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忘川·江臨
第陸章

一年前,連褚在璧山查案時與江湖門派交手,身中劇毒。回京之後御醫診治三天三夜,出來后告知他們,劇毒已浸入心脈,無力回天,連褚大抵還有一年時間。
連柯冷笑兩聲:「我是在發揚雲山劍道,師父泉下有知也會欣慰。倒是小師弟你,手染多少無辜人命,將來怎有臉面對師門。」
久未居人的庭院已經蒙上一層薄薄灰塵,高大合歡開出絨球似的花,她靜靜站在樹下,看著柳若歡忙裡忙外打掃了房間,又升了灶火煮麵給她吃。
連柯面上閃過冷意,斥責連褚幾句讓他離開,柳若歡笑意晏晏看著這一幕,翻身躍進屋內,紫衣拂過窗口一隻青釉落地瓷瓶。
半月之後,蓬頭垢面的江臨于鬧市處斬,天色降下大雨,從重重把守中衝出來的連褚只來得及收斂一副不完整的屍骨。
那是九冥堂的回心丹。
身後沒有回答,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和_圖_書。一朵合歡從枝頭飄落而下,落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他走過去將鬼殺玉牌撿起來,看著上面江臨二字,隨後鄭重其事放進了懷裡。
她抬頭看著他,這個她自小敬重的師父,嗓音里的嘲諷連自己都不能相信:「這麼多年,師父還幫右相做過多少毀屍滅跡的事呢?」
他挑起唇角:「你一生為權為利,不惜蒙蔽良心,泯滅人性,當然不會明白何為真情。她對你來說無關緊要,對我卻是至關重要。」
看了眼窗外漸漸陰沉的天,嗓音沒什麼情緒:「我死後,放過江臨。我已留信九冥堂,若江臨有事,九冥堂將傾巢而出,滅監察司,毀你一生心血。師兄也不想為了一個對你毫無威脅的女子,賭上你的前程聲譽吧。」
他在朝廷的追殺下無路可走,只得加入九冥堂。就像當初的江臨一樣,闖九冥獄,過生死門,成為九冥鬼殺,https://m.hetubook.com.com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位置。
良久,露出一抹苦笑:「柳若歡,我不及你。」
他似乎沒聽見,依舊忙著煮麵,只是背對著她的背影在風中微微顫抖,好半天,極輕地笑了一聲:「合歡尚知時,鴛鴦不獨宿。小江臨現在是打算拋棄我嗎?」
「小師弟明知這監察司是我的地方,也敢孤身闖入,真是令師兄我佩服。」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過半百卻越發偽善的人,突然不想再與他多言,他彷彿疲憊地後退兩步,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嗎?用我的命,換江臨的。」
她告訴柳若歡,你沒有對不起我,那是真的。因一切的陷阱不過是因為她甘願上當,她需要一個不被懷疑的理由加入九冥堂,一個必須成為鬼殺的理由來獲得回心丹。
他是她最心愛的人,也是師父最疼愛的獨子,他們怎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和圖書去。師父說,世上有一種葯可解萬毒,只要能拿到它,連褚就一定能平安無事。
他跪在大雨中號啕大哭,卻在雨水沖刷乾淨眼前人的面容時愣住。
連柯拿著回心丹離開,寬慰道:「我會讓褚兒服下解藥,你舟車勞頓,回去休息吧。」
幾日之後,監察司布告天下,叛徒江臨已捉拿歸案,罪大惡極,即日于鬧市行刑。
「我這個惜命如金的小師弟,今日居然要為了一個無關輕重的女子去死?」
他挽著袖子,興緻勃勃問她:「你喜歡什麼口味?辣一些還是酸一些?」
於是有了自願上當,假意背叛,她只希望他能活著,哪怕自己淪落地獄,又有什麼關係呢。只是有時在深夜裡,夢裡出現那個紫色的身影,他用一張顛倒眾生的臉望著她,令她難以安眠。
「放肆!」他抬手掃過她的臉頰,憤怒無比,「你懂什麼!跟那個柳若歡待了幾天連為師也敢懷疑和_圖_書嗎!」
眼角掉下一滴淚,她捂著臉,彎著唇角笑了笑。
窗外飄落幾片綠葉,簌簌聲響中,柳若歡無聲而至,環胸抱臂倚在窗欞冷笑道:「師兄多年不見,還是如此道貌岸然。棋子用過就丟,當真好手段。」
連柯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像聽見什麼笑話一般大笑開來。
他伸手接過來,目光複雜望著她:「你做得很好。」
連柯等在屋內,她跪在他面前,將回心丹奉上,顫抖的嗓音:「師父,徒兒幸不辱命。」
他微微閉眼,日光照著兩鬢白髮:「你師妹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為父除掉她,是除掉朝廷的禍害。」
「師兄,當年你被師父逐出雲山宗,後來在右相的幫助下進入監察司,殘害師門,這些年,你這個位置坐得可心安?」
她埋著頭,淚意從眼角浸出來,像是突然卸下這些時日以來的沉重與難過,又變回曾經那個江臨。
雲山宗傳到他師父這一代,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收了三名弟子。柳若歡生性洒脫不願入朝為官,便拜離師門。孰料因心術不正被師父逐出雲山宗的連柯暗地裡與右相勾結,在右相的幫助下進入監察司,甚至殺死了同門師兄和已經病重的師父,連已經離開雲山宗的他也不打算放過。
柳若歡冷冷打量四周,突然傾身逼近,短刀揮落間被連柯避過,兩人一番交手不過呼吸之間,轉而恢復平靜。
屋內一時靜寂,良久,是連柯黯啞帶笑的聲音:「那是自然。」
她掏出鬼殺玉牌,扔在地面,淡淡開口:「柳若歡,我要走了。」
連褚踢開緊閉的房門,對著端坐高椅的連柯怒吼:「你答應過我找到師妹從輕發落!」
她仍舊跪在地上,抹了眼角的淚,咬著牙齒問他:「師父,阿竹是被柳若歡綁到右相府的沒錯,可其他那些無辜的女子呢?埋屍城郊的那些屍骨呢?」
城中凌霄依舊開得盛好,她悄無聲息潛進監察司,沒有人發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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