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忘川·玉深
第貳章

踏出水閣的剎那,他在我身後提高嗓音:「玉深姑娘回宮了。」
這些事情,就算我不說,她應該也能知道。於是我只是更深地朝她行禮,以陛下旨意要緊為由轉身離開。
昭陽宮的小王爺闖進水閣時,蓮塘的風吹起垂釣的魚線。他踮著腳湊近我的肩頭,稚聲稚氣地問:「你在做什麼?」
他臉色沉了沉,捏住我的肩膀:「顧淵,我永遠記得我們的同窗之情,你落了難,我無論如何都要幫你。」
我仍舊沒有看他,只是握住魚竿的手指緩緩收緊。他彷彿不指望我回答,自顧自地說著:「楊牧永的人已經出京了,天下雖大,找個七八歲的小孩子還不容易嗎?我的人暗中跟著他們,一旦發現寧知的行蹤爭取提前將他藏起來。說來可笑和_圖_書,我們竟需要利用敵人來尋找親人。」
小船划向岸邊,粉黃宮裝映入眼帘,闊別多年的玉深就站在我面前,我雖低著頭,可我想她應該已認出了我。
她和六公主帶著小王爺在湖心採蓮,湖邊候著一群宮女太監,生怕出了什麼意外。我端著陛下賜給端妃的如意從高大的扶蘇花木后經過,小王爺卻眼尖地發現了我。
麗妃走近將他護在臂彎下,又與我虛與委蛇幾句,便帶著一行人離開。小王爺在轉角處偷偷回頭,朝我吐了吐舌頭,又揮揮手,撞落袖口開滿的紫芯海棠。
「是教我釣魚的那個漂亮哥哥。」
和葉溯相遇后的第三天,我在明月湖遇到了玉深。
我拂開他的手,收竿起身:「不勞王爺了。」和圖書
玉深似在與她爭論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她說得沒錯。
六公主似乎笑了笑:「竟是那麼風光的人物啊。可那又如何呢,如今也不過是個太監罷了。」
午後的水閣格外寂靜,麗妃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簇簇花木后,我坐回去繼續握住魚竿,身後傳來低沉的嗓音:「很像吧?」
穿著一身親王服的葉溯就在我身後三步之遙,含笑的目光遙遙望著水面半開的蓮盞。
他用了「我們」這個詞,令我有些詫異,我終於偏頭看向他:「王爺,寧知是奴才的親人,不是王爺的。」
我朝她行禮,賠上笑臉:「前些時日陛下說想要嘗嘗親手釣的魚,一大早便帶著奴才來此垂釣,不過午時日頭太毒,陛下便自行回宮休息了,命奴才在這裏www.hetubook.com.com照料著。八王爺方才過來,奴才便斗膽讓王爺試試。」
他歡呼一聲,待我將烏龜取下放到他攤開的手掌內,身後突然一聲厲喝響起:「痕兒!你在做什麼?!」
「顧家的事,她還不知道。顧淵,如果你以這個身份在宮中遇到她,你該當如何?」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他:「那又如何?」
顧家身陷黨爭之亂,涉嫌謀反,滿門抄斬,唯我一人倖免,凈身入宮為宦?
小王爺猛地收回手,烏龜落在地面摔得四仰八叉。
他顯得有些興緻勃勃,秀氣的一張小臉被日光曬得通紅,他順著我的膝蓋爬到我的懷裡,一把握住了魚竿。
這個身份,說的是太監嗎?我笑了笑,轉身離開。
不知是誰罵了一聲,先皇生前備受寵愛的和-圖-書麗妃卻揮手制止,露出後宮女人常有的假笑:「原來是顧大人,不知大人與痕兒在說些什麼?」
「釣魚,你想試試嗎?」
我該如何回答?
他繃緊了臉使力,我悄悄地握住竿尾幫他提起來,一隻烏龜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落在水閣四周垂搖的白色帷幔上。
六公主自小在塞外長大,飛揚的嗓音含著疑惑:「玉深,你認識他?他是誰?」
曾經有多清高,如今就有多卑賤。
她的聲音在發抖,我依言抬頭,看清那張已出落得秀美的臉龐。總是愛笑的一雙眼瞪得極大,幾欲通紅,嗓音從牙齒縫中擠出來:「顧……淵哥哥?怎麼會是你?」
「往上拉,看看你釣到什麼了?」
玉深的聲音似被冰凍住,僵硬得像以前在學堂背書:「名動天下的才子顧和-圖-書淵,十五歲以《詠嘆賦》名居京城才子榜首,是當今世上……相貌才學無出其右的曠古奇才。」
「你抬起頭來。」
我沒有回答,他在我身邊坐下來,慢悠悠地打理從九曲迴廊過來時沾滿花粉的衣袖:「和顧寧知。」
玩心十足的小王爺彎腰撿起烏龜,朝麗妃晃了晃:「母妃你看,這是我釣的。」
他指著我,所有人的目光都移過來,我只能駐足低頭行禮。六公主性子直率,一向不喜歡陛下身邊的那些宦官,「啪」地打掉八皇子的手:「什麼哥哥,不過是個奴才。」
「大胆奴才,竟敢褻瀆八王爺!」
我記得那些話,那是曾經人們談起我時常說的話,連三歲小孩都能搖頭晃腦地背誦出來。
魚兒恰好上鉤,扯動魚線,他被晃得一愣,猶豫不決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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