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趙煜嘲笑道:「你休要痴心妄想,阿沅的心裏,只有我。」
宇文極睜眼笑了,「讓你使壞。」翻身摟住她,輕輕撥弄著她的髮絲,用一種平淡好似三月春風的語氣,散漫說道:「那件事么?就是……魏王要謀反了。」
張嬤嬤專門服侍慕容沅的起居,這些既得清清楚楚,當即回道:「皇貴妃娘娘的葵水一向很准,上月是二十六開始,初一乾淨的,再上個月……」忽地一頓,「今兒都已經初三了。按理說,應該二十四就開始,那天奴婢剛到夜河郡,並沒有發現娘娘身上不幹凈。」她瞪大了眼睛,「難道說,娘娘她這是……害喜?」
慕容沅氣得不想理他,背轉過去。
宇文極先是驚喜萬分,繼而發覺氣氛不對,琢磨了下,終於領悟到他們是在緊張什麼,不由勃然大怒!當即沉臉喝斥,「收起你們那些胡思亂想,不然朕把你們的腦子給掏出來,扔了去喂狗!」
慕容沅見他左右說不到正題上,微微煩躁,「我是怕你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將來沒著落,誰擔心你來著?趕緊回帝都,自己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武帝嘆息道:「哎,傻丫頭啊。」
慕容沅眼見他睡得姿勢很是彆扭,怕他不舒服,想喚醒他好好躺著睡,誰知道一開口,「阿蘭若……」聲音又細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於是掙扎想起來,過去喊人,卻是一點力氣都沒有,頭重腳輕的,「我……我這是怎麼了?」
慕容沅一向都不待見他,沒理會,只管幫著宇文極端茶送水。
沁水公主看著剛拿了一塊兒茯苓糕,聽得母親如此說,不由又哭了起來,「你們嫌棄我……」她氣鼓鼓的,將盤子往地上一砸,一盤茯苓糕帶碟子摔得粉碎!
試想想,假如這事兒要是換做別的嬪妃來做。別說讓皇帝當著寶貝,也別說皇帝親自出來追人,只怕剛知道消息那會兒,就下令秘密處死了。所以說,長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就是好啊,仍憑犯了天大的錯,都一樣能夠平安無事。
太醫和張嬤嬤等人再次進來,小心打量著,奇了怪了,皇帝被皇貴妃扇了一耳光,不僅沒有生氣,還隱隱帶出幾分喜色,這是從何說起?難不成,皇帝就好這一口,喜歡被人扇耳光?
慕容沅嘆了口氣,道:「不知怎地,總是覺得心口悶悶的,沒胃口。」
玉貴妃臉色不太好看,就盤子遞了過去,「行,你吃吧。」帶了幾分厭煩之色,然後吩咐人,「另外給承煜準備一份,快點兒。」
「你胡說!」慕容沅大口大口的呼吸,覺得自己越來越燙,越來越難受,抓起旁邊的一把利劍,朝著他狠狠刺了過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你去死,我不恨你,我的心裏沒有你!」
宇文極怕她累著,「我自己來。」因為是頭一次要當爹,心情難免緊張,生怕她有個什麼閃失,「你坐著別動就行了。」
慕容沅搖頭,「我不知道。」不想再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繼而道:「眼下太后對你虎視眈眈,你身為國君,不在京城,要擔心的事還有很多,早些回去吧。」
宇文極的心越發往下沉,火躥了有三丈高,——她怕自己不守信,怕自己對端木雍容做手腳,特意來送人也就罷了。但是現在人都走了,她還是這般依依不捨的,將自己這個丈夫置於何地?良心呢?!也一併被端木雍容帶走了嗎?
