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除了阿沅,其餘的人都回吧。」武帝那金振玉聵的聲音里,透著一縷隱隱的疲憊,但卻不容置疑,「走吧,別再惹朕心煩。」最後喝斥了眾人一句,「誰要是敢在後宮裡興風作浪,外面就是下場!」
尤其是郗皇后的臉色,變化微妙、十分玄奧,什麼確認了宛宛沒事才放心?!小丫頭滿嘴胡說八道,昨天分明就是故意賴在那兒不走,折磨宛宛,憋得她臉色通紅好不可憐,不知道是誰教的損招兒!心下暗暗咽了一大口惡氣。
慕容沅一臉惆悵之色,「只有確認了宛宛沒事,我才放心吶。」
陳嬤嬤被人帶到了金鑾殿台階之下,在廣場中間,刑具很快抬了上來,「啪!」的一聲,廷杖狠狠落下!一聲、一聲,又一聲,繆遜奉皇命出來監刑,悠悠唱了一句,「往死里打。」
慕容沅心道,爹啊,你可真是偏心偏到胳肢窩了。
因為得的晚、不容易,這個兒子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完完全全就是后宅婦人養出來的公子哥。往好了聽,可以說是仁厚和善,實際上,性子十分綿軟,絲毫沒有殺伐決斷的氣魄。
豫王今年三十多了,加上性子本就穩重,眼見兄弟已經炸了毛,說話聲音還是不疾不徐的,「太子殿下,我可沒有那樣說,只不過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抬頭看向皇帝,「父皇,慎刑司是什麼地方,誰敢派人去殺人滅口?這件事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一定要徹底查清楚!」
慕容沅在旁邊聽得有點暈,到底是皇后要陷害葛嬪,還是葛嬪在陷害皇后,真真假假,一時有點辨不清。
代王早就跟著虞美人走了,睿王也跟玉貴妃走了。最後剩下的,是還沒有緩過神來的靖惠太子,臉色微微發白,「父皇,這件案子就這樣了了?都還沒有……」
靖惠太子搶先怒道:「是誰這麼壞?阿沅年紀那麼小,居然幾次三番的想要嚇壞她?」他問:「父皇,可抓到了那個殺人滅口的黑手?問一問,到底是誰在背後指使的!」
玉貴妃神色凌冽,只有一句,「謀算親生骨肉的人,天誅地滅!」
豫王遲疑了下,也道:「父皇保重身體,兒臣告退。」
「皇後娘娘這是什麼意思?」葛嬪一臉震驚之色,「她是我景陽宮的奴才不錯,但是……嬪妾可沒有指使她做過什麼!難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嬪妾唆使了什麼曖昧?」
傅婕妤神色淡靜道:「僅憑一個奴才的供詞,做不得准,誰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平靜的回視皇帝,和*圖*書「依臣妾看,這件事誰最受益,誰的嫌疑就最大。」
眾人的臉色越發五彩斑斕起來。
皇后的意思,老娘是中宮皇后,兒子是太子,已經貴不可言、貴不可攀,豈會為了一點小事壞了自己的名聲?葛嬪則是說,反正這麼一點破事兒,也不可能廢皇后、廢太子,景陽宮才不做沒好處的傻事呢。
「哼!」武帝接話道:「幸虧老六反應機敏,不但護住了妹妹,還把暗地搗鬼的芹香給抓住了。」話鋒一轉,並不提芹香當時已死的事,「可是芹香去了慎刑司以後,卻有人要殺她滅口!」
「如此三宮相爭,弄得幾敗俱傷的時候,大家可能突然發現,原來揀了便宜的是虞母妃和七皇兄。如此一來,誰都不會放過他們母子的,到時候三方怒氣一起發作,只怕叫人難以消受呢。」
陳嬤嬤還是那一套說辭,哭哭啼啼的,「是皇後娘娘收買了奴婢,讓奴婢去慎刑司賄賂宮人,然後好殺了芹香滅口。」
豫王四平八穩的坐著,淡淡接話,「若是陳嬤嬤沒有被嚴刑逼供,不說清楚的話,人人都知道她是景陽宮的人,可就都以為是景陽宮做的手腳了。」
