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這個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那邊沉默了一會,說,「吃完早飯到我書房來。」
他看上去是那麼地不快樂。
秀嫂笑笑回了廚房,客廳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她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是丁冬沒有精力去探究秦淵這個人,當晚她就跑去找阿南,秦淵似乎早就知會阿南了,聽丁冬說起,他並無異議,帶著她上車就去了之荷家。
她戰戰兢兢地抬頭打量了一眼秦淵,見他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俊美的臉看不出情緒,惴惴地繼續說下去,「麥麥很乖,也很聽我話,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我保證。」
「這樣的天氣,她是最喜歡的,一遇到刮大風她就不願意呆在屋子裡,自己不做作業,也不讓我做事,拉著我就往外跑。」
丁冬正在心裏猜測這個深夜從秦淵房裡走出的女人的身份,阿南沉聲問她,「傷口深嗎?」
她含糊地「嗯」了一聲,低著頭悶聲玩那隻叫做「娃娃」的小狗,江海藍在一旁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拉長了聲調,「聽說……」
「再說,」她風情撩人地撥了撥頭髮,朝丁冬拋了個媚眼,「你在,很打擾我們性致啊。」她一番話下來,丁冬的臉早就紅成了番茄。
她完全摸不透他的想法。
就在丁冬苦澀的思緒中,車子緩緩停了下來,停在一棟不起眼的別墅前,有紫藤花風姿妖嬈地垂在大門前,空氣中有海棠花的味道,丁冬小心觀察四周,阿南看了她一眼,「下車吧。」
丁冬想起秦淵剛才說的「不要試圖逃走,不要挑戰他底線」,聽懂了阿南話里隱含的警告,咬著唇點了點頭。
「沒有那麼回事?什麼意思?快說說,姐姐的中文不是特別好,理解不了。」
「好吧。」小傢伙耷拉著腦袋,「可是我真的很想抓螃蟹啊。」
丁冬面露無奈,看江海藍那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自己今天不老實交代的話,她是不會放過她的。
在書房門前踟躕了好一會,她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他的眸光冷冷掃過她,然後是她身旁的麥麥,也許是夜晚的緣故,他身上的溫度似乎比這夜色更冷。
丁冬不敢與他直視,微著低頭,能看到自己的平底鞋,「沒,不太吃得下。」
她這樣狐疑地問著,就遇到了秦淵轉身那一霎那的目光。
麥麥帶著哭腔低聲喊,「爸爸……」
她最怕見到他這樣,每每沉默到令她心慌。
她口乾舌燥地看向秦淵,希望得到他的寬恕,不想這個男人卻不知何時已經背對著她,英挺的背影,沉默如山。
站在陽光下的秦淵回頭朝她釋出一個能顛倒眾生的笑容,瞬間迷了看客的眼。
此刻的秦淵彷彿又是初相見時的那個魔鬼,嘴邊猩紅的血跡似乎還未乾透,他在丁冬的耳邊,吹送著來自地獄的陰冷之風。
小孩子哭得太慘,丁冬也跟著紅了眼眶,直到敲門聲響起才回過神來。
秦淵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竟問,「早飯吃了嗎?」
過了兩天,趁秦淵不在,丁冬兌現諾言,帶麥麥去海邊玩耍。
或者說,他不是普通人,是個怪人。
秦淵黑眸里跳動著清冷的星光,「讓他閉嘴,我討厭家裡太吵。」
秦淵點頭,「我和她的故事很長。」
秦淵嚇唬小孩完畢,就抬頭望著丁冬,丁冬抿唇與他對視。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有些失魂落魄。
這句話甚至沒有經過她的腦子就蹦出來了,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秦淵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陰晴不定,看著她的眼神也變了。
「啊?」
他的表情有些恍惚,「看她穿上婚紗,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笑,生別人的孩子,這一生與我再沒有關係……」
她瑩潤的眼虔誠地看著他,「我明白你的意思的,我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做你要求我做的事,你今天有空嗎?」
燒糊塗的麥麥似乎把每一個雄性動物都當成了爸爸,依舊不依不饒地喊,「爸爸,我好難受,我不要打針……」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懂我此刻的心情。」秦淵又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聲音聽上去越發寂寥了。
丁冬欣喜若狂,快步走回房間。
「這裡有點悶。」她雙手捧著下巴,面帶苦惱。
他冷笑著說,「我又怎麼可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看清楚了小鬼,我不是你爸爸。」回應麥麥的,是秦淵冷淡的聲音。
她的迫切並沒有馬上得到秦淵的回應,他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思索,擁有一切的男人,卻在此刻,完美驕傲的面具裂開一個口子,他的臉上寫著淡淡的落寞。
丁冬心裏非常明白,秦淵並不歡迎麥麥的到來。
這個背負黑暗的男人,好像是與陽光無緣的。
窗邊的男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出聲打擾,「秦先生,我吃好了。」
她的眼睛眨了又眨,睫毛也在微微扇動著,江海藍悄然觀察對面女孩的身體語言,所有一切都在說明,她正在與自己搏鬥。
他突然抬眼看向丁冬,前一秒還是恍惚脆弱的眼,下一秒就變得陰狠如刀,那發了狠的暴戾樣子讓丁冬瑟縮了一下。
秦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明天你就會知道。」
江海藍懶懶地「嗯」了一聲,她正在津津有味地讀一本叫做《essential clinical anatomy》的書,丁冬剛才翻了一下差點吐了,這是本解剖學書籍。
每一個有他在的地方,沒有氧氣,她不能呼吸。
「等著,我去換衣服。」秦淵開腔。
童話里那個留著難看藍鬍子的有錢男人,娶了很多妻子,卻全都失蹤不見,一個貧窮的女孩子在某一天成為他的新娘,他給了寶石、項梁,華麗的衣服,還有一串鑰匙,最後告訴她,最後一把金黃的鑰匙是開某個房間的,但那個房間她不能進去,女孩在古怪的城堡里享受著榮華富貴,直到有一天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好奇心驅使她打開了那個房間,然後,可怕的畫面出現在眼前,房間里女人們毫無生氣的屍體懸挂在牆上,血染紅了牆壁,還有地板,浸濕了她的腳,女孩嚇得轉過身,看到了撒旦般的藍鬍子男人站在她身後,手上帶著一把帶血的刀,然後,沒有然後,那個神秘的房間只是又多了一具屍體而已。
秀嫂是個胖墩墩的大嬸,五十多歲的樣子,話不是太多,憨厚的笑容卻很親切,讓丁冬想到了丁媽媽。
阿南站在門口,指著對面盡頭的那扇門,「秦先生住在那間,書房在樓下,他如果在家,大多數時間會在書房。」
她結結巴巴地說:「有,有的吧,我未婚夫就很愛我。還有,還有我父母,他們對我的愛也很無私偉大。」
丁冬孤零零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看了對面盡頭那扇門很久,她怕那扇門突然打開,那個令人膽顫的男人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本應該回自己房間去的,但莫名的,她沒有那麼做,那扇門像是一個漩渦,將她吸了進去,她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只知道那是一種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的心情。
算了,不去想他了,他頂風作案很久了,出事是遲早的事情,如果對方願意用錢解決,那麼他應該會讓找父母朋友求救的。
