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上官太后和郗皇后皆是大驚，互相對視了一眼。
「沒了。」隆慶公主含淚搖頭，「駙馬和那賤婢都死了，除了我，再也沒有人知道了。」她開始瞎編謊話，「當時我一時氣憤殺了那賤婢，駙馬捨不得，就和我吵了起來，我們拉拉扯扯之間，就失手把駙馬也給……」
周宛宛卻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什麼有點像？分明就是真的！」氣鼓鼓的鼓著腮幫子，「反正這搭紙，我……、我都不要了。」
而慕容沅在武帝的關心之下，每時每刻都被當做重病號對待。吃飯喝水有人喂，穿衣洗澡就更不用說，甚至連走路都有人抱著。然後不能吹風，不能跳動，生生把她摁在床上躺了十來天，悶得頭上都快冒煙了。
慕容沅拎起毛筆，低頭認真寫字。
當時商議的應對說詞是，就說駙馬和侍女畫屏酒後通姦，被自己發現，一時氣惱就殺了畫屏，駙馬就和自己對吵。堂兄聞訊趕來勸架，爭執之中，堂兄聽駙馬不停辱罵自己，辱罵皇室，一時激憤就失手殺了他！
「回去吧。」河間王很是能忍耐的，哪怕被妻子戳到最深最痛的心病，依舊還能面不改色，反倒放緩了口氣，「今晚我去你哪兒歇。」
——最終粉身碎骨！
小班的授課內容有限，目前就是認幾個字，連「人之初，性本善」之類的東東都沒開講。而這一批學生不是皇室公主，就是宗親貴戚家的小姐們，早就有人教過字，都不是目不識丁的蠢蛋，因而課程略顯無聊。
河間王氣得直喘氣,以他的性格和年紀，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了，咬牙切齒半晌,方才慢慢平復下來，但是臉色依舊陰沉沉的。
學堂分為大班、中班、小班的，大班是靖惠太子和姬暮年等人；中班則以睿王和代王為主，加上幾個伴讀；最裡面的小班，就是自己這幾個小丫頭了。負責引導新生的宮女繼續道：「每逢三、六、九日，夫子們會讓所有的皇子公主聚集一起，講解為人處世的道理，逢十的日子則是休息……」
這番話說下來，殿內的三個小姑娘頓時老實了許多。
河間王妃娘家姓郗，郗家這一代共有兩個小姐，她是大郗氏，小郗氏是靖惠太子的太子妃。因而說話時，自然而然向著郗皇后和隆hｅｔubook.ｃom.ｃom慶公主，儘管明知道表妹性子驕縱，卻是一副幫親不幫理的口氣。
——堂兄處處為自己著想，半點責任和委屈都不讓自己擔。
當然了，那是因為她不知道，皇家表妹已經爬了丈夫的床。
時光往前倒退三十幾年，那時候慕容家還不是皇室，只是大蜀王朝的一戶尋常武將人家，數代子孫為朝廷鎮守州郡。
「原是不敢來打擾王爺的。」河間王妃先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進了門，揀了一張椅子坐下,低聲道：「宮裡頭才出了事兒，想必王爺在外頭已經聽說了。」
慕容沅見小姑娘臉色不好，意識到是自己稱呼疏遠了，不想她去皇后和隆慶公主跟前告狀，於是拉了拉對方的袖子，笑道：「宛宛，你怎麼了？」
河間王根本沒看她，一腔幽幽心思早就已經飄遠了。
「或許是野貓躥了出來。」慕容沅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雲淡風輕道：「再說不一定就是貓兒踩的，或許……剛巧印記有點像罷了。」隨手揉成一團，然後遞到宮女的手裡，「什麼大不了的？去扔了。」
最初的幾年，郗氏因為膝下沒有兒子，亦是全心全意撫育自己的，哪怕後面諸如葛氏、傅氏，陸續添了幾個庶子，都動搖不了自己嫡子的地位。
程夫子掃了一圈兒，說道：「我知道你們大都是識一些字的，覺得從頭再學十分無趣。但是來學堂上課，不僅僅是要學識字、學文章、學道理，更是要學習皇室貴族們應有的規矩。」又是「啪」的一聲，「今兒的規矩就是，守得靜、耐住性，不可浮躁，平心靜氣的上完這一課。」
「老實說，駙馬到底是怎麼死的？！」上官太后沉聲問道。
對比之下，堂兄河間王自然是千好萬好，因而臨時換了台詞，眼淚「簌簌」落下，哽咽道：「駙馬……是我殺的。」
為了這些，自己的心情當然不會好。
幕後的人就是要告訴自己，她要自己在什麼位置上獃著，就在什麼位置，絕對不可以有別的念頭和任何不滿！否則可以把自己捧上天，也可以將自己打入地獄！那人曾經把自己捧到了最高點，又在有了更好的選擇之後，將自己毫無感情的狠狠摔下，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程夫子一敲竹板，「好ｈtｔｐs://ｍ.ｈet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m了，都坐回去。」
