香酥可口,「現在倒是進步了,起碼不用三個人整晚餓肚子。」
「然後呢?」沈雲濤慢慢搖著手裡的啤酒,許久才喝下一口,「你說這些絕不只是為了誇我。」
「說說看,你到底想要怎樣生存?——我決定以後跟你不會再用『生活』這個字眼兒。」沈雲濤有些嘲諷地說。
「你準備睡了?」沈雲濤把空易拉罐扔到垃圾筒里,站起身。
趙言誠夾起一個煎餃,喂進嘴裏前忽然問道:「記不記得我們三個人第一次吃煎餃是什麼時候?」
「參悟?」沈雲濤簡直覺得有些可笑了,「你為什麼不幹脆換身破爛的長袍,托個缽去雲遊www.hetubook•com•com算了?」
「是嗎?」趙言誠想到了蘇斌,「情感和慾望是人生的兩道枷鎖,我覺得並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被銬住,總有人掙脫開了。」
「沒錯,那晚不但熱得沒法睡,要命的是到半夜還餓了。」沈雲濤說,「我們把他的家翻了個遍,只有速凍餃子。」
「我也不相信佛和上帝這些東西。」趙言誠一本正經地回答。
「很奇怪的比喻。」沈雲濤說,「小時候起,我就覺得你總是會做出些別人無法理解的舉動,比如初中你有一次逃課,居然只是在山洞里待了整整一天。」
門關緊落鎖,趙言誠又坐了起來,萬籟俱靜,他走到陽台上,默默地站著,凄清的月光照在他的腳邊,他的心裏正在進行一場悄無聲息的戰爭,激烈的廝殺在時間的流逝中久分不出勝負,他的眉頭痛苦地緊皺著。
「那還不是因為你們挑嘴,不吃煮的水餃。」凌筱反駁說。
「你們真會歪曲!」凌筱啪地放下筷子,「說到這裏我還真想起來了,就是因為他把速凍餃子藏衣服里,那些餃子被體溫焐熱了,解凍的餃子能煎得好看嗎?」
這天晚上有罕見的月光,透過高樓的叢林照到陽台上,溫暖明亮的室內,卻沒有人去留意黑暗的天際那輪柔和的月亮。
「他們是跟權勢低頭,這年頭不要命的人少m.hetubook.com.com見了。」沈雲濤說,「如果當年你跟他們一樣,家長老師也許就不會那麼頭疼了。」
「過來吃餃子吧。」凌筱把煎餃放在桌上,一面解圍裙一面跟他們說。
「你就在這裏睡吧!」趙言誠指著另一張空沙發說,「好久沒有像上學時那樣,喝多了往後一躺就睡了。」
吃完餃子,凌筱收拾後進卧室睡了。趙言誠和沈雲濤在客廳喝了不少啤酒,都醉得東倒西歪。
「某人自告奮勇地下廚,端上來的煎餃皮焦黑了,餡兒還是生的。」趙言誠說。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晚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比如:那是我們第一晚通宵達旦地聊天,至今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們倒底說了些什麼,竟然聊到天亮。下半夜的時候,我眼睛睜不開了,卻一點也不想爬上床睡覺,那時只希望永遠不要到第二天,我們可以不用管功課,不用聽家長的嘮叨,我們就像大人一樣,任何事都可以自己做主。」
「小時候的那些苦惱我們完全擺脫了,可我們還是苦惱著,為什麼?」沈雲濤說,「因為人不可能真正地自由,比起你們,我更早懂得這個道理,既然是一直要被束縛著,若你劇烈地掙扎,非但解脫不了,還會使自己受傷。」
沈雲濤第一次聽到趙言誠剖開心來說這麼多話,那些想法的確有些匪夷所思,然而和-圖-書沈雲濤卻忽然間明白了趙言誠的比喻,或許他一直都疑惑著生命的意義,就像一株從沙漠移植到陽台上的仙人掌,他為什麼要被擺在那個地方?