「怎麼了?!」宇文極口氣不耐煩,「連個脈象你都切不出來嗎?」
「皇上稍等片刻。」太醫上前診脈,隔了帘子,搭了帕子,小心翼翼的將手放了上去,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有如珠玉滾盤之狀。這這……這分明就是,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請皇貴妃娘娘再換一隻手。」
宇文極閉上眼睛不說話。
「那怎麼行?!」慕容沅當然不能同意了,急道:「你是皇帝,怎麼可以一直不回京城?就算太后是你親娘都不行,更別說不是了。假如你真的不回去,要不了多久就會反了天,到時候……」要是端木太后發動政變,另立新君,「阿蘭若,你別拿江山社稷來賭氣。」
趙煜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還長大了,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加身,他含笑站在玉貴妃旁邊,說道:「阿沅,我的好妹妹。」笑容猙獰扭曲,「你和圖書恨我,你的心裏只有對我的恨,只有恨,只有我,哈哈……」
慕容沅眼含熱淚怔住,不能回答。
趙煜忙道:「妹妹別哭了,別動,當心扎著自己。」
「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暈倒?」宇文極擔心問道。
慕容沅心裏明白,其實自己現在要哄他也容易,說幾句好話,服個軟,特別是答應跟他一起回帝都去,就能讓他氣消一大半。可是自己不想,不想回帝都,也不想把氣氛搞得太親昵,免得到時候拖泥帶水的。
宇文極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她說出自己最不願意聽的話,低聲道:「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就是,那種事……」
宇文極笑道:「果然還是擔心我的。」
劉瑾升在旁邊看得直嘆氣,皇帝真是中了邪,明擺著皇貴妃娘娘愛理不理的,而且還跟著大秦皇帝跑了一路,清白難講,卻還仍舊當著寶貝疙瘩捧著。
玉貴妃在旁邊抿嘴兒笑,「阿沅,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兒,和我一樣。」
「我不知道。」慕容沅的眼淚一滴滴的滑落,「我……我想和父皇在一起。」
慕容沅的心意其實沒有之前那麼堅定了。
張嬤嬤和太醫忙不迭的告退出去,可樂等人也是膽顫心驚,見他們一走,也都悄無聲息的跟著走了。
「咚」的一下,慕容沅的心裏像是被投下一粒石子,盪起一圈圈的漣漪。
「是啊,阿沅。」武帝慈愛的看著她微笑。
「你還是不打算跟我回去?」宇文極問道。
玉貴妃輕輕笑了,問道:「那你呢?何嘗不是一樣。」
她遲疑道:「我想自己靜一靜。」
慕容沅哽咽道:「我害怕……害怕那些刀光劍影,害怕聚散離合,害怕得到了再失去,因為已經經歷太多了。所以……寧願一個人獨居,安安寧寧的。」
說起來,自己以命相逼讓他放走端木雍容,不過是吃定他捨不得傷害自己,所以才敢用那樣的法子。但凡他稍微狠心一點的,不聽自己的,依照他那高傲的脾氣,又怎麼可能放端木雍容走?
她軟綿綿的,站起來,又不自禁的坐回了床上。
宮人們把沁水公主抱了出去,她不停的憤怒掙扎著,哇哇大哭不已。
「不!」慕容沅覺得害怕極了,連連後退。
「哎呀,都灑了。」慕容沅見他心不在焉,伸手拿碗,「你沒端好,我來……」
內院,宇文極和慕容沅坐在葡萄藤下,擺了滿滿一大桌子,除了幾個象徵性的大菜熱菜以外,都是按照他們的口味,做的精緻小菜。皇帝大人親自動手,給愛妃盛了一份香濃雪白的魚湯,「多喝湯。」
在此刻,那張俊美的臉上寫著滿滿憔悴、關心、擔憂,特別是當他說出要留下,陪著自己在夜河郡的時候,自己竟然有一絲心軟。在這天底下,也只有他肯這麼縱容自己了吧?即便換做端木雍容,也不可能不顧江山,陪著自己一直留在霜城的。