慕容沅隱隱有一些想法,但是說太多會抹了太子的臉,因而稚聲稚氣道:「阿沅不是很懂,但是我想,父皇既然下令打死陳嬤嬤,就一定是早想好怎麼辦了。」既顧及了靖惠太子,又不著痕迹給皇帝拍了一通馬屁。
「怎麼,你還嫌不夠?」武帝反問,喝道:「你還嫌沒把後宮攪亂?!」
靖惠太子終於察覺出有點不對勁,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已經問了兩遍,總不能就此打住,只得朝陳嬤嬤問道:「是誰指使你的?」
「怎麼……你還有話說?」武帝問道。
武帝便不再多問,揮了揮手。
「朕來問你。」武帝微微傾身,「皇后現在是不是好好兒的?慕容沅現在是不是好好兒的?」聲音微頓,繼續問道:「如果朕不打死那個嘴硬的混帳,任憑她惑亂人心,惹得六宮之人互相猜忌不休,又會不會再鬧出點別的事來?本來風平浪靜的日子,忽地變得混亂不休,難道那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後果?」
陳嬤嬤怔了怔,最終卻是一片沉默。說與不說,眼下都是難逃一死。不說的話,那人還能安置照顧一下自己的嗣子,罷了……她一咬牙、一狠心,把眼睛緩緩閉上,只求後繼有人大富大貴吧。
慕容沅在心裏點了點頭,這話說的不錯。
每每想到此處,自己都忍不住一陣惋惜懊悔。
www.hetubook.com.com武帝忽然問道:「阿沅,你覺得誰最可能是壞人?」
靖惠太子不敢分辨,只能道:「兒臣駑鈍,還請父皇教導。」
葛嬪一聲冷笑,「難講啊,貴妃娘娘固然不會害自己的女兒,別的有心人未必不會,鬧得皇後娘娘、本宮和貴妃娘娘爭執,正好撿一個大便宜呢。」
眼看都要亂起來了,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變了,當初那人說好會在大牢裏面救自己,找個屍體替換的。現如今皇帝要當場打死,哪裡還能作假?自己的小命豈不是玩完兒了?雖然早就知道實情風險很大,但是……總歸還是抱著一線生機希望。
「放肆!」武帝聞言大怒,「你是說朕糊塗了!」
「你胡說!」靖惠太子聞言大怒,但他養得矜貴,罵人的髒話是不會的,只是氣得發抖,「不許造謠!攀誣中宮皇后乃是死罪!」
慕容沅總結了一下,「這個時候,後宮裏面大家斗得跟烏眼雞似的,豈不是便宜了外面的人?而那個人……」抬頭看向父親,沒有叫自己停住的意思,鼓起勇氣道:「實際上來說,河間王才是父皇的長子。」
武帝頓時眼睛一亮,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女兒這麼有見地,帶著吃驚和好奇,追問道:「哦?那你覺得是什麼人?」
「看見沒有?」武帝指著靖惠太子,「你妹妹都比你通透一些!」其實倒也未必如此,只不過皇帝一向偏心小女兒,加上此刻對太子十分失望,不免說出一些氣話,「別再問朕為什麼了!自己滾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來回朕!」
整個事件的起始經過已經明了,眾人各自一番思量。
繆遜又道:「雖然沒有嚇到三公主,但卻嚇到了周小姐,受了驚嚇,還專門請了太醫過去。三公主聽到消息過去看望,一直陪到天黑,等周小姐醒來才離開鳳棲宮。」
「啪、啪啪……」悶響只聲不絕於耳。
皇帝的風向怎麼突然變了?眾人都是一愣。
——這便是發咒賭誓了。
葛嬪淌眼抹淚的,可憐巴巴的看向皇后,哭訴道:「皇後娘娘,嬪妾一直敬你、尊你,豫王一向孝順你,此事斷然與我們母子無關,一定……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說著,故意瞥了玉貴妃一眼,「貴妃娘娘,你說會是誰呢?」
繆遜接著道:「本來若只是有人搗個亂子,就這麼了了。偏生有些人不肯善罷甘休,存了黑心,居然在三公主晚上回去的路上,又放了一隻弄傷的貓兒,鬼哭狼嚎的繼續嚇她。」
玉貴妃就不用https://m.hetubook.com.com總結了。