「那我呢?」秦淵驀然問。
秦淵居高臨下低頭看著小傢伙,「大海最喜歡不聽話的小孩了,你想被它吃掉?」
這對美女與野獸的夫妻組合讓丁冬愕然了一下,然後就聽江海藍掩嘴笑了一下,用俏皮的語氣對著丁冬說著威脅力十足的話,「秦先生很生氣哦,看到這些紗布了吧?丁小姐要記得血債血償啊。」
丁冬向阿南投去求助的眼神,阿南卻視而不見,他顯然也看到了秦淵的傷口,皺了皺眉對丁冬說,「來吧,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丁冬還未來得及揣摩秦淵剛才那略顯親昵的動作,就被他這句話奪去了全部心神,濕漉漉的眼帶著霧氣望著他,看這神情,已經是認命。
「為什麼?為什麼告訴我?」
她可是很傳統的女人啊。
「她是我心上的一道傷口,我還沒有做好揭開傷口的準備。」
而秦淵,就這樣背對著她,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手上纏繞著的白色紗布,丁冬有一種錯覺,總覺得面前站著的是個破碎的男人,他面對著的,是一個滿目瘡痍的世界,他站在世界的邊緣,為自己豎起了一道銅牆鐵壁,誰也走不進他的內心,而他,似乎也不想出來。
「聽說你有未婚夫了?」
這四個字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令丁冬平靜下來。
秦淵盯著她,「跟我在一起,你會害怕嗎?」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無奈,卻又隱隱有些溫柔,兩人的視線不知不覺膠在一起,丁冬竟著了魔一樣點頭。
「我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秦淵突然發話。
丁冬的襯衫已被麥麥的眼淚浸濕,她語氣輕柔地哄著半昏睡的小孩子,但其實她對這一切無能為力,焦灼中她下意識抬頭看向駕駛室,沉默的男人第一時間接收到她無助的目光,開口道,「馬上到了。」
秦淵停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在他懷中安睡的小傢伙,再抬頭時,就觸到了丁冬清澈卻毫無困意的眼睛。
他小聲對丁冬說:「冬冬,那個叔叔是不是也想和我們一起玩啊?」
丁冬轉身,觸到他開門一霎那的目光。
神神叨叨的正是江海藍,她今天穿了一身富有民族風情的長裙,耳朵上掛著碩大的圓形耳環,整個人透著一股濃郁狂野的吉卜賽風情,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帶著幾分不經意的輕佻。
午後的海邊hetubook.com.com人影難覓,海浪聲不疾不徐地拍打海灘,像是情人在耳邊纏綿低吟,眼前蔚藍色的海奇迹般地撫平了丁冬煩惱的內心,她在這輕緩的濤聲中放空自己,卸下一身疲憊,只是聽風看海。
這樣狠絕的秦淵讓丁冬意識到,哪個女孩子若被他這樣的男人愛上,怕是要一世糾纏下去的,不到死,絕不罷休。
她的心,跳得有點快。
「至於那個故事,我還沒想好怎麼開始。」
「有點,我明天再過來換藥。」女人走了過來,她的年紀看起來和阿南相當,知性的打扮為她增添一分知性氣息,對著丁冬綻開的笑容也極具親和力,「你就是那位闖了大禍的丁小姐是吧?我是江海藍,叫我藍姐就好,我是秦先生的私人醫生,也是……」
「婚禮前艾小姐找到我,說她要悔婚,讓我混進內場拍下照片,我急著用錢,鬼迷心竅就……」
這頭野獸很寂寞。
她好脾氣地蹲下來安慰小朋友:「麥麥乖,這兩天大海在生氣,海邊風很大,我們先去花園玩好嗎?」
丁冬的心跳得有點亂,她把秦淵當成洪水猛獸,任何有他在的地方在她眼裡都是龍潭虎穴,可推開門入眼的場景,還是讓她有種朦朧的錯覺。
「出去,吃了再過來,我不跟餓鬼說話。」
曾經的美好,現在品來,是不是只剩苦澀不堪?
秦淵意外地正面回答了她的問題,丁冬的心緊了緊,她知道自己無意中傷害了這個有著太多過去的男人,抿著唇點頭。
丁冬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發現那裡藏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他的眼神令她很難受,他們不是應該互相憎恨的關係嗎?為什麼會開始討論關於「愛」的奇怪話題呢。
她匆忙地跳了起來,指了指那個方向結結巴巴道,「藍姐,可能秦先生回來了,我,我先走了。謝謝你的茶。」
「我並沒有想挑戰你的底線,我只是也被逼得沒辦法,小朋友很可憐,他爸爸也顧不上他,被拋棄的童年會在以後的人生留下很深的陰影,所以就算知道你會拒絕我,我還是想求你。」
丁冬動了動嘴巴,卻最終選擇沉默。
脆弱的眼淚在臉龐上滑出優美的弧度,秦淵竟伸手在她臉上點了點,眼淚的軌跡也被這輕輕一點,最終改變了原定軌跡,他看了一眼食指上濕潤的液體,說,「先別急著哭,我說過,你有兩個選擇。」
囫圇吃了一點東西,丁冬才離開餐桌走向那間書房,也許肚子不再空虛,她沒有剛才那麼忐忑,又敲開了書房的門。
阿南俯身跟司機說了幾句,然後領著她往前走,與她擦身而過時輕飄飄說,「秦先生的住所。」
秦淵側頭望著她。
他的連番追問令丁冬口乾舌燥起來,傍晚的輕風也無法令她愉悅,她搓著手,為難地開口:「因為你是秦淵啊。你太出色了,令人敬畏。」
丁冬訝異地望著他,他抬手拿掉她發上的一根草屑,她嚇了一跳,卻聽他說:「想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這隻是開始罷了。」
實在沒有辦法,丁冬哆哆嗦嗦地敲開了秦淵的門。
麥麥大著膽子又轉頭瞥了秦叔叔一眼,發現叔叔還在看著他們,並沒有表露出憤怒,反而很敏感地察覺到凶叔叔孤零零的,有點傷心的樣子。
他雖然口氣肅殺,但聽在丁冬耳里,只覺鬆了一口氣,秦淵到底是沒有趕盡殺絕,甚至說的話還隱約給她留了個台階,她忙顫顫巍巍道歉,「秦先生對不起,我,我這個人不會說話,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心裏去。」
丁冬心驚膽跳,乖乖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眉眼間全是無法掩飾的焦灼和忐忑。
這天除了吃飯時間,丁冬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秦淵好像出去了,午飯時間沒有看到他出現,丁冬終於吃了頓飽飯。
丁冬被小朋友興奮的表情感染,很想帶他朝大海狂奔而去,但到底他們還是寄人籬下,麥麥好不容易才能住下來,她不能隨意亂跑,萬一秦淵找她卻找不到遷怒於麥麥怎麼辦?
她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頓時彷彿塞滿了氧氣,滿足地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人生最大的不幸……」她喃喃著,難掩落寞,「貧窮落魄,自尊心受到踐踏……」
「藍姐你快別說了,」丁冬的臉簡直成了熟透的蝦,「沒有那回事。」
看著那樣的他,她發現自己也無法快樂起來。
說完他就轉身走進樓梯旁的一間房間,丁冬注意到,他的右手上綁了白色的紗布,似乎還有殷紅的血滲了出來,遠遠看去,樣子有些觸目驚心。
她愣在原地,阿南厲聲催促她,「愣什麼,秦先生等你很久了。」
她語無倫次,「秦先生,對不起吵醒你,麥麥生病了,燒得很厲害,我不知道怎麼辦……」
她的眼裡盛滿同情,輕輕柔柔地問,「那你的答案呢?在你眼裡,人生最大的不幸是什麼?」
「南哥,你是秦先生的保鏢嗎?」丁冬又斗膽問。
麥麥到了別墅以後還學不會安靜,纏著丁冬明天要去抓螃蟹,丁冬「噓」了一聲要他聽話閉嘴,誰知她剛碰到門把手,身後過道盡頭那扇門就打開了,秦淵走了出來。
「讓我好好看看你,嘖嘖,白天看就更漂亮了,可真是一條狡猾的美人魚啊,讓我們的王子在大海里找得好辛苦。」
麥麥嚇得往丁冬身邊縮了縮。
早餐時間,喝咖啡看報的秦淵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偌大的餐廳只有他翻頁的沙沙聲,強烈的冰山氣場甚至讓一貫調皮的麥麥安靜下來,膽怯的眼睛時不時瞟向坐在主座的男人,然後打量同樣沉默的丁冬,欲言又止。
她想到了正被囚禁的未婚夫盛匡,還有自己很有可能落空的婚禮,低垂著眼帘更加低落,「還有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
她滿腹疑問,為什麼他明明看似冷酷絕情,卻對她處處留有餘地?