太醫也醒悟了,跟著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慕容沅上前拉住父親的手,暖暖的、厚厚的,還有一點點老人家的皺紋,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她忍不住淚盈于睫,哽咽道:「父皇,阿沅……阿沅終於見到你了。」
「不……」慕容沅不自禁的搖頭。
說來也是奇怪,自己有考慮過端木雍容的心情,怕他難過,怕他不好受,卻沒有考慮過宇文極,或許是因為太過熟悉,早就當做自己的一部分了吧。
慕容沅好似變成了一團棉花,軟綿綿的,毫無預兆的往後一倒。
他守了自己一夜?想到這個,心情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武帝將女兒攬在懷中,愛憐道:「朕可憐的阿沅,受苦了。」
劉瑾升拿了雪津丹回來,陪笑道:「娘娘,你要的雪津丹。」他怕慕容沅嫌棄自己手臟不喜,沒敢自己倒出來,而是遞到了桌子上,「還要什麼,只管吩咐奴才。」
武帝輕聲嘆息,「可是父皇不能陪你了啊。」
皇帝出來都有隨行御醫,一回府,就把人抱回了內院,太醫也早就預備好了。
倘使皇貴妃這一胎是個皇子,那可是皇長子啊。
其實慕容沅心裏隱隱明白,父親已經死了,這隻是一個夢。可就是夢也是好的,寧願一輩子都不要醒過來。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驚醒了這個美夢,輕聲懇求,「父皇,和*圖*書多陪我一會兒。」
見她沒有生氣,乾脆就耍賴躺在旁邊,說道:「你病著,我也不能做什麼,陪你躺著總是可以的吧?」老實不客氣說道:「而且這幾天我也沒睡好,好睏。」
宇文極能不急嗎?她發燒就夠著急的了,肚子里還有一個呢!朝外面喊了一聲,「快傳大夫!」然後回來給她倒溫水,「多喝點水。」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後,視線總是不自覺的往她肚子上掃,心裏那壓不下去的掙扎和糾結,又浮了上來。
慕容沅斥道:「胡說八道!你有什麼病?!」
說到最後一個「喜」字,聲音漸低。
屋內頓時變得安安靜靜起來,恍若一池靜水。
宇文極假寐,「我睡著了。」
宇文極見太醫面色緊張,越發擔心,「難不成還是什麼重症?」
玉貴妃對女兒的呼喚恍若未聞,只朝門外笑著。
慕容沅恍惚出神,是啊,自己是一直埋怨母妃的,就好像剛才那樣。
慕容沅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再說女孩兒家,就是怕被男人軟磨硬泡,特別是這個人還十分熟悉,沒辦法像陌生人那樣拒絕。眼下高燒褪去,力氣不濟,推了兩把根本推不動他,無奈氣笑,「你這人,到底是跟誰學得這般厚顏無恥的?」
「啊……!」慕容沅豁然驚醒,抬手一摸,臉上還掛著濕漉漉的淚水,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果然……只是一個夢而已。
眼前畫面破碎,人物漸漸變得模糊……
——自己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宇文極看著她,問道:「你這是在關心我?還是……巴不得我早點離開?」
「母妃,哥哥!」一個稚齡女童的聲音響起,門外面,跑進來一個梳著包子頭的小姑娘,正是幼年版的沁水公主,「啊呀,茯苓糕。」她伸了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拿,「正好我想吃這個呢。」
「你擔心我?」宇文極笑問。
「當然了。」宇文極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雖然不貪戀那個位置,可是沒了帝位,你、我,還有……」咳了咳,沒把孩子的話題扯出來,「總之咱們已經站在了船上,沒了船,那可不就落水了嗎?」
宇文極忍了又忍,「好,那你給我一個期限。」
他上前去拉她,「行了,先回去!」
宇文極坐在床邊,凝視著那張沉睡如畫的秀麗臉龐,那長長的睫毛,好似鴉翅一般撲出淡青色陰影,襯得她無比安寧靜謐。她膚色如玉,安靜沉睡的時候,更像是一尊白玉瓷娃娃,叫人不禁心生憐惜。