虞美人小小聲道:「是啊,貴妃娘娘怎麼會去害三公主呢。」
虞美人頓時臉色一白,「葛嬪娘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葛嬪接話道:「不管這事兒是誰做的,終歸不過是害死了一個奴才,驚嚇了三公主,並非什麼大罪過,我們景陽宮也是撈不到好處的,只能白白惹一身騷罷了。」
大殿內只剩下武帝和慕容沅父女兩個,慕容沅見皇帝爹怒氣難消,趕忙狗腿的去續了一杯茶,脆脆聲道:「父皇消消氣,太子哥哥多想一想就明白了。」
怎麼又來考自己了?慕容沅搓了搓肉乎乎的小手,小胳膊藕節似的,趴在桌子上拖住腮幫子,「我覺得呀,未必就是皇宮裡的人呢。」
至於虞美人,別看平時背景牆一塊的樣子,說話也挺藝術,——奴家姿色平常不得寵,兒子年幼爭不過哥哥,母子兩個都根基不穩,哪裡敢去陷害別人?再加上一把熱淚,模樣說不盡的楚楚可憐。
「不!」靖惠太子搖頭道:「可是……」
虞美人不妨自己幫襯說一句話,就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頓時急得哭了,朝著皇帝垂淚道:「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又急急看向玉貴妃,「嬪妾沒有,嬪妾斷然不敢算計貴妃娘娘和三公主的,嬪妾沒有……」
陳嬤嬤哭道:「奴婢不敢撒謊。」
慕容沅聽她們一個個說的委婉,簡單總結了下。
「蠢貨!這樣的太子……」武帝有著滿腹牢騷,卻不便跟小女兒嘮叨,繼而緩和了神色,笑道:「還是朕的阿沅聽話乖巧,最讓父皇舒心。」
郗皇后冷冷看向她,質問道:「你這狗奴才,本宮何曾指使過你做什麼?你紅口白牙的攀誣,有何憑證?!」繼而看向葛嬪,「本宮沒有記錯的話,她是你景陽宮的奴才吧。」
還別說,經過葛嬪這麼一冷一熱的譏諷,就連慕容沅瞧著虞美人,的確有那麼幾分可疑的樣子,畢竟她也是有皇子的后妃啊。大殿內眾人卻是七嘴八舌的,紛紛為自己辯解,一個個兒都是無辜的、清白的,都在隱隱指責別人,只有傅婕妤,因為膝下沒有皇子沒人指責。
郗皇后、葛嬪、虞美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傅婕妤一貫置身事外,玉貴妃則是從頭到尾保持她的高傲,齊齊行禮告退。
「那要怎麼辦?」
「是。」繆遜聲音清晰,說道:「昨兒在學堂的時候,宮女芹香負責分發文房四寶,她發給周小姐的紙上面,有貓兒的爪子印,當時三公主也是在場的,從頭到尾見到了這件事。」
和-圖-書那要怎麼辦?」武帝不只是冷笑,更是譏諷,「你一個儲君,連這種蠢問題都好意思問出口?!師傅都是怎麼教你的?」回頭看向小女兒,「阿沅,你知不知道要怎麼辦?」
慕容沅脆聲道:「有人知道我怕貓兒,想嚇我,不過沒有嚇到。」
靖惠太子臉色不好看,「二皇兄你的意思,是有人藉機陷害景陽宮?」陳嬤嬤又招供,說是皇後娘娘指使的,「是說母后,故意陷害你們?!」
武帝本來沒打算留下太子的,此刻被氣著了,讓人關了門,站起身來在大殿內來回踱步,怒聲罵道:「你是太子,是儲君,是大燕江山未來的皇帝,不懂得顧全大局,只知道爭一時之氣,叫朕怎麼放心把江山託付給你?!」
皇后在長子早夭以後,好幾年都沒有身孕,葛嬪等人也沒有生下兒子,不得已……二房才從三房過繼了一個兒子。後來又過了十幾年,河間王都已經十八歲了,已經娶妻生子,皇后才又生下靖惠太子。
一下下的,彷彿正好和大殿內眾人的心跳合上,震得人心顫動,而陳嬤嬤很快一片血肉模糊,凄厲的慘叫了幾聲,最終斷了氣兒。
現在靖惠太子走了,慕容沅存心討好父親,加上自己年幼,說錯了,父親也不會怪罪,當即巴拉巴拉道:「我覺得傅婕妤的話很有道理,誰最受益,誰的嫌疑就最大!」細細分析起來,「陳嬤嬤指證母后,鳳棲宮肯定難脫嫌疑;而她又是景陽宮的人,鬧出來葛母妃也難以摘乾淨;母后和葛母妃爭執不休,不免就會懷疑有人漁翁得利,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我的母妃啦。」
