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誰家天下
第019章 聞捷憂寵 獻俘驚變

高高的台基上,李治身子一傾,幾乎站了起來,又慢慢坐回了御座,他的目光只在裴炎身上略停了停,便又落在了裴行儉的身上。裴行儉顯然也極為震驚,正拾頭看著裴炎,雖然看不清表情如何,但那身形的僵硬卻是怎久也掩飾不住的。
幾個人一路說笑著進去,到了今日待客的後院花廳,眾位官家女眷又紛紛上來與崔十三娘見禮,崔十三娘自是笑語如珠,應答如流,幾句話便把人人都照應到了,花園裡的氣氛頓時更加活躍。
琉璃便笑道:「哪裡比得上貴府的鹿脯!」
劉氏頓時喜笑顏開,親親熱熱地挽著琉璃一路走了進去。到了園子裡頭,自有不少人上來問好,便是崔十三娘也上來打了招呼。劉氏轉頭便對琉璃和阿凌笑道:「這才是相公夫人的氣度,像用鼻孔看人的那位,如今只怕大門都沒臉出了。哼,也算她知趣,她若敢出門,還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笑話她呢!」
好幾個裴家女眷熱情地圍了過來,要和琉璃一道去迎崔十三娘。琉璃推脫不得,等她帶著一群人迎將出去時,崔十三娘已下了馬車。日影透過銀杏樹葉照在她的丁香色滿地綉銀絲菊的緞面披風上,有如灑上了點點碎金,也給她那張依然秀麗的面孔添了幾分喜怒難辨的雍容貴氣。不過抬眼瞧見琉璃,她的臉上依然是綻開了一個滿是喜悅的笑容:「阿嫂,恭喜了!」
裴行儉也上前幾步,在廣場正中單膝跪倒:「啟稟陛下,蠻夷凶頑,犯我國威,論律當斬,然陛下寬仁,名聲遠播,伏念為大唐軍威所懾,且感念陛下之德,持同黨以來降,縛手足以待罪,臣亦斗膽許其不死,還望陛下法外施恩,留其性命。」
李治的嘴角慢慢露出了一絲冰涼的微笑::「准,侍中所奏!」
周旋寒暄之間,眼見已是日近中天,突然又有婢女來報:「將軍府劉夫人,奉御府凌夫人到。」
幾位裴家女眷自然是連聲附和,有誇裴炎心系國事的,有誇裴行儉馬到功成的,有誇他們兄弟友睦、惺惺相惜的,更有人嘆道:「裴相和裴尚書都是國之棟樑,就如這銀杏翠柏,日後定然能讓裴氏名聲再添華彩!」
他正要開口,卻見有人邁步出列,高聲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琉璃瞧了一眼門口兩對大樹,暗暗搖頭。如今裴炎聲勢正旺,聽說在朝堂上隱隱已是一言九鼎。都說官場如戰場,這同族各宗之間又最愛比較,崔十三娘人緣再好,中眷裴這邊也不是沒人說酸話的,更有人暗示,只有裴行儉以十年選官的人望、三次大捷的聲威回歸中樞,才能壓制住裴炎。可惜,等著看這一幕的人多半要失望了,皇帝和武后是不會給裴行儉這個機會的,再說都到這年頭了,像裴炎這樣位極人臣,難道又是什麼好事?唉,十三娘她……琉璃心中糾結,嘴裏便道:「拙夫哪能跟裴相併論?」
大明宮含元殹高高的台基之上,天子李治也正心緒複雜m.hetubook•com•com地抬眼看向碧空。
只是此時此刻,他卻突然厭倦得不想開口。寬恕戰俘容易,然後呢?然後便是封賞功臣。裴行儉兩次大功未賞,怎麼著也得封個國公,拜個副相。自己當初只想著多年未辦獻俘了,並未細想他的事,覺得大不了過幾天再打發他出去領兵就是!可此時真正看到他,他才發現,事情只怕沒這麼簡單。當初在吏部,李敬玄那般受盡抬舉,天下人卻依然只知「裴李」,今日若讓裴行儉以這種聲勢出將入相,朝廷之中還有誰能壓制住他?
