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忘川·玉深
第叄章

當了一天的值我其實有些累,只得靠著桂樹同她講話:「無論你在不在京城,顧家的結局都已註定。」
我點頭應下,待他離開后將它扔進了成堆的奏摺中。
「請陛下責罰。」
話沒說完我已下跪磕頭,連嗓音都小心翼翼:「顧家罪有應得,奴才承蒙陛下厚愛留下一條賤命服侍陛下,是奴才之幸。」
他跺跺腳,將奏摺塞到我手裡:「那就勞煩顧大人將這摺子交給陛下,江南地區水災嚴重,這摺子再不批怕是民心不穩啊。」
我走過去替他捏捏肩:「陛下息怒,大臣們也是關心陛下,可彆氣壞了身子。陛下要不去歇會兒,今晚半夜眩術團不是要為陛下表演摘月亮嗎?」
我朝行宮走去,背對著她揮揮手:「遠離我就是在幫我。」
「江南水災的摺子臣前幾日便上奏了陛下,可至今仍毫無消息。災情嚴重,陛下怎能不顧黎民百姓而只顧自己玩樂!」
身後的玉深哭得更厲害。我揉揉額頭,每次她哭起來,我總是沒有辦法,如今更加無計可施了。
他果然來了精神,衝到我身邊:「說說看。」
殿內一時靜寂,我的額頭觸在冰涼的www.hetubook.com.com地面上,不知面前的人作何表情。良久,聽見他帶笑的嗓音:「何罪之有。顧淵,你做得很好,今後,便由你替朕批閱奏摺了。」
她瞪著眼睛,往日總是氣鼓鼓的臉頰變得緋紅,滿眼的驚詫,嘴角卻微微翹起。真是可愛又天真。
那時候,玉深是討厭我的。她是前鎮國將軍的遺孤,幾年前和蠻夷那場大戰,將軍滿門戰死,獨留不過一歲大的玉深在京城。先皇感念將軍忠烈,將玉深養在最寵愛的麗妃膝下,彼時小王爺葉痕尚未出生。
我以皇帝不適為由將他們攔在門外,群臣你一言我一語,頓時鬧哄哄一片。
我將情況說明,他果然皺起眉頭,不過還是穿衣洗漱,放了他們入殿。我垂手立於一旁,看著皇帝在他們的說教下臉色越來越沉,卻一直隱忍不發,直到戶部侍郎跳出來。
半夜我在行宮外看見了玉深。秋桂樹梢掛著一輪荒寒的月,我在她對面五步之遙處站定,月色照著她眼底凄惻的光芒。
我跪在地上,諂笑道:「陛下,奴才有個好玩的法子。」
玉深哭著衝到御書房將那www.hetubook.com.com幾位老臣大罵一頓,被先皇責罰禁足,大病一場。
「我都打聽清楚了。」落難的是我,她卻在說出這句話后哭出來,「顧淵哥哥,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我自命清高,從來不屑與俗人為伍,卻總跟著玉深上樹下河,直到她因太過頑劣打傷了皇子,被先皇一道旨意送去了大晉國宗清元宗修習。
教導皇子的是翰林院的大儒,銀髮白須的一個老人,降不住這群頑劣的皇子,整日都捧著書在學堂內唉聲嘆氣。而他教導的那些內容我很早之前便能倒背如流,他彷彿在我身上看到希望,被那雙滿懷希冀的眼睛灼灼地看著,我也不得不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用心回答。我記得我最先傳有奇才之名,便是經由這位翰林大儒之口。
我輕咳一聲,湊近皇帝低聲道:「陛下,你翻翻看那摺子。」
她撲過來想要握住我的手,被我側身避開,她直愣愣地望著我:「顧淵哥哥,我能幫你做什麼?」
她在宮中備受寵愛,性子自然也更頑劣些,我的行為在她眼中便成了道貌岸然,她總是暗地裡給我使絆子。
他拍拍我的肩說https://m.hetubook.com.com:「還是你最深得朕心,你說當時你爹要是也這麼……」
