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想到,那竟然是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自那以後,姬夫人和公主府走的熱絡起來。這日姬夫人來了公主府,剛巧姬暮年有事出去了,說了會兒話,笑道:「今兒天氣好,我們兩個干坐也是無趣,不如臣婦陪公主出去上香吧?」
一瞬間,老皇帝的慈眉善目之光全部退散!與此相關的所有人,全部陪葬!
誰知道,這一散心就散出事兒來了。
「皇上,皇上!」有小宮人不顧死活,冒險來報,「貴妃娘娘聽說沁水公主的死訊,氣得吐血暈過去了。」
在將消息送往皇宮等待的功夫,姬夫人趕了過來,因為內殿氣氛緊張,母子兩人去了偏殿說話。姬暮年當即問道:「母親,是不是你?」
慕容沅被顛簸了好幾下,但她不是那種嬌氣的人,微笑道:「沒事,不要緊的。」往外看了看,現場很快被公主府的侍衛肅清,已經恢復的井然有序。
老皇帝不停的喃喃著,紅了眼眶,淚水打著轉兒,固執的不肯落下!他是馬背上打天下的開國皇帝,一生殺人無數,從不手軟、從不軟弱,卻無法在花甲之年,接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沉重打擊!
居然有人知道沁水公主懷孕!然而當初自己給她診脈的時候,除了她、皇帝、自己,根本沒有第四個人知道,如果泄密……那麼對方會是什麼人呢?
慕容沅忍痛、掙扎,等待那顆小黃豆從腹中墜落出去。
慕容沅一怔,這是怕姬夫人給自己下藥?打胎葯?不過看姬夫人對自己的親熱程度,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懷孕吧?他……,居然這麼謹慎?固然一方面是為了姬家和姬夫人著想,但也是關心自己啊。
母親還是太天真了!公主死了,皇帝怎麼會不徹查此事?一旦查出是被母親害死的,以皇帝對沁水公主的寵愛,別說是自己和母親性命難保,只怕……整個姬家都要因此而受牽連。
快到護國寺的時候,街道前方躥出來一隻受驚的馬兒,直衝進人群,弄得去上香的行人車馬大亂不說,還差點把公主車駕給掀翻!
姬暮年唇角微微勾起,「公主謬讚。」
抬眸看過去,姬暮年一身杏黃色的廣袖長袍,原是俗氣的顏色,只不過穿在他的身上絲毫不顯,反倒襯出別樣精神。他坐在花樹下面,容顏俊雅,目光清澈無塵,哪怕就是彼此沉默不言語,看著也是一種享受。
那個清清秀秀的斯文少年,穿了一身淺杏色的錦和圖書袍,正是當日慕容沅落水時穿的那件,此刻正在院子里胡亂遊走,喃喃道:「報仇,報仇……」他手裡拿著一根樹枝,當做利劍比劃,「我要報仇……」
「原諒?!」玉貴妃猛地回頭看向皇帝,滿目仇恨光芒,「慕容昭祖,你這個謀朝篡位奸臣賊子,奪了我大蜀的江山社稷!!你還當著我的面,將我的親人們腦袋一個一個的砍下!」她聲聲血淚,凄婉道:「你要我……如何原諒?!」
姬暮年仔細看了幾遍,紙張平常,是任何一個筆墨齋都能買到的,筆跡更是無處可辯,——既然送密信的,肯定就不會留下蛛絲馬跡。
姬暮年心裏閃過一瞬傷感,接踵而來的,是公主之死給姬家帶來的禍事,這才是要解決的燃眉之急!轉身問道:「怎麼回事?」
但是緊接著,下身就是一陣熱血奔騰,像是開了閘的堤壩一樣,那滾滾熱流止都止不住,神智也隨之慢慢消散……
姬夫人早就慌了神,跟著道:「是啊,暮年你不能進去。」
姬暮年當然明白這些道理,一時沉默。
不問還好,一問就讓白嬤嬤跳了起來,遷怒道:「為什麼?公主原本好好兒的,是姬夫人非要拉著去上香,然後就驚了馬……」下一瞬,卻憤怒不起來了。
不知不覺中,一口氣吃了三個春卷。
莫赤衣搖頭轉身,策馬去了沁水公主府的大門口,看著那一片雪白縞素,在馬背上將一壺酒傾瀉而下,酒花飛濺一地。
公主與人有染,少不了有身邊的人牽媒引線。退一萬步說,是公主自己跟人偷偷幽會的,但貼身服侍的宮人們,不可能一個都不知情。但是姬暮年卻沒有時間細細思量,因為皇帝來了。
