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誰家天下
第009章 天子之怒 君子之仇

李治臉上「騰」地熱了起來:自己怎麼把這都給忘了?嘴裏忙道:「這封賞……這封賞原是皇后的意思,不過裴卿所慮也不無道理。你,你先起來回話吧!」裴行儉說得對,這事兒眼下做不得,可庫狄氏越來越可惡,仗著皇后撐腰竟敢當面羞辱向己,若讓她依舊安享榮華,還牽絆住了裴行儉此等人才,那還了得!
李治不禁咬了咬牙,裴行儉若是一味婉拒或是一味硬頂,他都有法子處置,可偏偏他先以匪夷所思的理由斷然拒絕,然後娓娓道出苦衷,最後乾脆認打認罰,自認該死,反而叫人無從下手。他原想再譏諷訓斥兩句,看裴行儉平靜的臉色,突然又覺得好生無趣。
琉璃聽到這消息,先是鬆了口氣:自己果然只是年紀大了,記性壞了,賀蘭敏之可不就是這結果么?隨即又覺得有些羞愧,有些悵然。裴行儉卻不容她多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不說這些了,三郎他們的小書院已經收拾好了,只缺了處石銘,我想了幾個都覺得不大好,你來幫我參詳參詳!」
她挽起袖子,提筆在硯台里蘸了點殘墨,揮筆寫下了八個字。
看著這張颯然明爽的笑臉,琉璃只覺得滿天的烏雲都散開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舒展的眉梢,然後也笑了起來:「好,咱們這就回長安去!」
裴行儉並沒有在意,李賢一走,他便重新踩鐙上馬,把剛剛放在車上的四郎又撈回了懷裡,低頭繼續教他拉韁繩。倒是琉璃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眼:「沛王是打獵回來么?怎麼馬上什麼獵物都沒有,難不成還沒開始打?看他們的臉色,倒像是剛剛被黑熊攆了好幾十里……」
李賢吼完之後便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回頭再瞧見賀蘭敏之那半死不活的臉色、了無生趣的眼神,突然一陣厭煩,鬆手把他丟在了地上,自己狠狠地吐了口氣,回到坐騎前翻身上了馬。
李賢心裏愈發煩躁,雙腳用力一磕馬肚,駿馬長嘶一聲,箭一般飛奔了而去,幾個侍衛也都驅馬跟了上去。沒人回頭再瞧賀蘭敏之一眼,唯有那隻猞猁戀戀不捨地看了看自己的獵物。因此,也只有它瞧見了那個滿身破衣血痕的男人目送著自己這行人漸漸遠去,臉上的笑容竟是越來越恣意,越來越歡悅,彷彿他看見的,是自己人生里最美好的前景。
這三人中兩個都是做差役打扮,中間那個則是一身本色素袍,身形消瘦,弱不勝衣,樣貌氣度卻依舊出眾,那憔悴而精緻的眉眼,加上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膚色,看去竟有一種異樣的優雅。正是昨日被押解出京的賀蘭敏之。
他滿嘴滿臉都是血,那笑容卻愈發妖異,彷彿從容無比,又彷彿壓抑著什麼興奮,看著李賢的目光更是又歡喜又親切。李賢再是憤怒,到底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被賀蘭敏之這樣笑著、看著,心底里不知怎地竟是寒,隨即便更是怒火中燒,忍不住俯身又把他拎了起來,咬牙道:「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他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欄杆。成全?自己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可到頭來誰又能成全自己?人人都說願為君分憂,個個都自稱不敢辜負聖恩,當初的媚娘,當年的月娘,太慢如今都到那裡去了?就是順娘,那個最溫和柔順,無欲無求的順娘,原來在她心裏……六月的山風吹到李治的龍袍上,帶來一陣徹骨的寒意。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偌大的觀景台上,不知何時已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在他的面前,雲色蒼蒼,山色茫茫,偌大的天地間,似乎也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李治頓時愣住了:「此話怎講?」