他身後的突厥人有些根本不通漢語,有些雖懂些漢語卻不太明白那些文縐縐的詞義,但此時瞧見伏念的樣子,如何不明白事情出了變故。頓時有人大聲喝罵,有人掙扎站起。原本站在俘虜身邊的樂工們嚇得四處逃散,侍衛們手忙腳亂地沖了過來,好容易才壓制住幾十俘虜,將他們一個個倒剪雙手拖了下去。
瞧著人群中如魚得水的十三娘,琉璃不由鬆了口氣,彷彿感受到了琉璃的視線,十三娘也抬頭看了過來,笑著對她眨了眨眼睛。
偌大的廣場正中,裴行儉依然單膝跪地,垂首無言。在無數人的注目之中,在此起彼伏的凄厲詛咒聲中,這位頃刻間便從榮譽高峰被狠狠踩落塵埃的將軍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整個人彷彿巳變成了一尊冰涼的雕塑。
劉氏立刻丟開了崔玉娘的事,笑著一拍手:「我倒是想帶她來,省得她在家裡鬧著要看獻俘!只是今日你們這邊人太多,不好再添麻煩。」又對琉璃擠了擠眼睛:「適才我過來時還特意遠遠瞧了瞧,那皇城外頭的禁衛儀仗,那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嘖嘖,今日你家裴大將軍,只怕比當年李大將軍、蘇大將軍還要威風!」
在五十四名突厥俘虜的最前面,阿史那伏念已是雙眼血紅,目眥欲裂,看著裴行險的背影彷彿恨不得撲將上前咬上幾口:「裴守約,你騙我!」
他的聲音並不算高,卻一字字都說得沉穩清晰,便是高台上的李治也聽得一清二楚。李治知道,此時自己應該揮一揮手:「朕願曲法,全卿之義。」——大唐開國以來,歷次獻俘都是這一套!這些被送到太廟和天子跟前的俘虜,不管是主動來降的,還是被生擒活捉的,最後都能保全性命,像伏念這種,還會給個一官半職的,以顯示大國氣度。
類似的問題幾天里琉璃已答過無數遍,當即便笑道:「可不是!換成旁人,只怕媳婦都快娶進門了,偏偏拙夫反覆叮囑過,三郎的婚事,他自有打算。」那王家女兒她已設法親眼瞧過,打聽過,的確是個極好的姑娘,王方翼那邊對這門親事也是樂見其成,不過眼下么,自然還是莫要節外生枝的好。
琉璃聞得捷報,忙找人打聽了一番,這才曉得,這一回,唐軍是先敗后勝,在副總管們擅自出兵又大敗而歸的情況下,裴行儉先用了一招最占老的和-圖-書反間計,讓北突厥的兩位叛軍首領互相猜疑,又瞅準時機派出奇兵,一舉端掉了對方的老巢。這般忽悠加暗算雙管齊下,自立為可汗的阿史那伏念走投無路,只好捉了同盟、帶著部下,聲勢浩大地投降了唐軍。至此,北疆之亂徹底平定,距離裴行儉出發的日子,不多不少,正好是半年。
劉氏扭捏地一笑,壓低聲音道:「是天後嫌我不會穿衣不會說話,讓我在家好好學呢,還特意讓凌夫人來陪我出席宴會。我這才曉得自己以前是鬧了笑話的,也就是夫人這麼厚道的人,還肯提點我兩句,真真是羞煞人了。」
「裴守約,你騙我!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她嘴裏說著羞愧,眼裡卻分明閃動著得意的光芒。阿凌也笑道:「哪裡的話,天後只是關心劉夫人的身子,要我幫著好好調理調理。」
李治忍不住也哆嗦了一下,眸子一轉,和旁人一樣將視線投向了裴行儉。
戰戰兢兢之中,這一天,終於到了獻俘的正日子。
琉璃也轉身看向了大明宮的方向。斑駁樹葉間,天空碧藍如洗,只有幾隻小鳥被鐘鼓聲驚起,盤旋在正午的金色陽光之中。
琉璃笑著上前道謝,崔十三娘打量了她兩眼,關切道:「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阿嫂怎麼倒是清減了許多?」
