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自輝推一推面前那盤鴨頭,對著正用筷子挑出鴨腦髓的紫末笑道:「我也搞不懂一些人為什麼抱著動物的頭顱還啃得津津有味,先不說殘不殘忍,單是看著那雙被挖掉眼珠子的眼睛就挺滲人的。」
她甚至懷念那些事真是親身經歷過的嗎?為什麼對那段回憶如此陌生?假如她就是那個江紫末,為什麼她沒有感受到一種切膚之痛?
到底還有沒有人跟他一樣,可以時時維持一個乾淨體面風度翩翩的形象?
唉,還有那張臉,真是怎麼看怎麼好看!
紫末的額頭滑落一滴虛無的汗,雖然自知酒品不好,但有他說得那麼失態么?栽贓!這一定是栽贓!
自輝看著貼在牆上的菜譜,嘴上極快地念著:「大骨湯,鹵鴨頭,紅煨牛肉,兩份炒麵,一份不加香菜。對了——再上一瓶二鍋頭。」
聽筒里沉寂了幾秒鐘,她清楚地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他應該很不高興吧,只是來買牙刷的,卻在這裏耗了這麼久,難保他不多心。
正要解釋,聽見他說:「會開完了,現在去接你。」
「噗——」,半邊鴨頭從紫末的嘴邊滾落,再看向桌上的那些被剖成兩半的鴨頭和_圖_書,一隻只空洞的眼睛彷彿都極為扭曲而痛苦地盯著她,她只覺得脖子忽起一陣奇癢,伏在桌邊乾嘔不止。
童自輝一路過來,一直擔著心,見她這麼熱情,倒是放了心。猜到她也許是不想回家跟父親相處,才故意在外逗留的,正好老街到咖啡館也不遠,去那裡坐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握著她的手,他皺一皺眉,開了暖氣,「怎麼凍成這樣?」
太狠了!自己不愛吃的東西就不準別人吃。
略微沉吟,她說:「我在咖啡館,就是租憑我們房子的這家。」
自輝不以為意,「公園就在附近,一會兒走過去,酒氣就散了。」停了一停,又說,「何況,只二兩,還不夠你喝的,醉不倒我。」
江紫末哀怨地盯著他,連她嗜酒的德性也清楚,真不知道這人娶了她以後到底有沒有後悔過。
「開車還喝酒?」紫末語帶關切地責備道。
這時,夥計端了菜和面來,自輝接過那盤沒有放香菜的炒麵放到紫末面前。
她用手支著額頭,全然不理會自己已經快被凍成冰塊了,一逕坐著,仿若一尊雕塑。
當下,自輝既然主動提出,而她和-圖-書則是想起家裡那個公公嫌棄的表情就渾身發冷,何不順從心意貪圖這短暫的快活?
「等你等的唄!」江紫末無賴地咧開嘴一笑,趁他還沒發動汽車,又撲過去親了一口,「快說你內疚吧,說你心疼我吧,這樣才不辜負我故意在冷風中站了二十分鐘。」
自輝不理會她發瘋,撇了撇唇,發動汽車,卻不是開往回家的方向。
不想了,再想下去她又要開始疑惑,到底他是怎麼淪落成她老公的?
她並不想他再來到這裏,這個地方,也許有過很多珍貴的回憶,卻是他們後來幾年痛苦的源頭。
「今天陪你溜號,先去吃中飯,再到公園散步,五點鐘直接去學校接童童回家。」
自輝待她走到面前,自然地牽住她的手過馬路。
冷風拍打著冰冷的臉頰,江紫末摸摸臉,卻沒有摸到眼淚。一度她以為自己落淚了,然而心一次次地牽痛,卻更像是聽了一個傷心的故事。記起的片斷很明晰,但前因後果卻模模糊糊,如同另一個人的人生,只目睹他的現在,而無法循出它的前傳後續。
上車,還未系安全帶,她就迫不及待地撲過去,抱住他的臉狠狠親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口。
屏幕上來電姓名讓她嘴角揚起,心也溫暖起來,接通,聽到那邊溫柔的聲音:「買好了嗎?」
「嗯。」
哎,溜號這麼久,是實話實說呢?還是撒謊迷路了?