賀蘭敏之只來得及抬手遮住頭臉,便被鞭子抽倒在地。李賢猶不解氣,跳下馬來,手上的長鞭猶如靈蛇,呼嘯著繼續狠狠抽向地上那個抽搐著的單薄身體。賀蘭敏之身上的素袍很快就被抽破,血痕也一道道地浮現了出現,整個人痛苦地蜷縮成了一團,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裴行儉躊躇了片刻,想起進宮后,這一路所見宮女內侍們如常的臉色,想到琉璃一貫以來的謹慎作風,心頭稍定,點頭回道:「臣曾在驛館遇到東都信使,此事倒也聽說了一些。」
瞧著在飛塵中遠去的騎者,小卒忍不住「呸」了一聲:「哪裡來的…」
裴行儉暗暗吸了口涼氣,目光不由轉向了遠處洛水南岸自家府邸所在的那片里坊——自己緊趕慢趕,難道還是晚了一步?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居然把聖人惹得如此憤怒?嘴裏回道:「李相福澤深厚,微臣不敢與之相比。」
那叫道生的內侍不過十二三歲,個子也生得瘦小,一張臉倒是漂亮得雌雄難辨。看著一身血跡的賀蘭敏之,他的臉色多少有點發白,而他後頭蹲著的那隻猞猁聞到血腥味后,卻是興奮得從喉嚨里不住發出呼嚕聲。
裴行險抬眼看向了遠處,讚歎地眯起了眼睛:「不登此台,不知伊洛山川之美。」
賀蘭敏之彷彿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只是慢慢舉起了手裡的馬鞭,臉上的笑容透出了幾分蒼涼:「殿下放心,殿下今日送我一程,罪人在這世上所有的心愿已了,殿下過些日子,靜等好消息就是。」
李賢怒道:「你渾說什麼?我怎麼就殺不得你?」
嗯,如果在書院門口的石匾再提上「清華園」三個大字,她的穿越生涯就圓滿了。
給孩子們準備的書院就在裴行儉的外書房的邊上,不大的庭院收拾得極為齊整,綠蘿成蔭,桂樹飄香,迎面是一塊精緻的卧石,一棵斜出的古松橫卧其上。裴行儉指著石頭的空白處道:「就是這裏,正好能刻幾個字。」
他冷冷地和*圖*書剜了賀蘭敏之一眼,滿臉陰沉地撥轉了馬頭,心裏告訴自己:今日原是自己太過衝動,壞了原先的計劃,不得不容他多活幾日而已!賀蘭敏之微微欠身,沙啞的聲音聽去竟是無比柔和誠摯:「殿下保重。敏之願殿下一生平安如意,順遂歡喜。」最好是像自己一樣,親手害死母親,或者是死在親生母親手裡,讓那位皇後殿下也嘗嘗骨肉相殘的滋味,如此,才不辜負自己這幾年來的「風流」!
琉璃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那賀蘭敏之他……」裴行儉笑道:「你可曾見過有人去打獵箭筒里居然沒帶上幾支箭的?那一臉的戾氣,自然是去尋仇,不過瞧著他們的神色,倒不像是得手了的樣子。」
裴行儉卻是難得地興奮了起來,自己動手將這八個字用隸書、草書、行書各寫了一遍,最後還是鋪開大紙,端端正正地寫了張正楷,放下筆笑道:「找明日就讓匠人們來刻,估計兩三日也就好了,橫豎先生我也挑好了,乾脆九月初一就讓三郎到這院子里來念書吧。」
裴行儉笑吟吟地挑起了眉:「我又不曾知情不報,聖人怎會把我怎麼樣?」
一行人馬不停蹄又跑出了三十多里,在超過了無數馬隊車隊之後,終於在一處山坡下,瞧見了要追的目標。開路的侍衛一聲呼哨,幾匹馬沖將過去,將那三個步行者團團包圍起來。
喔,原來如此,這題詞不就相當於……琉璃心裏一動,頓時有了主意,轉頭笑道:「我倒是突然想到了一個!」
李賢還未答話,一旁的道生臉色已然大變——親者痛?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了賀蘭敏之一眼,這位昔日的翩翩公子此刻滿臉都是血污灰塵,可嘴角綻開的笑容卻依然乾淨優雅,瞧著李賢的眼神更是柔軟得近乎魅惑。不知怎地,趙道生突然想起了從某位公主侍女那裡聽到的幾句傳言——殿下其實不是皇后所生,而是韓國夫人的親生骨肉。這話當時聽來自然是荒謬之極,可如今看來……他心裏發怵,忍不住緊緊揪住了猞猁脖子上的皮圈,低聲叫了句:「殿下!殿下三思。」
琉璃拿起來欣賞了一遍:「這不都挺好的么,應情應景,字也極好。」
李治捋著鬍鬚點頭一笑:「不錯!這是朕平曰最愛流連之處,不過臣工裡頭么,倒是只有守約你上來過。」