「對不起。」丁冬咬了一下唇,低聲道,「不是討價還價,是商量。」
「我老婆。」說話的自然是在場唯一的男士阿南。
她仰頭望著斑斕的雲彩,卻不知道身旁的男人正深深地望著她。
冬心裏惴惴的,雖然上次在小花園裡秦淵對麥麥的態度和善了許多,但她深夜的求助會不會招來他的雷霆大怒?
這就是丁冬熱愛的世界嗎?一個由少數人操縱的金錢世界,當窮人觸犯他們的利益,等待他們的只能是被血淋淋宰割的命運?
麥麥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叔叔我會努力的。」
丁冬揉著他毛茸茸的腦袋,笑著哄道,「你乖的話,海邊的螃蟹都是你的。」
他殘忍到極致的話終於讓丁冬奔潰,眼淚奪眶而出,她怎麼敢試?以卵擊石的下場不用想都能知道,他就是要毀了她,他都能六親不認地將自己的兄弟驅逐出境,將偌大的家族企業收歸囊中,冷血的他還有什麼做不出?!
談笑間,丁冬冷不丁偏頭,笑容頓時僵住。
看著他花一樣的笑臉,想到深陷囫圇的匡哥,那些扣住他的人已經好幾天未聯繫她,丁冬滿臉愁容。
「找時間讓阿南陪你去接人,不要給我耍什麼心眼,再讓我生氣一次,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你懂嗎?」
丁冬目光追隨著他,心裏的疑團越發擴大了。
她以為是秀嫂,忙抹掉眼眶邊的一滴淚,啞著嗓子低聲說,「秀嫂,有事嗎?我想自己呆一會,可以嗎?」
這一晚丁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她只記得自己在陌生的床上輾轉反覆了很久,等再醒來時,她彷彿聽到了一陣大海拍打岩石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從夢裡飄出來,漸漸變得真實清晰。
麥麥一句話簡直道出丁冬心聲,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只好安慰被嚇到的小孩:「麥麥乖,冬冬要為這位叔叔工作,不要惹他生氣就不會有事,過兩天我帶你去海邊玩好嗎?」
「你只有兩個選擇。」秦淵開腔打破沉默。
她直覺,他剛才還不壞的心情,似乎一下子烏雲壓境了。
她確實不知道,她的人生雖然並不順遂,甚至很多時候她都會自暴自棄以為已經走入絕路,但卻從沒有認定自己被命運女神給拋棄了,很多時候她都會睡一覺,早上起床吹著清新的風,就能獲得許多正能量,像很多平凡人一樣,繼續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地活著。
麥麥自然在電話里對丁冬大喊大叫大發脾氣,丁冬並不生氣,這是他表現內心恐懼的一種方式,越凶就表示他越害怕,丁冬溫聲安慰,說自己這兩天就來接他,聽到這裏,麥麥終於心房打開,在電話里嚎啕大哭。
入眼的是秦淵漆亮的手工皮鞋,她訕訕的,臉上的淚痕還沒幹透,她張口剛說了「秦先生」三個字,就覺得自己的嗓子沙沙的好像一台陳舊的風箱,忙閉了嘴。
她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忍不住就想起了樓上的那個房間,頓時整個人就清醒了。
他轉身回房,背影如此的不近人情,丁冬向麥麥遞去一個歉意的無奈眼神,拉著小朋友悄悄回房。
丁冬眼皮一跳,怯怯地瞥了秦淵一眼,不想,卻遇到了他抬起頭來的漆黑眼眸,帶著幾分天生的王者威嚴,讓她不敢撒謊。
丁冬心一顫,匡哥?匡哥回來了?
秦淵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溫柔,幾分寂然,聽在丁冬的耳里,只剩唏噓。他寥寥幾語,一個天真浪漫的少女躍然在她心頭,蔚藍色的海邊,俊朗少年背著一個甜美少女奔跑在沙灘上,在風裡,迎風跑向他們蔚藍色的未來。
麥麥看到丁冬自然是喜出望www.hetubook.com.com外,之荷滿頭亂髮,看到她更是差點淚汪汪,丁冬見她家裡凌亂不堪,沙發上甚至還有麥麥吃剩的薯片碎片,想來這小傢伙這兩天已經把之荷家的房頂拆了不止一回了。
「你說艾明媚找你,是怎麼回事?」秦淵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翻閱,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
她想不明白,先是艾明媚,后是秦淵,這些在她生活中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為什麼一前一後都選擇了她?讓她背負他們的秘密,對她是幸還是不幸?
「坐吧。」秦淵指了指邊上的沙發,自己卻站了起來。
她黯然轉身,也許應該熬到天亮,那時去外省開醫學會議的江海藍說不定就回來了,就算她沒回來,也能去找秀嫂,在照顧小孩上,她們總是比她來的有經驗吧。
丁冬苦著臉,總算看清江海藍毒舌女王的本質了,與她相處,心臟一定要強大才行。
丁冬手足無措,搓了搓手裡的泥,沒話找話地說:「你今天回來地挺早的。」
她昂著脖子瞪著秦淵與他對峙,佯裝堅強的臉楚楚可憐,秦淵的黑眸幽深如潭,他看著她沉默好一會,在她以為自己的反抗奏效時,他沉沉開口,「如果是我起訴你,那麼,沒有律師會接你的案子,就算是法庭給你指派了律師,我也會讓他在律師界混不下去。」
實話總是傷人的,她說不出口。
「還有……」
「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秦淵咀嚼著這句話。
秦淵插著兜依然是冷冰冰的樣子,微點頭:「今天不太忙。」
秦淵再度沉默。
她不想開門,門外也沒了動靜,她以為秀嫂離開了,誰知門外傳來秦淵略沉卻不容置疑的聲音,「把門打開!」
秦淵站在書房的窗邊,隔著一扇落地窗,看著花園裡蹲著的一大一小。
「謝謝秀嫂,我不挑嘴的,什麼都吃。」丁冬很有些餓了,食指大動。
「乖一點,快睡覺!」低聲呵斥他的男人生硬的口氣里分明帶著無可奈何,聽起來,也是個不會和小孩打交道的男人。
她真的要瘋了。
天真的麥麥也偏頭見到秦叔叔了,拿著小鏟子的手瑟縮了一下,怯生生地看了丁冬一眼,丁冬溫聲安慰:「別怕,叔叔不是壞人,這是他的花園,麥麥義務做小園丁,叔叔很高興呢。」
她忙低下頭避開這雙懾人的眼睛,知道這一句氣話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那個女孩明顯已經不在人世了,如果還活著,有哪個女孩子會拒絕這樣完美耀眼的男人?