「你慢點吃。」慕容沅看他狼狽的樣子,怕他真卡著,倒是一時忘了自己的口味,擔心問道:「卡住沒有?要不,吃一筷子青菜帶下去。」
難道自己真的要變成和母妃一樣的人?像哥哥說的那樣,把一輩子光陰都全部用來恨他?不,那樣不值得,父皇在天有靈也不會安心吧。
奇怪的是,這一次宇文極沒有隨之發火,他靜默著,沉吟著,然後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行,我答應你。」
「問你話呢。」慕容沅知道他沒有睡著,推他,還是沒有反應,使壞伸手捂住他的鼻子和嘴,等著他憋不住就醒來。正在等待,手掌心就被柔軟潮濕的舌頭舔了一下,痒痒的、酥酥的,不由彈跳拿開,「下流胚子!」
沒瞧見皇帝這幾天吃飯睡覺都顧不上,只守在皇貴妃娘娘身邊嗎?這就是子嗣的要緊性了。
「不!」慕容沅搖頭更厲害了,淚水甩落,「父皇,不會那樣的。」她懇求道:「阿沅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的……」眼前的畫面開始混亂,這是夢境要開始坍塌的前兆,她急了,伸手緊緊抓住父親,泣不成聲,「父皇,不要離開我。」
慕容沅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忍不住上前,抓住玉貴妃理論道:「你怎麼能這樣對一個孩子?她也是你的女兒啊!」
端木雍容終於走了。
「都親眼看著他走了,還不肯回去?」宇文極在她身後冷冷道。
「沒事,沒事。」宇文極咽了咽,端起茶沖了一下,「下去了。」
「那是沒有了。」宇文極放下心來,不但沒有因為那一巴掌惱怒,反而帶出幾分期望之中的欣喜,「我就知道,你們之間沒有什麼。」是啊,端木雍容要是跟她有半分實質瓜葛,豈會將她留下?!是自己多想了,www•hetubook•com•com多想了。
「阿沅,我的小阿沅。」武帝蒼老的身影,在一片破碎光影之中消散,只剩下餘音裊裊,「不要,不要變成你母妃那樣的人……」
「你答應了?」慕容沅有一些驚訝,沒想到,他突然變得這麼爽快。
「當真?」慕容沅不信。
宇文極眼疾手快抱住了她,低頭一看,竟然暈過去了!心下驚疑不定,卻也暫時顧不得分析原委,趕忙上了馬車,「回府!叫大夫候著!」
「阿沅,你和端木雍容他……有沒有……」
「你說什麼?」慕容沅整個人都僵住了。
宇文極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可是這會兒要說吧,又怕她生氣,好歹把生辰歡歡喜喜的過完再說,因而忍住了,「許是天熱,胃口小,你吃點清爽的東西。」
慕容沅先是一怔,繼而熱血迅速湧上大腦,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說的這都是什麼混賬話!腦子被狗啃了嗎?」
「阿沅。」宇文極在後面抱住了她,臉色痛苦,「我對你,做錯了一件事,你永遠都不原諒我了嗎?阿沅,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張嬤嬤率先反應過來,表情不對,趕忙賠上笑臉,「恭喜皇上,恭喜皇貴妃娘娘。」
慕容沅指了醋汁兒蓮藕,「這個還行。」又指了腌小黃瓜、醋溜瓜片兒,「這幾樣也還可以,等等……」她覺得奇怪,「我怎麼連口味兒都變了?全喜歡酸不溜秋的東西。」
慕容沅帶著還沒有撫平的震驚,驚魂不定。
宇文極見她死鴨子嘴硬,心下好笑,怕她臉上掛不住真惱了,哄道:「好了,我心裡有數呢。」挨在旁邊解釋,「我是那麼糊塗的人嗎?雖然出來追你是著急,也不能撇下江山社稷不管,早就做安排了。」
宇文極怕她不高興,還道:「我之前的話也不是撒謊,是要陪你的。只是等那件事鬧出來以後,估計會離開一陣子。」現在看來,她懷孕了,暫時留在這邊養胎也好,免得被京城的亂子波及,只是這些,暫時先不想讓她知道煩心。
太醫繼續切脈,脈象還是和剛才一樣。要說嬪妃有孕是大喜事,可是……這位皇貴妃娘娘不知怎地跑來了夜河郡,行蹤太過詭異,難講中間不是被人劫持,這身孕可就不一定是喜事了。
宇文極平復了下心情,才喊道:「太醫呢?快進來診脈。」
張嬤嬤上前幫忙,給慕容沅換了一隻手。
在那裡埋下的,是自己和她的小種子嗎?
