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一生中能有多少難以承受的愛(三)

他們每天總要圍繞言誠生前的往事談論上好長時間,說著說著,其中一個人無聲哽咽,另一個人也流下了眼淚。
他們當中,有多少人回到了城市,又有多少人留在了鄉間?
縱然在秀美的山水之間徜徉老去是一個再美好不過的神話,然而,我和我的讀者卻都是在城市中為生活疲於奔命的人,或許,我們才更需要一種鼓勵。
即使愛你,我依然會傷害你,不能容忍你的小缺點,壞脾氣,無論對錯都不會立刻向你承認錯誤。別懷疑,這世上就是有這種男人,他不具備所謂的紳士風度。
丫頭,以我目前對你的愛,僅是想到那種可能就覺得可怕,更遑論哪天也許會親身經歷,況且,若是我真活到了那一天,若那時的我還保留著現在的性格和思想,我一定會痛不欲生,說不準還會以死來結束這種痛苦。
「我不相信。我想不出來會有什麼事能讓我忘記他的,」凌筱用雙手捧著自己的頭說,「如果真的那麼容易忘記,我的心又怎麼會經受這樣難熬的痛苦。」
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
犧牲自己,做一件轟轟烈烈、別人所不能做到的事向來是一種當之無愧的英雄主義,可是,誰又能說趙言誠能未卜先知那場災難,然後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失去生命。
「人生也好,愛情也好,每個人都要把悲傷和痛苦背負到生命終止的那刻為止。」凌筱曾對挫折中的趙言誠這樣說。
你要相信,縱使人的一生能獲得許多許多的愛,我只要你的,也只愛著你。
凌筱不相信,不相信他有那麼地大義凜然,他心裏或許還想著早些叫醒所有的人,他也可以先一步逃離危險,天亮後上路,回來見她罷。
生命賦予了人情感,事業,慾望,可是,究竟有沒有人可以過一個富於傳奇的人生?
去年秋天,我在陽朔待了整整一個月,在朋友介紹的旅館里寫了這個故事。
起初,我以為這應該是每個人的人生軌跡,相愛——結婚——繁衍——病終,除此之外,我看不到另一種人生,我把婚姻中一再忍耐的痛苦和煎熬當成是必然,我覺得愛情在我們心裏的日漸消亡再正常不過,我認為我的心理和身體上正在經歷著每個人都會經歷的改變。
凌筱沒有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尋找趙言誠生前生活的痕迹,只因沈雲濤曾理智地勸說她:去了也找不到的,一年過去,到那個村子,你看到的只是一個陌生的環境,和那些陌生的人,還有在農忙到來之前井然有序地忙著農活的景象,在田埂上、山坡上、河邊都別妄想還能找到有關言誠的絲毫印跡,他已經不在了,即使是為了救他人而隕逝了自己的生命和*圖*書,那一刻發生的事卻不會永久地留在獲救者的記憶里。
儘管如此,每晚我都聽著手機里存著的你的聲音,你的哀求,我的心臟彷彿要被絞碎了。每到那一刻,我就會產生一股立刻回到你身邊的衝動,有時候我甚至已經拿起了行李,朝你邁動腳步,最後,我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所以,儘管選擇雲濤吧,享受著他對你深厚的愛和體貼入微的照顧,同時,你也不會失去我對你同樣深厚的愛情。
這麼多的問題,便誕生了趙言誠這個人物,也有了《這一生多少愛》這個故事。
「我們只能死一次,相愛相守的機會也只有一次,有什麼理由讓我們不去珍惜歲月,熱愛生活?」
「我也一樣,你的痛苦我完全感同身受,」沈雲濤說,「可是我們不能這樣不吃不喝地一直痛苦下去,我們還是要生活,你忘了已經臨近畫展日期了嗎?」
你我都明白,他是個有著傑出生活智慧的人,具備了在險惡的世間生存下來的非凡能力,無須我贅言,他也會傾其生命地愛你。在這個險惡而黑暗的世間,他就像一把寒光畢現的利刃,又像一盞永遠不滅的長明燈,他必然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具有守護你的資格。
你說,那個時候的我不愛你。
丫頭,你現在應該不幸福吧,否則嫉妒怎麼只在我心裏停留了一小會兒呢?現在我又想到我們原來的家了,被你布置得溫馨又精緻的家,我卻從來不曾明白你的用心。在那個家裡有著我多少幸福的回憶啊,而這些回憶已經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我當然不能忘記在那個家裡發生的所有事情——新婚時你要我抱著你走遍每個角落,你摟著我的脖子說這是我們一輩子的家。我們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我舒服地躺在你的腿上讓你給我掏耳朵,我在廚房裡陪著你做家務,我們在餐廳里吃過數不清的晚餐——
在陽朔和背包族們聚在同一張夜宵攤上,聽著他們用爽朗的聲音講述自己的經歷見聞,我不禁會想,他們有著怎麼樣的過去?他們在城市裡是做什麼工作的?他們是否已經有了家庭?他們是否也遭遇過這樣那樣的挫折?他們又擁有怎樣一段愛情?當他們在美好的大自然中自由散漫地徜佯過後,還能夠適應大城市緊湊的生活節奏么?