丁冬一聽只覺得更加奇怪,她內心有不太好的猜測,孤男寡女共處一座房子,就算她認為平凡的自己完全不可能入得了秦淵的眼,可還是有些緊張不安。
「滿意了?小鬼。」
麥麥這般吵鬧,丁冬一開始還很擔心秦淵惱怒,可是已經來不及阻止小朋友了,只好無助地蹲在一邊,一邊小心地觀察秦淵的神色。
「我未婚夫的孩子,麥麥,我未婚夫被抓起來以後他一直跟著我,現在他在我朋友那裡,小朋友很可憐,我也不能老是麻煩我朋友,我能不能接他過來?」
他走到丁冬面前,低頭看了眼好奇的小朋友,口氣不善,「他的兒子?」
她開始認真思索他的問題,曾經的她為了生計疲於奔波,從未靜下心來思考人生最大的不幸是什麼,秦淵的提問是個契機,讓她回溯過去的25年,最後得下結論:她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太過糟糕。
秦淵不在,丁冬於是跟夏之荷聯繫了一回,離開了好幾天,也不知道麥麥怎麼樣了,小傢伙從小父母離異,匡哥被扣起來以後,不得不跟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阿姨在一起,小小年紀就十分缺乏安全感。
而現在,他卻要求她住下來。
「不要以為我已經放過你,我要你做的事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如果你不盡心儘力去做,我依然會把你送進監獄。我的話你明白了嗎?」
如果一定要穿越時間,那裡,一定是夢開始的地方。
「啊?是啊。」她頓時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剛才還平靜的心情也一下子起了風。
很快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進來。」
艾明媚說他另有所愛,說他活在地獄里,說他是魔,愛而不得。
咸濕溫潤的風帶著海的氣息撲鼻而來,整個房間的空氣也流動起來,丁冬全身的毛孔都快樂地舒展開了,就連遲鈍的腦子也活絡起來。
丁冬搖頭嘶喊著,她的臉上血色褪盡,此刻對於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的恐懼終於戰勝了一切猶豫不決,她抖著唇回答,「我可以試試。」
他又拋出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守著孤城的魔鬼。
兩人欣賞了一會下午的勞動成果,正準備站起來澆水,麥麥一轉頭,興奮叫道:「叔叔!」
那目光讓丁冬震驚了好幾秒,那悲傷的困獸的眼,如魔咒一般讓她全身不能動彈。
這天下午江海藍真的邀請丁冬去她家玩,她家果真就在秦淵的隔壁,他們的別墅顯然比秦淵那幢要豪華一些,還帶著游泳池,看得出兩口子很會享受,江海藍在花園裡做了吊床,花園裡鬱鬱蔥蔥花香四溢,就連她親手做的花茶,都比外面要香醇一些。
猛然認識到這點,丁冬頓時心神不寧沒了胃口,她站了起來。
他的冷淡讓丁冬更加戰戰兢兢,不敢逾矩,麥麥私下裡更是問她:「冬冬,我怕那個叔叔,我們可不可以不住在這裏?」
阿南就在樓道上,只給她五分鐘的時間,所以她沒敢呆太久,帶著麥麥就走。
麥麥也很失落,耷拉著腦袋跑回到她身邊:「叔叔真是個無趣的大人。他看起來明明很想玩泥巴。」
「冬冬,我們要去哪裡?」
在秦淵家中的第二晚就在胡思亂想中度過,隔天起床丁冬倒覺得挺神清氣爽,和秀嫂聊過,秦淵昨天出去后就沒有回來過,她頓時如釋重負。
又是這樣備受煎熬的注視,丁冬的心提了起來,而秦淵終於說話,「這所房子你可以自由走動,只有三樓的那個小房間,你不可以進去。」
「小羊寶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拉著那個人偷偷溜去海邊,海邊的每個角落都有他們的足跡,夜晚的沙灘更是他們的伊甸園,他們是夏娃和亞當,那時他們都太天真,以為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開……」
她言語迫切,一心希望早點把秦淵要求她做的事儘快做好,走出這團煩亂,就連此刻看著秦淵的淚眼,也是熱切大胆的。
丁冬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眼睛下意識滑過他英挺的鼻,涼薄的唇,臉一紅,又低下頭去。
一層玻璃,將世界之外的狂亂阻擋在外面,安靜的書房裡只聽得到呼嘯的風聲,丁冬看著那個背影,心奇迹般地靜止下來,她的眼裡帶著濃濃的好奇心,那個前一秒還咄咄逼人的男人,為什麼突然又收起了他鋒利的爪子,他看上去,是那麼那麼富有故事。
「就不就不,麥麥要聽故事睡覺!不講故事的爸爸都不是好爸爸!」小傢伙鼓著氣呼呼的腮幫子跟秦淵討價還價,讓人哭笑不得的可愛模樣。
「丁小姐,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早餐我多準備了一些,吃不慣跟我說。」
艾明媚拋下這一堆爛攤子瀟洒開始新生活,她自身難保,又何必替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保守秘密。
匆匆的時間彷彿也在這個清晨的病房裡靜止,門外,是嘈雜喧鬧的世界,門內,是男人溫柔好聽的聲音,和一個就連歲月都要動容的故事。
「出去吧。」秦淵面露不耐,丁冬也早已如坐針氈,他這一聲令她有如大赦,趕忙也站了起來,剛走到門口,卻被他叫住。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什麼嗎?」
丁冬心中荒涼一片,她想起等待自己的十年牢獄之災,終於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將毀在這個男人手上。
丁冬手腳麻木,正想掙扎著睜開眼睛起來哄麥麥不要亂鬧,沒想到男人嘀咕著「麻煩的小鬼」,竟出人意料地抱起了病床上的麥麥。
「一,明天我的律師會寄律師信給你,正式起訴你偷竊我公司機密導致股價大跌,」說到這裏,秦淵轉過身,目光咄咄逼人,「關於這點,到時會有證人出來指控你的一切罪行,法庭將完全站在我這邊,而你將面臨的除了巨額賠償以外,還有七到十年左右的刑期。」
「我就是法律,公道,如果你不信,可以試試。」
「你自己清楚幹了些什麼事,我暫時不追究你,讓你將功贖罪,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仁慈的嗎?」秦淵步步逼人,「至於做好事,我這個人從不平白無故做好事,想要求我什麼,就拿我需要的東西交換,否則免談。」