宇文極見她神色柔和了幾分,將自己貼了過去,「為你病,我心甘情願。」趁著她心軟的時候,摟住了她,「阿沅,我願意陪你做任何事。」
「都滾!」宇文極不耐煩道。
慕容沅氣急,「那也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生骨肉啊?你怎麼能只顧自己活在仇恨里,從來都不睜眼看一看,看看身邊的人!」
郡守帶著大批賀禮過來道賀,卻連皇帝的面都沒有見著。
慕容沅聽他這麼一說,才放下心來。
「不是。」太醫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向張嬤嬤問道:「請問嬤嬤,皇貴妃娘娘上次行徑的日子……」結結巴巴的,「是、是什麼時候?」
宇文極抬起眼帘,直直的看著她的明眸,「朕的病……就是你。」
張嬤嬤和太醫們進來,便剛好看見皇貴妃掌摑皇帝的一幕,都是嚇得呆住,一個個張大了嘴巴,互相對視,然後又悄悄退了出去。
慕容沅無聲的流淚,哽咽道:「父皇,阿沅在你庇護之下長大,失去了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在夢裡,在父親面前,才敢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她抱住父親不肯鬆手,「別離開我。」
看著他翻身上了高頭大馬,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馬背上,被簡裝打扮的的雷老虎等人簇擁接應而去。他再也沒有回頭,漸漸走遠,越過了兩國交匯的邊境線,和臣子們變成一尾細細的長龍,最終為一個黑色的點兒,直到再也看不見,在黃塵飛揚的霧氣里消失……
視線再往下,夏衫輕薄,她的小腹還是扁平舒坦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這是給你哥哥預備的。」玉貴妃微微蹙眉,將盤子端到高處不讓女兒夠著,「你想吃,等下讓廚房再弄。」
趙煜從外面走了進來,十一、二歲的樣子,容顏俊秀無匹,已經和*圖*書隱隱有一點少年飛揚風采,他笑吟吟的,「母妃,昨兒睡得可好?」
「只是發燒,你做什麼這般著急?」慕容沅軟軟道。
「你不用說這些。」慕容沅不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當然支持他回去,「你該忙你的只管去忙,我自己一個人在夜河獃著,也挺好的。」說著話,發覺他貼得越來越近,動作越來越親昵,不由啐道:「給你幾分顏色就開染坊,粘著我做什麼?快下去。」
朦朧的金光之中,恍惚間,慕容沅又看到一個熟悉親切的身影,不由驚喜道:「父皇。」她欣喜的跑了過去,不敢確認,「是你嗎?」滿心都是期盼和激動,一步步靠近那個明黃色的身影,面目漸漸清晰,「父皇……真的是你!」
宇文極對她再了解不過,些微變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阿沅。」趁她心軟的時候,越貼越近,然後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不著急,就算不是現在也沒關係,不論什麼時候,我都等你。」
反正眼下只能祈禱,但願皇貴妃娘娘肚子里是宇文家的種,往後別再這麼折騰,這般動靜實在是太大,簡直鬧得人仰馬翻的。不管如何趕緊跟皇帝和好吧,就算使小性子也得有個限度,總是在夜河這種破地方獃著,有什麼意思呢?
