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她開始拿不準該不該恨江紫末,該不該為了一點血緣把疼愛多年的孫子趕走。她怨恨著,尚還對他們存著一絲感情,更不用講獲得她寬恕后的江紫末,應該是對自己感激涕零,有求必應的。
這幾天她氣不平,第二天早起,本想抓住兒媳問個明白的,誰知兒子更早一步將人送走,她起床后,不但沒有逮到人發泄怒氣,連以往現成的早餐也沒有了,只能空著肚子生悶氣。此後,她不復從前養尊處優、含飴弄孫的的閑適生活。自輝向來果斷,為了不使那母子倆得到口風,連小惠也不留下。林艾馨不得已的地親自下廚,負擔起全部家務。
夜晚被雪光映照,窗外仍亮如白晝。
江紫末決心要改。首先是竭力思考童童還需要些什麼,去年冬天的冬衣褲帽都舊了,不保暖,統統換新的。剛回到家,拎起鞋柜上的小皮靴翻過來,底已經磨平了,下雪天容易滑倒,她又返回商場,挑了兩雙雪地靴,今年的新款,很炫也很昂貴,童童那愛現的個性保管會喜歡。牛奶——童童每晚睡前要喝高鈣牛奶——那小子聽說補鈣能長得高長得快,迷信一切補鈣的營養品。他這個年紀,很崇拜大人的身高和力氣,偷偷在衣柜上用墨筆刻線,動不動就跑過去比一比,沒那條線高,又淡定地去補鈣。
想了許www•hetubook.com•com多,她才對自輝說:「你清楚,我向來不是一個專制的老人——」她開始承認自己老了,「也不是真的很看重血緣,我無非是怨恨你騙我,」這話也說過很多遍了,她草草略過,進入正題,「你說江紫末失憶了。我回想了一下,這次來確實覺得她變了個人,如果真是像你所說的那樣,變回她二十初頭的性格,那倒也是個招人愛的人。年輕人嘛,敢愛敢恨。其實愛恨都是過眼雲煙,等不再年輕時,就只剩下悔恨與可憐,我不會去責備一個可憐人。再來,你也說了,當初瞞著我們是你的主意,紫末原本是要先來拜訪我們,求得我們同意才肯結婚的,她為人|妻子,應當聽你的話。那我責備她的理由又少了一個,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去跟誰生這個氣?可這口氣不出,我心不平,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你說怎麼辦?」
林艾馨對老伴很寒心,對兒子——寒心談不上,只是無可奈何。她突然想回家鄉,那裡有一幫朋友,雖然愛東家長,西家短,打探別人的隱私,但好歹說得上話,罵兩句也有人附和。在這裏,親孫子一下子變得不親,剛對她百依百順的兒媳一下子成了眼中釘,痛心之餘,她才頹然覺到,自己是個寂寞的老人。
童童的眼睛越睜和*圖*書越大,突然眼圈一紅,黑亮的眼瞳矇上一層水霧,「可是我現在不想要帆船了,想要爸爸陪我玩雪啊。」
林艾馨清楚是誰打來的,並沒有追問。
大雪簌簌地連下了三天,久不見日光,彷彿那溫暖已絕跡人間,舉目所見的是遮天的灰霧、厚厚的白雪,與透明的冰掛。院子里僅有的一株梅樹綻放,路過即聞到一陣清洌的香氣。江紫末喜歡那樹梅花,早晚經過要看上幾次,花朵嬌嫩黃艷,花蕊里兜著一團晶瑩的雪,看得心癢難耐,想折幾枝拿回家插瓶,都因為童童幾次正義的譴責而作罷。
林艾馨的嘴角動了動,想反駁,終究找不出話來駁。自輝的話很直接,不免傷她的心,可錯事他都已經做,難道現在要他假惺惺地悔恨一場嗎?以她的性格,會更厭惡吧。
次次如此,自輝次次予以配合。
童仕昭倒是可以無後顧之憂地賭氣,反正餓的時候只要找上她,咕噥一句「該煮飯了」,她就得去廚房張羅。因此,他只管從早到晚擺出一副要把兒子隔絕在外的嘴臉,彷彿其他事都與他無關,就是她被活活氣死,也與他無關。
自輝每天都會在午餐的時間打電話來,東一句,西一句,有話說話,沒話編出話來說,天南地北,往往是午休已結束半個小時,她才裝成恍然一驚的語氣:www•hetubook•com.com糟糕,你遲到了耶,怎麼辦怎麼辦?