丁冬幾乎是用逃命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當關上門的那刻,她背抵在門上睜大眼睛大口喘氣。
丁冬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但很快回過神來,拘謹地回答,「醒了。」
「好,那就好,秦先生已經吃過了,包子冷了我給你熱熱去。」
他愛的女孩也許死了吧。
丁冬赤著腳逗弄江海藍的貴賓犬,嘴裏輕輕嘟囔著,「那為什麼不讓我住其他幢呢?明明有那麼多房子……」
「秦先生肯,我這個主人也不肯呀,我和你南哥晚上運動起來一般都能把房頂掀起來,動靜太大,只怕你睡不好。」
「怎麼了?」背後響起沉到人心的男聲,濃重的夜裡聽不出困意。
麥麥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全身燙得嚇人,丁冬被嚇得手足無措,她之前沒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拿毛巾給麥麥冷敷,忙活到半夜卻覺和_圖_書得體溫根本沒有退下去。
這晚丁冬輾轉反側了很久,還是沒法讓自己入睡,白天的場景歷歷在目不聽在她腦海回放,她一閉上眼,就是秦淵冷峻的臉,還有那他面對著海的背影。
「秦先生……」丁冬斗膽開口,「讓……讓我留下來是做什麼?」
那個神秘的不能讓她進入的房間,到底有什麼?貴重的物品?還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面對這張天真爛漫地小臉盆,秦淵自然沒有前一晚的疾言厲色:「花草很嬌貴,你確定你一個小傢伙能做好?」
很難想象這樣美麗凄婉的故事會被她寫成什麼鬼樣子,當初她就是覺得不能勝任文字工作,因為身體原因,讀書也不能專註,學歷不高才選擇了門檻很低的娛記工作。
他的問題讓丁冬略有些意外,因為在旁人看來,天之驕子如秦淵,這非凡的一生是與「不幸」這個字眼毫不搭邊的。那些追捧他的雜誌媒體,字裡行間都讚美他是神詆一般將命運牢牢抓在手上的男人,只要他想,沒有他做不到,之前丁冬也是這般相信的,但現在,看著落寂的秦淵,丁冬對他根深蒂固的判斷開始動搖。
第一個選擇根本談不上是選擇,她只能束手就擒而已,她啞著嗓子問,「第二個呢?」
丁冬吃驚望去,呆愣住。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
丁冬胡思亂想,忍不住就聯想到了那個可怕的格林童話——藍鬍子。
丁冬猜想,他現在的心情應該是不錯的,不然不會出現在這裏,和他們兩個外人說話,她絞盡腦汁想要打破僵局,卻聽一旁的秦淵問:「很喜歡小孩子嗎?」
然後他扔下一臉迷茫的丁冬,轉身走了,與麥麥擦身而過的時候,甚至摸了摸小傢伙的小腦袋,以示鼓勵。
她已經儘力了,她真的累了。
下午江海藍來看過她一次,送了些她烤的餅乾,丁冬對她說了好幾個「謝謝」。
如今的她,是真的不敢不把秦淵的話當回事。
秦淵冷笑,「才一個晚上過去,就懂得跟我討價還價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奶聲奶氣問,「叔叔我可以去抓螃蟹嗎?」
真是個搞不懂的男人,忽冷忽熱的。
她的熱切卻並沒有得到秦淵的回應,他突然問她,「被拋棄的人生你體會過嗎?」
被這樣一雙倨傲的眼睛盯著,丁冬猶如墜落數九寒冬,她等待著屬於自己的酷刑,不想卻聽到秦淵說,「從今天開始你住在這裏,不要試圖逃走,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她突然轉頭,見他望著天邊的晚霞,鬼使神差地說,「你在看晚霞嗎?」
他會對她說什麼呢?
秦淵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志氣倒是不小。」
「好孩子。」丁冬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腦袋。
「那個人,就是你。」
丁冬安慰他:「叔叔小時候一定玩過的,所以不再喜歡了。」
她只能猜測,也許他家最近缺女傭,所以他讓她留下來還債?看他家裡人丁稀落,也許真的缺僕人也不一定。
她突然不忍打破這淡淡的憂鬱,但卻不得不開口。
清晨的陽光灑在他寬厚的肩頭,他站在陽光下,丁冬卻恍然覺得,再多的陽光,也驅走不了他心上的陰霾。
反正時間還長,還是循序漸進比較好。
但她不想開門見山,她做過的事江海藍一定非常清楚,對她也一定懷揣防備心,她下午過來,說不定是代替秦淵過來監視她,這位姐姐雖然氣質富有親和力,但到底是秦淵的人,她可不能亂說話惹他們不快。
「那時候她十八歲,跟我說要去追風,我背著她在風裡跑,她要我這輩子都這樣背著她,直到有一天,我喊她『老太婆』,她喊我『老頭子』,直到我再也背不動她。」
她回過身,隔著不遠的距離望著他,目光純凈。
她的手絞著衣角,手心上全是汗,她知道這樣的刨根問底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秦淵很可能會反悔,甚至會一怒之下懶得費唇舌直接把她送進監獄,但她太好奇了,她只想把人生握在自己手上,不想自己不明不白被人牽著鼻子走。
丁冬噎住,「這個……」
「我?」輪到丁冬目瞪口呆,「為什麼是我?」
他說,「我是秦淵,但你不需要怕我。」
她覺得,自己得不到解答的疑問,也許從江海藍身上找到突破口。
想了又想丁冬才艱難地開口,「我……我們沒有,他沒問題,是……我的問題。」
而秦淵,此刻正側對著她望向窗外,只留給她一個完美的側臉,這張臉簡直是上帝的傑作,但這一刻,丁冬卻覺得這張臉憂鬱如畫,他像個謎,那麼那麼吸引她視線。
「她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綽號,叫做『小羊寶』」。
難道她成洪水猛獸了?丁冬很有些鬱悶。
她悔恨不已,不敢說話,秦淵也異常地沉默著,兩個人就這樣僵在了門口。
她戳了戳麥麥,「麥麥,這是秦叔叔,快問好。」
江海藍輕輕鬆鬆一句話,就將丁冬對她的好感摧毀地一乾二淨。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惴惴地問江海藍,「藍姐,秦先生讓我先適應,我這幾天可以來找你玩嗎?」
「小花渴了,我去給它們澆水!」麥麥興奮地跑開了。
丁冬納悶,那個女孩子去哪了?
丁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答應了?!