從不讓她沾染污穢,從不讓她承受風霜,自己洗盡雙手血腥和殺戮,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寶貝,就這麼永遠的去了。
慕容沅疼得死去活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輕聲呼喚在耳邊縈繞,努力的睜開眼睛,周圍人影圍繞,一個甜白瓷的碗送到自己嘴邊。
方才問過門人,白天的大致情形是知道的。若只是讓沁水公主墮了胎,或許皇帝和公主還能吃個啞巴虧,但是現在公主香消玉殞,不管母親有沒有摻和這件事情,都絕對無法善終!
「母親!」姬暮年失態的一聲斷喝,朝窗外看了一眼,確認無人,方才折回來低聲道:「這種話休要再提!說出去,是會給整個hetubook•com.com姬家招禍的。」
婆婆盛情難卻,自己若是拒絕未免顯得拿捏架子,況且身孕已經三個多月穩固了,只是坐坐馬車還是無礙的,因而笑道:「也好,我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祁明夷瘋了。
彷彿他就是那傾瀉一地的清冷月華,透出一種淡淡清涼,仍憑凡塵俗世之中,熙熙攘攘,依舊還是孤高不染塵埃。
慕容沅不想掃了興緻,寬慰道:「好在已經到了,咱們先去護國寺歇歇吧。」
似乎……有動靜了。
因而只說頭疼,不由分說辭別姬夫人回了公主府,剛坐下不久,肚子便有了異物下墜的疼痛感覺,且越來越明顯。怎麼回事?是這身體太過嬌氣,磕磕絆絆幾下就動了胎氣?還是……那護國寺的茶有問題?因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可能了。
自己所認識的沁水公主,有一點天真嬌憨,有一點任性跋扈,但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躺著不動。認真說起來,她嫁給自己以後就跟換了個性子似的,乖乖巧巧的、安安靜靜的,其實並不討厭她。
「公主!!」姬暮年聞訊匆匆趕回公主府,剛剛衝到門口,就被姬家的僕人給上前攔住了,苦苦哀求,「產房血光不吉利啊!」
「不該生下來?」武帝像是被巨斧在心口重重一擊,痛得眉毛擰在一起,看著那個呵護了二十年的女人,失魂問道:「無雙,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朕嗎?」
沁水公主死了,姬家的也人死了,……都死了。
慕容沅猶豫了一下。
傾國傾城的佳人,一雙美麗的明眸像是燃燒起來,越來越紅,直到兩行血淚緩緩流下,透出觸目驚心的殷紅……
聖裁?這一次……姬家註定難逃血光之災了!
有關小公主姦夫是誰這個問題,姬暮年在偷偷查證,武帝當然也不會放過,——從女兒懷孕的時間,便可以推斷當初出事的時間。再從姬氏母子、白嬤嬤等人供詞,加上各種搜羅來的訊息,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彙集在一起,真相漸漸浮出水面。
「吐血?!」武帝氣痛不已,才被人摘了心肝兒,接著又給捅了一刀,眼下更是割肉一般,痛得四肢百骸都在打顫兒。
頭暈目弦的疼痛之中,慕容沅努力的喝了一大口,又一口,一整晚參湯都落了肚,——喝了這麼多,應該會有用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很快……精https://www.hetubook.com.com神氣兒很快就上來了。
屋內無人,姬夫人也沒打算在兒子面前隱瞞,含淚點了點頭。
——錯了,一切都錯了。
「阿沅……」武帝根本不去責備姬暮年,也不去看任何人,只是跌跌撞撞往內殿走去,走到女兒的床邊。
若非她是皇帝的孽種,自己又怎會對親生女兒多年漠視?
