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宮女捧來專門打造的小小鳳尾金釵,鳳釵九尾,孔雀開屏一般玲瓏展開,赤金鳳嘴尖尖,下墜一縷細細的金珠,末尾三粒寶石,分別是朱紅、嫣紅、深紅,最後一粒做成光滑水滴模樣,動一動,光芒便是隱隱流轉不定。
——《燕史·列傳·公主傳》
「皇上居然帶公主來金鑾殿,莫非要她接見使團不成?」
樂鶯站在旁邊發著呆相,艷羡道:「真美啊,就是叫奴婢一整天守著公主看,什麼都不做,也是願意的。」惹得周圍的宮女們抿嘴偷笑,亦是點頭不已。
慕容沅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好似一幅神仙畫卷上面的人物。
隆慶公主紅了眼圈兒,擦了擦淚,繼續往下看。
「皇上,公主殿下言之有理!」有人正色出列,「請皇上速速責罰無狀之徒,既為兩國交好之誠意,亦是彰顯我燕國泱泱大國風範。」
再往前看去,正殿大門又寬又高又大,映入眼帘是一片寬闊的廣場風光,湛藍湛藍的天空之下,中間是一條筆直的雕龍錯鳳漢白玉大道。
烏雲似的髮髻中,鳳釵和花鈿的對稱點綴,襯得那蓮瓣一般的小小臉兒,白皙如玉、口潤紅脂,唯有一雙明眸烏黑猶如水色墨丸,黑白分明,如同被雨後春露滋潤,顧盼之間光華流轉。
「沁水公主!真是可人,聽聞玉貴妃……」
慕容沅明顯低估了這個朝代風氣開放的程度,和武帝對女兒寵愛的程度,見女兒瞪大眼睛的樣子,武帝不禁笑了,「怕什麼?你是大燕最最尊貴的沁水公主,見他們東羌國的使者,是給他們面子。」
繼續往下看,河間王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逃得了一次、兩次,但總不能逃一輩子,誰知道哪天就逃不過了。近日他連損幾員大將,無疑斷了左膀右臂,想來怕是命不久矣,——其詞哀哀,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啊。
還有一件,郗皇后最近身體抱恙病了,年三十勉強撐著出席,哪怕盛裝麗服,都掩飾不住她眼裡的深深疲倦,以及……,看向隆慶公主的隱隱冷厲光芒。隆慶公主更是一改從前的囂張跋扈,表現的特別安靜,一場年夜宴,除了行禮就沒有說過一句話,簡直都不像她了。
「皇上身邊的人是誰?」
底下臣子都是極會察言觀色之人,眼見皇帝龍顏大悅,加上今兒多虧了沁水公主出面,才為燕國扳回了一局,——就算有人比她說得更好,但如果以大人對答小兒,贏了沒臉、輸了更加沒臉,比不得稚齡公主對答來得巧妙。
但一路逃亡,一路追兵不斷,僅僅半個月功夫,就已經遭遇到三場伏擊,若非找到了幾員舊部,只怕早就和_圖_書一命嗚呼。
事實上,武帝是心裏憋了一口氣。東羌國以小兒出使,一則輕慢,二則顯示他東羌國稚子有才,——哼!笑話!難道大燕國就沒有人了?東羌國派八歲皇子過來,燕國就用七歲公主迎接,小兒見小兒,如此心頭那口氣方才能平。
而在京城中的太后只有皇帝一個兒子,最終迫於無奈,只能配合端木家,擁立另外一個太妃的兒子為新帝,改國號為東羌。
慕容沅心裏覺得無比怪異,好好的一個王爺,居然在王府之中被人劫持,這說出去得有多荒唐可笑啊?而且最近皇帝爹心情很壞,來看自己的時間少了,還經常沉默不語眉頭緊緊皺,顯然是被煩心事所困擾。
金鑾殿內寬闊高大,明黃帷幕層層疊疊、鋪天落下,兩旁文武百官皆是身形高大的成年人,那小小正太大步走進來,沒有絲毫怯場。
睿王沒有聽出母親的婉轉之意,仍舊和妹妹說笑,臉上有一種與有榮焉,眼裡閃著驕傲的光芒,「慕容沅是我的妹妹!」
「真真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
要有大事發生了!慕容沅心頭總是縈繞這樣的念頭,心神不安,但是一直平平靜靜過了好幾天,都還是沒有河間王的消息。