李賢胸口一陣莫名地發堵,賀蘭敏之的話句句都透著古怪的悲哀,字字都誠懇得彷彿發自心底,讓他一時恨不能揪著這廝讓他把話說清楚,一時卻又只想離這個人遠遠的,再不要看見他那種眼神……他憋著氣正想開口,旁邊的侍衛也提醒道:「殿下,那邊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李治擺了擺手:「這話你就不必再說了!十幾年前眹就駁過,亂世之中,不獨裴氏蒙難,多少地方更是十室九空,難不成都是被後人克的?至於婦孺夭亡,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就說李相,前頭不也折過兩任妻子?你適才還說他是福澤深厚!有些事,眹心裡有數!」
這聲音里有實打實的感動,李治心裏滿意,語氣也愈發感慨起來:「說來十幾年前朕其實就有過打算,一則是讓你進吏部掌管銓選,改革舊制,一洗朝廷風氣;二則,就是想給你指個名門淑女,好歹總要配得上裴氏門庭,也能讓你再無後顧之憂。只是當時正值多事之秋,又出了那番變故,你雖是主動請辭,之後又在西域做出了那樣一番功業,可朕心裏曉得,這些年,原是委屈你了。」
這事兒也很值得自豪?琉璃哭笑不得,又忍不住擔心:「你當真得罪聖人了?都是我不好,今曰聖人是不是難為你了?要不要緊?」
原來是隱瞞不報?裴行檢鬆了口氣,臉上卻適時地露出了愕然之色:「拙荊竟然犯下了如此大罪?罪臣該死,陛下息怒!」說完一撩袍子,端端正正跪了下來。
李賢再也忍耐不住,一拳砸在他臉上:「阿賢也是你叫的?誰跟你有什麼干係!」
李治卻不容他多說,擺手道:「你所慮者無非名聲,這有何難?先皇當年也曾意欲下嫁公主為尉遲將軍平妻,裴卿來日成就未必遜色前賢,朕又何妨為卿再破例一回?我朝宗室之中,也頗有品貌俱全的女子,你再娶一房也不會辱沒裴氏門庭,反而能讓裴氏更添姻親。如此一來,你如今的嬌妻幼子依舊在懷,不過是添了位淑女隨侍左右,所謂佳話,莫過於此!」
賀蘭敏之的臉上早已沾上了灰塵,下唇也被咬出了鮮血,可對上李賢憤怒的面孔,卻還是努力著彎起了嘴角:「殿下說笑了,時至今日,我還用得眷裝死么?不過今日我還是要請殿下高抬貴手,畢竟,這天下誰都可以殺我,太子和英王能,侍衛們奴婢們也能,就是殿下您,不能!」
裴行儉怔了一下,喃喃道:「天行健,地勢坤……你什麼時辰把易經也讀得這麼熟了?」他拿起那張墨水淋漓的紙,眼睛越來越亮:「琉璃,果然還是你最懂我,咱們的孩子可以寫不好文章,建不成功業,卻一定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真君子、大丈夫!」
裴行儉神色更是謙然:「陛下謬讚,說到吏部,李相公更是勞苦功高。」李治想了片刻,贊同地點頭:「李相膽略謀算雖遠不及你,卻也是個難得的,滿腹經絕,博識強記不說,為人也老成周全。所謂修身齊家,朕記得他前後三娶,皆是山東高門,如今姻親滿朝,兒孫滿堂,門第之盛,令人稱道。細論起來,卿雖貴為裴氏宗子,在這上頭,似乎還有所不及。」
賢妻幼子?原來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卻想拿這話堵自www.hetubook.com.com己的嘴?李治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上下看了裴行儉兩眼,壓了壓火氣還是笑了起來:「賢妻?你這一說,朕倒是想起來了,你原是剛回洛陽,還未曾聽聞賀蘭庶人之事吧?」
裴行險的笑容愈發戲謔,眼神卻異常柔和:「再說了,我也不比你強多少。皇后原先就不待見我,今日我也把聖人給得罪了。你瞧瞧,咱們連得罪起人來都這般心有靈犀,要論天作之合,誰還能跟咱們比?」
李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眼下這裏不過我們君臣兩個,你就不必如此多禮了。此番你兩地奔波,著實辛苦,只是吏部的這些事,也只有交到你的手上,朕才能放心。」
他越想越恨,正要令道生放出猞猁斑奴。賀蘭敏之卻艱難地彎下腰去,撿起了李賢丟下的馬鞭,仰頭微笑道:「殿下,賀蘭敏之不過是千夫所指的罪人,殿下要殺要剮,自有千百種法子,今日殿下用的卻是最糟的一種,不但髒了自己的手,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侍衛下人。讓親者痛,仇者快,何苦來!」
「至於臣妻庫狄氏,她出身微寒,性情糊塗,得罪陛下,原是不赦。然則十幾年來,無論何等艱辛險阻,她都不曾離棄微臣。微臣三子,也均為臣妻所處。微臣若為富貴前程,轉頭便可另娶貴女,使舊人幼子再無法立足之地,陛下請想,這天下又有何事是臣所不敢為,不忍為?