武帝深深看了他一眼。
睿王眼尖瞧見了,冷笑道:「葛母妃不必含沙射影、看來看去的,不就是想說泛秀宮在搗鬼,故意挑唆景陽宮和鳳棲宮嗎?」他年紀不大,口角卻是十分清晰伶俐,「葛母妃也未免把我們想得太齷蹉了!阿沅是我的親妹妹,是母妃的親生女兒,豈能拿她來做誘餌?!」他怒聲道:「做得出這樣齷齪事的人,天地不容、豬狗不如!」
「父皇。」靖惠太子等了一會兒,又問:「那人到底是誰?」
「不是。」靖惠太子趕忙辯解,「兒臣的意思,除了亂子,總得把幕後黑手揪出來才行啊。」有幾分不解,幾分抱怨,「怎能就這樣稀里糊塗的斷了案……」
這話有些重了,靖惠太子抬起頭,臉色更白,「父皇……」
靖惠太子被罵得狗血淋頭,臉色蒼白,「是,兒臣告退。」
武帝朝她問道:「婕妤可有什麼話要說?」
「但是仔細和-圖-書想想,就算鬧出一些矛盾來,皇后還是皇后,太子還是太子,我的母妃、哥哥,二皇兄豫王、葛母妃,也都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怎樣,虞母妃又又能落到什麼好處呢?得到的,不過是難以平息的眾人怒火。」
「哼!」武帝冷笑,「那你打算如何揪出來?是再嚴刑逼供一回,讓那奴才繼續攀誣皇后,或者另外攀誣一個人?弄得後宮翻雲覆雨的才好,對不對?虧你還是做儲君的,一點遠見也無!」
「好了。」武帝抬手一揮,讓全場肅靜下來,繼而道:「起初這個奴才就招供,是她自己和芹香有私怨,所以才殺人害命。」聲音一頓,「依朕看,全都是這個奴才胡言亂語,藉機攀誣他人試圖脫罪!」
「可是你想查出真正的幕後黑手,對不對?」武帝一聲冷哼,「那種奴才橫豎都知道自己要死,嘴又硬、皮又厚,你拿什麼讓她說出真相?她憑什麼替你犧牲惜命?那幕後黑手,必定一早就許了她足夠豐厚的條件,讓她至死不鬆口,所以你就算把她打爛了,也聽不到你想要的真相!」
——誰最受益,誰的嫌疑就最大。
葛嬪譏諷道:「你自己慢慢體會咯。」意思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是靖惠太子、豫王、睿王都牽扯進來,落了不是,可不就剩下代王一枝獨秀了嘛。
剩下虞美人好不可憐,惶惶哭道:「天地良心,我這個人是個笨笨的,七皇子為人也老實,年紀又小,就算這件事能落出什麼好處,也輪不到我們啊。」
郗皇后當即道:「我乃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承明又是太子,有什麼理由跟慕容沅過不去?除了落不是,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眾人聽了,各自的臉色都有點豐富。
武帝做了一個重大決定,把大老婆、小老婆,兒子、女兒們全部叫來,開一個開堂審判會,神色肅殺道:「繆遜你來說。」
武帝眼裡閃過一絲失望,自己的沉默,難道不是已經說明和皇後有關嗎?這個天真的兒子,還在傻乎乎的一直追問。指了指陳嬤嬤,嘆氣道:「你自己問吧。」
武帝一身明黃色的五爪龍袍,身量高大,端坐如鍾,哪怕已經年過半百,說起話來仍舊中氣十足,斷然道:「來人!將這胡言亂語引亂宮闈的奴才,拖出去直接打死!」
「兒臣不敢。」靖惠太子慌忙跪了下去,「父皇息怒,兒臣只是替母后的清白名聲著想,替慕容沅的安危著想,若是不把幕後黑手揪出來,豈不是給那人繼續猖狂的機會?只怕還會更得意呢。」
陳嬤嬤頓時臉色一變,「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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