等她從驚愕中回過神來,裴府的門檻已被賀喜者踩低了三寸。奴僕們少不得揚眉吐氣,幾個孩子更是歡欣鼓舞。然而面對著潮水般湧來的貴客,面對著滿府烈火烹油般的歡慶,琉璃心裏的不安卻是一天天地加深,又不敢露出半分異樣,只能愈發殷勤待客,笑臉迎人,外加處處約束著孩子和下人,只怕落下半點把柄。
李治只覺得陽光愈發刺因,待得聽到「柔遠服叛,神必據我,文昌有將,天道存焉」,終於忍不住沉聲問道:「這是誰寫的露布?」
琉璃瞧著她走得飛快的瘦削背影,心裏又好氣又好笑,自己便指著一個隨母親過來的女童道:「夫人你看,那小娘子打扮得好生別緻!對了,你怎麼沒帶你家大娘子過來我也好久沒見到她了。」
十三娘笑道:「正是,子隆不過是一介書生,豈能跟阿兄相比?如今這滿朝文武,能參知政事者甚多,能出將人相的,卻只有劉相和阿兄了。」
琉璃知道她說的是崔玉娘——去年七月,李敬玄死活告病回了洛陽,卻立馬精神抖擻跑去中書省辦公,皇帝忍無可忍,直接把他支到衡陽數大雁去了,崔玉娘雖未隨行,京城的貴婦圏卻是再也沒有這號人物。劉氏說的也是實話,可這話卻是誰都不好接的,阿凌恍若未聞,笑著揮手跟遠處的熟人打了個招呼,轉頭便道:「張姊姊在叫我,我先過去問問是什麼事。」
隨著內侍尖銳的聲音遠遠傳開,廣場上的騷動頓時更加明顯,連兩邊肅立的禁衛們似乎都有些綳不住了,紛紛探頭觀看,竊竊私語。好容易邊漸漸安靜下來,俘虜之中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和-圖-書高亢刺耳的粗野聲音:「裴守約!」
她這身份,說出「出將入相」四個字來,分量又是不同,幾位中眷裴的女眷交換著眼色,滿臉都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廣場上,刑部尚書越眾而出,高聲回稟:「定襄道大總管裴行儉操阿史那伏念等五十四人以獻,恭請聖人交付有司發落!」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已是深秋九月,大軍凱旋在即,琉璃突然又聽到另一個消息:天子即將改元,而大將軍裴行儉將在改元前兩日獻俘含元殿!
裴炎的這番話,不僅打破了開國以來獻俘大典的慣例,公然要求皇帝殺俘,更是指出這次北疆大捷根本不是主將之功,而是副將們的功勞,甚至暗示主將裴行儉只是「欺世盜名之徒」!在這種國之大典上,如此赤|裸裸地打主將的臉,不是也有損天子顏面?這位裴侍中從來都是鐵面無私,敢作幹當,當日廢太子謀反之事就是他拍板定案的,但這次,他的所作所為,未免也太過驚人了吧?
琉璃心裏雪亮:武三思和武承嗣的父親都是被武后貶黜而死,前幾年被召回京后,武后對他們的態度也一直是不冷不熱,如今卻過問起了劉氏的穿戴禮儀,怕她出醜,其間深意不問可知!她也就傾著劉氏的話頭道:「天後那是看重你呢,難怪你今日舉止打扮都格外添了貴氣,氣色也好多了,天後果然是會調理人的。」
琉璃忙轉身迎出門去,就見劉氏和阿凌正扶著婢女下肩輿。阿凌也就哭了,劉氏看去卻頗有些不同一她身上依然穿得花團錦族,五彩繡花的淺黃色綾襖配著紫色夾纈羅裙,居然華麗得中規中矩,舉止神態似乎也穩看了許多,只是一開口,笑聲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亮穿耳:「夫人又是大喜啊!」
琉璃心頭「咚」地跳了一下:此次獻俘居然搞得這麼大?這威風……她剛想謙遜兩句,遠處突然鼓聲雷動,隨即全城鐘鳴鼓響,原本在說話的女眷們紛紛轉頭看向了北邊——禮樂齊鳴,這是獻俘禮到了最高潮了!