主持長安的吏選?琉璃雖不大明白兩都的吏選有什麼不同,卻也知道,皇帝如今在洛陽,長安那邊的銓選只怕不如這邊的要緊……她剛想發問,裴行儉已笑道:「你莫多想,難不成還能讓李相回去?再說,回長安又有什麼不好么?」
洛陽宮原是依著山勢而建,整座宮城的最高處,便是西北腳那座凌空而出的觀景台。此台原是當年楊素為隋煬帝修建宮城時所建,不久前又被重修了一回。頗有歲月痕迹的青石地面,配上光潔蔟新的白玉欄杆,更顯清雅開闊。憑欄一站,不僅洛陽城盡收眼底,更有幾分抬手佛雲、舉步躡空的出塵之感。
她轉頭把人都打發了下去,又吩咐紫芝在外頭守著,這才把裴行儉拉進裡屋,低聲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裴行儉站在離欄杆不到一步的地方,徐除清風拂面而來,將他身上連日趕路的風塵與疲憊都吹去了大半。
裴行儉滿臉輕鬆:「難為是難為了,要緊卻不大要緊。誰叫我自己趕了這麼個好時辰?聖人一瞧見我,便橫挑眉毛豎挑眼的,後來大概是見我趕路趕得狼狽,臉色才慢慢好了些,最後更是大發慈悲,讓我專心主持長安那邊的吏選便好,省得兩地奔波。」
他的眉梢眼角平日都是一派溫潤清雅,可這一笑之何,不但神采飛揚,更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豪氣,彷彿這世何再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擋得住他。
裴行儉好笑地瞧了她一眼:「你心虛個什麼,就算如今人人都以為是你告發了他,可你自己心裏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就結了?」
裴行險心頭一凜,神色微斂,舉手長揖:「陛下厚愛,臣不勝惶恐。」
他語氣舒緩而鎮定,一字字誠懇道來,簡直叫人無法生出半分懷疑。李治的一腔怒火,不知不覺的便被澆滅了大半,只能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裴卿如此赤膽忠心,朕倒是失敬了!」
思前想後半響,他終於還是意興闌珊地轉過頭去:「裴侍郎既然精力不濟,朕也不為難你了,史選之事泰國繁雜,你就不必……」他原想說:「不必再管」,話到嘴邊卻不由頓了頓,如今史選新制朝野都挑不出錯來,可其間的暗潮他又不是不知,一旦裴行儉走了,這些風潮誰又能壓制得住?
琉璃鬆了口氣,隨即又有些犯難,想了半曰還是躊躇道:「咱們要不要換條路走?」
自打得知賀蘭敏之被流放的消息,她心裏就一直有點亂。裴行儉倒是安慰她說,如此處置,只會讓天下人都覺得聖人對后族格外寬宏,對武后並無壞處,可她心裏擔心的又豈止這個?她更不明白的是,賀蘭敏之居然沒死,是自己記錯了嗎?還是歷史已經被改變了?這事到底意味著什麼?想到待會兒也許會見到賀蘭敏之,琉璃心裏的這種煩悶不安也愈發強烈起來。
裴行檢的語氣卻是愈發懇切:「多謝陛下開恩,只是拙荊既已犯下了欺君大罪,臣舀有失察之責,陛下雖不過問,微臣卻不敢罔顧國法。」
李治原是要敲打敲打裴行儉,可裴行儉這麼千脆利落地認了罪,卻把他接下來的話全給堵上了。他不由皺起了眉頭:「你這是做什麼?此事與你無關,朕自然不會怪罪於你!」
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九月初一?琉璃差點「哈」地笑了出來,忙掩飾地用力點頭:「好!這日子好,這日子簡直再好不過了!」
誰也不知道,這位在流放路上步行了數千里的犯人,身上為什麼會帶著一根馬鞭。
琉璃嘻嘻一笑,沒有作聲。她其實沒讀過易經,也沒覺得孩子們一定要成為頂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她只想讓他們一世安康。不過這句話上輩子她記得太熟了,此情此景,自然是借鑒無罪,浪費可恥。