「去看東羌國的使者?」慕容沅有些吃驚,既然是一國來使,總不能在御花園見面吧?意思就是,「父皇帶我去金鑾殿上?意思是下面都是文武百官,和……東羌國來使?」就算是皇帝爹寵愛小女兒,社稷朝堂大事,這好像也不大合適吧。
太后不同意,以端木家為首的臣子們更不同意,抓住皇帝這個熊孩子,就是一頓深刻教育,「兒啊,你家表妹如花似玉、賢良淑德……」,「皇上啊,怎麼能立別的女子為後呢?」,「這樣做是違背祖制的啊!會遭天譴的啊……」
當即便有善於阿諛奉承的臣子,上前贊道:「公主殿下聰慧無雙,膽氣過人,這真是皇上的福氣,大燕的福氣啊。」
是啊!如果繼續等下去,不僅堂兄會被人首分家,自己也要守一輩子活寡,——便是再嫁了人,自己也不會忘得掉堂兄的,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但是皇帝只能有一個,皇族只能有一族,那麼該誰坐擁這大好江山呢?兩家功勞都差不多的,誰也不肯拱手讓出。有人建議江山平分,但是這樣一來勢力就會分散,很可能被其他國家攻擊,絕非上上之策。
特製的紫檀木座幾近地面,正中鑲嵌一面又大又平的水面銅鏡,以一團團祥雲紋裝飾鏡框,慕容沅展平小小的雙臂,站在前面,任由數名宮女為自己梳妝打扮。
武帝側首耳語,「慕容沅,怕不怕和-圖-書?」
武帝是開國皇帝,這把龍椅之上,除了他,慕容沅是坐過的第一個人。
這是慕容沅第一次來到金鑾殿的正殿,站在御座旁邊,從一個帝王的高度俯視燕國文武百官,那些權臣、那些王公,一個個都恭恭敬敬站在下面。
如今的自己,每天都要以公主之尊跪在地上,任憑那些奴才嘲笑!!可恨自己受辱也罷了,堂兄他……說是被人劫持,誰知道會不會是被父皇給秘密地……隆慶公主有些想不下去了。
她拆開小封密信,一字一行看下去,臉上的血色隨之一點一點褪下。
從此以後,羌國一分為二、東西對峙。
隆慶公主看到信封上面的暗記,不由心下大喜,是堂兄讓人送來的密信!趕忙手腳慌亂拆了,卻是大吃一驚!
「早就知道父皇偏心!!」隆慶公主臉上戾氣越深,陰冷道:「同樣是兒女,憑什麼只帶她上金鑾殿?難道她是懷胎二十四個月生下來的不成?!」並不覺得妹妹對答宇文極是多大能耐,只是一心深恨父親偏寵妹妹。
因而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另外,皇帝也有顯擺自家寶貝女兒的意思。
在羌國建立之初,天下是由宇文家和端木家一起打下來的。
而只有按照堂兄所說的法子,只要成功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誰也不能阻擋自己和堂兄在一起,長長久久、恩恩愛愛,一生一世再也不分開……
隆慶公主心情緊張,嘴唇乾燥,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一舔,唇脂味道入口,有一種淡淡的牡丹花香甜味道,叫她浮想聯翩。那日床上雲翻雨覆之後,堂兄揉著自己的酥胸,含著自己的唇舌,曖昧道:「你怎地每每都用著一樣唇脂?回回都是牡丹味兒。」
慕容沅俏皮一笑,「大臉?多大的臉?」伸手去捏哥哥的臉,「下次讓父皇帶你去金鑾殿上,長更大的臉好不好?嘻嘻……」
小小的人兒,一身緋色的刻金絲鸞鳥朝鳳綉紋朝服。
武帝聞言龍顏大悅,大聲道:「說得好!有女如此,朕心甚慰。」
於是兩家人一合計、一商量,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宇文家做皇族,端木家做后族,——不僅僅是一代皇后,而是世世代代,羌國皇后都只能姓「端木」,皇帝不能立其他姓氏女子為後!
丹陛之下,他聲音帶著一絲幼童稚嫩,但卻明朗清越,「東羌國大皇子宇文極,領使者團叩拜燕國皇帝陛下!」將右手展開放在胸口,微微欠身,以皇子身份對武帝行羌國大禮,舉手投足宛若行雲流水。
當然啦,兩國相會當以和諧禮讓為上。
隆慶公主剛才就發現還有一封小小密信,此刻放下血書,腦子裡面滿滿都是如何和*圖*書解救堂兄的性命,再想到能和堂兄長相廝守,更是激動的心血沸騰起來!
