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念天堂,一念絕望

林知夏微垂著眼,看著她精緻清麗的五官,心裏酸酸脹脹的,一時不能自已,情不自禁地伸手扣住她單薄的肩頭:「晚秋。」
他愛她,可是給不了她將來,他連爭取的權力都沒有。
這些借口都快被她用爛了,林知夏不是不知道她心裏怎麼想的,他用力握了握拳頭,也不想再逼她,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先去休息。」
林晚秋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頭,純黑的眸子帶著安撫的微笑:「林知夏,我只是關心萌萌,沒有別的意思。」
林晚秋已經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了,疼痛淹沒了她,腦子渾渾噩噩的,全身上下只剩一個意識,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
林知夏內心有多掙扎多自卑,她不是不知道,他27歲生日的時候,他們去了附近的岳王廟,岳王廟外面有棵古老的許願樹,把心愿寫在紅布條上,扔到許願樹的最頂端,願望就有機會實現。
當時她寫的是「希望林知夏早日康復」,而林知夏寫的,卻和她預料的完全不一樣。她悄悄走到他身後,只一眼就怔住了,他寫的是「希望林晚秋不要拋棄我,別不要我」。
林晚秋趕了地鐵回到家,準備給萌萌做早餐,待會兒還得跟公司請假,她一路盤算著,剛剛打開門進客廳,迎面便有不明物狠狠砸了過來。
林知夏抿住唇,看著她小臉上斑斑點點的傷痕,心臟絞痛,抬手想要觸碰,卻又不敢再觸犯她分毫,只是憂傷地開口:「還疼嗎?我幫你上藥。」
林知夏安靜地坐在沙發里,清冷的面容似是覆了一層寒霜:「去哪兒了?」
以為是單純,其實是城府。
她這些年早就被歲月磨平了銳性,逆來順受,極少會將自己的真實情緒表露出來。林知夏微怔,忽然覺得自己高大的身形在她跟前矮了幾分。
林晚秋的童年還是很美好的,父親和繼母雖然是半路夫妻,可是感情非常好,她從小就在和睦的氛圍里長大。林知夏也從小護著她,看到她被人欺負都會第一時間站出來將她攔在自己身後。
兩人到了海洋館正好趕上工作人員在清理現場,兩人分頭去找,白沭北往前走了幾步,林晚秋喊住他:「白先生。」
白沭北開車載林晚秋離開,黑色越野在城市中穿行,車窗敞開著,有呼嘯的涼風刮擦著她傷痕纍纍的臉頰。她卻絲毫不覺得疼,只是抬眼悄悄偷看他,好像一個重病的孩子,覬覦著一味昂貴甘甜的救命良藥。
林晚秋背對著他,苦澀地扯起嘴角:「沒有,我只是……留著它,想萌萌的時候看看。」
白沭北每次都是兇巴巴的樣子,和她說話幾乎沒怎麼和顏悅色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他說要「收拾」她,她都想笑。
林晚秋被他那一腳踹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嚴嚴實實地護住臉和頭部,不能受傷,受傷就不能去上班了,不上班就沒有錢。
林知夏是林晚秋繼母的兒子,林晚秋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那時候她真的很小,連名字都是繼母給取的。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後,一手探進她手包里。
林晚秋腳步滯住,不自在地想往後退,可是林知夏還是很快發現了她,抬起眼時,他眼中果然充斥著殘暴和兇狠。
「她想喝你煲的湯,去煮。」
「……」
林晚秋將唇肉咬得幾乎滲出血來,眼眶脹痛得厲害,可是怎麼都不敢落下淚來,不能哭,哭了,只會被更加討厭。
林晚秋被他拉著坐在沙發上,林知夏低垂著頭,拿了藥膏和棉簽仔細看說明,他側臉憂鬱低沉,滿是落寞氣息。
高赫始終覺得白沭北的態度有些奇怪,以他對白沭北的了解,他不會對一個女人這麼苛刻冷淡。
玻璃杯摔在腳邊的地板上,清脆的碎裂聲,林晚秋的腦子在那一瞬間才有些清醒過來。她慢半拍地看過去,一眼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氣色消沉的林知夏。
白沭北是最疼孩子的,看不得孩子受一點點委屈,當即拿了手機準備給林晚秋打電話,手指觸到屏鎖,這才恍悟——自己好像壓根兒就沒存過她的電話。
屋子裡安靜下來,只剩自己不穩的粗重喘息。
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家極少會有人來的,而且門口的人似乎來勢洶洶。
林晚秋那一刻才明白,她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不剩了,只有林知夏一個親人。
萌萌在邊上介紹,白沭北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弔兒郎當地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小傢伙不高興地跺腳:「爸爸你要專心聽講,像大姨一樣配合!」