在悠長的晨鼓聲中,定鼎門再次轟然洞開。隨著一輪朝陽冉冉升起,城門上,那高聳的樓觀在萬丈霞光中愈發壯觀瑰麗,望之猶如天闕;而在城樓下方,牽著駱駝的胡人、佩著長劍的士子和挑著拉著各色貨物的販夫走卒也愈發得擁擠暄囂,市並氣息濃郁逼人。一門之內,天都的高遠和紅塵的繁華就這樣奇妙地融匯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最有特hetubook.com.com色的洛陽風情圖。
賀蘭敏之被打得偏過臉去,一口血沫噴得老遠,眼神也渙散了起來:「殿下教訓得是,是我說錯了話,殿下如今是什麼身份,殿下跟我又有什麼干係?」說著說著,便「呵呵」地笑起來,聲音卻是出奇的凄涼。
美人、前程、家族……裴行儉心裏一聲苦笑,臉色倒是平靜了下來:「陛下如此抬愛,微臣自然是感激不盡。不過,正因如此,陛下盛情,微臣卻是萬萬不敢領的,以免日後得罪宗室,也令陛下顏面無光。」
裴行儉不禁失笑:「你又胡說了!」沉吟片刻,他抬頭望了前方一眼:「沛王多半是專程給人『送行』的,咱們再走一段,說不定會遇見賀蘭敏之。」
裴行儉臉色愈發坦然,抬眼看向了李治「陛下贖罪,請容臣回稟下情。」
賀蘭敏之卻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待看清楚一馬當先的李賢,那張蒼白疲憊的臉上更是露出了一個奇異的笑容:「竟是沛王殿下前來相送?罪人賀蘭幸何如之!」
裴行儉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不打緊,你不就是又犯傻了么?橫豎我也習慣了。」
領頭的侍衛暗暗鬆了口氣,對馬上帶著猞猁的小內侍使了個眼神:「道生!」
李賢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卻有些揮不下去了。其實賀蘭敏之雖性情冷傲,對太子幾個都愛答不理,可這兩三年裡對他卻著實不壞,也正因如此,這件事爆出來之後,他才會愈發憤怒……旁邊的侍衛快步上來,低聲勸道:「殿下息怒,莫要為這人髒了自己的手!」
猞猁喉嚨里「咕嚕」一聲,簡直忍不住要撲下馬背去嘗一嘗這獵物的滋味,可惜山路迴環,很快就將那張立刻就要大笑出聲的蒼白臉孔遮斷在道路的那一頭。
賀蘭敏之一口血噴了出來,嘴裏依舊低聲道:「殿下,你讓別人來打死我,你不能髒了手,不能因為我髒了你的手……」
他的語調里有種說不出的溫柔篤定,李賢不由一陣噁心,把賀蘭敏之像扔垃圾般扔到地上,又上去用力踢了兩腳。
裴行檢默然欠身,良久才道:「多謝陛下!」
琉璃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想瞧見他。」這謠言之所以會傳開,自然是武后故意要讓她背上忘恩負義、見風使舵的名聲,她總不能跟賀蘭敏之解釋,自己不但沒告發他,反而因為要救他一命而得罪了皇后;她更不想看見他潦倒落魄的樣子,不想因此去猜測,他到底還能活多久……只是馬車一路西行,不知賀蘭敏之是換了路線,還是因為療傷進了店鋪,琉璃竟是壓根就沒有瞧見他的身影。
四郎喝五郎都已經歇午覺了,琉璃卻一直在屋裡轉著圈,聽見回報,忙迎出了門外。待得瞧見裴行儉溫和如常的面孔,她才放下心來,卻還是忍不住拉著他上下打量:「你……聖人沒把你怎麼樣吧?」
先前閃避不迭的人群卻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連坐在碧油車裡的小娘子們也紛紛掀簾往外張望——這位沛王可是位英俊瀟洒的少年親王,平日最喜遊獵,聽說不但英武多才,還很多情。在洛陽城的王孫公子中,論名氣也就比周國公略小一點,不過那一位前兩天巳被聖人下旨改姓奪爵、流放雷州了,此生只怕再也回不了洛陽……此時,在洛陽城外的官道上,小娘子們口中那位「英俊多情」的沛王李賢臉色卻陰沉得可怕,他胯下的青驄馬早已跑得四蹄騰飛、大汗淋漓,卻依然被他一鞭接一鞭地不斷狠抽,長鞭破空的聲音聽著都有些瘮人。
李治愕然睜大了雙眼。裴行儉的年紀的確不小了,可他出身將門,文武全才,這兩年掌管銓選,威儀日盛,一身風採氣度,更顯卓然照人,又談什麼年事巳高?精力就更不用說了,眼下他剛從長安一路趕回,一身風塵依舊顯得神采奕奕,便是宮中侍衛們也不見得能比他更有精神,他卻敢在自己面前張嘴就說:他老了,不行了!他是把自己當傻子么?