上衣的廣袖十分寬大,她把手從里伸展出來,提起百蝶穿花紋的百褶裙,感受那精美刺繡微微劃過指尖,來回走了幾步,群擺上的細細百絲流蘇跟著盈動,彷彿一池春色般明媚盈光。
他雖年幼,但是口齒清晰伶俐,「你們一群大人,欺負一個年僅八歲的小兒,難道就不感到羞愧?難道就不感到可恥?」轉頭看向武帝,雙手一拱,大聲質問道:「請問燕國陛下,是否為難使者、以大欺小,就是你們燕國的待客之道?!」
半晌了,從巨大的震驚之中回神,思來想去,又覺得只有堂兄的法子唯一可行,忍不住又看了一遍,似乎……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
但是上一任的羌國皇帝突發奇想,——爺爺的皇后姓端木,拔拔的皇后姓端木,將來自己要娶的皇后也姓端木,真真好膩味呀。皇帝決定換換口味,老婆不選表姐表妹,而是立了一個姓霍的女子為後。
武帝的臉色很不好看。
——居然是一封血書!
呃,慕容沅覺得自己臉好大。
這下可捅了大簍子了。
玉貴妃淡淡一笑,目光在一雙兒女身上流連不定,越發幽深。
而此時,隆慶公主府的氣氛就不太好了。
說得眾人一陣色變,那嘲笑他的燕國官員更是灰溜溜的。
「公主殿下蘭心蕙質、七竅玲瓏,小小年紀便是穎悟絕倫啊。」
慕容沅能夠含沙射影這個典故,還多虧之前無聊,沒事就惡補這個時代的一些大致訊息,沒想到這就派上了用場。
她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信,繼續看了下去。
要說宇文極年幼氣度不凡、口齒伶俐,那麼沁水公主比他更小一歲,應對起來亦是有理有據、頭頭是道,竟是誰不輸誰一絲一毫!眾人都是深深驚異,唯有武帝龍心大悅無比暢快,當即放聲大笑,「真不虧是朕的女兒!」言畢,竟然將女兒拉到御座坐下。
直到過了年,過了正月初一,這個消息才真正的公然傳開。
「不怕。」慕容沅盈盈甜笑,皇帝爹偏寵將自己帶上朝堂,就決不能給他丟臉,挺直小小身板,聲音朗朗道:「父皇真龍天子九五之尊,阿沅乃真龍之女,陪父皇上朝,看我燕國人才輩出、濟濟一堂,心中只覺與榮戚焉。」
走在最前面的,果然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小正太。遠遠的,看不清模樣兒,只能分辨出穿了一身寶藍色長袍,頭上束著小金冠,人雖然年幼,但是身姿提拔,走起路來頗有幾分大步流星之勢。
「妹妹今兒可是長大臉了!」睿王高興說道。
殿內極為幽靜安寧,博山爐金鼎內焚著https://m.hetubook•com•com上等沉水香,一縷一縷輕煙,飄飄揚揚的裊繞逸出,瀰漫著舒緩恬靜的淡淡香氣。玉貴妃母子三人各自靜靜坐著,母親絕色姿容、儀態萬千,兒子一派光華璀璨的風流氣派,那小小的女兒,宛若觀音坐前的玉女兒一般可人。
宇文極在熱鬧之中抬頭上望,那個小小女童,眉目姣妍、膚光瑩潤,打扮得跟小仙女兒似的,依偎在皇帝身邊,一雙明眸宛若水洗寶石盈盈生輝。
只怕……兒子的這個願望永遠不會實現。不想傷了兒子的心,安慰他道:「別學的跟你妹妹一樣淘氣,等你長大了,皇子成人封王,自然有機會上金鑾殿的。」
而燕國,迎來了一位特別尊貴的遠房貴客。
那樣的濃情蜜意、繾倦纏綿,真是想一想都叫人銷魂忘形。
周圍有人輕笑出聲,「東羌沒有人了嗎?竟然以黃口小兒出使他國。」
正要說幾句挽回顏面,慕容沅突然在父親手上握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步,「東羌國大皇子此言差矣!」她仰起一張瑩玉似的小臉,清聲道:「黍米有優劣,時人有高低,我燕朝泱泱大國、人稠物穰,難免有一、二稗子和庸才,有何奇怪?豈能以偏概全?」她道:「比如東羌國,既有像大皇子這樣的人中龍鳳,也有一些只顧美人不顧江山的敗類,不是嗎?」
沁水公主,幼時容姿殊麗,語驚四座,及長,風華傾天下。
——會是和河間王有關的事嗎?
