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請病假，錢會照發給我么？」

「早安，」童自輝把他放到地上，遞給他毛巾，「去洗臉漱口。」

她搖搖他的胳膊，扯扯他的腿，床上的小人兒不過是蜷縮回去又接著睡。

她記得那個刊有招聘信息的報紙是同學周琳琅給她的。

一夜雷鳴電閃，暴雨傾盆，天亮后空中緩緩飄灑著如絲如霧的小雨。

江紫末窘得滿臉通紅。

「我們一定要去么？」進了電梯，江紫末開始打退堂鼓，「你可以替我辭職。」

「你不是說我發財了嗎？」江紫末將手枕在腦後，嬉嬉笑道，「假如我放棄工作，照顧童童，洗衣做飯，你會不會把你的存摺給我？」

童自輝先送兒子到學校，然後才把車駛向紫末公司所在的中央商務區。

她隨手丟開文件，「假如誰拿著這款產品對我說，童童必須要吃這個才能健康快樂的長大，我一定不會買。」

江紫末微笑著點頭，「沒問題！」

林之洋赧然，「我這個名字通常只會被人笑一回，卻被你笑了兩回。」

「暫時不。」江紫末說，「童童長大之前，我要親自陪伴他。」

她高舉著大勺，機械地轉身，斂聲屏氣一路飛逃至童童的睡房。

江紫末接過來翻了翻，是一個兒童營養品的廣告創意，然而她只看了一眼，就確定了這個創意不能用。品牌定位錯誤，營養品只起輔助作用，不同於藥品可以藥到病除；也不若牛奶飲料多吃無害；而她手頭的創意是想通過孩子的健康成長來觸動客戶的購買www.hetubook.com.com慾顯然行不通。

童自輝也用同樣的方式回她，「林之洋，你的頂頭上司。」

「年薪20萬，你確定要辭？」

這是江紫末畢業后一直憧憬著想進入的公司。

「爸爸，早安！」

童自輝搖了搖頭，「假設你是老闆，你會么？」

「紫末！」那人笑道，「身體可好了？」

「你確定不要再工作？」

送江紫末回家后，童自輝去了公司。江紫末在家百無聊賴地翻看有關自己的東西，希望藉此可以記起一些東西來。

然而，無論她如何地苦思惡想，她所能記起的依然是2002年的夏天，對2009年的她而言，不過是一日之隔。即使她已經成家立業，她惦記著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卻依然是那場面試。

江紫末摸摸鼻子，「我——我去叫童童起床！」

「如果你能記得起銀行戶頭，裏面的錢隨你取用。」

江紫末一怔。

童自輝聞言相當冷靜地走到床邊，單手撈起童童，像夾皮包一樣地把他夾在腋下，推門出去。

江紫末看了一眼，淡然地回道：「是嗎？」

「你覺得該怎麼做？」林之洋問。

林之洋露出讚賞的神色，「沒怎麼變嘛？我還擔心你出了這樣的事沒法工作了呢。」

江紫末疑惑地看向童自輝。

一家人像打仗般地吃完早飯，江紫末把碗丟到洗碗機里，來不及收拾其他便隨父子倆出門。

江紫末面露同情之色，「你們難道都沒有童年？都不看動畫片？」https://www.hetubook.com.com

沒反應。

江紫末點點頭，「好了，謝謝關心。」然後又附在童自輝耳邊小聲問，「這個人是誰？」

絲毫不受打擾，童童連姿勢都未變換一下。

「避免『對症下藥」，將產品定位為孩子成長過程的『夥伴』。」

童自輝說：「這個問題你問過了，我們的童年都在認真學習。」

「你媽教我的，」童自輝好心解釋，「據說她從前就是用這種方法叫某人起床。」

她記得自己是極其嗜睡的，頭一落枕就睡得死沉，不到日上三竿別妄想她離開床。可是近來她如同上了發條，每到六點半，她準時睜開眼睛，再也無法睡著。

江紫末盯著林之洋的一雙天足，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個廣告是你策劃的。」童自輝說。

這話彷彿是周琳琅昨天跟她說的。江紫末衝動地走到電話機旁邊，撥出一個號碼，聽筒里傳出一個冰冷而呆板的聲音：「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江紫末不語。

折騰了十來分鐘——洗完澡的童自輝自門前經過，江紫末在門口一把抓住他，帶著哭腔說道：「童童是不是生病了，快叫救呼車。」

七年，足以使周琳琅那間臨時租住的宿舍在這世上灰飛煙滅，一個電話號碼過期又何足為奇？

她默念了一遍地址，拿起手袋出門。

中央大道260號 聯繫人：張先生。

七點左右，童自輝從卧室里走出來，聽到廚房有響動頓時警覺。當他看到在煤氣灶前忙碌的江紫末時，既訝異，ｈttｐs://m.hｅtubook.coｍ•ｃoｍ又為自己的敏感好笑。