李賢勃然大怒,回頭喝道:「你也跟著胡說八道什麼!」
他的面前,天子李治正憑欄而立,負手看向。遠方。原是極洒脫的動作,不過此刻李治的臉色到底太過蒼白,眉宇間又有些陰鬱,讓人一眼瞧見,不免生出些擔心來。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攜手走出了院子。琉璃忍不住回頭張望,在綠蘿青松之下,那塊卧石依舊沉默地躺在那裡。再過幾天,她的孩子就將來到這裏來上學,迎接他們的將是那著名的八字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琉璃心情更是低落了下來:「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突然想起武夫人當時的樣子,就怎麼都忍不住了。不管旁的事如何,武夫人這些年待我真的不薄!只是這樣一來,聖人原本就不待見我的,今日更是連皇后也得罪了……」
「其實今天臣亦可答應陛下,歡歡喜喜娶了新妻,畢竟總師女子再是身份貴重,性情剛強,也不過是后宅富人。微臣再不濟,也總有法子護住舊人幼子,甚至多加憐愛恩寵。如此,名聲實惠均得,又有何難?然而微臣深知,此等做法,實違陛下所願。此等欺心欺君之事,臣亦不敢為。
「陛下明鑒,臣愚鈍,萬死不敢辜負陛下。得罪之處,願領受責處!」
裴行儉臉色頓時變得肅然,應聲回道:「得蒙陛下賞識,是臣三生之幸,只是這些年臣當真不曾覺得委屈。臣自幼習武,立功邊陲,原是畢生心愿;至於家宅,臣如今有賢妻幼子,亦是心滿意足。」
聽到有人叫他,道生回頭看了猞猁一眼,皺眉安撫了兩下,方帶馬到了李賢跟前,輕聲道:「殿下,斑奴這兩日原是有些跑野了,今日見了和*圖*書血怕收不住,不如、不如過上幾日小的再跑一趟,定然不叫殿下背上干係。」
賀蘭敏之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搖頭笑道:「殿下啊,我若今日在此了斷,未必不會連累殿下,罪人命賤,只是何必讓皇后又尋到由頭來發落殿下?」
賀蘭敏之喘息著笑了出來:「殿下是什麼人?我賀蘭敏之又是什麼人,如今我早已生不如死,殿下又何必為我這將死之人髒了自己的手,也……」他努力湊近了一點,一字字低聲道,「違了天理,背了罪孽。」
也是,李敬玄才是主持吏選的宰相,裴行檢只是副手,而且回長安也的確沒什麼不好,至少能遠離宮廷,這就比什麼都強。只是,事情真的能有這麼簡單?琉璃仔細地看了看裴行儉的臉色,追問道:「聖人當真沒有遷怒於你?」
欺君大罪?李治頓時有點氣不打一處來,那庫狄氏要是當真犯下欺君大罪倒好說了!可那婦人是何等刁滑,明擺著就是渾水摸魚,首鼠兩端。出事時躲得遠遠的,能在皇後面前賣好了倒是不遺餘力,還要擺出一副情真意重的模樣來,沒得讓人噁心!偏偏正經論起國法來,自己還真不能把她如何!楊老夫人欺君的罪名都只能捂著,又怎麼能罰她知情不報?
琉璃窘迫地笑了笑,這事兒原是她太過託大,此時自然只能誠懇認錯:「守約,有些事我也沒想到最後會這樣,事關旁人的名聲性命,我又有些拿不準,所以一直也沒跟你說,都是我的不是。」
李賢看了看道生那張有些發白的小臉,眉頭不由也皺了起來。
好在瞧了一會兒風景后,他的神色還是漸漸緩了下來,轉頭說話時,臉上甚至帶上了幾分親切的笑意:「守約,你看此地風景如何?」
這種布置倒是有些眼熟。琉璃四處看了幾眼,跟著裴行儉進了院子的書房,靠窗的案几上鋪著幾張白紙,上面果然已經寫了不同的題詞,什麼「仁德在斯,功業有路」,什麼「遵道而行,煥然文章」,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沛王?回想著剛才在眼前一閃而過的突厥良馬、華服少年和馬上蹲著的猞猁,小卒子忙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抬頭瞧見這氣勢洶洶圍上來的人馬,兩個差役都唬了一跳:「你們、你們要做什麼?我等是大理寺官差,有皇命在身……」
想到這位華陽夫人在賀蘭敏之一事上的種種反覆,李賢心頭更是五味雜陳,亂成了一團,當下也顧不得什麼風度禮儀,一夾馬腹,催馬快行而過。
賀蘭敏之咳了兩聲,瞧著李賢微笑:「殿下,你最好永遠也不要知道我在說什麼。你今日過來,不就是想要我這條命么?我自己動手就好!橫豎我很早以前就活夠了,活煩了,活膩了!我對不起母親,對不起祖母,對不起阿妹,我不想再對不起阿賢你,對不起這世上所有的親人……」