「都不記得準確時間了吧?」趙言誠得意地說,「應該是在初二暑假,8月13號,那天立秋,卻把我熱得夠嗆。」
「我記得也是這樣。」趙言誠附和著點頭。
「相信我心裏最真實、最原始的感受,我想遵循它。」趙言誠往沙發上一倒說,露出厭倦的表情,「也許今天是喝得有點多了,才跟你說這些胡話,明天醒來,我一定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這些,你也忘了吧。」
凌筱說完,趙言誠和沈雲濤贊同的點點頭,言誠說:「年紀越小就越容易滿足,上學時最開心的就是老師臨時生病不能來上課,讓我們自習。上晚自習時碰巧學校停電,可以提早回家。回家后最好是沒有大人,就沒有人來督促我們做功課——自由,對我們來說太具有誘惑力了。」
天快亮了,他已經感覺到內心的堅持在一點一點地潰敗。如同困獸猶抖般的,在第一縷陽光照射著這個現實的世界之前,他努力地找回快要被驅趕回角落裡的那些奇思異想。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去上學,早上天還不亮就要起床,啃著那些枯燥乏味的課本,老師布置給我們繁重的課業的理由就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可是這個理由不能說服我和*圖*書每天都周而復始地學習。看著那些和我一樣中規中矩坐在教室里的同學,對比校門外那些散漫行走的人,我覺得眼前就是一個虛假的幻境,我的大腦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如果我讀完書以後最終也不過是成為校外那些散漫的人中的一員,那麼不如我現在就走出去。所以,我逃課了。
趙言誠的臉色沉靜下來,他的眼睛裡帶著迷惘,「我說不清,我跟你就好比札根于地下的大樹和陽台上的盆栽仙人掌。你活在這世上枝葉繁茂,不但自己堅不可摧,也能保護很多人不受摧殘損害,而我,誰也不知道把一個渾身是刺的東西擺在那裡做什麼。」
「因為你的存在,而我們的距離又太近,便時常讓我產生一些稀奇古怪的疑問。」
「那你相信什麼?」
「不對,應該是初二暑假。」沈雲濤說。
「我還沒想到,或者說我還沒有參悟透生命的真正意義。」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思想?覺得存在與努力是亳無價值和意義的,那麼,我問你,她呢?」他的手指向卧室,「你不覺得能每天見到愛的人,能跟她一起生活是種很美好的感受?」
趙言誠的手伸長了橫放在沙發的邊緣上,大聲笑道:「他們就讓你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我記得那晚的確是挺熱的。」凌筱說,「你們兩個把冰箱里的冰塊吃光了,那天應該是在言誠家和_圖_書吧?爸媽都去旅遊了。」
沈雲濤覺得和他有些無法溝通了,他朝卧室緊閉的門看了一眼。
「別忘了你已經成家了。」沈雲濤穿好外套,「我走了,你鎖好門。」
「好像是初三畢業后吧?」凌筱說。
「愛是一個人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婚姻卻是這個『真實』世界的又一條必須依循的規律,因為要堅持循著這條規律,連內心僅余的一點真實感受也可能被磨滅。」
「現在這些混的人真是越來越孬了,那麼輕易就低頭的。」
「什麼疑問?」
他倆一同過去落座,凌筱把盛有醮料的小碟子分給他們。
「總不可能還留我吃夜宵。」沈雲濤喝了口啤酒,他剛剛把前不久發生的事跟趙言誠當作談資說了一遍,只略去了付給老三錢的那一段。
凌筱和沈雲濤為他的話俱是一怔,他們同時看向趙言誠,他卻全然不覺,沉思地凝視著玻璃檯面。
「穿上西裝、開著好車,飯桌上擺著新鮮空運的深海魚類,就算生活得更好?」
「難道你不覺得每個人都該為了生活得更好而努力嗎?」
「對我而言,世界是個虛緲的物體,每個人,尤其是在我們少不更事時教育引導我們的人,他們已經堅定地相信世界是真實的,並有其特定的規律,他們就是因循此規律走過來的,所以教導我們照著規律,無所偏差地走下去,像我這種對此抱著懷疑態度的就被當成了異類。」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