「我想聽。」
她赤著腳從床上下來,循著聲音打開窗,清晨清新的空氣攜著海風的咸濕味撲面而來,遠處珍貴的海天一色像是上天的饋贈,讓最近備受生活折磨的她感到了一絲難得的愜意。
麥麥是個不記仇的好孩子,蹦蹦跳跳地舉著小鏟子跑到書房的落地窗前,對著玻璃窗內的大人揮手:「叔叔,出來跟我們一起玩吧。」
而同樣折騰一夜的秦淵,也在為麥麥安排好單人病房后,悄然離開了。
丁冬盯著窗邊那個再度沉默的高大背影,意外于有一天竟會聽到這樣一段凄美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秦淵,而那個少女,一定不是艾明媚。
她想了想說:「就算有一天我被命運拋棄了,但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愛我的人,為了他們,我也不能拋棄我自己。」
丁冬的人生,是一個失敗者的人生。
她低頭懺悔,「我不該帶他去海邊玩的,他泡在海水裡很久,我要怎麼向他爸爸交代,我沒有照顧好他……我只是想他開心一點……」
花園裡就只剩下丁冬和秦淵了,沒了小孩子的童言稚語,小花園變得冷清清的。
「滿意了?現在閉上眼睛睡覺!」秦淵已經失去冷靜,聲音聽上去好不懊惱,就算他是成人世界里絕對的王者,也還是拿不按理出牌的小屁孩沒辦法。
「明白了。」
一聽去海邊玩,麥麥眼睛發亮,容易滿足的小孩隨即蹦蹦跳跳起來,馬上追著丁冬央求:「冬冬,冬冬,為什麼要過兩天呢?我想現在就去玩,你聽!我聽到大海的聲音了耶!」
於是又是冷場。
他看著她,「我跟她的故事,我希望有一個人能幫我寫下來,等我老的時候,不至於忘記。」
這所古舊的老式房子看似普通,可卻似乎處處透著神秘的氣息,特別是樓上那個喜怒無常的男人,讓人無論如何也捉摸不透。
真好,她活過來了。
舌頭突然被什麼絆住,她閃動的眼眸里滿是一探究竟的固執,「但,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是我?我是說,您本來有更合適的人選……」
秦淵靜默了幾秒,「什麼?」
丁冬那麼肆意地看著眼前的秦淵,他口中的那個女孩,此刻那麼真實地溫暖著她的耳朵。
想到要與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丁冬猶豫了下,還是鼓起勇氣問身旁的江海藍,「藍姐,南哥說,這邊上的別墅都是秦先生的是嗎?」
麥麥也許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叔叔有些忌憚,小聲叫了下,「叔叔好,我很聽話的。」
她痴愛他十年,而他,一顆心原來早就給了別人。
她的眼皮眨了又眨,聲音輕輕的,「秦先生早。」
丁冬茫然未知,「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是的,只要他想,他絕對有能力整死她這樣的平凡小人物,像捏死一隻毫無還擊能力的螞蟻一樣,用她想不到的方式,讓她生不如死。
「這個……因為我們只是借住,房子的主人看到你亂跑會生氣的,麥麥,到那邊了要聽話好嗎?不能亂吵亂鬧,你看你把夏阿姨家弄得多亂,嗯?」
秦淵難得並沒有流露出嘲諷,聲音反倒是意外的溫和,問她,「怎麼了?」
他們看著彼此,都不逃避對方的視線,丁冬試探地問:「你愛的女孩,就是她嗎?」
「秦先生……」
「秦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沒想到會這樣,求你放過我朋友和我未婚夫的孩子吧,他要是怎麼樣了,我未婚夫饒不了我的,求你了秦先生,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但別牽連無辜的人……」
阿南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剛才秦先生的話你也聽到了吧?」
她一臉莫名其妙地環視四周,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揣摩,看了四周沒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只是幢有些舊的老別墅而已,她小聲問,「南哥,這是什麼地方?」
「不要,不要,嗚嗚嗚,我要爸爸抱,麥麥要抱抱!」
秦淵竟然站在那裡看著他們,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江海藍一臉慈祥地看著她,嘴角泛著溫柔的笑意,在丁冬幾乎開始竊喜時兜頭潑了她一盆涼水。
回應她的是一道寂寥的聲音,「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愛你入骨嗎?」
她斬釘截鐵道,「我選擇第二條路。」
一時放縱的結果是,那天深夜麥麥發起hetubook•com•com了高燒。
這個事實徹底把丁冬嚇醒,她僵硬地趴著,顧自沉浸在震驚中,而那廂,一大一小的拉鋸戰仍在展開。
秦淵給她的選擇實在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丁冬除了莫名其妙以外,更多的是認為自己難以勝任,隨後就聽到秦淵惡魔般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既然你拒絕了我給的第二條路,那麼就等著我的律師把你送進監獄吧。」
「快說呀,姐姐可是醫學和心理學雙專業博士哦,一看你就需要幫助,說吧,姐姐今天心情好,給你出具免費的治療意見哦。」
她記得,剛才在小旅館里他的右手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又多了傷口?
面容清俊的男人伴著一身餘暉款款向他們走來,那麼高大偉岸,眼睛里彷彿還殘留著落日的溫度。
於是只能睜開眼睛對著月色發獃,努力讓自己想些別的,比如前途未卜的盛匡,煩躁地翻了個身,她沒有錢,現在更是失去了自由,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幫他,他又從不告訴她他父母的電話,她也沒法找人幫他。
內心裡,她也希望他能走出來,跟她們一起,感受簡單的快樂。
秦淵並沒有馬上回答她,反而離開她的面前,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外,不知何時開始起風,花花草草都在狂風中搖搖欲墜,遠處的大海在風聲鶴唳中咆哮,浪花翻滾出白色的泡沫,這春夏交織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
她微揚著下巴,嘴角是一抹恬淡的笑:「是啊,就像這樣,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跟你站在一起看晚霞。」
這段時間的接近,麥麥已經對丁冬產生依賴,很乖巧地點頭:「好!生氣的大海會吃掉大船的,我等大海高興的時候去。」
回去的路上麥麥很溫順,阿南彪悍的樣子有些嚇著小傢伙了,他一直乖乖地靠在丁冬的身邊,小屁股不敢動,眼睛卻亂飄,一直在偷偷看駕駛座上的阿南。
「選擇你自有我的理由。」秦淵果然不悅,「把你在雜誌社刨根問底的那套收起來,記住你現在的處境,我沒有滿足你好奇心的義務,照著我說的去做就是。」
「不!」
秦淵把睡熟的麥麥放在床上,蓋上被子,丁冬巴巴的眼追隨著他,他卻又蛻變為那個陰鬱的秦淵,站起來走到床邊背對著她。
丁冬弱弱地插了一句嘴,「南哥你不住這裏嗎?」
秦淵低頭看了一眼小朋友期待的黑眼,然後視線慢慢地調向床的那個方向,沉思了一會,才悠悠開口,「我要講的,是一個愛扎羊角辮的姑娘的故事。」
麥麥玩得滿手沙泥,丁冬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去,臉上甚至沾了塊髒兮兮的泥巴,她正與麥麥種植一棵無名小花,當泥土壘平,兩人相視而笑,臉上的笑容令餘暉失色。
「如果一定要穿越時間,那裡,一定是夢開始的地方。」
雖然他的拒絕在丁冬意料之中,但她一時還是不能接受這樣沒有人情味的回答,一想到麥麥譴責的小眼神,還有欠朋友的人情,甚至現在身陷囫圇的盛匡也會責備她,她的倔脾氣一下子就湧上來了,軟濡的口氣帶著隱忍的指控,「你不能這樣,做些好事,說不定你跟那位小姐還能再續前緣的。」
想要的懷抱還沒有得到,麥麥蹬著小短腿在床上抗議,像迷途的小獸一樣厲聲啼哭,「要抱要抱,麥麥要抱!」
江海藍見她這般嬌羞,沖她調皮地眨了眨右眼,「怎麼樣?和你未婚夫和諧嗎?姐姐可不僅僅是醫學博士哦,那方面也很學識淵博哦。」
秦淵的語氣泄露了他此時的壞心情,丁冬膽怯,應了一聲就跑回去乖乖吃飯,不知為什麼,臉有些紅,心也跳得很快。
聽她這麼說,丁冬腦袋轟一聲響,她的未婚夫?糟糕,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盛匡還在那些人手上呢,這兩天她自顧不暇,早就把他的事給忘到了九霄雲外了。
家裡來了個兩個麻煩精,好脾氣的人都會無法忍受的。
邊上的江海藍並沒有接腔,只聽到書籍翻頁的聲音,丁冬小心地問她:「藍姐,你們家有沒有空房間呀?借一間給我住吧,你幫我和秦先生說說,我不敢……」
她愣了一下,見秦淵的眼神追逐著忙碌如小蜜蜂一樣的麥麥,暖暖一笑:「是啊,小孩子多可愛啊,每個小朋友都是小天使,跟他們在一起很放鬆很開心。」
她紅著臉邁開步子,與江海藍擦肩而過時甚至不敢去看她睿智的眼睛,生怕在那裡看到一絲洞悉,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麥麥要聽!」
丁冬困窘地抬頭瞥了他一眼,見他雖然嚴肅冷峻,臉上倒也沒什麼怒氣,心想現在應該是個好機會,手掰著門框好一會才緩緩問,「秦先生,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托腮望著窗外的晨光,丁冬想,秦淵對她,已經算是仁慈。
她低著頭:「我跟你,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跟你站在一起說話。」
「你覺得是就是了,我負責秦先生的安保工作,不要以為這裡是普通地方,這裏的安保系統是世界頂尖的,邊上的別墅住的也都是保全人員……」
這樣的角度,這樣的對視似曾相識,丁冬有一瞬的恍惚,而窗邊的秦淵皺了皺眉,只是目光深幽地看著她。
秦淵卻說,「我在你眼裡看到了害怕。」
這時從秦淵房間里走出一個短髮漂亮女人,手上端著一個醫藥盤子,漂亮的眼睛猛盯著丁冬瞧,卻似乎沒什麼惡意。
丁冬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噎住了,還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知道。」
麥麥大胆朝秦淵跑去,仰頭天真問:「叔叔,我能做你家的小園丁嗎?」
房間沒什麼特別,雖是老式陳設,卻比丁冬現在住的地方好太多,床也被鋪好,只是看起來這房間很久沒有人住,就像這所房子的主人一樣,透著一股淡淡的寂寥。
丁冬錯愕地瞪著江海藍,畢竟她不像江海藍那樣從小在西方長大,把「性」當成家常便飯隨便掛在嘴邊。
腦海中的這句話冷不丁地跳了出來,嚇了丁冬一大跳,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這個男人有這樣的定義,她根本不了解他,而就在這時,窗邊秦淵略顯寂寥的聲音就這樣攜著風聲,漫天席地地捲入丁冬的耳中。
江海藍眼裡放光循循善誘,而聽到「心理學」三個字的丁冬,封閉許久的心房終於有了一絲裂縫。
可是這麼私密的事情,怎麼能告訴才認識第二天的陌生人呢?更何況,她的嘴好像不太牢靠的樣子……
連媒體挖都挖不到的秦淵的過去,他又為什麼主動告訴她?這與她的第二個選擇又有什麼關係?
