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忘川·寒鴉
第肆章

寒鴉活了這麼多年,終於在這小小的醫館把以前沒看的月亮全都補回來了。今夜她依舊難眠,雲深卻沒有再來邀她賞月,半夜時,傳來雨打芭蕉的輕響。
雲是少姓,江湖上倒有幾家大戶,但都無逃親一說。她眼露失望,掏銀子付了走貨郎的酒錢,轉身往回走,一眼便看見環胸抱臂倚在樹下的雲深。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打斷她的話:「隨我一起去關嶺,待我解決好事情,你的仇,我幫你報。」
她瞪著他:「除了百草谷的葯聖誰還能解你的毒!」
他對著銅鏡理了理襟口,細長的手指襯得襟邊翠竹越發栩栩如生:「這不是你自願的嗎?」
他捲起衣袖,透過銅鏡對上她的目光:「這世上有很多事,遠比命來得重要。」
雲深在醫館休養了一段時間,傷勢已恢復大半,只是眉心偶有青黑之氣閃過,是毒和_圖_書入心脈的徵兆。
老大夫端葯進來的時候,說她氣勢洶洶地出門了,雲深一直等到傍晚她都沒回來,他望了眼夕陽燒紅的天邊,想著她莫不是被自己氣得一去不復返了吧?
她一個恍惚栽了下去,被醒過來的雲深抱在懷裡。
想她堂堂伏龍寨寨主,威風凜凜的山賊,此時竟然在別人懷裡哭得打嗝,簡直太丟臉了。她一邊打嗝,一邊蹦下來,兩三下擦乾眼淚,用仍帶哭腔的聲音道:「我去準備馬車,我們去百草谷。」
窗外一聲驚雷劃過樹梢,她的身子猛地一抖,緊緊地咬著嘴唇,撲過去將他扶坐起來。手掌撫上他冰涼的背脊,她開始疏散內力為他壓制毒性。窗外雨下得更大,她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老大夫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和*圖*書幕,寒鴉豪氣地揮手:「大夫,幫我找根麻繩,我綁也要把他綁到百草谷。」
她氣憤地將橘子皮扔過來,叉著腰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我這是逼不得已!你不僅欠我錢還欠我命,以身相許都還不完!」
這些天寒鴉總是進出忙碌,抓藥煎藥,還替他買了衣服和鞋子,她倒是明白他的喜好,一應皆是按他心儀的顏色樣式選的。他站在銅鏡前打量片刻,總算恢復了幾分氣色。
她彷彿又想到那一日的修羅場,眼角開始泛紅,手指死死按著腰間的彎刀:「哪怕拼上性命……」
他從長街一路尋過去,在街尾的酒肆看見了她。酒肆旁邊拴了幾匹掛滿貨物的馬,應是走北向南的走貨郎,寒鴉正在跟他們打聽哪裡有逃親的雲家公子。
她從窗檯跳下來,露出失望的表情:「感動就趕緊還錢吧,你知不知道www.hetubook.com.com這些天你花了我多少銀子?」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以身相許?你想得還挺美。」
她急得跺腳:「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不解毒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解了毒再去關嶺不行嗎?有什麼事能比命更重要!」
他轉身走了兩步,寒鴉仍獃獃地站在原地。他朝她伸出手,指尖映著落霞:「來。」
她回身瞪著他:「早日報仇,早日離開你這個禍害!」
他彷彿笑了一下,轉瞬又恢復雲淡風輕的神色,只是手指從她後背輕輕拂過,連哄人時都那麼沉著:「好了,不哭了。」
他若有所思地走近,對上她的目光:「憑你一人之力,不可能殺了他們。」
他正在穿衣,愣了一下:「去百草谷做什麼?」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蝶翅般的眼睫微微翹起:「可他們是你的家人,雖然……」
她收拾和圖書妥當後去敲雲深的門,屋內久久沒有回應。她推門而入,躺在床上的雲深緊緊閉著眼,臉上青黑之氣四處流竄,薄唇已變得烏青。
每當夜裡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與她一牆之隔的雲深就會來敲她的窗戶,氣定神閑地問她:「要不要一起看月亮?」
他挑了挑一雙淡漠的眼:「感動。」
她匆忙叫來老大夫,老大夫診斷半天,束手無策道:「他體內劇毒發作,老夫無能為力啊。」
他笑了一下:「親人可不會對我下毒。行了,明日出發。」
寒鴉氣得抓起窗邊一把紫木蘭朝他砸過來,束花的白線絲絨在空中散開,木蘭花在他眼前似雨飄灑,而花幕之後的姑娘明眸皓齒,發有幽香。
她瞪著大大的眼睛,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邊抖:「還不是你,還不是你這個渾蛋!」
寒鴉一大早便醒過來了,自從山寨被屠后,她m.hetubook.com.com幾乎沒有睡過好覺,閉眼總是血淋淋的場面。雲深知道後向老大夫求了安神的葯囊放在她的枕邊,也無甚作用。
寒鴉坐在窗台上剝橘子,問他:「感動嗎?」
她揉揉眼,埋著頭從他身邊飛快走過,木蘭香在黃昏光影中暈開,連天色都曼妙了不少。
她扶著額頭,彷彿被他氣得頭疼,身子虛晃兩下像是站不穩。他飛快地轉身將她扶住,還沒說話,她的手掌已經狠狠劈向他的後頸將他打暈過去。
他低眸看著她,臉上的青黑之氣已經散去,又露出往日淡漠英俊的面容:「運功也要節制,難道你想脫力而死嗎?」
他的衣領有些松垮,落日的雲霞從樹影間傾瀉而下,往日涼薄的嘴角也勾勒出幾分笑意。她轉身就走,他在後面叫住她:「你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報仇嗎?」
他將衣服穿好起身下地,對著銅鏡束好玉冠:「我不去,直接去關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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