與童自輝一同下樓。車駛出地庫，雨住天晴。淡金色的陽光灑在車窗前，馬路旁邊的廣場上豎立著一個巨大的電子屏幕，裏面正在播放一個飲料廣告，主角與朋友相聚的歡樂氣氛十分感染人。

林之洋靜待她接下來的話，彷彿這已是多年合作的默契。

她以手支額，想了許久，也曾說服自己放棄，然而這些天以來，那個『未盡』的面試始終縈繞在她的大腦里，像是吸引著她再去應聘一次。

電梯在20樓停穩，江紫末先一步跨出去，抬頭即看到「鼎豐廣告」的巨型招牌，透過玻璃門窗，可以全觀時尚又現代化的辦公環境。

林之洋也不再勉強，「那麼，你先在家休息一段時間，我給你保留職位。哪天你記起來了，不要去競爭對手的公司就好。」

紫末沉默了一下，才抬起眼眸，「我剛才真的是隨便說說的，要我講更多，我也講不出來了。況且，廣告這行冒不起風險，一個失敗的案子就可能導致多年積累的聲譽毀於一旦。」

「童童，起床了——」她貼在他耳邊溫柔地喚道。

江紫末開始咬嘴唇了。

「反正你還沒有找到正式工作，不如去試試看吧，兩百塊一天，對於畢業生來說，這待遇很好了。」

「你也還是可以來上班，我聽說有些失憶的人是不會忘記自己所積累的知識和經驗的。」林之洋說，「再說了，即使你一時做不來也沒關係，可以先熟悉一段時間嘛。」

江紫末憂心地跟在後面，穿ｍ•hetｕｂｏoｋ.coｍ.cｏｍ過走廊，跟到洗手間，目瞪口呆地看著童自輝把童童放到水龍頭下，照著兒子的臉一頓水沖——更讓她驚訝的是，童童的小腿蹬了幾下，竟然睜開了眼睛。

童自輝臉上略有動容，嘴角牽了牽，那個「謝」字最終沒說出來。

「我隨口說說的，這樣的東西不懂廣告的人也明白，」她勉強一笑，看向一旁的童自輝，他望向窗外在沉思默想著什麼。

幸好童自輝隨後就帶著她往裡走，然後逕自推門進入一間辦公室里。江紫末詫異他到這裏如入無人之境，但來不及想太多，她和童自輝已經站到一個人面前。

「那麼說，我以前也笑過？」

江紫末哀怨地看著他。

提高了音量，換成可愛的聲音，「童童，起——床——了——」

「剛才你為什麼要拒絕？」童自輝問，「你明明還可以工作的。」

童自輝和林之洋麵面相覷。

「但是，如果他說，童童已經是個健康快樂的孩子，這款產品能夠使他更加健康，那麼我也許會買。」江紫末從容地說，「很明顯，這款產品的定價是面向家庭環境優越的孩子，他們的成長過程中一定不乏各式各樣的高價補品，憑什麼家長和孩子們就要選擇這一款？」

「行了，別總在我的名字上糾結，」林之洋說著從桌上抱了一摞資料給江紫末，「我不知道你的工作還能不能繼續進行，這原本是你的工作，目前由你的下屬暫代，你先看看。」

她的話音剛落，童自輝便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之洋是我的同學，」 童自輝說，和*圖*書「在國外少有人知道那個被封為女兒國王妃，纏足穿裙子的林之洋。」

童自輝帶她經過前台，前台小姐沖江紫末微笑道：「童先生早，江經理早！」

江紫末緩緩在電話旁邊坐下來了，時不待她，朋友也不會一步不挪地待在原地。曾在同一個宿舍抵足談心的周琳琅，天曉得她現在在哪裡？

童童把臉上的水抹凈，踮起腳動作流暢地拿牙刷，擠牙膏。童自輝走到驚魂未定的江紫末面前，「這一幕很熟悉是么？」

「別表演得太過賣力了，」他譏諷道，「總得留點兒戲份給明天。」

江紫末執著大勺轉身，已不見他的蹤影，生氣地追出去，浴室的門在她面前「砰」地關緊。她粗魯地照著門一連捶了好幾下。門開了，童自輝裸著上身倚在門邊，肩上搭著一條毛巾，秀色可餐。

童自輝和那個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便把江紫末拽上前。

「在某個時候，你很不給我面子地笑了十來分鐘，」林之洋說，「自輝原本不曉得我名字的典故，經你一解釋，我從此又有了一個給他取笑的話柄。」

童自輝說完，她果然如他意料之中地猛啃指甲。

既然記憶是從那裡開始斷掉的，江紫末決定從那裡開始找起。

「夫人這麼急切，難道想一起晨浴？」

江紫末時睡時醒，窗帘縫隙透出第一抹晨曦時，她起床更衣，進廚房把粥熬上。

江紫末勉強應付著笑了一笑。

太生猛了！

「童童，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看到雙手舉在頭頂上、睡相超級可愛的童童，江紫末適才落荒而逃的狼狽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