裴行儉感激地行了個大禮:「陛下隆恩,微臣與犬子日後肝腦塗地,亦是無以為報!至於拙荊,微臣日後定會好好管教於她,不許她再入宮廷,徒惹是非。」
裴行儉神色卻是平靜異常,聽到賀蘭月娘的那段秘聞,也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直到琉璃說起自己腦子一熱,把武夫人所託之話也如實轉達了時,他才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我先前還想著,我家琉璃到底還是沒心傻到家,看來還是歡喜得早了些。」
他神色平靜之極,眸子更是清澈的難以形容,李治縱然在狂怒之中對上這長鼻血冷靜的臉孔,不由也是一怔:「你說」
再開口時,他的語氣不由得更多了幾分郁怒:「你就不不必兩地奔波了,專心主持長安的小選就好!」
裴行險笑道:「這也叫好?這些字是刻在迎門石上的,三郎他們日後進門念書時,每日里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這個,這些陳詞濫調,實在不值當他們天天照著念,日日照著做。」
侍衛嚇了一跳,心裏好不委屈,這不是來之前就商量好的么。大伙兒過來打他幾下,注意莫落了痕迹,再叫猞猁在他腿上咬兩口,這食肉的凶獸口齒上都是帶毒的,賀蘭敏之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再這麼帶著傷帶著病的在大熱天里趕路,能活幾天?誰知殿下一見這賀蘭敏之就氣得失了分寸,這樣下去,當真生生打死了他,豈不又是一場麻煩?
裴行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已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
想起那可惡婦人今日那些吞吞吐吐卻又毫不含糊的刺心話語,他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冷冷「哼」了一聲:「你放心好了!就算瞧在裴卿的面子上,眹也不會將她如何,不然叫你如何在朝中立足,叫你家公子日後如何立足?」
裴行儉肅然回道「臣無地自容,微臣今日冒犯龍威,原是萬死莫贖。」
李賢不耐煩地一揮手,倒是沒有沖道生髮火,只是轉頭瞧著賀蘭敏之冷冷地道:「你不是活膩了活夠了么?怎地還不自己動手?」
裴行儉劍眉微揚:「遷怒又如何?你原本就是被遷怒的,再遷點在我身上不也是應當的?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再把我打發到西域去,你怕么?」琉璃搖了搖頭,當然不怕,她求之不得好不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六月的清晨,天地清朗,微風送爽,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
裴行儉心裏一松,誠懇地欠身謝恩:「多謝陛下成全!」
琉璃無語地看著他,簡直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生氣。
李賢恍若未聞,揚起手裡的羊脂玉柄絞絲長鞭又狠狠地抽了下去。侍衛還想再勸,看著李賢的臉色,想起這位殿下昨日狩獵回來聽說那消息時的和-圖-書暴怒,到底還是默默地閉上了嘴。
裴侍郎?李賢一怔之下回過神來,抬眼一看,前面的車隊前那翻身下馬、抱手致意的青衫男子,可不正是吏部侍郎裴行儉?而與他並轡而行、向這邊欠身行禮的女子容貌打扮都與尋常貴婦不同,一身胡服,褐發雪膚,想來就是那位庫狄氏。
裴行儉剛剛起身,只能又長揖及地:「陛下……」
李治「喔」了一聲,也不知自己是該鬆口氣,還是覺得更難堪,定了定神才道:「朕也是今日才知曉,賀蘭罪人曾在佛門凈地對朕先前選的太子妃無禮,而你家夫人也是適逢其會,卻一直隱瞞不報!只怕守約你也被蒙在鼓裡吧?」
想到此處,李治怒火沖頂,忍不住冷笑起來:「原來如此,貴伉儷原來如此猜深,真真難得,倒是難為裴卿你還要日日尋空為朝廷奔波了!」難不成他真覺得離了他,這朝廷里就沒人能做事了?