「我也記得,言誠為了能換到更多的錢,把剩餘的啤酒倒掉又覺得浪費了,於是他把酒全喝進肚子里,醉得睡了整整一天。」
不知道是具體哪一天起,我開始了解自己,並對自己的內心感到恐懼。在我的靈魂里,始終有股壓抑不住的力量,它蠢蠢欲動地撩撥和激發著我忠實于潛在的和*圖*書慾望和思想,而我的神經對於生活中的醜陋和殘忍極為敏感,像我這樣的人,沒辦法隨波逐流,沒辦法把內心的痛苦以忽視、麻木、冷漠的態度來對待。
然而,我也忘不了,看電視時我們為了看新聞還是看綜藝節目而爭吵;你給我把耳朵清理乾淨后頑皮地貼近耳邊大吼一聲,我因為耳朵差點被震聾而發脾氣;你做家務時因為我回話慢一拍就把碗摔得「砰砰」響,餐桌上我常常因為你做的菜色一成不變就臉色陰沉地丟下碗筷——
我無法忽視另一個人——雲濤。
趙言誠和沈雲濤都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前者是永遠不肯妥協,以死亡這種至高無尚的權威來奠定自己的傳奇人生;後者是接受了現實的殘酷,以強悍的姿態活著來證明自己成功的人生。
丫頭,我又開始給你寫信了。
離開前的那些日子,我不停地思考,大腦每天都處於激烈的思想鬥爭之中,正如我前面所說,要作出剜掉身體里某一部份的決定是多麼艱難。可是,當你看著那部份因為你的保養不當正在惡化潰爛,而且明白最終也無葯可醫時,除了動手術取除還有其他的辦法么?
這不是個讀起來會輕鬆快樂的故事,蒼白乏味的婚姻,迫於現實而被放棄的夢想,愛情在與現實的衝突碰撞中消磨殆盡。寫到結尾時,我猶豫過是否要讓趙言誠就那樣悠遊自在地生活,給他的人生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丫頭,你錯了,我一直都愛著你,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愛。
丫頭,等著我!
我們很小就認識,彼此熟悉得就如同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份,興許在我們朝夕相處時,那種熟悉非但不能增進我們的感情,反而使我們厭倦、排斥,甚至是急切地想擺脫。然而,一旦將身體里的那部份剜去時,經受的將是一場劇烈的疼痛,並要承受以一個殘破的身軀渡完餘生的後果。
雖然是篇婚戀小說,除了能感受到文中人物對情感和夢想的執著以外,我更希望能夠給予讀過這本書的人某種解決困難的力量,即使那很微弱。
終於,我要回到那個城市了,要呼吸到熟悉的空氣,要被熟悉的陽光照耀著,要站在我們的家門前,要緊緊地擁抱住你了。
丫頭,不要以為我不再愛你了,那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
若是連這個謊言也不能給予你振作的勇氣,也務必相信,此時此刻,世上也許一千個人,一萬個人與你陷入同一個困境。
一部份擁有這種愛情的人如願娶到了自己愛的人。我們的生活中不乏這樣的朋友,結婚之初耳鬢廝磨,情話說得真誠動人,他們覺得那時的歡樂是無窮無盡的,愛情絕不可www.hetubook.com.com能比他們的生命更為短暫,然而,也正是這些人,在幾年過後,我親眼看到他們經常出入另一個單身女人的家裡,或是車上坐著一個臉孔熟悉的有夫之婦。
誰不是這樣走完人生的?誰又比誰更幸運或更不幸?當我們陷入困境、承受痛苦時,即使只是個美麗的謊言,我們仍然要用這樣的謊言來安慰自己:我們還有親人朋友,親情和友情足以支持我們渡過任何困難。
還活在世上的普通人,他們每個人都有一些深刻的往事;每個人走在大街上碰到奇遇的機率是均等的;每個人都深深愛過一個人,又痛不欲生地失戀過;每個人在茶餘飯後都有一兩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聞軼事可以當作談資……
她開始用筆去畫她自己的困惑,畫的過程中又會不斷地解開那些困惑,任何一個人或許都有機會擁有一個傳奇的人生,然而,一個能夠熱愛平凡乏味的人生,並積極生活的人,他們是不是也具有非凡的耐性和毅力?