「進來吧。」河間王收斂了情緒，淡聲道。
武帝見女兒手上的傷的確好了，人也的確是悶壞了，於是與玉貴妃說道：「慕容沅年紀不小了，讓她去學堂長點見識吧。」
鬧到最後，皇帝下旨褫奪自己的晉王封號，降一等，改封河間王。
大伯父襲祖上爵位襄陽縣侯，任益州刺史；二伯父，也就是現在武帝，任寧州刺史；父親是兄弟之中最小的一個，祖母上官氏從小溺愛、管教寬鬆，便不如兩位伯父英武能幹，因而並無官職，只在老宅之中侍奉雙親。
她不由想起了堂兄河間王。
慕容沅笑了笑，又朝另外一個看了過去。冤家路窄，另外一個小不點兒周宛宛，正是隆慶公主的獨生女兒，笑眯眯道了一聲，「周小姐。」
那時候自己已經十八歲了，不僅封了晉王，還迎娶了郗氏的侄女，兒子鈺哥兒，年紀比太子還要大幾個月。當時郗氏不顯山、不露水，對待自己和從前一樣，甚至把鈺哥兒接到宮中去撫養，美名其曰，給太子找個伴兒。
於是祖母上官氏做主，將自己過繼給了二房夫婦撫養。
河間王？呵呵，這算個什麼狗屁封號？是暗喻自己身處大河之中，朝不保夕嗎？還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怎麼看都是一個嘲諷，是自己一輩子抹不去的恥辱！自己……終於變成了一個大笑話。
不管這事兒周宛宛有沒有摻和，想來都不會這麼簡單，看來……原本已經沉寂的貓兒事件，又要被有心人翻出來了。
——這世上只有堂兄對自己好，不能把他牽扯進來。
她在旁邊絮絮叨叨的，河間王卻連嘲笑妻子的心情都沒有，滿心煩躁的，仍舊是隆慶公主不知輕重，無端端的和玉氏母女起了爭執，——她被皇太后禁足一百天，自己的計劃就要跟著耽擱一百天！
「我看看。」慕容沅低頭把紙揀了起來。
慕容一家相處的還算和和睦睦的，其樂融融的。唯一一件美中不足的事，二房的唯一的哥兒長到兩歲時，因為一場高熱而夭折了。偏生在那之後，郗氏好幾年都沒有身孕，而侍妾葛氏等人，要麼懷不上，要麼懷上養不住，總之，二房一直都再沒有子嗣。
慕容沅熱臉貼了冷臀部，覺得沒意思和*圖*書，——自己身份比她貴重不說，還是長輩，給自己鼻子眼瞧什麼呀？也扭了頭，轉而豎起耳朵聽宮女介紹。
周宛宛把臉扭到一旁，「沒事。」
隆慶公主被太后困在懿慈宮，暫時報不了仇。
「好了。」程夫子又道：「識完了字，下面開始寫字。」
從講台旁邊的小門裡走出一位老者，骨骼清奇、精神矍鑠，就是表情略微古板嚴厲，先按規矩給慕容沅問安，然後便是「啪」的一聲，竹板重重的敲在書案上頭，「肅靜，開始上課！」
侍女搖搖頭,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周宛宛咬了咬嘴唇，不好跟長輩頂嘴，沒吭聲兒。
那姬妾原是良家子出身，父親是個窮秀才，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一紙狀書告到京兆尹面前。若在平時，以自己晉王的身份，這點案子根本翻不起風浪，但是有人藉機大做文章，又陸續找出不少其他罪狀，以至於鬧得滿城風雨。
可恨自己後知後覺，還在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幻象之中，直到今年，隨著一道冊封太子的聖旨頒下，徹底粉碎了自己的美夢！十幾年的養育之情，十幾年的孺慕之心，口口聲聲的「父皇、母后」，又有什麼用？全都抵不過「親生骨肉」四個字！
「你真是糊塗啊！」郗皇后氣得發抖，指著女兒罵道：「駙馬有個侍妾是多大的事兒啊？你看著心煩，把那賤婢處置了就是了，都不用你沾手，怎麼能謀殺親夫呢？！」話一出口，當即心驚肉跳的頓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慕容沅咳了咳，爹啊，你是怕我不肯上學，才故意悶壞我的吧？然後第二天打扮整齊去了學堂，首先見到的，是自己的兩個小蘿莉伴讀。
兩個宮女上來分發文房四寶，學堂用具，全部都是統一配送。
而這一百天，又會發生多少變數？！那女人真是一個蠢貨！蠢不可及！！
因而福了福，含笑道：「見過公主殿下。」
隆慶公主捧著受傷的手，臉扭到一邊。
「蠢貨！！」河間王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噹」亂響,猶自還不解氣,伸手用力一拂,上好的金邊甜白瓷碎了一地。