「我去看看你爸,」她說完,借口離開了。
幸好,只要自輝下班回家,她都可以跟他嘮叨,傷心起來罵兩句,但他向來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嘮叨得多了,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煩人。
一句話堵死。她總不能讓兒子不上班,專去給她找保姆,何況,他們兩個老人也不想在此長住。
他微笑著,撥出電話,原以為會聽到童童可愛的聲音,或者是紫末驚喜的聲音——電話卻是岳母接的。
童自輝等母親回房后,立即走到露台。雪花落得又快又急,露台上的植物已經被白雪掩蓋了。
經過客廳,明明那麼多傢具,卻感覺四壁空空。唉,童童的笑聲呢?以前只要見到他古靈精怪地惡整他媽媽,她這個當奶奶的就感到一陣快意。
江紫末看他那委屈樣,心裏一酸,不禁鬆開了手。童童趁機掙脫開,幾步躥到電話旁邊,抓起聽筒,撥出電話,再回過頭來就已經變了臉,那副可憐樣全不見了,只得意洋洋地沖江紫末做著鬼臉,「爸爸一次也沒被我騙到,就媽媽最笨,總是上當。」
她見兒子眼神遊離,總是無意識地去摸那個裝著手機的上衣口袋。她的嘴角動了幾動,終究是將氣忍了下來。
他沒有開燈,藉著客廳里斜射的光線,彷彿看到那hetubook.com.com個黑暗角落裡堆著一個憨憨傻傻的雪人,鼻子上插著葫蘿蔔,瞪著一雙大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客廳內歡聲笑語的人;彷彿又聽到童童很不可愛地反駁母親:『雪人根本不會動,怎麼可能沖入火屋救出小白兔?』然而,第二天早上,雪人原本圓禿的雙手多出一雙絨線手套。
下雪了,他答應過童童,要送他一輛雪雕的汽車,四門六座,童童坐司機位,爸爸媽媽坐旁邊,爺爺奶奶,外婆小惠姐姐坐後排。
江紫末哭笑不得,既不能揭穿他,又不能任他亂吃那些雜七雜八的營養品。只允許他睡前喝一杯高鈣牛奶,自己受點苦,清晨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冒著風雪陪童童小跑一大段路,算是鍛煉過了,才搭車送他去學校。
童自輝在林艾馨的視線探過來以前,摁下靜音,再把手機收進衣袋裡。
「誰的電話?」林艾馨問。
「可是積了好厚的雪呢,」童童撇了撇唇,睜大一雙亮晶晶的、委屈的眼睛,「爸爸說過會陪我玩雪的。」
自輝的心思都在那個電話上,本來是急著脫身要去回電話的。母親心平氣和地說出這一番話,倒讓他不好撇開她了。思索了一下,他說道:「雖然您總說怨恨我,但您也清楚,沒有哪個母親會恨子女一輩子。您不像爸爸那麼專制,不通融。我所做一切的都是為童童,那麼小的孩和_圖_書子,我就是讓您去找他出氣,您肯嗎?媽,紫末現在是盡心儘力為這個家,童童聰明可愛孝順,這麼好的一個家,您也不捨得拆散。不如您原諒我們,以後我們只會對您更加孝順。」
意氣之爭,她必定爭不過兒子。
江紫末丟開書,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后領子,「不可以,爸爸要工作。他有空會給我們打電話的。」
江紫末原本氣得要撲過去的,但一見到童童期待地盯著電話機,忽然一怔,明白到童童是真的想念父親了,便不再阻止。
重心都轉移到童童身上,她的生活很充實,不見以往頹然的情緒。
「自輝啊,紫末剛帶著童童和小惠下樓去玩雪了。」
什麼時候起,家再不是原來的那個家,只剩幾套禿禿的傢具了?
「不知道,陌生電話。」他說。
童童趴在窗前觀望了好一會兒,終於爬下窗檯,瞥了一眼看書看得入神的紫末說:「我要去給爸爸打電話。」
她當然不想管那些瑣碎的家務,向自輝抱怨,他從容不迫地回一句,「小惠與童童感情深厚,理所應當跟他們走。您不想做家務,沒問題,再等等,我儘快務色一個人來。」
江紫末根本不上當,「我怎麼只聽到你要爸爸給你買那個貴死人的拼裝帆船的要求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個小勢利鬼,難得你爸答應你一個要求,你會浪費在這種小要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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