所以,我們婚姻中的那些問題出現得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也許他寫著寫著還流淚了,這時候,他就停頓下來,仰頭深呼吸,讓眼淚停止后再繼續寫——
給我偏愛的趙言誠傾注了太多筆墨后,最終,我卻選擇了支持沈雲濤,並在同時堅定了一個信念——生活中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仍然熱愛生活。
親愛的,當我見到有一種人過著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時,你想像到我矛盾而又激動的心情么?
在格子間打轉的我們或許對背包族並不陌生,假日里誰都渴望能夠離開瀰漫著灰塵和汽車尾的城市,去向一個美麗而廣闊的鄉間,因此,在你不知不覺間,也許身邊的某個人就悄然整點行裝,過完假期,皮膚曬得黝黑髮亮的他站在你面前,眉飛色舞地說起那個美麗的地方。
愛你的言誠
如此,我仍然要請你原諒我做出了這個選擇,也請你不要懷疑,做出這個決定時我的心經歷過怎樣被撕碎的痛苦。如果我再脆弱分毫,那麼我現在就還在你身邊。
除了畫本身吸引人以外,令人駐足的還有下面的一句寄語——
後記
甚至,我還說服自己,哪天再看到另一個美麗純潔的少女,一如你年少的樣子,那時我會愛上她,如同再愛上你一次,最後,我也許運用了絕佳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不犯錯誤,多少年後,摟著肌膚已經松馳的你,心裏想想她,順便再設想一下,當初若是與她更進一步的各種可能。
就讓我留著一副殘缺的身軀來保全內心那份最真摯的愛。這是我唯一的選擇,然而,我還獲得了另一個安慰,走一條和圖書會使我快樂的人生之路。
那副畫使那些生活得壓抑或是垂頭喪氣的人心潮澎湃,似乎對生活又燃起了熱情。
以那幅畫為線索,小說里的人物也基本維持畫里的人物形態,由此展開這個故事。
畫展開幕那天,當她最後畫的那副個人風格極強的畫呈現在別人眼前時,許多人的心靈被震憾了,即使是不具備專業鑒賞目光的人,也被奪去了注意力。
所以,我不可能真正而絕決地放棄對你的愛。因為我承受不起那樣的痛,也更不願意讓你也承受。
那時,我才明白以結婚的形式來表達愛情是個多麼愚蠢的念頭,尤其是我這樣的人,一個自由散漫,粗枝大葉,感官遲鈍又缺乏自信,自小有著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叛逆得永遠不願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的人,我對生活中那些挫折自顧不暇,又如何有資格來照顧好你,保護好你?