李治煩躁地揮了揮手,身後一陣衣襟悉索聲響,大約是裴行儉伏地行了大禮:「微臣告退。」青石板上的腳聲漸漸遠去,很快便再也聽不見了。
裴行儉欠身行了一禮:「陛下,微臣生兒不幸,承蒙先皇開恩,許臣人讀弘文,又蒙陛下賞識,容臣報效朝廷,方在這世上有了立足之地,臣雖不才,亦知沐此厚恩,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且臣自幼孤苦,迭逢大難,所謂娶妻生子、平安度日,於他人不過常事,于微臣卻是多年奢望,微臣愚昧,鳳願既成,便不敢得龍望蜀,自願后宅無事,也好全心報國;齊人之福,從來非臣所願。此乃微臣一點痴念,還望陛下成全。
李治滿意地點了點頭:「是該如此了!不過此婦出身寒微,見識粗淺,原非裴卿良配,更不足為裴氏宗婦,裴卿原該另擇佳偶,以免遺禍家族!」這話著實有些刺耳,裴行淦眉頭不由一皺,李治的眼風立時掃了過去,他索性把眉頭皺得更深了些:「陛下,拙荊冒犯天威,原是大罪,只是陛下去歲方明旨嘉獎了她,說她婦德昭彰,還特晉她為郡夫人,此事巳是天下皆知,如今微臣若說她失德無識,豈不是、豈不是……」
一旦裴守約成了李氏女婿,又何愁他因為妻室之寵而心向皇后?李治心裏得意,含笑看向了裴行檢:「守約,不知你意下如何?」
幾個侍衛都有些怔住了,李賢卻更是憤怒,丟下馬鞭,上前一步彎腰拎住了賀蘭敏之的衣領:「你少給我裝死!」
裴行儉長嘆一聲,垂下了眼帘:「說來慚愧。臣年少時嗜酒成性,壯年時乂頗受風霜苦寒,如今年事已高,精力漸衰,縱然有佳人如玉,也是消受不起,一旦冷落了佳人,豈不反而是辱沒新婦,結仇宗室?」
剛剛轉過一處拐角,前面有七八輛馬車迤邐而來,有人眼尖,立時低聲叫道:「殿下,前頭似乎是裴侍郎。」
這一路回去,侍衛們心裏都有些忐忑,恨不能早些回到洛陽才好。李賢的青聰馬卻是越跑越慢。年輕的沛王端坐在馬鞍上,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開來。大約是因為頭頂的烈日太過刺目,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子深邃莫測,彷彿在一瞬間已脫去了所有的稚氣。
他身後跟著的兩名年輕侍衛相視一眼,年紀略大的那位提韁追了上去:「殿下,殿下不必著急,那人才走了不到一日,咱們這樣的快馬,不出一個時辰定能追到!」
直到漫漫長夏終於過去,秋風再次吹動洛水,這位昔日大唐第一公子的消息才從遙遠的南方傳了回來一他在韶州驛館里上弔自盡了,用的是一根羊脂玉柄的華麗馬鞭。
旁邊的老兵忙一把拉住了他:「要死!這是沛王殿下出城打獵呢!」
李賢放眼一掃,不遠處果然已有好些人在駐足觀望、指指點點。他皺著眉頭看了看那些人,又轉頭看了看身邊一臉擔心的侍衛們,沉默片刻,終於冷哼一聲:「咱們走!」
兩個差役相顧色變,忙上前行禮。李賢哪裡還有心思理會他們?瞧見賀蘭敏之的笑顏,一直壓在他胸口的那股邪火頓時直衝腦門,他二話不說提韁而上,便揮起馬鞭對著賀蘭敏之劈頭蓋臉地抽了下去。
裴行儉大笑:「這不就結了?」
他來回踱了幾步,心裏漸漸拿定了主意,沉聲道:「只是如此一來,到底委屈裴卿了。朕原本早就想給你指一位品貌雙全的貴女,一則你身負朝廷重任,日後說不得還要加些擔子,總要有人幫你妥善打點后宅事務,才能多為朝廷分憂;二則婚姻乃兩姓之好,裴氏門庭高華,你這一支卻頗有些凋零:,若能得些臂助,重振聲名也是朝夕之事。這兩全之美,也不必讓東眷裴專擅於前!」
母后?李賢的臉色頓時更加陰沉。母后也太偏心了,她看不上自己也就罷了,可太子阿兄呢?還有幺妹,她還不到5歲,這禽獸就敢當著她做那種醜事,這般奇恥大辱,母后卻還要保住他的性命,說什麼是因為華陽夫人苦苦求情。可誰不曉得這賀蘭敏之的醜事還是那庫狄氏首先向母后告發的?說來說去,在母后心裏,娘家人永遠比他們兄妹更重要!
直到日上三竿,陽光漸漸顯露出盛夏的威力,城門口的人流才變得稀疏起來。守門的士卒們剛剛鬆了口氣,就聽一陣馬蹄聲急響,七八匹高頭駿馬從城內飛馳而來,風馳電掣般轉眼就到了跟前。新來的士卒還在獃獃張望,老兵們早已退後幾步,閃出道來。幾匹駿馬直衝而過,揚起的塵土嗆得眾人掩鼻不迭。
在天子瞧不見的觀景台下,裴行儉卻走得一步也不曾遲疑。出了宮門,他接過侍衛遞過來的馬韁,翻身上馬,打馬過橋,不多時便回到了宗仁坊的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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