「是。」劉瑾升忙不迭的去了。
「阿沅,你要一直孤獨的過下去嗎?」武帝目光擔憂的問道。
武帝將散碎髮絲掛在她的耳後,動作慈愛,「阿沅,你要變得和你母妃一樣嗎?要變得和你厭惡的人一樣嗎?」
她是大燕國最最矜貴的鳳凰鳥兒,羽翅還未長成,就被迫去經歷風霜雪雨,經歷無邊黑暗之後,即便苟延饞喘揀回來一條命,也不敢輕易和人靠近了。
宇文極嘴角微翹,「那我也留在夜河郡。」
三天三夜,宇文極一直在慕容沅身邊守著。大抵是誠心讓上天感動了,慕容沅的燒終於退了下去,胎兒也沒有問題,這讓張嬤嬤等人都是念佛不已。想想看啊,皇貴妃莫名其妙來了夜河郡,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要是有個皇子傍身,哪怕是公主呢,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會更上心的。
於是決定少說話,只道:「是。」
劍落空,玉貴妃和趙煜以及宇文極,都不知道去了哪兒。
埋怨她放不下仇恨,一直無視父皇對她的好,一直冷落自己,恨她為了已經覆滅的大蜀王朝,和哥哥一起聯手,將整個大燕朝一起葬送毀滅。
「我沒賭氣。」宇文極心裏早有打算和安排,暫時沒跟她細說,繼續道:「因為朕身體不適,而夜河郡有一種天然藥材,可以慢慢調養,所以皇貴妃陪朕駐留在夜河郡,直到朕的病痊癒。」
慕容沅白了他一眼,「總不能看著你亂來!你不回去,大臣們會怎麼想?端木太后那邊又會如何安排?回頭亂了套,豈不是我間接地害了你?」
就如同他對自己的情意一樣,一直明白,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宇文極淡淡笑道:「我答應你,讓你留在這兒,想留多久都行。」話鋒一轉,「但是我也可以留下啊。」
玉貴妃笑道:「挺好的。」指了指身邊的一碟子點心,「你看,我讓人給你準備了茯苓糕,你帶上一點兒去學堂,中間餓了,墊兩塊兒。」愛憐的撫摸著兒子的肩膀,「我的承煜越長越高,快要超過母妃了。」
「行了,肉麻死了。」慕容沅心裏還掛著事兒,問道:「前幾天我發燒也就算了,明兒又是我二十歲的生辰。」說到此處不由一頓,當初端木雍容還說……罷了,不要再去想他了,集中精神看向宇文極,「你陪我過完生辰,你就趕緊回帝都去吧。」
「我……我只一塊兒。」年幼的沁水公主委委屈屈的,看著母親和哥哥,忽地跺了跺腳,哭道:「母妃偏心!好吃的只給哥哥,不給我!」
慕容沅一直迷迷糊糊的,覺得腦子發熱,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泛秀宮的玲瓏閣裏面,不由迷惑起來。正在琢磨之際,忽地瞥見珠簾背後,站著一個窈窕婀娜的熟悉背影,不由喃喃,「母妃?是你嗎?」
宇文極也是沒有辦法了,不厚著臉皮,等她自己回心轉意,不知道要哪個猴年馬月去了。再說了,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臉皮厚點不算什麼,這叫閨房情趣。眼和圖書下她心軟著,正是修復關係的大好機會呢。
「也是。」宇文極把湯放下了,溫柔體貼,又給夾了一筷子涼拌小菜,「冷盤吃著爽口,可是別貪涼吃多了。」
「劉瑾升?」宇文極回頭皺眉,斥道:「你曬暈了?沒見阿沅不舒服嘛?還不快點去拿拿雪津丹過來。」
慕容沅頭暈腦脹的,伸手摸他,果然他比自己涼快,「嗯,好像是吧。」
趙煜忙道:「母妃,給妹妹一塊兒吧。」
第二天,是慕容沅的二十歲生辰。
她茫然的往周圍看了一眼,燭光映照之下,宇文極正歪在美人榻上,像是十分倦怠,已然沉沉睡去。再往窗戶一看,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了。
