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能遮蓋住整片天空的一朵烏雲(一)

她只好站起身來,邁著沉重的步子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我又惱又恨地沖他吼道:『我不要一個只重感情的廢物,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倆遲早完蛋!』
這時他們已經穿過整個公園,沿著公園長長的老圍牆往右走,那是一條狹窄的、少有車和人往來的小徑。
日子過得平靜又安然,轉眼開庭在即,趙言誠的母親在治療中第一次陷入昏迷。
「那天上午,我照常起得很早,搭車去言誠他們剛住了不到半年的新居,就是婆婆後來住的地方,離我們住的地方坐公交車大概要坐兩個小時。婆婆已經去上班了,給我開門的是言誠,他坐在客廳里,茶几上歪歪斜斜地擺著幾個空啤酒罐。我看到他那副頹廢的樣子,臉色和嘴唇很蒼白,眼窩深深陷進去,周圍一圈陰影濃重的黑眼圈,我知道他又是一夜未睡。
「真不幸,那時候言誠的日子一定很難熬吧?」沈雲濤問。
凌筱心神一凜,心疼又擔憂地朝言誠望了一眼,回過頭安慰母親:「沒事的,人都有預感的,今天早上跟以往一樣,我沒覺得有什麼異常,相信不會有事的。」
沈雲濤心裏刺疼了一下,沒接她的話,「聽說伯父是因為醫療事故?」
他的手輕輕地從她的掌心中掙脫出來,凝視著她的目光帶著歉疚和哀求。凌筱擔憂地看著他,然而他將臉轉了過去,望著走廊的盡頭,怔怔地m.hetubook.com•com凝望著。
醫生從他們的身前來回奔走,那扇門開了又關了緊緊的,把幾顆焦灼不耐的心冷漠地隔絕在外。
一整天他們都坐在加護病房外的椅子上,自然而然地依偎著,趙言誠始終沉默不語,也沒有人強迫他開口,下午,凌母先回去準備晚餐,凌父也跟凌筱交待兩句同老伴兒一同離開了。
她被抱得幾乎窒息,鼻頭一陣發酸,眼淚順勢從眼角滾落出來。多年前也是在這樣一扇門外,醫生帶著一臉遺憾走出來,對他們搖頭嘆息,她的眼淚還未滑落,還未想到要如何去安慰趙言誠,便已經被帶入他的懷抱中,也是這樣使她無法呼吸的懷抱,也是他的淚水從她的頸子滑進衣服里,也是那哆嗦的身體和微顫的呼吸聲,一切都那麼熟悉,令人那麼痛苦的情景。
直到醫生把病人推出來,他才放開她,他的手被她緊握著,只好拖著她奔跑到病床前,看到戴著氧氣面罩,安詳地睡著的母親。他顫抖地伸出手,去抓住病床上那隻枯瘦如柴的手腕兒,感覺到脈博微弱的跳動著,他才放慢腳步。
他沒有出聲,越發地摟緊她,頭埋在她的頸窩處,像是狠命地把她往自己的懷裡揉擠。
時光彷彿回到了過去,三個暫時不為物質經濟煩惱的年輕人拋開沉重的話題,聊著學生時代,聊著那些年少輕狂的事。
有了蘇和_圖_書斌這個朋友之後,使得趙言誠停職期間這段本該焦慮的日子過得清閑又自在,他的心情豁然開朗,除了陪母親以外,偶爾也會去接凌筱下班,兩人去環境好的餐廳吃頓晚飯,也時不時地約沈雲濤來家裡喝酒聊天。
「病人的情況暫時已穩定,需要轉入加護病房。」
「我沒地方可去,不管在哪裡,心裏好難過,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話都堵在嗓子眼兒,一直哭個不停,我想把那些話對一個人倒出來應該會好受很多,就打電話給你了。」
寂靜得叫人害怕的走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病房裡的人沉靜地睡著,趙言誠終是抬起了頭,那雙空洞了整天的眼睛總算是填充了一絲哀傷迷茫的情緒。
凌筱點了下頭,「搶救當中,由於護士的失職錯輸了異型血液,手術中身體很虛弱的爸爸受到劇烈的排斥反應去世了。」
沈雲濤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榮興的工傷案件當中,對他心懷感激的凌筱不再為自己和言誠的婚姻關係所束縛,常常打電話去問候。
即使等會兒我們進去她還會用慈祥的目光看著我倆,然而那天遲早會來的,她的眼睛不由自己的意願而閉上,再也睜不開。
「你們是在之後一個月結婚的?」沈雲濤一直想知道他們結婚的原因,卻沒有機會問出口,既然凌筱說到了這裏,他自是不會放過機會的。
凌母撫著胸口,閉上眼睛發和_圖_書出一聲短促卻又安心的嘆息。凌筱的雙肩鬆懈下來,她轉過身想要拉住趙言誠的手,親口再複述一遍這個好消息,卻已經被緊緊地攬進他的懷抱中。
「我能理解言誠的心情,就讓他一個人待會兒吧,相信不會出什麼事的。」