我素來清高,不願與她計較,反倒是葉溯抓住她教訓了好幾次,她卻越發記恨我了。直到老師抽查功課,而我這個在她眼中與老師為伍的學生卻暗地裡將答案寫給她。
今夜眩術團的表演果然有幾分看頭,夜幕又大又白的月亮倏而消失,而轉眼出現在皇帝身後,待他要去深究時眼前再次漆黑,月亮又回歸了蒼穹。
一夜玩鬧的皇帝睏倦不已,翌日沒有去上朝。
幾年之後,蠻夷終於交出鎮國將軍的遺骨,先皇命人連日運往京城,下旨以一品侯爵之禮葬于皇陵,卻遭到朝中幾位老臣的反對。只因當年城破之際,將軍為保身後千名百姓,選擇成為蠻夷的俘虜。而將軍其後也于蠻夷自盡謝罪,直至今日才魂歸故土。
那一日,我換上難得的盛裝,經由父親傳上奏摺,于朝會之上與眾朝臣進行了忠義之辯。這些忠義道德引經據典於我來說實在容易,僅憑一人之口便令眾人心服口服。將軍最後終於以最高的榮譽厚葬皇陵,名垂青史,而我也經由那一辯,名滿盛京。
她以前從不https://m.hetubook.com.com會用這種目光看我。
我躬身應好。
翌日,我精神不濟地當值,小太監額頭瘀青地退出來,悄聲對我說:「陛下又發脾氣了,你當心些。」
他將奏摺掀得滿地都是,衝著我怒吼:「你看看!你看看這些大臣,朕不就是愛玩了一些嗎?竟說朕效仿桀紂之道!朕要真是桀紂,他們還有命上奏嗎?」
陛下貪玩,我早就知道的。
一炷香之後,我和皇帝換上侍衛服,坐在運送貢品的馬車內成功溜出了皇宮。我太明白他需要什麼,賭坊、夜市、花街,還有異國的眩術,這些東西令年輕的皇帝興奮不已。
這摺子總算堵住了群臣之口,知道不能再得寸進尺,紛紛退下,直到殿內只剩下我與皇帝,我終於跪在了他面前。
整個皇宮一時熱鬧不斷,皇帝桌上的奏摺卻也堆積如山。
他挑了挑眼角:「你有何罪?」
之後我便常帶著他溜出宮,也找了不少民間的玩意兒運到宮中供他玩耍。異國的眩術團也被我請到皇宮,每日都為他表演不同的眩術。
那時我還不過是顧家長子,遠不及之後才名盛傳,因與四皇子葉溯關係親密而被選作陪讀,進宮隨眾皇子讀書。
他將hetubook.com.com我扶起來,笑得很滿意。
他將江南水災的摺子翻出來,卻見上面早已批示大段公文且條理清晰。他看了我一眼,隨即將摺子摔過去:「誰說朕不關心,你好好看看!」
一提眩術他果然開心起來:「也對,朕去休息會兒,養足精神,到點了叫朕。」
「大人也知道最近陛下對你們惱怒不已,大人不想這個時候進去觸霉頭吧?」
許是見到玉深的緣故,夜半我竟又夢到曾經錦衣怒馬的年華。
屋內皇帝被吵醒,起身問我:「殿外何事?」
而今再遇,早已不似當年。她果然變得沉穩許多,只是仍舊那麼愛哭。
我點點頭踏入宮殿,迎面飛來一隻茶盞。我沒有躲閃,鼻樑被砸中流出血來,登基不過一年的年輕皇帝在前方怒吼:「這破籠子要把朕憋死了!」
我站在殿門外,看見以卿相楊牧永為首的朝官們一擁而上,對著我怒目橫視。在他們眼中,我便是那個獻盡讒言、慫恿皇帝的小人。
一個時辰之後,戶部侍郎急匆匆送來一封奏摺說要面見皇帝,被我攔了下來。
「昨夜陛下太過疲倦,奴才不忍心叫醒陛下,但這摺子實在緊急,奴才便斗膽翻閱了奏摺為陛下分憂,還請陛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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