武帝不予評論一笑,側首看了繆遜一眼,點了點頭。
河間王信上又道,唯今只有一計能夠保全他的性命,且如果事成,將來二人長相廝守也不成問題。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色字跡,化作他醇厚的聲音,「若嬌嬌信我,不願我死,而願與我長相守,便可拆閱小封密信。」
——裏面有一個典故。
一行打扮氣勢煌煌的使團隊伍,漸行漸近。
河間王被人劫持了。
玉貴妃明眸里閃過一絲奇異光芒。
「東羌國大皇子亦是聰慧明敏之子,難怪做為使者,當得起!當得起啊!足可見東羌國皇帝陛下,將來江山社稷後繼有人吶……」
「小丫頭淘氣!」睿王俊美的臉龐被妹妹捏變了形,又好氣又好笑,最終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髮,眼裡倒是浮起一絲艷羡,「是啊,改天父皇也帶我上金鑾殿。」
金鑾殿的正殿比其他任何宮殿都要高大良深,從慕容沅的的這個角度,抬頭是好幾人高的房梁,下面左右分列數根朱漆大柱子,都是雙人抱粗,地面的青金廣平鏡面磚光滑如水,隱隱能夠倒映出人影。
這樣的祖制規矩延續了好幾代,一直和諧美滿。
便是慕容沅,也被鏡子中的華衣美服迷住了。
和圖書下子,輪到宇文極和東羌國的使者臉色微變了。
慕容沅鎮住了宇文極以後,便回頭看向皇帝,正色道:「不過東羌國大皇子的話也有一些有理,待客之道,當然不能疏忽輕慢。」伸出嫩藕一般的小手,指向那個嘲笑宇文極的官員,「此人在金鑾殿上言行無狀,有失禮數,還請父皇重重責罰!」
繆遜提高聲調,「宣東羌國來使!」
「走。」武帝親自來泛秀宮找到小女兒,笑容和藹,「東羌國的使團來了,父皇帶你過去見識見識。」
「公主!」心腹宮女芍藥匆匆進來,關了門,從懷裡摸出一封密信,不言不語遞給了她,然後乖覺的退到了一旁。
河間王在上面說到,年夜宴上,府里來了一群蒙面刺客將他打傷劫持,然後秘密出了京城,他向那些人許諾黃金萬兩,對方仍然無動於衷。心下情知不是劫財,只怕自己性命堪憂,而對方又將自己帶到偏僻之處,只怕多半是奉了皇命!因而趁著夜色深重,從馬車之中跳出滾落山崖,這才僥倖逃過一劫,撿回一條命來。
宇文極小小的眼眸里寒芒一閃,毫無畏懼,尋聲看向那人,一連串問道:「小兒怎麼了?我乃東羌國皇子,代表東羌國出使燕國,你憑什麼看不起我?我東羌國八歲小兒都可以出使他國,毫不畏懼,不正說明我東羌國物華天寶、鍾毓靈秀嗎?」
隆慶公主看到此處不由大怒!自己都已經答應父母,往後再也不見堂兄,只求保全自己和他的性命,為何還要斬盡殺絕?!原來父親當面應了自己,不過是哄人,背後卻對堂兄行如此毒辣手段!
那天幸虧安樂王夫婦趕來及時,好歹將堂兄保下救走,而自己……則被父母左一個「畜生」,右一個「不知廉恥」,整整罵了半日!這還不算完,父親派了兩名女官過來監督,要自己每天跪在佛龕面前,抄寫十遍《女誡》《女訓》,且日子沒有定數,一直要抄到父親滿意為止!
巴拉巴拉巴拉,把皇帝說得惱了,擼袖子和太后臣子們大吵起來,吵著吵著火氣升級,就變成打架,打到最後居然演出政變,皇帝打不贏逃出了皇宮。最後只能藉著山河天險龜縮一隅,隔河立國,改國號為西羌。
武帝一面吩咐人,「去給阿沅準備朝服。」然後解釋,「東羌國使團為首的,是他們國中的大皇子宇文極,年紀和你差不大,有你在,也免得把那小兒嚇壞了。」
分又分不得,讓又都不肯讓。
「哈哈!」武帝一陣暢快大笑,牽著寶貝小女兒的小手,一路乘坐明黃色御輦來到金鑾殿,待到地動山搖的「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之後,下面文武百官站定,抬頭便是一陣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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