凌筱接到母親的電話后趕到醫院,趙母正在被緊急搶救。趙言誠斜倚著牆,額頭抵著牆角,凌筱看不清楚他的臉,一步搶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便焦急地問:「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凌母趕緊將凌筱拉到一旁,小聲說:「別去煩他,你婆婆剛進去一會兒,耐心等等吧。」
趙言誠每天會到蘇斌的病床前報道,蘇茵來探望堂兄時,往往會因趙言誠和堂兄相談甚歡而詫異上好一陣子,繼而又面色擔憂地離開。
「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凌筱問。
「還是一點用都沒有,我索性奪下他手上的罐子,把裏面的酒一滴不剩地淋到他頭上。
「發生這種事情,真是讓人氣憤又難過。」
「在那種日子里,我們少有能冷靜思靜的時刻。我一直以為,我能利用言誠對我的愛幫助他,使他從那消沉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但是一點用也沒有,他常常對我視而不見,只要我不出聲,即使我握著他的手,他也不會有一點反應,時間長了,我居然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愛過我。
「是啊,那時我們還沒有結婚,眼見言誠被這種本來不該https://www.hetubook.com.com發生的悲劇擊垮了,倒是婆婆很堅強,她顧著和醫院交涉、打官司,然後又忙著整理遺物、下葬,前前後後里裡外外地忙了整整兩個月,她沒有跟任何一個人傾訴過,有條不紊得就像是在處理陌生人的後事一樣。等這些事情都處理完,她整個人就病倒了。」
「別用這樣的話安慰我,你心裏不也是很清楚的嗎?不然你的表情為什麼要那麼難過?」他低聲說,「別再安慰我,現在我已經很不像是平時的自己了,脆弱得可笑。如果可以,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嗎?」
「沒事了。」她努力伸出瘦弱的雙手摟著他劇烈哆嗦的身軀,反覆地喃喃,「不要那麼絕望,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兩年前爸爸去世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只管抓著我的手,寸步不讓離開。」
「他像沒聽見一樣,無動於衷地喝著酒。那是他的父親去世后我第一次沖他發火,我把空啤酒罐全掃到地上,狠命地用腳踢到牆角,然後拍著桌子,故意弄出很尖銳的聲音使他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喝酒。
凌母別過頭擦眼淚,凌筱見她情緒平靜了,又才走到言誠旁邊,她筆直地站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靜靜的,連呼吸聲也小心翼翼,生怕再觸動他那傷痛著的神經。
「他簡直把我嚇壞了,完全不像是原來那個活蹦亂跳的人,尤其是婆婆病倒后——她執意不去醫院,想想和*圖*書也能理解,誰都會害怕一個剛剛奪去親人生命的地方——言誠說服不了她后就傷害自己,如果不是過了幾天婆婆身體又好了,我真想像不出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反覆問了多少遍,趙言誠始終沒有轉過臉來。
「我也不大清楚,上午你婆婆在治療當中昏迷了,我和言誠在門外就見他們把人推出來,又急急忙忙地推到搶救室里。我真擔心啊——」凌母說著眼圈兒紅了,聲音也漸漸哽咽。
「我走到他身邊,小心地跟他說:『你該去找份工作了,總不能還讓你媽來養活你。』
他的頭靠著椅背,臉往裡側著,凌筱知道他不想叫她看清楚他臉上露出的恐懼,便拉起他的手,溫柔地握在雙掌里,「不會的,那天會來得很遲很遲。」
在無數次地默默祈願過後,門又開了,寄託著他們希望的呂醫生終於走了出來,拿下口罩,她的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神情。
「我以為今天會跟兩年前一樣,再承受一次生離死別的痛苦,」他的聲音像是因為害怕而顫抖,「現在誰看到我這個樣子也許都會取笑我,可我是真的害怕,你能明白么?即使等會兒我們進去她還會用慈祥的目光看著我倆,然而那天遲早會來的,她的眼睛不由自己的意願而閉上,再也睜不開。」
寧靜的公園一隅,清新的空氣叫人忘記了醫院刺鼻的藥水味和悲痛絕望的臉孔。凌筱踩著草地上的枯味,跟身邊的沈雲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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