這樣吹著海風的早晨,假如說是煉獄生活的序曲,那麼再苦再不堪,她也會在浪花的安慰聲中,將痛苦化作微笑,堅強活下去。
她也只有25歲,連自己也是勉強照顧好的年紀,突如其來的責任讓她措手不及,午夜的孤獨更加深了她內心的委屈和恐懼。
「藍姐,拜託你不要再開我玩笑了,秦先生要是聽到了我就完了。」丁冬嘴邊靦腆的笑容就如窗外鮮艷欲滴的花,江海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打開了她房裡緊閉的窗。
想來之荷被她所累,丁冬心裏又焦急又內疚,「之荷真對不起,我會想辦法儘快把麥麥接過來,麥麥在嗎?你把電話給他,我跟他說幾句讓他乖一點。」
秦淵那個男人,是她命運的轉折點嗎?
丁冬在餐桌前坐了很久,環顧四周,那種強烈的恍惚感又再次兇猛襲來,一切都不像真的,但又都是真的,她觸犯了秦淵,她逃跑被他找到,現在與他住在一個屋檐下,她不知道他會拿她怎麼樣,江海藍要她血債血還,她很茫然。
然後,她就聽到一旁江海藍懶懶地問,「那……你還是處女嗎?」
麥麥在她面前跑來跑去,一會蹲下來玩沙子,一會赤著腳衝進海水裡,見到浪來了,嚇得尖叫往回跑,來來回回,樂此不疲。
但這並不影響丁冬對她的好感,這個姐姐的笑容就像六月地中海吹來的熱風,帶著足夠融化人心的溫度,讓她忍不住想靠近。
「真的嗎?好棒好棒,那冬冬,我可以去海邊玩沙子抓螃蟹嗎?」
他突然問她,「你覺得這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是什麼?」
「我是麥麥,才不是小鬼。」
那之後,他失蹤了,然後她等到了被扣的電話,直到現在。
「讓我來寫這個故事,這就是我的第二個選擇嗎?」她木然地重複著,眸子里的迷茫揮之不去,「可我只是個攝影記者而已,我不擅長寫東西,學歷也不高……」
秀嫂是個很少言寡語的婦人,哪怕丁冬有意與她攀談,她也至多是朝她憨厚地笑一笑,就很守本分地退回到廚房去了。
在深夜送醫院的路上,麥麥躺在丁冬的懷裡,因為不舒服,哭鬧地厲害,到了後來,開始胡言亂語,一直在不停地叫「媽媽」。
「這個綽號,除了她自己,這個世界上只有另一個人知道。那是他們之間共同的秘密。」
「商量?你認為我們之間是可以商量的對等關係?」秦淵冷哼一下,「還是那麼天真。」
丁冬立時嚇得腿軟,差點就站不住了。
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哀傷,那曾經遺失的美好穿過時間的長河,在今天,依然能那麼真實地擊中人的心臟。可對於懵懂的小朋友來說,秦淵慢節奏的故事還達不到好故事的標準,反而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困頓襲來,小朋友躺在秦淵的懷裡,就這樣緩緩閉上了眼睛,小豬一樣酣睡過去。
「去一座很漂亮的房子呀,房子後面就是大海了,麥和-圖-書麥你不是說很喜歡海邊的房子嗎?」
丁冬只好跟著,阿南上了樓,帶著丁冬去了最右側的那個房間,「你住這裏。」
「啊?」
秦淵此刻面目平和,他的舉止優雅從容,丁冬小心觀察他,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他,他被新娘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甚至被甩了一個耳光,一夜之間,他從人人羡慕的鑽石王王老五,淪為被人恥笑同情的對象,他不是應該急著懲罰她嗎?可是為什麼他看上去心情還不壞的樣子,昨晚的戾氣完全消失無蹤了。
他又停了下來,再度陷入沉默,丁冬站在他的身後,為了他講了一半的話,一臉茫然著。
她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那邊之荷的聲音反倒是鬆了口氣,「我沒事,那些人來了又走了,也沒刁難我,倒是丁冬你怎麼樣了?那些人沒找到你吧?你在哪呢?不在,麥麥天天跟我哭鬧,晚上還不睡覺,吵著問我你是不是不要他了……」
虛脫的麥麥終於睡著了,丁冬守在他床邊,過了一會,徹夜的疲憊席捲而來,她的眼前昏昏沉沉,耷拉著腦袋點了又點,與瞌睡做最後的脆弱抵抗,終於敗下陣來,趴著昏睡過去。
或許她應該推翻掉過去對這個男人的武斷定義,比如,也許他沒有外人所傳言的那麼冷血無情。
「來啊,我剛研究了些新葯,正缺人肉試藥機呢。」
「這個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我站在她面前,她卻……」
敲了一會,門內沒有反應,只有深夜的寂靜重重包圍著她,她在這樣的夜裡心生絕望,傍晚她和麥麥一身狼狽地從海邊回來,正好被下車的秦淵看到,他的眼秋風掃落葉一般只冷冷瞥了她一眼,裏面的溫度卻比海水還要冰冷刺骨,她立刻看懂了他雙眼中的情緒,她一個戴罪立功的人,在人家屋檐下,日子卻彷彿過得滋潤快活,想來看在正處感情低谷期的秦淵眼裡,她這樣的行為是令人生厭的。
丁冬幾乎是沒有遲疑地說出心裡話,如果說過去對於那個故事的追索,完全是出於秦淵的逼迫,以及她自己的贖罪心理。那麼此刻,她迫切地想繼續聽下去,只是出於內心單純的渴望,秦淵和那個叫做「小羊寶」的女孩,他們如火如歌的青春故事撥動了丁冬的心弦,她記憶里的青春過於蒼白乏味,她羡慕別人有這樣肆意的青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一大一小的男聲將她從黑色的深淵里拉了回來,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趴在床邊,只是神智漸漸清明。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
「醒了嗎?」隔壁突如其來的低沉男聲像是從天外而來,驚擾了丁冬的心湖,也結束了她短暫的快樂時刻。
不遠處傳來了隱約的汽車聲,將丁冬從痛苦的回憶里拉回,她突然猶豫起來,這樣私密的床第間的事她不能告訴江海藍,她甚至都沒有和之荷提起過,他們沒法理解她的,對於別人來說是魚水之歡的男女之情,對她來說卻是堪比地獄酷刑,她會被別人取笑的,她不能說。
淡淡的凄清湧上眼底,一道玻璃,彷彿就將他們永遠隔絕,可望而不可及。
這天太陽還未下山,秦淵罕見地很早就下班回家了,他走進門的時候,丁冬和麥麥正在花園裡玩得熱火朝天。
「嗯?」丁冬轉頭。
丁冬訝異地「啊」了一下,有點不知所云。
饒是丁冬再愚笨,也聽出了秦淵口裡滿滿的嫁禍,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散發危險氣息的男人,不知不覺他已走到自己的面前,她就像被逼至絕路的困獸,只能倉皇地搖著頭,「不,你不能那麼做,我什麼都沒做……」
滿室的寂靜,丁冬開始坐立不安。
現實與想象的太過不同,丁冬一時半會還難以消化「秦淵也是個普通人」這樣的事實。
她撥了之荷的電話,之荷那邊想必是早就在等她這通電話了,只響了一聲就接了起來,之荷似乎不能肯定是她,試探地問,「丁冬?」
麥麥好心邀請,秦淵當然是不出意外地拒絕了,當丁冬看到他冷漠轉身離開時,竟然無來由地感到失落。
丁冬猜他上班去了,他的龐大商業帝國離了他就像一艘巨艦失去船長,而他,對一個陌生的小孩如此施以援手,已經夠仁至義盡。
因為懷裡小朋友天真的容顏,他的心情似乎也晴朗起來,冷峻的面容流露出一絲不經意的溫柔,「故事嗎?我倒是真的有一個故事。」
她這句氣話無禮又帶著挑釁,又在傷心的人身上再潑了一瓢冰水,他又怎麼能不生氣?