「那你說說看,你都想了些什麼?」
趙言誠是那麼平凡,自私,死的時候卻高尚而無私,他生前那段經歷,通過死亡才獲得的榮耀,以及那種巨大的悲痛和不幸,使他挽救了更多人的性命作為籌碼方換來一段與他人不同的人生。
凌筱還是開始畫畫了,用異常絢麗的色彩在畫布上勾勒,那時,她的眼睛里也露出了和林慕平一樣專註的神彩,其實,她並不了解自己畫了些什麼,然而,每次擱筆過後,她的大腦就充斥了各種思想和感慨,從前那些不明白的,模糊的想法瞬間變得清晰起來,繼而又無緣無故地隱消了。
他只是剛巧碰上那一場災難,剛巧他的良心不允許他扔下其他村民逃走,剛巧他晚了一步,失去了生命,再也不能回來見她,他本身還是一個極普通的人。
因此,我不是不想改變,而是無力改變。
回到自己的房間,電燈泡照出的光線太暗了,以致於我要把字寫得很大,這樣我才能看清楚自己寫了些什麼。
我最愛的丫頭,真是捨不得停筆,可是紙已經快用完了,這樣一個物質匱乏的地方,我沒辦法再找出一張多餘的白紙。一直以來,我亳不懷疑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也許是在我們的家門前,也許是我們常常一起散步的那條馬路,也許是在我們一起成長的那個院子里,也許是某個我們從未去過的陌生地方,總之,你也許穿著一條漂亮的裙子,抬起臉對我微微一笑——
無論是哪一種,他們沒有一個人會輕易承認自己的人生是失敗的。
「很多,從小到大,忘記了的都被記起來了,哪怕是些很微小的細節,我總能完完整整地想起來,就像小的時候我們拿著家裡的空啤酒瓶去商店兌換零用錢這樣的小事,我也記起來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完——
是啊,誰讓我要放棄你呢?那麼就讓我每天都嫉妒一回,當哪天我嫉妒得發狂時,就表示著你已經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對趙言誠斷然放棄一切,尋求自由的勇氣我是懷著欽羡和嚮往的心情去刻畫的。而在兄弟患難時冷靜理智地出手相助的沈雲濤,勾勒他的時候則是一種欽佩兼反省的心情。生活中我也免不了會遭遇很多困難和挫折,然而,我總是先選擇逃避,直到逃避不了,才迫不得已地去面對。
「忘了,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從睡醒開始,腦子裡就只有言誠。」
我又開始想像你和雲濤在做什麼,如果你們在一起,一定又是在哪家高檔的餐廳里,或者在他家還是我們原來的家,你正在下廚做飯。坦白說,僅僅是這樣的臆測都讓我嫉妒,我知道你會說我活該。
我曾經以為,婚姻是愛一個人最美好的表現形式。當一個人願意放棄自由,對另一個人承諾在任何情況下都不離不棄,還能找出比這個更動人的示愛方式么?那說明他已經完完全全被你收服了,無論是他的身體還是靈魂。
宛若被翡翠點綴的小城裡居住著很多和趙言誠一樣逃離大都市的人,因緣際會,我認識了其中的一部份,他們都曾是或仍是城市裡的白領、中產階級,卻換下了套裙西裝,穿著休閑隨意的T恤,背著沉重的背囊徒步灕江。
在外生存的這段期間,我跟不少人打過交道,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保持著自己出生以來的本質——善,惡,自私,嫉妒,兇殘,他們沒有試圖去遮掩,讓人對其秉性一目了然。越是如此,似乎就無法去裁定他們的善惡。我的心情從未這樣輕鬆愉悅過,那種隨心所欲的生活狀態使我渾身的每個細胞好像都舒展開了,每時每刻都姿意而貪婪地享受著心靈上的愜意和滿足。
我就要去見你了!
構思這個故事之初,趙言誠這個富於浪漫主義的人物輪廓便已經很清晰,他的結局也必然是悲劇的。世上有這麼一小部份人,永遠心懷浪漫和夢想,他們的世界彷彿是收美妙的音樂,淋漓的雨水和悠然的藍天白雲構成,城市對他們而言如同牢籠,於是,就有了凌筱年幼時的那幅畫,趙言誠被囚禁在鐵籠子里。必然,故事里會有匍匐在地依然心滿意足的沈雲濤,我們的周圍大多是他那樣持續不斷地在頑強抗爭的人。
可是近段時間,我卻有了一種莫名的、急切的想要見到你的衝動,我開始有了老人才有的對著牆壁自言自語的習慣。昨天,我再也按捺不住地給你寫了這封信,把對著牆壁說的那些話都寫到了信里,也是那時,我決定無論如何要回去見你一面,天一亮就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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