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跟我回去……」
洛水大軍前來匯聚之後，薛紹的麾下竟然有了三萬精騎。他依照傳統的七軍六花陣戰法，將這些騎兵編為七部，並親自點選了八名大將分別作為統領。這八名大將就是張仁願、趙義節、乙李啜拔、獨孤諱之與沙吒忠義，以及虎師大將蘇宏輝、曹仁師和張玄遇。其中張仁願和趙義節共同率領的那一支五千人越騎最為精悍。他們坐鎮中軍直屬主帥，就像當初薛楚玉所率領的跳蕩軍那樣。
答話的是王昱的隨從，他慌忙跪在了地上，說道：「骨咄祿說，王將軍是個難得的人才。突厥汗國，需要他這樣的人才。他要把王將軍帶回牙帳，並把自己最愛的女兒許配給他。骨咄祿還說，要讓王將軍有生之年和他的世世代代，都留在突厥。」
但往事，偏又刻在心頭。
「那是我的袍澤弟兄們！」
薛紹沖了進去，停在了一個籃球大小、正方形的木盒子前。
薛紹猛的一怔，赫然轉過身來，「為什麼？」
「現在，你算是徹底的交待了，如此的清楚明白。」薛紹捧著它，雙手發抖，「但是，你都只剩一個頭了……一個頭！你讓我……怎麼，怎麼將你葬入黃土？！」
簡而言之，「跳蕩」就是傳說中的：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王昱呢？」薛紹問。
薛紹伸手，要打開盒子。有人上前阻攔，說薛帥還是別看了。
而他身邊的將軍們全都快要嚇瘋了，一同沖向了主帥薛紹。
和*圖*書……
……
程務挺笑了，「倘若你我二人聯手，誰人能敵？」
往事，不堪回首。
薛紹倒在了地上，嘴邊和胸前全是血。耳邊無數的人在大聲的呼喊，但是他閉著眼睛，什麼都聽不到。
站在一陣煙霧當中，薛紹失神的喃喃自語。
「全都閃開，離我遠點！」薛紹大喝了一聲，然後伸手，將程務挺的人頭挺了起來。
程務挺突然放聲大笑。程齊之也跟著笑。
冷冰的，僵硬的，毫無生氣的程務挺，和薛紹面對著面。
「承譽，我們有段日子沒見了吧？」惡來的嗓音，仍是那麼粗獷奔放。
程務挺的人頭，靜靜的躺在裏面。
薛紹拔馬就跑，張仁願等人急忙跟上。
「薛帥！！」眾將士驚恐的大叫。
「我究竟是在見證一個傳奇，還是在經歷一場災難？」李孝逸回頭看向薛紹的帥旗，苦笑的閉上了眼睛，「還都罷了，我什麼也改變不了！」
「是……」眾將應了諾，各去忙碌。
眾將都陷入了死寂的沉默，有人黯然落淚。
……
薛紹一把將他推開，非常執拗的雙手捂住了盒子，輕輕揭開了木盒的蓋板。
薛紹一直背對著他們，現在，他慢慢的將程務挺的人頭放回了盒子里。
當時站在一處高台之上，程務挺問：「若論沙場爭雄，放眼大唐誰能與我程務挺一較高下？」
誰都能猜到，這盒子裏面裝著什麼。
「惡來，別來無恙？」薛紹看著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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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笑什麼？還笑得如此暢快？」薛紹不解的問。
「薛帥！」
「為何只有頭臚？」薛紹大聲質問，「身體呢？他的身體呢？！」
有人在他身後回答道：「王將軍……沒有回來。」
李孝逸走了，帶著薛紹的奏表和預料之中的失敗。
前方有很多的人，或者騎著馬或者在奔跑，都背對著薛紹。薛紹看不到他們的臉，卻認得他們的鎧甲和戰袍。
……
所有正在奔跑的將士們都笑了。暢快的笑，笑得很大聲，越笑越大聲。
薛紹雙眼失神滿臉的木訥，只是不停的喃喃自語：「回去，跟我回去……」
「跟我回去，怎麼樣？」薛紹說道。
薛紹感覺心裏猛的一沉，就像是自己的心臟，突然被一個大鐵鎚狠狠的敲了一擊。
他看到程務挺的身後還跟著另一騎，騎著一樣的馬穿著一樣的袍鎧，手裡也提著一竿馬槊。
在巡視騎兵的時候，薛紹無法形容自己有多麼想念和擔心薛楚玉。張仁願和趙義節都從他的沉默當中看出來了，於是不時的勸慰於他。
當時，負傷的程務挺說：「你回來就好。至於有沒有帶俘虜，那都不關老程什麼鳥事！」
奇襲黑沙回來之後，自己去見程務挺。那時他剛剛在一場傷亡慘烈的守城戰當中負了傷，他的兒子程齊之親自給他治傷。自己剛一出現，程務挺就像個頑童那樣沖了上來，給了自己一個熱烈無比的熊抱。
和*圖*書很多人哭了。
「薛帥，快醒來！！」
「薛帥！！」
當時，叛逆的程務挺放聲大笑。
薛紹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有很多張臉。很模糊，分不清誰是誰。
