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吾愛紫末,及那即將出生的子女,我紀准揚對你們的愛與關切至死不變。
紫末,自輝曾指責我自私妄性,害你後半生。我也曾反駁,他遇到你之前濫情縱性;我遇到你之前卻守身如玉;二十六年,我空其心,只等你來入駐;為此,奪他所愛,我不愧不悔。
可恨吶!他只恨兒媳一人,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得她。
童仕昭一直在書房看書,沒有聽到門響,臨到吃飯時間,才出來找林艾馨,提醒她該做飯了。客廳的燈亮著,整個屋子找遍了,沒找到老伴兒,卻看到這個恬不知恥地溜回來的媳婦兒。
紫末,我紀准揚長你四歲,相遇相愛,至今已孕有一子。天絕我,不待我娶你入室,不待孩子出生,二十六歲便奪我性命。原本,我要海邊之山巒下置一個家,棄我祖業,只與你相愛相守,撫兒育女,度此一生。天不遂願,我更知死後無天堂地獄,無輪迴轉生。離世,即身軀腐朽,世間再無我紀准揚,獨留你與幼子。命運刻薄無常,我愛之悲,恨之切,卻不容我再多憤怒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連我陪住你的時光也不能多出一刻。我無力為之,日日憂心,何時我的身軀化為灰湮,何時即是我放手之時。
因此,她目光強硬而堅定,「我為什麼要滾?」
「看看你做的這些事!」他怒罵道,「你什麼東西,還敢這樣看我!滾出去!」
然而,與你相遇相愛,這一生於我而言已是不悔不憾。
淚水「啪嗒啪嗒」,接連不斷地滴到信紙上,墨跡暈染開來,江紫末慌忙從紙巾盒裡抽出面紙,捏住一角仔細地醮干殘餘的淚水。正要細細察看,還有沒有沾濕的地方,信紙卻被人抽走。
此刻在被一雙殘忍的手撕得粉碎。
她轉過頭,是公公童仕昭。
江紫末咬著劇痛的牙根,眼也不眨地瞪著童仕昭,那眼神彷彿在嘲諷地說:您確實不配為長輩。
愛你,照顧你,養育幼子,本是我的責任。我若死去,我所能支配的財產全部留予你和自輝。廣告公司由我出資成立,林之洋管理,自輝協助,合他們之力,你一www.hetubook.com.com生不必求職,不必辛苦賺薪供養孩子。
離世的最後那段日子,除了她與自輝,誰憐憫過他的無奈與絕望?
童仕昭沒料到紫末敢對他露出怨恨的目光,深覺自己行為過份的他,即使內心有絲後悔,然而江紫末的怨恨讓他覺得自己身為長輩的權威被冒犯了。該死!他心裏恨恨地罵,這種人就該死!
將相冊放進柜子底層,她擦掉頰邊的淚水。走進原來的卧房,在梳妝櫃底下拖出那個長方形盒子。模型一個又一個的拿出,擺在腳邊,一個白色的信封躺在盒底。抽出信,不同於相片背後的字體,工整而有力,卻看得出對傳統書法一竊不通。
自輝說錯了,准揚沒有因為一己之念害了她,在這段感情里,心靈所受的煎熬最多的是他,每天每天都在恐懼著自己何時會死去,每夜每夜都害怕閉上眼睛后再睜不開。
命運對他那麼殘酷,他沒空怨恨,沒空自憐,僅是珍惜著與她、自輝最後的時光,僅是忙著安排她與孩子後半生的生活,精力就已經不夠用。
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叫誰爸?」童仕昭收回掌心發疼的手。打了一個耳光后,他悶堵許多時日的胸口突然暢快了。那是一種復讎的快意,如所有被仇怨蒙蔽的人一樣,快意過後,理智回籠,心口是空洞的失意。
紀准揚絕筆自從他們交往那天開始,准揚就不定時修改遺書。江紫末記得那個情景,有幾次走進他的房間,都看到他伏在書桌上寫著什麼,她一靠近,他便用設計圖遮住。後來,他的身體倦怠無力,每天下床的時間不超過兩小時,她仍舊看到他靠著床,就著昏暗的檯燈,寫寫改改,只要她靠近,他便會遮起來。
但是,在熱戀之時,卻要經常立遺囑,這對於他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江紫末坐在地上沒動,仍是用怨恨的目光瞪著他,立刻的,視線又被湧出的淚水模糊。這會兒她才冷靜了一些,隱隱明白到公公那段時間嫌惡的態度,明白到他看到這封信的後果,更是明白若這一刻她軟弱,將會失去什麼。
「爸!」江紫末怒斥一聲,「您說話不用那麼難聽——」
好大的www•hetubook.com•com膽子!童自輝看到她的那一剎那,臉氣得發青,被趕出去了還有臉回來。既然他已經不把當媳婦兒,那麼她再踏進這個房間,就和小偷無異。所以,他理直氣壯地奪走她手上的「贓物」,略看了幾眼,可真好!他看著,蒼老的臉越來越冰冷,不只是兒媳跟另一個人的情情愛愛,還說到了那個孩子,如此一來,他又何必再給這個兒媳留臉面?
吾愛江紫末:
話沒說完,一個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左臉上。江紫末眼前霎時一黑,半邊臉像是被火燒一般的痛,手撫上去,立刻就腫了起來。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必須反覆刪寫這封絕筆信,無從知道,這封信是不是最終你將讀到的那一封,但這是我離世之前極之重要的一件事。
既然撕破了臉,童童會因為她的軟弱而依去保護,自輝也未必因為她軟弱而更好地處理這件事。
童仕昭為官多年,後期受人巴結逢迎,面子比性命重要,家裡出了這種難聽的事,他仍以排除異己的方式來處理,只恨不得陰狠些斬草除根,事實上,他暗自籌和*圖*書劃過,卻終是礙於兒子已成家立業,不再受他控制,加以對童童感情深厚,怕最終落得雞飛蛋打、眾叛親離的下場而作罷。
准揚的遺書,日日夜夜,忍著心痛和絕望,用盡全身力氣寫的遺書,那是他留給她剩餘生命中僅有的聲音。
江紫末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被撕碎了,匍匐在地上,顫抖的手一一揀起那些碎片,像寶貝一樣捧在胸口,眼角落下悲傷的淚水。
「刷刷」幾下,遺書在他手裡被撕得粉碎。寫著字的紙片從紫末的頭頂飄落,像是突然下了一場撕棉扯絮的大雪,她整個人被冰凍住了。
男女之間,情愛之事,不容得外人置喙。我與你,縱使天下人反對,只要你也不悔不怨,便是圓滿。
她突然好恨人心的殘忍,好恨這些不懂仁慈的人。
祖產暫時用不上,但孩子是唯一的繼承人,只需此一項,父母百年以後,紀家財產隨你取用。
他是不想她看到難過。
「為什麼要滾?」他冷笑,「我們童家就是絕後,也不需要拿別人的種來濫竽充數。」
童仕昭被那樣的眼神刺傷,五臟六腑都糾結著,一時只能獃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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