「行了！」河間王目光一寒，「你先回去，我還有事找幕僚們商議。」
從前那些巴結討好自己的王公權貴們，漸漸開始疏遠；早年那些奴顏m.hetubook.com.com獻媚的清客門人，紛紛辭別王府，他們就像哈巴狗一樣，趕著去太子府門前搖尾乞憐，盼著能夠成為入幕之賓。
直到……靖惠太子出生。
「唉……」河間王妃不免嘆氣，抱怨道：「要說皇上這幾年實在是……」不便說皇帝的是非，只往心口指了指，「隆慶也是可憐，才死了駙馬，就惹上了那一對母女，嘖嘖……皇上還真是下得去手啊。」
高個兒的小蘿莉叫姜胭脂，是興平長公主的女兒，長了一張鵝蛋臉兒，眉目娟秀、爽朗大氣，前世自己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睿王妃了。那時候她急巴巴的護著自己，要找豫王妃評理，這份人情自己還記得，因而上前笑眯眯拉了她的手，「胭脂姐姐。」
她一面念著姦夫堂兄的好處，一面更是把妹妹恨到了骨子裡！自己是堂堂正正的皇室嫡長公主，那小丫頭不過是妃嬪所生，父親居然為了妹妹，親自折斷了自己兩根手指，這個仇，不—能—不—報！！
「怎麼會有貓？」周宛宛一臉害怕，咕嘟著小嘴，「不是說，宮裡的貓兒都已經被……那個處理了嗎？」
當時的慕容家一共三房人口。
一個稱呼閨名，一個稱呼姓氏，親疏立見！周宛宛撇了撇嘴，小姨和母親才結了大樑子，這是故意給自己難堪！上前別彆扭扭行了禮，「見過公主殿下。」
不像祖母、母親還有弟弟，對自己如此冷淡，更不用說偏心的父親，居然生生折斷自己二指！那小丫頭的手指多細多脆，自己一時不防才掰斷了，而自己的兩根手指，比小丫頭的何止粗了四、五倍？父親生生折斷得用多大的力氣？心中得有多深的恨意？！半點父女情分也無，如同仇人。
慕容沅覺得她是沒事找事，不悅道：「那你就老老實實的坐在那兒，回家再寫吧。」不說讓人另外拿紙給她逾越規矩，若是拿了，豈不是越描越黑？好似大家都疑神疑鬼怕貓兒似的，越發要生出流言蜚語了。
河間王妃一面說，一面瞧著丈夫臉色陰晴不定，還當是為郗家憤怒，想到此不由說道：「王爺幾時得空了，也在皇上面前替公主開解幾句。別的不講，單說王爺是由皇後娘娘養大的，這份恩情就跟別人不一樣。」
咦……照這麼說，豈不是還會碰見姬暮年他們？慕容沅在心裏揣摩了和_圖_書下，想起前世那一連串的事情，給人戴綠帽子，間接害死姬氏母子……
「嗯，隆慶被禁足一百天。」
正在浮想聯翩之際，「程夫子到。」
當時自己傻乎乎的相信了，但後來才明白，郗氏之所以還待自己一如從前，是怕自己嫉妒，對年幼的太子下手，所以不得不維持慈愛假象，甚至還要做得更好。而接鈺哥兒進宮撫養，亦不是為了給太子找伴兒，而是……一個人質！
河間王妃正說得有幾分起了興頭，不免噎了一下。
郗皇后亦是皺眉道：「你皇祖母問你話呢？」什麼駙馬失足落水，這種謊話只能場面上遮掩一下，只要有點腦子都不會相信的，喝斥女兒，「不老實說，往後你再出了什麼事，我和你皇祖母都不會管你的！」
想到此處，隆慶公主的眼淚越發洶湧起來，宛若雨下。
一百天！隆慶公主在太後身邊禁足一百天！
管我？隆慶公主心中一聲冷笑，母親和祖母的心裏，只有太子，只有未來的皇帝，生怕自己惹出事激怒父親，給弟弟臉上抹黑，自己不過是她們的一個包袱罷了。
有一次喝多了，火上頭，因為幾句口角不和，失手打死了府中一個姬妾，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偏生有人大做文章。
「哎呀！」周宛宛忽地輕聲驚呼，「我這裡有張紙弄髒了！」她氣呼呼的將弄髒的紙抽出來，正要扔，忽地頓住，「這、這團污漬好像是……貓兒的爪子印！啊……」一聲尖叫，把那張紙扔在了地上。
河間王妃找到書房時,便看見丈夫陰沉著一張臉，活像才死了老子娘,而且還被人把墳給刨了。下意識止住腳步,立在門檻外,朝連廊上的侍女招了招手,問道：「誰惹王爺生氣了？」
姜胭脂微微驚訝，去年過年進宮的時候，這個小表妹還一副傲慢的樣子，怎地才過了半年，就變得如此和氣了？不過對方身份尊貴，又是皇帝最最受寵的小女兒，自己是來做伴讀的，當然希望有一個好的轉變和開始。
河間王妃已經三十多了，本來就長得平平，和王府里幾房年輕美貌的姬妾相比，差距那還是相當大的。聽得丈夫晚上要過去留宿，不由心頭一喜，哪裡還顧得上幫襯隆慶公主？就連方才被打斷說話的不悅，都給忘了，像是生怕丈夫反悔似的，趕忙起身，「好好，你先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