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忘川·玉深
第陸章

她冷笑兩聲,似乎不想再與我多言,將茶盞在空中虛晃一圈:「這茶水你喝得可真乾淨,顧淵,你作惡多端,就不怕有人下毒嗎?」
這是江城第二次進入天牢,晦暗的光線下,他端直坐著,仍同前一次一樣鐵骨錚錚。我在他面前坐下來,遞上一壺烈酒,他揚了揚嘴角,像是在笑。
奏摺羅列我十大罪狀,言明若不斬顧淵,大晉必亡。最後到達皇帝手中的不是這封奏摺,而是江城妖言惑眾侮辱君主的言論。
天宣六年,大晉發生了史上第一次朝堂暴亂,起因僅僅是修繕祭殿的政見不合,幾派人馬積怨已久,互不退讓,全然不顧朝臣身份動起手來,肅穆的朝堂仿若成了鬧市,廝打慘叫聲不斷。
他們想要對付我,如今唯和_圖_書有死諫一條路可以走。以身赴死,以死警人。
他拿酒的手僵在空中,良久,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直到禁衛軍趕來才止住這場暴亂,不少朝臣都受了傷,這些文臣動起手來可絲毫不輸武將,兩位大臣當場身亡,其中就有貴妃的侄子。
可是我的姑娘,我早已一腳踏入深淵,再也無法回頭了。
我回過頭,玉深正慌忙去捂葉痕的嘴,已經長高的他憤憤地瞪著我,毫不畏懼的模樣。幾日之後,將葉痕調往禁衛營的旨意便下來了。
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連面容都笑得扭曲:「你對葉溯、葉痕出手時,可曾念過半點情分?」她轉身躍上窗欞,夜風掃過長發,在屋內留下淡淡清香,她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顧淵,我最後勸你一句,若再不收手,必萬劫不復。」
賜封玉深公主的旨意是我親自送去的,以平安為號,賜宮中宮殿,她和葉痕站在門口看著我,眼中皆是仇恨。
「我說過不準對江城出手。」
我問她:「玉深,難道你就不念我們之間的情分嗎?」
當天夜裡,我在行宮見到了玉深。她穿著一身夜行衣,伴著窗外星光躍進屋內,撞落窗口懸吊的紫鳶尾。我沒有點燈,藉著月光看清那張雪白又充滿怨恨的臉。
濃烈的酒香四下散開,衝散牢中的霉味:「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寢殿翻閱奏摺時,玉深氣急敗壞地闖進來,還好皇帝此時不在,驚了聖駕又得受罰。我抬頭看hetubook.com.com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手指撫過紙頁,連嗓音都淡然:「何事?」
「痕兒才11歲,你怎麼可以讓他去禁衛營那種地方!他從小沒吃過苦……」
不出意外他獲罪下獄,但此次死諫仍在朝堂引起轟動,不少曾不敢多言的剛直朝臣也開始上奏為江城請願。
他說得豪情壯志,我撣了撣袖口站起身:「想過玉深嗎?」
葉痕在我轉身的時候低聲咒罵:「死太監。」
大晉建國百余年,頭一次由宦官把持朝政,我已料到後世史官會如何記這一筆,可我不在乎。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活著才是唯一的目的。
我緩緩地從床上坐起,看著她握住桌上的茶盞:「是他先針對我的。」
江城的死諫奏摺便是那一日遞上來的。明https://m•hetubook.com•com知道會以死為代價,仍沒有半分畏懼,這便是忠臣吧。
七日之後,我在行宮看見不知何時放進屋的解藥,白色的瓷瓶,帶著女子的體香。
死諫的影響最終還是上達皇帝跟前,皇帝有些動怒,但也不打算拿我開刀,我推了另外兩個位高權重的人頂罪,江城也被釋放。
「這是給我的送行酒嗎?」
曾經會扯著我的衣袖甜甜地叫我哥哥的姑娘,已經能說出這樣無情的言語了。我終於還是一點一點徹底失去了她,儘管早已料到,仍舊痛不欲生。
我將奏摺丟到一邊:「11歲,不小了。」撥弄燭火,更清楚地看著她的臉,「聽聞貴妃幾次詢問你與她侄子的親事,玉深,你若不願意嫁給他,我可以幫你。」
必須要有人為這起暴亂負責,不www.hetubook.com.com少人冷靜下來都會發現我在這件事背後的推波助瀾,那些視為我大晉之禍的人終於坐不住了。
他灌下一口酒,嗓音沒有半分畏懼:「這條路註定會灑滿鮮血,總要有人為此犧牲。」
她鬆開半咬的嘴唇,留下一道淺淺的雪白印子:「我不要你幫。」
我微微偏頭,她已從懷中掏出白色的瓷瓶:「七日香,毒素一日勝過一日,七日之後若無解藥,絞痛而死。顧淵,我給你七日時間,若江城有事,你就陪他一起去死。」
我給了皇帝絕對的忠誠,他給了我絕對的權力,而我除了將那些反對我的人流放滅口之外,從未做過威脅他皇位的事情。別人眼中專權的我在他看來不過是盡心替他打理一切煩瑣朝政的人。只要皇位還是他的,皇位之下的位置,誰坐又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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