「你醒了?」宇文極揉著惺忪的睡眼,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了點兒,走過來扶她躺下,一摸,整個人跟火炭似的,不由驚道:「不好,發燒了!」
慕容沅直勾勾的看著他,靜默不語。
慕容沅心安理得,自然而然的享受著皇帝的服侍,還指了指桌子,「熱呢,先放著吧。」並沒有任何受寵若驚,而是熟絡非常,隨意非常。
心下明白,宇文極不是那麼好打發。他能容忍讓端木雍容走,但是對於自己留在夜河郡,怕是有的纏磨。鬧不好兩個人還要大吵一架,甚至更厲害,非得互相在心口上捅幾刀,才能帶著怨恨分開。
宇文極正吃了一塊魚肉,嗆著了,「咳咳……」
慕容沅無言以對,不過見他的確十分憔悴,再說兩人那事兒都做過了,現在合著衣服睡覺又算什麼?自己往裡面躺了,跟他騰出位置,打算一起安安生生睡個午覺。不過臨睡了,想起剛才的話沒有問完,「對了,你說的那事兒是什麼事呢?」
武帝長長的嘆息,「你是父皇最最珍愛的女兒,掌上明珠,如果你一輩子就這樣凄惶度日,孤苦無依。」聲音哀痛,「父皇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寧。」
玉貴妃迴轉身來,淡淡道:「那又如何?不過是仇人的女兒。」
「什麼?有什麼?」
那個年輕的帝王,修長的眉,狹長的鳳目,俊美無匹的面容,此刻脈脈含情的凝望著自己,墨玉般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出自己小小的影子。他長得是很好的,和哥哥一樣,這個自己從小就知道的,但沒有在意過。
有著這樣一道護身符,比什麼都好使,往後還愁什麼?朝雲宮的宮人們,終於可以不用提心弔膽的,過幾天好日子了。
——唯有在喜愛自己的人面前,才有任性的權利。
「沒規矩!」玉貴妃斥了一句,然後對兒子道:「你先去上學,別耽誤了。」等趙煜和宮人們走遠,便回了裡屋,並不管在外面大哭大鬧的女兒,只道了一句,「她要哭,把她抱遠一點哭。」
兩人唧唧咕咕的,像是尋常人家的小夫妻一樣恩愛。
「阿沅,你忘了嗎?」武帝緩緩道:「父皇說過,假如真的國破家亡,讓你只需顧及即可,不要想著復讎,更不要想著復國,不要像你的母妃一樣,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輕嘆道:「你可還記得,你對你母妃的那些埋怨,埋怨她的固執,埋怨她一輩子都不肯回頭。」
「發什麼呆?!」宇文極喝斥道:「阿沅發燒了,快瞧瞧。」
慕容沅木獃獃的站著不動。
而說起來,自己以性命要挾他放走端木雍容,不過就是仗著他喜歡自己,捨不得傷害自己,就是吃定了這一點罷了。
當然了,沁水公主尊貴的身份,和皇帝青梅竹馬的情分,也起了一定作用。
眾人歡欣鼓舞的,但是都被皇帝交代過,暫時先不要告訴慕容沅這個消息。
可是之前那血淋淋殘忍的一幕,還刻在慕容沅的腦海里,揮散不去。
「什麼好像是?!」宇文極又急有氣,喝斥道:「趕緊躺好。」扯了被子蓋上,「你先忍著,好歹把汗水給捂出來!」
但是,即便自己可以嘗試接受宇文極,一想到東羌皇室的那些勾心鬥角,太后、嬪妃們,以及過幾個月就要進宮的端木皇后,心裏就打起了退堂鼓。
「的確是病的不輕。」最終,慕容沅說了這樣一句。
宇文極吩咐熱熱鬧鬧的辦了起來,張燈結綵、披紅掛綠,對於夜河郡這樣的小地方來說,能夠迎來皇帝和皇貴妃娘娘辦生辰宴席,可謂一件史無前例的大熱鬧,因而整個夜河城都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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