李治不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裴炎?
燦爛秋陽下,裴炎身上的紫色襴抱同樣格外耀目,即使欠身行禮,那背脊也依舊顯得筆直,聲音更是斬釘截鐵、如擲金石:「啟稟陛下,伏念素性凶頑,今日之降乃為副將張虔勖、程務挺所逼,又有回紇等自磧北南向逼之,窮窘而降耳。此等欺世盜名之徒,不可輕恕,臣伏請陛下明正典刑,以申國法!」
聽到這一聲,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驚喜之色,裴炎原是去年四月入的相,今年七月便升任侍中。這侍中乃是門下省之首,和掌管中書省的中書令一樣,是領袖群臣的正相。崔十三娘自然也和當年的崔玉娘一樣,成了長安城貴婦圈裡炙手可熱的人物。而她待人接物卻是愈發周到,裴家這邊讓報剛到,她就遣人上門恭喜過,昨天更是大早便遞了帖子過來,說是今曰要登門道賀。
琉璃怔了怔,卻也曉得她的性子,隨口笑道hetubook.com.com:「人逢喜事不也格外忙?難得大伙兒肯賞臉,我就是再忙些也是歡喜的。」
李治的目光緩緩掃過群臣最前方的幾名宰相,無論是跟蘇定方素有嫌隙的劉仁軌,還是去年頂了裴行儉功勞和位置的崔氏兄弟,此時都依然默默肅立,半點開口的意思也沒有。一片寂靜之中,李治的雙手在絳紗袍里慢慢地握緊了拳頭,卻不得不直起了身子。
這一幕落在有心人的眼裡,自然又激起了各種感嘆和聯想,不少人看向琉璃的目光更添了幾分火熱。說笑之中,有人便有意無意地問道:「貴府的三郎今年也有十六歲了吧?」
李治忍不住往廣場上看了一眼。在獻俘隊列里,兵部尚書身後那肅然而立的身影,不是裴行儉又是誰?今天他穿的盔甲並不炫目,所處位置也不是最靠前,然而往那裡一站,卻彷彿連他身上的陽光都比旁人要亮一些——也許,有些太亮了!彷彿今天這場盛典並不是為了揚國威,也不是為了迎新元,而是為了讓這位文武雙全、左右逢源的武氏姻親身上的光彩,來得更耀眼一些……似乎終於被正午的陽光所刺痛,他略顯浮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篇長得有些離譜的露布終於念完了,餘音卻彷彿依然在含元殿前久久地回蕩,也在李治耳邊久久地回蕩。
裴行儉雖是幾日前便回了長安,卻一直在軍營沐浴戒齋,操練軍卒,為獻俘做準備,大典結束后才能回家。對於裴府上下而言,這一日自然是真正的大喜日子;對於有心人而言,這一天也是套交情的最好時機。因此,早間的晨鼓剛剛停歇,裴府的各路親朋好友便紛至沓來。琉璃雖是熬得臉都尖了,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酬著這些遠近族親和同僚夫人。
「聖諭:准侍中所奏!」
崔十三娘展眉而笑:「正是,莫說阿嫂,便是拙夫當曰聽到了阿兄的報,也歡喜得半夜都沒睡呢。阿兄此番能平定北疆,獻俘天子,不但是大唐之福,也是我裴氏一族的榮光。」
又是大喜?琉璃一朝被蛇咬,此刻又瞧見了井繩,好容易才按下心頭的哆嗦,笑著道了謝,又隨口道:「倒是有好些日子沒瞧見你了。」
這一回,琉璃的下巴差點掉到了地上——改元也就罷了,當今天子原是有這嗜好,恨不得每年都折騰一回;可獻俘,這可是正經的國之盛典!上一回搞獻俘禮,還是總章元年李績李大將軍,也就是著名的徐茂公,平定高麗的那一回,一轉眼已是十幾年沒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了。對於軍旅中人,這絕對是至高無上的榮光,永徽之後,只有蘇定方和徐茂公享受過這樣的待遇,裴行儉是第三位。
李治微微挑了挑眉,原來他也會驚訝意外!自打二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將這位裴守約召入御書房以來,無論自己是以背主之罪盛怒相向,還是以太子之師誠懇相托,他好像永遠都是那麼從容淡定,好像沒有任何事情任何名頭能打動m.hetubook.com.com他的心腸、打亂他的算計。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失措的情緒吧?
