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忘川·長諳
第叄章

她有些發愣:「我以為你沒在聽……」
這是她想要進入東方城的第二個原因。兩年前的仗義相救,白衣公子的容貌便再難忘記。她時常在江湖上聽說他的事迹,醫術高超,俠義心腸,是許多窈窕少女的心儀之人。
翌日一早,他送她下山,她踏下最後一階青石台階,終於忍不住轉身問他:「阿月,你到底在等誰?」
他安靜地走在前面,似乎沒有聽她說話,她想,他應該覺得她很煩吧。漸漸地,深林便只余樹葉輕簌。
他透過破舊的窗欞望了眼夜幕的白月,月光照下來,將他和身旁的姑娘籠罩。
他突然停下腳步,她猝不及防地撞到他的後背,茫然抬頭時,聽見他淡淡的聲音:「怎麼不說了?」
她不知道他在等誰,可他孤零零地在這寂靜的深山,露出冰冷又倍加珍重的神色,她看在眼裡,莫名心疼。
一雙墨色的雲靴停在她眼前。她的目光寸寸上移,掃過不染半點hetubook.com•com泥水的白衣,素色傘面在來人面上覆下半寸陰影,襯著他嘴角一抹關切的笑意。
她心生好奇,卻仍沒有追問,只是將藥草被搶一事說給他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接手的這個病人所需的幾味藥草那一晚我曾在山谷中見到過。」見他不說話,她語氣有些急迫,「等我進入東方城,我會把采走的葯補上的。」
這是他們在山神廟一起度過的第二個夜晚,火光照著她說話時生動的面孔,能看清她上挑的眉尾,還有含笑的眼角。
春雨漸停,她揉了揉泛紅的鼻尖,望了眼日頭半探的天色,輕輕地笑出了聲。
她被他帶著笑意的嗓音打斷:「你要這樣蹲著看我多久?腿不麻嗎?」
後半夜她漸有困意,他不動聲色地離她更近一些,令她倒過來時剛剛靠上他的肩頭。她的黑髮從他心口垂下,鼻尖繚繞淡淡的幽香。
他竟然記得她!
m.hetubook.com.com面紅耳赤地起身,卻冒冒失失地撞到他的胸口,一時間葯香將她籠罩,她聽見他含笑的聲音:「長諳,兩年未見,你長高了。」
說話間,她已經背起葯簍,將長裙卷在膝間,露出一雙染滿泥水的黑靴,見他投來疑惑目光,她淡淡一笑,笑容里自信飛揚。
長諳接手的病人是風寒之症,但嘴唇青黑,眼白泛黃,伴有中毒的癥狀。一番診治下來,她寫下藥方開始煎藥,那些在山谷中所採的藥草果然派上了用場。
長諳終歸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明白財不露白的道理。她像一頭小狼撲上去想搶回藥草,卻被一腳踢倒在地,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搶走了藥材,消失在擁擠的人群里。
雲水初試那日,暮春天氣下起了細雨。初試地點就在東方城的一座別院,偌大的庭院已安排了從各地而來患有疑難雜症的病患。對於醫者來說這是三年一次的比試,hetubook.com.com對於患者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就診機會。
不知不覺,她竟已絮絮叨叨地將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她從未對誰袒露過這些午夜夢回時才會流露的心事。
眼前的少年清冷寡言,可自她第一次遇到他,她便心生依賴。她似舊友一般和他說起她在雲水的遭遇,被搶走藥草怎麼會不委屈,可她的委屈從來都無人可說,她便也學會了沉默。
她保持仰頭的姿勢望著他,他的嗓音伴著雨聲飄下來:「又叫我撞見你被欺負了。」
東方寧看了看空無一物的葯簍,又替她的病患診治一番,神情有些嚴肅:「他的病要用到長參、紅赤、枯鉬荷,這些藥材價格可都不菲,按規矩,我不能出手幫你。」
沒了藥材,饒是她找出病症所在,仍不能治好病人。翹首三年的比賽,又夭折在初試時。她抬頭望了眼細雨沉雲的天,眼角泛紅,卻只是揉一揉,沉默地將摔碎的藥罐收起來。
他距她十步台階www.hetubook.com.com,身後晨霧瀰漫,草色漸深,他垂眼定定地看著她,良久,聲音似冷泉清月:「我在等心儀的姑娘。」
他垂眸看了她半晌,轉身走向通往山谷的那條幽道,半片衣袂掃過她的手背,攜著清風涼意:「我帶你去。」
他似乎笑了一下,卻似錯覺,仍是沒有情緒的語氣:「你說你自記事起就是一個人,但你記憶中曾有一個人對你很好,你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他可能是你的父親。」
她不知此刻紅暈是否爬上臉頰,但開口說話時卻有些結巴:「還……還好啦,我……」
春雨連綿,山路難走,她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來到山神廟,日頭已沒入山巒,廟宇被鍍上一層破碎的金芒,而金芒之中青衣少年逆光而立,似乎下一刻便要羽化。
他微微眯眼,看著她背影漸遠,露出莫名的笑意。
她沒想到能在這裏再一次遇到他,連帶著腳步都變得歡快:「阿月,你怎麼還在這裏?」
他回過身來,依舊是冷冰冰和-圖-書的兩個字:「等人。」
身邊的葯簍被踢翻時,藥罐方才沸騰,她抹了一把鼻尖的雨水,抬頭看見圍在身邊的幾名壯漢。葯簍里幾株珍貴的草藥被其中一人握在手裡,那人眼露貪婪。
他在嵐嵐山霧中望過來,眼裡似盈上笑意,嗓音卻低沉:「好。」
她認得他,東方城的少主東方寧。
她愣了一下,開口道:「明早再下山吧,我在廟裡,陪著阿月。」
采完葯回到山神廟,阿月打算趕在日落前送她下山。涼春的山花襯著大片落霞,他清冷麵孔覆上半寸黃昏的光影,竟也生出幾分暖色。
「寧少主,下一次我們在東方城見吧。」
阿月的背影僵了一下,他回過頭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眸子似墨濃郁,令人難窺一二。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悵然若失地說:「可能是我的錯覺吧,若真是我爹,為什麼他從沒來找過我呢?」
她在火光中搖著扇子,又想起那個叫阿月的少年。她想,下一次見到他,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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