林晚秋不敢吵著他,隱忍著強迫自己睡過去,迷迷糊糊,做了很久的夢,那些繁冗沉重的夢境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夢裡恍惚還哭了,骨血分離的刺痛感拉扯著她四肢百骸的每一根神經。
「沭北?」高赫打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到對峙中的男女,驚愕地看著他們,「你在幹嘛?」
一腳接著一腳,當真是用盡了全力,林晚秋捂著臉都沒敢看他一眼,不斷提醒著自己:現在的不是林知夏,不是林知夏。這麼想著,身上的疼痛似乎才微微緩解一些。
林知夏一直垂眼看著她,林晚秋少女時代還有些嬰兒肥,但是身材勻稱,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露出俏皮的小虎牙,那時候的她是什麼樣子呢?好像很愛笑,笑起來一雙眼睛彎得好似天邊的月牙。
白沭北沉著臉看完她所有動作,鼻子里逸出一聲冷笑:「怎麼,你還指望有一天,它能和那群孩子團聚?」
林晚秋認真地看著他,語氣強硬:「你不是我的負擔,你是我最後的親人,記住了,我從來沒覺得你是負擔。」
「我的號碼,你先找到的話記得通知我。」
林晚秋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死亡」是這麼可怕的事情,當時依舊只有林知夏陪在她身邊,他乾燥的手心溫暖寬厚,緊緊包裹著她不斷發抖的手指。
林晚秋心酸地閉上眼,低頭在萌萌汗濕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指腹輕輕揉著孩子的眉心,小丫頭這才撇了撇嘴,滿足地睡去。
「林知夏!」林晚秋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心臟怦怦直跳,她雙手捂住腦袋,紓解著頭皮的麻痹感,緊咬著嘴唇直搖頭,「林知夏,你冷靜一點。」
林晚秋一路提心弔膽地走到了六樓,低頭從包里找鑰匙,胸口卻沉沉地撞在了一個障礙物上,硬邦邦的,還帶著細微的溫度,是人!
林晚秋飢腸轆轆,昨晚那包餅乾她沒捨得吃,他給的,她總是特別寶貝。
林晚秋也沉默著,她現在實在沒有心思再開導林知夏了,白沭北的話每一句都赤|裸裸地將她打回原形,果然是她妄想了,她和他隔得豈是千山萬水,十幾歲的時候就知道了,現在年紀越大,怎麼反而越天真了?
林晚秋收斂情緒,這才抬腳走過去。
白沭北沉默地和他對視一眼,不再接話。
是林晚秋先找到的萌萌,走了沒多久就看到小小的身影縮在一角坐著,身上穿著漂亮的娃娃裙,烏黑的頭髮用髮帶固定著,劉海整齊地垂落,遮掩了小傢伙此時略感憂傷的黑瞳。
林晚秋的心臟狠狠跳了幾下,急忙垂下眼,一刻也不敢和他對視。她費力地拎著購物袋往裡走,放到圓桌上才沉沉舒了口氣,想到身後的男人,心又不自覺提了起來。
「真的嗎?」萌萌失望的眼睛瞬間亮了亮,露出頰邊的梨渦,歡快地摟住白沭北的脖子,「我就知道大姨不會騙我的,大姨對我最好了。」
「你抱著她,她睡不舒服。」白沭北冷漠的聲音在邊上陰沉地響了起來,好像一道閃電,硬生生劈開了她幻想的世界。
白沭北站在病房門口沒進來,看到女兒和林晚秋這副模樣,他心底的火氣更甚,直接出了病房走到樓梯口,點了煙叼進嘴裏。
林晚秋驚恐地看著他,林知夏的眼底都是赤紅的,薄唇抿出狠戾的弧線,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為什麼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答我?你又去見他了,是不是?」
林知夏腳步滯住,林晚秋這才意識到自己喊順口了,但是說出的話已經來不及收回,只見他緩緩轉過身,專註的視線沉沉落在她臉上。
萌萌沮喪地摳著指甲,小嘴噘得老高:「可是大姨昨晚答應萌萌,萌萌病好了就帶我去玩的。」
萌萌一直等到午飯的點兒,白沭北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小傢伙無措地絞著手指頭:「大姨不會來了……」
他這話意思太多,林晚秋臉色瞬間漲紅難堪,萌萌已經睡了,只剩他們倆待著,就越發尷尬不自在。
廚房裡響起嘩嘩的水流聲,她大概在清洗食材,白沭北昨晚在醫院照顧萌萌照顧了一整晚,這會兒腦子沉得厲害,只抽了兩口煙就迷糊著合上了眼。
林晚秋把腦袋垂得更低了:「不是,我不小心摔的。」
天已經完全黑了,華燈初上,梧桐沐浴在昏黃的光暈里,周圍一片靜謐安逸,林晚秋站在車旁有些無措,白沭北直接抱著萌萌上了車,根本沒想答理她。
糟了,她昨晚忘記告訴林知夏一聲。
白沭北不悅地斜睨著她,林晚秋眼神飄忽地轉向一邊:「萌萌雖然小,可是很機靈。」白沭北常年不在家,所以萌萌比其他同齡孩子的生活自理能力都要強許多,警惕心也特別重。
林知夏小心翼翼地瞥她一眼:「會有點痛,忍一忍。」
林晚秋輕聲喚她,小傢伙驀地抬起頭來,眼神黑黝黝的,好像有些不確定:「大姨?」
可是看著孩子期待的眼神,他還是暴躁地妥協了,面無表情地向那女人冷冷斥道:「還不上車。」
「謝謝。」她接過餅乾,用力攥在手裡。
這鴨子他很眼熟,萌萌就有好幾隻,這隻比那幾隻都大了不少,看起來像那幾隻的媽媽。
林知夏站在廚房中央,頭微微垂著,有些長的劉海擋住了幽沉的視線,整個人有些怪異可怖。
白沭北不答,只是警告地看了眼林晚秋,隨即拿出白色手帕揩了揩手指,淡淡回道:「沒事,我來替老三拿葯。」
沒有錢,她怎麼活?