到了醫院又是一陣手忙腳亂,麥麥發高燒到四十度,醫生護士用了物理降溫,一遍遍地用酒精擦拭全身,到了晨光熹微時,麥麥總算燒退了些,丁冬一夜沒睡,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一大一小竟鬥起嘴來。
「得寸進尺的小傢伙……」秦淵似乎是敗下陣來了,語氣里不知不覺帶了幾分柔意,「倒是個可培養的苗子……」
劫後餘生的感覺在丁冬的心裏升騰起,她的聲音也有些激動,「之荷,是我,你還好嗎?有沒有事?那些人有沒有把你怎麼樣?麥麥好嗎?」
在這件事上,她確實需要來自專業人士的幫助。
那一晚被禽獸附體的他,真的太可怕了,丁冬有些寒心。
「你確實沒做,但我說你做了,你就做了。」秦淵的嘴邊噙著一抹殘酷的笑,在這個即將入夏的悶熱季節,涼意沁入骨血,丁冬終於發現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
自己現在的處境太過複雜,丁冬暫時還沒準備好和之荷坦白,只是敷衍道,「暫時安全了,時間太趕,我下回找時間跟你細說。」
偌大的書房古色古香,兩面牆上高聳的書架塞滿了各色書籍,正對著丁冬的那面牆被做成了落地窗,可以看到後花園碧綠的草地,鮮艷的丁香,遠處蔚藍色的海浪沖刷著沙灘,丁冬突然開始明白,秦淵為什麼選擇生活在這裏。
見她還愣著,他英俊的臉終於隱隱流露出不耐煩,「還磨蹭什麼?凌晨三點被吵醒,你以為我沒有起床氣的嗎?」
阿南瞥了她一眼,「我住在隔壁棟。」
秦淵已經來到丁冬面前,她嬌小的身體被圈在他高大的影子里。
秦淵在書房等她!
丁冬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個「他」是盛匡,忙點頭說,「對,這是我未婚夫的孩子,叫麥麥,麥麥很乖的。」
那笑太過溫柔。
兩個人好不容易剛建立起信任,現在她又拋下他不見了,可想而知小傢伙此時此刻彷彿被全世界拋棄的心情了。
丁冬嚇得丟了電話,胡亂擦掉淚水,跑去開門。
丁冬就和她坐在花園一隅喝茶享受時光,樹影打在她的肩上,日光金子般一點點灑下來,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很難想象一天之前的自己還如喪家之犬流浪在這個城市,無處可去,又無處可逃。一度她以為命運給了她最壞的人生,但此時此刻,命運的魔手又再度翻雲覆雨,竟讓她體會到什麼叫安逸人生。
「家務由秀嫂負責,她住在樓下,需要什麼跟她說就好。」
麥麥就在秦淵懷裡?他抱著他?
「你!」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愚鈍的傾聽者,她有限的智力不能很好地領會秦淵的意圖。
到後來,甚至連丁冬也被他的快樂感染,像個幼稚的小孩一樣,竟也舉起雙手衝進海里迎風逐浪,到了後來,兩個人都被海水淋個濕透,但盡興的笑容寫在臉上,這樣的快樂確實是久違的。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也拿捏不了秦淵的心情,只是不想把小孩子嚇到了。
記憶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無光的夜晚,完全被情慾駕馭的盛匡像是瘋了一樣朝她撲來,不管她的捶打反抗,裸|露灼熱的皮膚沾上她的,竟讓她覺得噁心反胃,在月光下她看到了他扭曲的臉,像是被魔鬼附身,她嚇壞了,只覺得他陌生的可怕,心底里彷彿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對她說話,好像在說,「丁冬,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然後她再次頭痛欲裂,就像之前的好幾次一樣,她在床上失控打滾,覺得自己要死了,沒有人會是她的救贖,她會在黎明還沒到來時赤|裸死去,盛匡也嚇壞了,冷漠地看著她在床邊抱頭翻滾,他咆哮了一聲,摔門離去。
丁冬無論如何也不知道該回應對方什麼,她尷尬地站著,而這對夫妻顯然也不打算再理會她這個「惡女」,雙雙下樓離去。
丁冬更加無地自容。
她固執的眼淚盤旋在眼眶裡不肯滑下臉龐,她要做最後的抵抗,「我不信,法律會還我公道,我可以請律師,他會還我清白的!」
但很快她的震驚就多過於恐懼,她的下巴簡直要掉下來了,看著四周更加難以置信,那個眾星拱月擁有龐大商業帝國的秦淵竟然住在這樣簡樸的小別墅里,沒有豪華的莊園,沒有成群的僕人,只有紫藤花的縷縷香氣,繚繞在生鏽的大門口。
他這一句又讓丁冬心弦繃緊,不情不願地挪動腳步,跟在阿南後面進了房門,燈光驟然大亮,入眼的就是一個老式螺旋形階梯,她一抬頭,就看到那個面容冷峻的男人身著深色睡袍,手中一杯紅酒,就那麼高高在上地站在階梯最高處,冷冷地俯瞰卑微如蟻的她。
之荷見她安然無恙,甚至還留在A城沒走,大為好奇,拉過她細細問,「怎麼回事?你怎麼還沒走?」
這下江海藍更加好奇,甚至放下了膝上的書,傾近了丁冬一點,她的身體語言已經表明,丁冬短短几個字的回答已經徹底激活她全身的八卦細胞。
「不行。」秦淵冷笑道,「你當我這裡是託兒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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