「你笑起來真好看……」另外一個清麗的女子聲音,在姬暮年的腦海里悠悠縈繞回蕩,心頭不由一緊,笑容隱隱暗淡了幾分,「是嗎?我沒有留意過。」
武帝命人將一干嫌犯關押大牢,等候處置。
最開始知道沁水公主懷孕的時候,自己沒有太過在意,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後來自己做了沁水駙馬,就不能置身度外了。
雖然沒有碰著,到底擔心肚子里的那塊肉,別的不說,要是趕在這會兒動了胎氣什麼的,鬧出來就不好看了。
姬夫人忽地又道:「別怕,別怕。」低聲喃喃,「公主是馬車上受了驚,所以才會動了胎氣,就算、就算……皇上能夠查出真相,那也都是我的錯!整件事情你都不知情,不相干的!」像是看到了某種希望似的,連連道:「是了,我死了,暮年你就沒事了。」
但不管姬夫人有意還是無心,禍事都是她惹出來的,反正公主已經死了,那團不該存在的血肉已經處理,現在……是讓姬家殺人償命時候了!白嬤嬤心中憤恨,尖聲道:「是姬夫人害得公主受了驚嚇,害死了公主!」
「母親你真是……」姬暮年欲言又止,想說母親一句好糊塗,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忤逆之舉,說不出口。況且禍事已經出來了,說也無益,只得一聲長長嘆息。
第二天,姬夫人讓人送了一盒子春卷過來。那媽媽說了,「這是夫人親自下廚做的,讓公主殿下和公子都嘗一嘗,感謝昨兒公主殿下盛情招待。」
姬家?整個姬家?難道……這其中還有別的什麼陰謀?要知道,自己伯父是正二品中書令,堂妹是靖惠太子的良娣,自己還曾經做過太子伴讀,姬家已然成為眾人眼中的太子黨!這其中……彎彎繞繞可就深了。
莫赤衣上前輕輕地抓住他,在他耳畔說道:「明夷,皇上已經下旨賜死姬暮年和姬夫人了。」
姬夫人也反應過來了,打住話頭哭道:「我只是想讓她落了胎,哪裡想到……她會受不住就去了。」眼裡儘是驚惶不安,https://m.hetubook.com.com「暮年,皇上絕對不會輕饒姬家的!玉貴妃和睿王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啊。」姬夫人傷心欲絕,眼淚一串串的往下掉,「難不成,也要我們跟皇上似的,養一個七個月出生的兒子……」
慕容沅不好意思道:「宮裡也有,只是不如姬夫人做得好吃。」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姬暮年的目光,頓時變得有些幽深莫測起來。
眼下姬暮年還在度新婚蜜月,除了皇帝召見,都在家獃著呢。他先謹慎的拿了一塊兒,掰開、看了看,再親自嘗了嘗,這才另外揀了一個遞給慕容沅,「你也嘗嘗,的確鬆脆香甜。」
「讓開!」姬暮年顧不得許多,推開眾人,——什麼不吉利,若是公主有事才是真的不吉利呢!進去直奔床邊,抓起慕容沅的手腕要給她切脈,可是下一瞬,當他看清那張慘淡宛若白瓷的臉龐時,便知道什麼都晚了。
「阿沅,阿沅……」
他喃喃道:「遲了,一切都遲了。」
一路跌跌撞撞出去,上了御輦,飛快的趕到泛秀宮,玉貴妃正軟坐在地上失聲痛哭,「阿沅,阿沅……」她的哭聲如泣如訴,宛若哀歌,「我錯了,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莫赤衣一陣心痛難抑。
這些天,一直都在追查誰是姦夫?可惜事情才剛剛有一點眉目,就出了如此大禍!這場禍事,自己和母親何其冤枉?!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沁水公主,更不用說她還懷了孕,是皇帝強行塞了這門親事過來,到最後卻弄到這步田地。
慕容沅情不自禁贊了一句,「駙馬,你笑起來真好看。」
姬暮年命令自己冷靜下來,細細分析了一下事情始末,看向母親問道:「公主有孕的事,母親你是如何知道的?」
只是無憑無據,一時之間也不好說什麼。
白嬤嬤惱道:「公主放心,那馬兒已經讓人殺了!」
對不住了,這段姻緣從一開始就是錯。
原諒?絕不原諒,絕不!!