「他一定會再回來的！」薛紹說得斬釘截鐵，這讓張仁願和趙義節都無法接話了。
自己回答說：「西域王方翼，清遠黑齒常之，朔方薛紹，或可與你一戰。」
但是他們，聽不到薛紹的心碎。
程齊之站在他父親的身後，只是對薛紹微笑。
他慢慢的走向那個盒子。全場靜悄悄的。
「傳我將令……」薛紹死盯著那個盒子，輕聲地說道：「搭起靈堂舉哀祭奠，全軍上下凡三十歲以下將士，無論士庶不論品級一律披麻戴孝，執子侄之禮親往哭祭。即刻動手操辦！」
槊不過程，這個說法曾在皇城內廣為流傳，說的就是現任千牛衛大將軍程伯獻，和程務挺的兒子程齊之。
薛紹騎著馬，馬是威龍，輕盈徐緩的走在一片蔥鬱的草原上。
然後他們都像是一陣煙霧那樣，漸漸的被風吹散了。
一聲響后，跪在地上的小卒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驚慌的伸手一摸，手上全是血。
「總算醒了！」一片如釋重負的聲音。
當時，酒鬼程務挺說，「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幹什麼都會牽連到你。所以我閉門不出什麼人都不接觸、什麼事情都不參与。我一直吃喝等死，真到了埋入黃土的那一天，便是給了你一個交待。」
其實，「跳蕩」只是一ｗww•ｈetｕｂｏok•ｃｏm.coｍ
個計算軍功時的衡量標準，當敵我兩軍勢均力敵，在一場血戰將要開打又還沒有全面開打之時，先鋒大將殺入敵營斬將奪旗並直接帶來這場大戰的全勝，是謂「跳蕩」。
「惡來！惡來程務挺回來了！」
「生前沒有了兒子，應該是你最痛心的事情吧！」薛紹對著那個盒子輕聲地說道，就像是在和程務挺對面聊天一樣，「現在，你的靈前將有上萬孝子為你哭祭，為你送殯。惡來，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中軍帥帳處，已經聚集了很多的人。薛紹來后，他們連忙讓出一條道。
笑著笑著，他們就慢慢的消失了，就像是一陣煙霧那樣，漸漸的被風吹散了。
騎著馬離開薛紹軍隊大營的時候，李孝逸心裏就在想：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將軍，能像薛紹這樣反客為主的控制朝廷的局勢，並主導歷史的走向。然而誰又能相信他上一次離開京城的時候，身邊其實只有兩百部曲呢？
有人在薛紹身後，小聲地答道：「大戰之時惡來將軍陷入重圍，突厥的小卒們都想殺了他回去請功。因此除了頭臚尚還完整，其他的都已經被切作了碎片，拼都拼不起來了。」
「噗！」
「回去！」
尚武台籌建之時，整日泡在酒罈子里的程務挺，被他的家奴運到了洛陽，並且大鬧兵部官署。醒酒之後，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怎麼來的洛陽。
天是醉人的湛藍，雲朵白得溫柔。
「是啊，有段日子了。」薛紹微笑著ｍ•ｈｅtuｂｏｏk•ｃｏm•coｍ上下打量他，又看了一眼不斷向前奔跑的將士們，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自己答說，無下無敵。
程齊之死後，程務挺在河北想要起兵復讎。自己前去遊說。
薛紹再次感覺到心中猛的一痛，像遭受了電擊一樣的抽搐。他差點沒忍住要發出了一聲慘叫，痛苦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記得初見他時，自己還是三刀旅的承譽。當時的程務挺穿著青龍戰袍騎著高頭大馬，提了一竿丈許長的馬槊，就像是天神一樣，出現在一群獲救的潰兵和難民眼前。
但是，他們不叫跳蕩軍。
張仁願和趙義節沒那麼厚的臉皮用來自誇，薛紹也不會讓自己的麾下再有跳蕩軍。除非，薛楚玉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程兄。」薛紹輕喚了一聲。
薛紹看著他，腦海里不斷的閃現著有關程務挺的畫面——
當時，天神程務挺高聲的喝問：「你們當中，有沒有一個叫承譽的衛士？」
身邊的將士，聽到了薛紹的哭聲。
……
正當這時，吳遠騎著一匹馬朝薛紹這邊跑來，遠遠就在大喊，「回來了、回來了！」
有一個人，穿著青龍戰袍騎著高頭大馬，提了一竿丈許長的馬槊，威風凜凜的朝自己跑來。
此刻，薛紹在騎著馬巡視騎兵的操練。
薛紹心頭猛一驚悸，「誰回來了？！」
「不知道。」程務挺笑，「走到哪裡，就是哪裡吧！」
父子倆仍是暢快的大笑，笑個不停，越笑越大聲。
「你們，跟我回去啊！」薛紹大聲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