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從夢中被叫醒，茫然不解地看著他，眼睛深處彷彿還有一抹淡淡的怨氣。

「我不幹了，」她說。

她抗拒地搖頭。

「你懂什麼？我愛她！我不能放手！」

當初准揚死了之後，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麼會那麼快，那麼多事都還沒做該怎麼辦？」

幾天沒去260號，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窗外的楓葉開始紅了，風刮過一陣，一片紅葉從枝頭掙脫，在空中飛舞飄蕩。她想念和藹的劉大爺，想念溫柔的自輝，最想念卻是那張冷冰冰的面孔。他是她所見過的最執著的一個人，當她正在想念，樓下有人很大聲地喊「江紫末」。

如果不是身體上不舒服，就一定是心理上的原因了。

「晚安！」紫末打斷他，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當著他的面任性地關上門。

童自輝撫摸著她的臉頰，用他那溫和的眼神凝注於她，並耐心的勸解：「你別不高興。今天你的身體不好，本來不該這麼晚睡，現在已經——」

他只對她說一句話：「當我的女人。」彷彿多說一句，就是在自貶身價。她恨透了他那種狂傲與不可一世，便常奚落他：「你是復讀機嗎？」

這又是她恨他的地方，他從不像自輝那樣，「紫末紫末」叫得那麼親切順耳。

到家后，江紫末已經有點委屈了。

江紫末還沒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身體已被緊摟過去，輕旋了半個圈，重重地被抵到牆上。溫潤的唇落到她的睫毛，「我最喜歡你的睫毛，和圖書比任何人的都漂亮，」他低沉又有些蠱惑地說。

童自輝只好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端著下巴在窗前來回踱步，仔細回憶今晚的每一個細節，似乎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把他們對話也回想了一遍，從容悠閑的步子猝然停住。

也許她又想起什麼事了吧？

漸漸的，那雙眼睛離她近了，高大的身形總是追隨著她。她去哪裡，他便跟到哪裡。

她一直想從他嘴裏聽到的，不就是這句話么？

「早點睡。」

彷彿是在那個空蕩的260室房子里，有一雙眼睛一刻不離地注視著她，打掃、做飯時，她都感到後背如有芒刺。

她氣餒了。

天快亮時，捶門的聲音又響起來，他照樣充耳不聞。

他索性扔了車，跟在她後面上了公交車，輾轉回到260號。

「開門吧，」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蹲下，「不要讓自輝擔心。」

「江紫末！江紫末！江紫末！……」平板，全無感情可言。

他又把她帶回了260號，大手鉗制著她的手腕，並不理會自輝驚惶擔憂的目光，逕自拖著她到他的房間里，關門落鎖。

是他的聲音。

彷彿是真的迷惑在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她睜大的眼睛溫順地闔上，手掌抵著他堅實的胸膛，微仰起臉來以迎合他。

「不答應，我們就一直關在這裏面。」

「幹什麼？」

在外面的自輝焦急地捶著門，那些勸說的話，他全置若罔聞。

他沉默地盯著她，抿起他那高貴的薄唇，https://m.hetubook.com.com目光冰冷地盯住她。

她驀然抬頭，望著那個固執地抵著門的人。他也終於肯移開目光，用手指撫著門縫隙，突然流出眼淚來。

一個星期後，她終於不堪忍受，請求自輝幫忙開回去。

他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她，她便找了椅子坐下來。門外自輝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他彷彿也累壞了，在門邊坐著的。

她伸手去摸他潮濕的臉，然後也同他一樣坐到地上，把臉埋到他的胸口，淚水也潸然而下。

後來他更是寸步不離。晚上她回家，他要送，她偏不坐他的車。他便與她一起坐公交，有空位就坐在她的後排，沒空位就站在她身後，車上的女孩子都在偷看他，捂嘴羞澀地笑，而他總是冷酷地瞪人家一眼，讓人無地自容。

累了一天，童自輝換了鞋就進浴室去。江紫末望著他的背影又心癢難耐了，才離開她的視線一秒鐘，她就有點戀戀不捨了。

一句話就讓江紫末好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偃息旗鼓。她決定不追究了，也不要他給個承諾說明什麼的，自己乾脆也裝傻，看誰熬得過誰。

她也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同時，她也意識到，他的人生已經完了，絕望到這地步，他那條命隨時可以拋棄。

而江紫末並沒有睡，她其實很感激童自輝今晚給她留了空間獨自想一些事情。原本在山林里，他們只是輕鬆適意地聊著天，但偏偏有那麼幾個回憶片斷似夢非夢地閃現，她甚和*圖*書至都身不由己，被牽引著去追溯那引起回憶。