慕容沅靜靜的躺著,素白安寧,好似一幅永遠沉默的黑白畫卷。
卻得到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
姬暮年只見母親的嘴一張一和,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姬夫人手上顫抖,從懷裡掏出當初的那份匿名信。
姬夫人慌忙趕了過來,神色擔心,「公主沒有受傷吧?」
阿沅,他的掌上明珠啊。
——怎麼會這樣?!姬暮年靜靜的凝望著她,耳畔還回蕩著那一句,「對不住,不該hetubook.com•com把你卷進來的。」心裏真有一點不是滋味兒。
——沁水公主死了。
「畜生!!」武帝雷霆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面!
姬暮年臉色一沉,「嬤嬤,不可胡言!」沉吟了片刻,「這件事,咱們誰說了都不算,得請皇上聖裁。」語氣雖然沉穩,心中卻是一片無奈悲涼。
莫赤衣發完了脾氣,也泄了氣。心下明白,小廝是不敢拿這種消息開玩笑的,只是自己一時無法接受罷了。那個任性霸道,卻不缺良善純真的小公主,怎麼會死了呢?上次在水裡救她的時候,她還嬌俏俏的對自己發脾氣啊。
——心裏湧起一股淡淡的暖流。
慕容沅到護國寺沒有多久,才得喝了半盞茶,就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不是吃壞肚子的那種不舒服,而是……心下隱隱覺得不妙,要是自己在護國寺小產的話,那就麻煩大了。
「公主,喝點參湯吊一弔氣。」
保重?武帝覺得自己保重不了了。
——公子一笑,華彩橫生宛若浩瀚星河。
姬暮年伸手挪開了盤子,淡聲道:「春卷雖然酥脆好吃,但是油膩,且芋頭不易消化,公主若是愛吃也不打緊,回頭再讓人做就是。」
莫赤衣的心在不斷下沉,繼而想到了祁明夷,不知道什麼原因,在這一刻忽然很想見到他,因而起身去了祁府。
要怎麼跟姬暮年解釋,成親才十幾天的公主,就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那孩子……明顯不會是他的!白嬤嬤啞口無言,繼而心中閃過一絲疑惑,是姬夫人無意害得公主小產,還是有意……?要說今天的事情十分湊巧,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小廝挨了巴掌不敢還嘴,畏畏縮縮,悄無聲息退到角落。
繆遜慌忙扶住了他,急道:「皇上,保重身子啊!」
可是,母親也有錯。
可惜祁明夷什麼聽不見,只是繼續大笑,「報仇,我報仇了……」
——可是越擔心什麼,就越來什麼。
「公主、公主……」
莫赤衣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給了小廝一巴掌,「你要再敢說出這種混帳話,我就把你打成爛羊頭!」
可是現在,她卻……
沒有麻醉,真是疼得要命!慕容沅揪著桌布疼得四處亂抓、額頭冒汗,伏在桌邊大口大口喘息,看著白嬤嬤等人亂作一團,喊太醫的,忙著打熱水的……
「駙馬……」慕容沅已經沒有力氣掙扎了,看著他,勾起淺淡微笑,用盡全力留下了一句話,「對不住,不該把你卷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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