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相冊已翻到最後一面,欲要合上相冊,最後一頁中滑落出一張相片。是她的單人照,站在那開滿深紫三色堇花叢里,身後,是通往後院的大門,自輝倚在門邊,輕聲喊道:「紫末!」
的確,看起來她很壞心,而紫末很可憐,被強勢無理的她欺負得眼圈發紅,淚水滑落。但是,一家三口團團圓圓的是他們,兒子維護母親,母親為兒子故作堅強,多感人吶!反觀她呢?一個冰冷的家,重事業甚於感情的丈夫,如果不選擇離婚,他們一輩子都將相互折磨下去。
塞車的路段一過,車子輕快地飛馳,在花園的樓下停住,司機大哥一面找錢,一面望著華麗的住宅樓,笑著說道:「住這裏的全是有錢人吶,隨手扔個瓶瓶罐罐下來,也都是燙了金的寶貝。」
江紫末接過錢,也笑了笑,「高空拋物危害大,弄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憑什麼她這麼好運?
年輕的笑容,純凈無暇,腦子裡滿是執著的愛情,眸子里滿是一往無前的勇敢。
再看一眼那個人的臉,大概就有答案了。
沒有人知道她m.hetubook.com.com這些年的心酸,沒有人體貼過她的痛苦,在他們的心裏,她就如同消失在這地球上,他們沒有試圖找她,他們沒有關心惦記她,繼續過著他們幸福的生活,紫末甚至可以失憶,完全如一個陌生人般與自輝再重新認識一次。
拿出一張搶拍的照片,她蹲在他的身側,執起樹枝在泥地上寫字,他側首,目光落在她細長的頸上,只在那一刻,收斂了倨傲,神情安靜而又專註。
暮色已透過窗戶染進室內,一小寸光亮停在腳邊。她搖搖混亂的腦袋,撐起身體,一步一步地走到門邊。剛握住門把手,忽然一道光亮劃過錯昏昧的大腦,要理清,必須回家,回自輝與她的那個家。
自輝說,那時,她穿上裙裝,是因為她喜歡他。
終於到家,江紫末托母親照看童童,將自己反鎖在房間里。
江紫末回過頭,只見到反彈回來的玻璃門,那人,早已消失在店外攢動的人頭中。
被那樣一個人用那樣的神情疑注視,怎麼能不喜歡?
越過擋住路的客人,她飛快地推https://m•hetubook•com•com開玻璃門離去。
離家半個月,再回來,心頭沒來由的有股忐忑,也可以理解為人類天生對潛在的危機存有一種本能的敏銳。如同司機大哥說的,仍舊是原先華麗的大門,門上的浮雕一如從前的精美,那麼,門內也還一如從前么?
她轉過身,自輝與准揚並立在門口,臉上均帶著淡淡的笑。
她拿出鑰匙開了門,客廳寂然,外面的燈火映照在落地長窗上,開燈,沙發茶几擺設都在原位置,離家之後,並沒有小偷來光顧地這個家。熟悉的環境令她的心情放鬆了些許,換了拖鞋,輕手輕腳地往卧室走。經過書房,門虛掩著,有燈光透出,料想到是自輝在裏面工作,她更是放輕了腳步,經過時甚至沒有往裡看一眼,便徑直到了卧室。
她擦去腮邊的淚水,霍然起身,「我有事先走。」
「我們也回家吧。」她拉起童童,黯然地走出咖啡館。
那時的她還留著短髮,穿著裙裝,准揚——那個被她的記憶遺棄的人,真有一張如雕象般俊美的臉,下巴因病而削hetubook.com.com瘦,眼眸墨黑如夜幕下的汪洋深不見底,嘴角微彎,淡淡的譏諷,卻又不是憤世嫉俗,那只是一種漠視,對天底下任何事情都存著漠視。
心裏裝著太多事,她沒去細想,便告訴司機丹楓白露的地址。
——我的紫末,22歲生日快樂!
此後,她與她第一個愛上的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紫末若沒有懷那個孩子,准揚也還在,我們也許能在一起,我會照顧你一生。但是現在,我說再多也無用,謝謝你陪我的這段時光,對不起!」
只因沒有那個如果,她就得離開,就得滾遠一點。
在一個封閉且安全的空間里,她才慢慢坐在床邊,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間,放心大胆地梳理前在咖啡館中鑽入她大腦的畫面,卻都是零零碎碎的,東一塊,西一片,像扯飛的棉絮,紛亂地降落,仍是理不出絲毫頭緒。
不待紫末反應,她已離桌。為什麼想見江紫末?她只是想知道一點自輝的消息。既然想知道,何不親自去問,何須這樣的迂迴曲折。
童自輝那時說的話,她一字未忘,也忘不了,七年https://m.hetubook.com.com來,一直敲擊著她的耳膜。
司機大哥爽朗地笑,眼前這個一身樸素的江紫末太不起眼,從一處豪宅區到另一處豪宅區,他閱人無數,自覺地把她歸類為從這些大戶人家的牙縫裡討生活的人,便仍是心直口快地說道:「雖然有錢人家的大門華麗,關在裏面的也是跟小老百姓一樣糟七糟八的煩惱事兒,說不定吶,日子還沒咱好過。你想啊,哪天這些住高樓的人一個想不開,不走大門,改跳窗,那可不悲劇了?」
一個下午,她靜坐在床邊,不曾動彈一下。
一路都強撐著,開口說話都變得很艱難,她只能緊緊的抱著童童,而童童也異常沉默,小手抓著媽媽的衣角,稚嫩的眉宇間透露出擔憂。
她沒想到那麼容易的就找到了相冊,翻開第一頁,就是他們露營時的照片。
車子駛到下一個街口便遇上塞車,長蛇陣緩慢地蠕動著。江紫末巴巴地望著窗外那些插翅想飛的車輛,焦急地用手指叩打著膝蓋。
奔出小區,攔下一輛計程車,貓腰鑽進去時,彷彿馬路邊上有個穿著咖啡色大衣的身影往小區里去,齊www.hetubook.com.com整的裝束,挺拔的身材,有些眼熟。她趴到車窗上,再看時,小區的門口只有翻卷的落葉。
不曉得自輝是不是已經下班了,就算是回到家,他也還是要工作。她打算著,到家就直奔卧室,找出自己想要的東西立即離開,最好是不要打擾到他的工作。這種事情,不可以再讓他擔憂了。
溫柔地撫摸著相片,她的嘴角微微揚起,那段年輕的時光,像陽光投在樹葉下的陰影,靜靜的搖曳,晃蕩,薰人的暖風穿過身體,在悠悠揚揚的鈴聲中,沉沉的瞌睡著,一覺醒來,年輕的臉卻已在沉睡中被鐫刻了滄桑。
照片背後用遒勁的字體記錄著幾行詩句——長大了以後,你才會知道,在驀然回首的剎那,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
紫末再笑不出來,道了謝,匆匆走進樓道。
誰又知道,誰又在乎?多少年,她都在遺憾和痛苦中度過。
琳琅把一切看進眼裡,忽然之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壞心眼到這種地步,她覺得自己可笑可鄙的同時,積鬱在胸七年的怒意和怨恨終於得以迸發。
她在他眼裡看到了他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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