「好啊,我在路口等你。」
夥計忙著去廚房傳話了。
半晌,又聽到他的低笑聲,「想不到如此一來,我的酒量變好了。但我習慣了紅酒的柔和,始終不喜歡烈酒。也只有跟你一起時才會喝,與其說喝,不如說是灌,自己灌自己。」
又假如,她當初沒有找出那個長方形盒子,沒有觸摸到那些真實的模型,她真的會懷疑,那是別人的故事。
她才想清楚,車卻停在了老街路邊。見自輝已拔下車鑰匙,她不解地問:「怎麼啦?」
這家麵店紫末自小時候就經常光顧,老媽在附近的一家酒樓擔任大廚,周末忙不過來,又不忍心讓紫末在一旁乾等著,常常是給她幾塊錢,讓她自己去老街玩耍。紫末吃慣了酒樓里的大魚大肉,街頭巷尾那些新奇有趣的小吃也照樣引她垂涎,那幾年裡,她從街頭吃到巷尾,又從巷尾吃回來,烤地瓜、棉花糖、冰糖葫蘆那些小攤販幾乎和圖書都認識那個背著書包、扎兩條辮子的小姑娘。
紫末不同,對這裡有著特殊的感情,因為吃著面,就總會想到身在油煙中的老媽,是她一鏟一勺地養活自己,她不能不體恤母親的辛苦,因此總顯得比同齡的小孩子更加聽話。
自輝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微笑著說:「認識你之前,我從不喝白酒。你經常拉我來這裏吃飯,喝多了就開始強灌我,也不管四周有多少雙眼睛在看,就搖搖晃晃地撲過來,抱住我的脖子往我嘴裏倒酒。後來為了不讓你出醜,不等你來灌,我自己就主動喝下了。」
走進店鋪里,夥計都是年輕人,也是些生面孔。他們在靠牆的位置坐下來,年輕夥計帶著熱情的笑容過來招呼。
自輝指著街對面那塊烏黑的「和記炒麵」招牌,「好久沒吃過那裡的面了。」
仍然如從前一樣,假裝什麼也想不起來,假裝自己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22歲小姑娘,與兒子鬥嘴,被老公欺壓,安然而甜蜜的日子,彷彿可以就此綿延至遙遠的人生盡頭。
紫末為自己挑食感到很不好意思,只好辯解,「香菜的味道很怪異,你怎麼能習慣的?」
只在街口喝了二十分鐘冷風,自m.hetubook.com.com輝的黑色轎車便停在了她身前。從緩緩放下的車窗里,全窺到他英俊的臉,出門前是她替他打理的頭髮,經過幾小時的冗長會議仍紋絲不亂,熨貼的西服襟口處平整,領帶是她選的,一面聞著他呼出的氣息,一面替他打了一個適合出席商務會議的領帶結。
和記面鋪的老闆年事已高,早就不再出現在鋪子里,兒子接手生意后,一再地擴張門面,如今再要吃一碗特色炒麵,走出家門,就有一家乾淨衛生的炒麵店,大可不必再老遠跑來老街。
「咦?不回家嗎?」
對她而言,只有這間年月已久的店鋪才是真正的「和記炒麵。」
她雖然很嚮往兩個人獨處的時光,但也明白養育孩子的責任,心裏並無抱怨。何況,童童帶給她的快樂實在太多,相信自輝也如是想,所以即使沒有獨處的時間,他們的生活依然快樂。
說完打開車門,紫末也只好跟著下車。
「那現在是在家?」
確實有很久都沒有兩個人的獨處時間了,江紫末想,除了老媽把童童和小惠接走那次,兩個人的獨處時間只在大家都睡了以後的深夜,那點時間實在是太微不足道。
凍死以前,手機鈴聲終於打斷她的追憶與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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