對方也立刻笑著轉了話題:「裴尚書是何等眼光,夫人倒是省心了!對了,夫人家的酥酪當真香而不膩,做成這燈籠模樣更是趣致,夫人是怎麼想得出來!」
是上官儀的那個孫女?也是,自己精力越發不濟了,這次獻俘也是讓她去籌備的,露布自然出自那邊,這一篇文章,文採氣勢果然不同,可惜字字句句不像是在彰顯大唐國威,而是在吹捧主將的功績,上宮儀的孫女……連她都能成為皇后的心腹,這世上還有什麼人、什麼事,是不會變的?
阿史那伏念對這一切全然不管不顧,只是扭頭看著前方,不住地嘶聲狂吼:「裴守約,你騙我!」
不知是哪位侍衛終於反應過來,上去堵住了阿史那伏念的嘴,但更多的俘虜卻跟著他高聲咒罵起來:「裴守約,你不得好死!」
這些凄厲、嘶啞、滿含著切齒憤怒和刻骨仇恨的聲音一時間震動廣場,直衝雲漢。縱然在正午的陽光下,不少人身上也是一陣發冷。
那舍人原本就嗓門洪亮,此刻更是念得聲情並茂、氣勢如虹:「茲以北疆之捷,逆黨咸俘,餘孽悉掃。鋤奸禁暴,昭命討之無私;輯遠綏獻,振聲靈之有赫……」
劉氏來了!四周彷彿略靜了靜,隨即說笑聲才重新響了起來。自打李賢被廢,武后威望日盛,武氏兄弟行情自然也是一路看漲,可原本最愛招搖的劉氏卻奇異地安靜了下來,此時突然出現在裴府,難免分外引人注目。
琉璃只覺憂喜參半:他什麼都算到了,那接下來的事,也會如他所料么?
金秋八月,路邊的槐葉還未泛黃,北疆大捷的喜訊便隨著西風一道吹進了長安。
一旁伺候的竇寬忙低聲回道是:「天後身邊的上官才人。」
一輪秋陽漸漸爬上了樹梢,裴府內院門前的兩棵銀杏被陽光一照,滿樹霜葉黃澄澄煞是好看,兩棵柏樹在碧藍的天空下則愈顯蒼翠,給來客們又添了兩個誇讚的由頭。琉璃卻是忙碌到沒時間多看一眼。她這邊剛剛接了一位族嫂進門,那邊便有人來報:「相府崔夫人到了。」
原本一片肅靜的廣場頓時騷動了起來,不少人相顧失色,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腳下,禁軍侍衛戎裝齊整、旗峽鮮明,在長長的御道旁布置出了兩道威武的人牆;文武百官朝服革帶,籠冠烏靴,在寬闊的廣場上站成了一片肅穆的風景。而在禁軍護衛之中,萬眾矚目之下,幾十名身縛白練的戰俘已帶到殿前偏南的獻俘位上;隨著鐘鼓齊鳴,上萬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萬歲」之聲響徹雲霄……這原是李治最喜歡的一刻,那飄揚的旌旗、雄壯的呼聲,足以讓人忘卻滿身的病痛,忘卻繁瑣的朝政,忘卻一切矛盾和煩惱,然而當中書舍人手捧露布站在廣場之前,抑揚頓挫地念誦起對這場大捷的讚美之辭時,也許是日頭太烈,也許是坐得太久,他聽著聽著,卻漸漸地煩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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