但江紫末是江紫末，童自輝能耐心地容忍她七年之久，把她祖輩的耐心都借過來，也未必熬得過他。

她狠下心轉身，被他擒住手腕。不顧她的掙扎，連拖帶拉地拽進他的車裡。安全帶扣得死死的，他不要命地把油門狂踩到底，鄰居們嚇得抱頭鼠竄。

他終於見到她，冷漠的眸子里有破冰而出的欣喜與溫暖。

她不理他，還時常躲開他。有時候，她也用目光與他對視，她希望從他臉上可以看到一絲溫柔專情，遺憾的是張俊顏冷漠如昔，她很失望地拒絕。

「江紫末！」

然而她不說，他只能猜測，不曉得因為記起准揚了？

她翻個身，臉對著牆。外面已有嘲雜的議論聲，老媽飛閃進她的房間里，照著她的屁股一巴掌拍下去，「你請來的神，你給我送走！」

她被盯得發毛，不耐煩地說：「以後不見，你走吧。」

想到此，童自輝焦急地撫額，如果不是考慮到她也許已經睡了，真想馬上衝過去，跟她問清楚。

童自輝只管專心開車，他原本就話少。江紫末錯過了那個最佳問話的時機，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去提起那個話題。若就此放下不提，又不是她的性格。

一陣巨大的哀傷擊中她的胸口，那刻她才明白，他只是孩子般的任性，想要的就一定得要到手。這與他的生命是否快終結無關，他遇上她了，便不能放走她。

剛走出來，童自輝抱臂倚在牆邊，濕發泛著烏亮的光澤，和圖書素色的暗紋睡袍熨得一個折縐也沒有，飄逸地向下垂灑開，前襟半敞開，露出色澤略深的膚色，慵懶閑散又毫不經意地站著，俊朗的臉上帶著疲倦，卻全然沒有等得急躁的神氣。

趁這個時間，她也趕緊洗了澡，乳液都沒搽，便披上睡袍，匆匆離開卧室。

她只好起床去樓下。

早上她從家裡出來，遠遠地看見他站在門口，旁邊是他那輛招搖的銀色跑車，鄰居們都湧出來圍觀，她氣得裝作不認識他，眼睛望著前方與他擦肩而過。

他又再一次地離開她，吻了她的額頭作為結束。

所幸他並沒有對她做什麼，而是站在遠處，又執著地問起那個問題：「江紫末，當我的女人。」

一個晚上，自輝在外面敲門，不斷地用言語安撫她，說一定會救她出來，讓她不要害怕。

「為什麼幾天沒見到你？」他生氣地發問。

童自輝淡定地回道：「那是人家的自由。」

他彎下身，唇一路滑過她微翹的鼻尖，飽滿的唇和削尖的下頦，然後把頭埋在她細膩光滑的脖頸輕輕噬咬。潮濕的發梢掠過她的鼻尖，洗髮水殘留的清洌香氣鑽入鼻孔，她心旌神漾，雙腿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只能緊緊地依附著他，十指用力交纏，完全淪陷在如月光一般幻美的溫柔之中。

她害怕，又憐憫他。

當他轉過身來，她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跳到三米外，又大聲向被關在外面的自輝求救。

「你還沒睡？」她不好意思地問。

江紫末莫名地臉紅了，這樣的男人，讓她感到有hetubook.com.com點自慚形穢。

江紫末恨恨地盯著他，頭搖得更猛烈。

他那輛銀色跑車就這樣被他扔在了小區門口，晚上她聽到什麼響動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到陽台上看看，見那輛昂貴的車仍然停在那裡，她才又放心地回去睡。

他總是用狂傲不羈的語氣跟她說：「江紫末，當我的女人。」

一會兒，捶門的聲音沒有了，傳來自輝沙啞又責備的聲音：「准揚，為了自己的人生不留遺憾，就讓另一個人的後半生都痛苦么？」

她覺得這份工再做不下去了，向自輝請辭，當天就得到了允許，並把薪水結算給她。

「跟你說聲『晚安』就睡了，」童自輝說完便站直了，走近她，俯下身吻了她的側臉，又將唇滑到她的耳側，「在家裡我想總沒有人議論了吧？」

沒有意外的話，便是那句他沒怎麼在意的話，是她提起她父親的時候說的，「……他的一生那麼短，我聽到他的死訊時還想，怎麼會那麼快？很多想做的事都來不及做了。」

雖然累極了，仍不能睡，索性拉開落地窗的窗帘。到了城市裡，星星都黯淡下來，稀稀疏疏幾顆慘淡地掛在夜空。月亮反倒是高高懸起，照耀出瑩彩奪目的光華。童自輝見這月光就覺得感傷無奈，江紫末依然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在山林里他就一直疑心著她是不是真的受了涼，因為那並不像是身體不適的反應。

糾結了許久，她拐彎抹角，含沙射影地說：「前面那兩個人真是的，在公共場合卿卿我我，都不怕別人在背後怎麼議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