林晚秋尷尬地垂下手,無措地咬了咬唇肉,她的確是沒來過這裏,小時候是因為還沒有,長大之後,父母都不在世了,她小小年紀就要為林知夏的巨額醫藥費發愁,腦子裡除了掙錢還是掙錢,哪裡還有閒情逸緻跑來看這些東西。
客廳的窗帘沒有拉嚴實,刺眼的光亮偶爾傾瀉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身上。高大挺拔的男人,在這一刻卻好像被抽了神智一般,下巴上淺淺一層胡茬,還有眼底的烏青……
他修長的手指狠戾地箍住她纖細的腕間,不偏不倚,正好勒住了林知夏打傷的部位,在某一刻好像骨節都發生了錯位,撕心裂肺地疼。
萌萌這時候完全顧不上老爸,縮在林晚秋懷裡,被她一口口喂著,嗅著她身上的氣味,滿足地靠在她肩頭:「每次生病,爸爸的動作都好笨。大姨,我媽媽呢?爸爸說她不在了,不在是去哪兒了呢?」
萌萌在邊上還期待地看著他,白沭北抱歉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寶寶乖,大姨今天還得上班呢,爸爸把這事兒給忘了。」
林晚秋再靠回椅背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了,這麼安靜下來才記起自己晚飯還沒吃,剛回家就被白沭北給帶到了這裏。她左右看了眼,柜子上有不少孩子的零食和甜點,卻還是忍著閉上眼。
林晚秋嘴角抿了抿,輕輕點頭:「謝謝你,哥。」
他以前說過的話她還牢記在心,他不喜歡她碰他,他說噁心。
他側過身想進屋,高大的身形刻意保持疏遠的距離,好像她是一枚骯髒的病菌。
門板應聲打開,接著是迎面而來的刺眼燈光,她閉了閉眼,緩過那陣尖銳的刺痛才慢慢地睜開眼,入目的是他安靜立在門口的英俊面容。
林晚秋咬了咬嘴唇,輕輕把孩子放回了病床上,渾身汗涔涔的,尤其前胸抱著孩子的部位,襯衫浸濕了一大片,黏膩地貼在肌膚上。
不知道白沭北這意思,是不是默認她可以待在萌萌身邊一晚了,即便如此林晚秋也十分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這之前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過萌萌了,這次之後,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看到孩子。
繼母很善良,並不像傳說中的后媽一樣苛刻霸道,一直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疼她、寵她,當真將她當寶貝。
她怎麼會不知道,白沭北心裏,住著的一直不是林晚秋。
萌萌單純,一點兒也不在意她話里的意思,拉著她的手大步朝前:「我們去看大海龜,再晚大海龜該睡覺了。」
林知夏好像完全看不到她的慘狀,抬腳往她脊背上用力踹了一腳:「你為什麼看不到我的愛,我哪裡比不上白沭北!啊?」
臉上的傷痕不明顯,只是手腕處被他打了幾拳疼得厲害,她看了眼上面的淤青,琢磨著是不是該穿個長袖去上班。不知道這樣的天氣,會不會被人笑奇怪。
這是父親的遺言,也是繼母的夙願。
「爸爸不會這麼小氣吧?」萌萌斜睨他一眼,可憐巴巴地垂下頭,「大姨辛苦照顧了我一晚上,爸爸該請她吃飯作為回報的。」
她這謊說得實在不怎麼高明,可是白沭北顯然一點兒也不在意,她這人向來善於偽裝,誰知道她又是用了什麼苦肉計!
以前萌萌就不止一次問過她:媽媽為什麼不要她了?
高赫還是疑惑地看著林晚秋,林晚秋卻避開他詢問的眼神。
林晚秋幾步走過去,伸手用力地把小傢伙抱進懷裡,萌萌身上還有些發熱,想來燒得很嚴重。她擔憂地探她的額頭,把自己的額頭也貼了上去:「還難受嗎?」
聽到嬰兒的啼哭聲,林晚秋倏地睜開眼,眼底驚魂未定,臉上也冰涼一片。
「萌萌——」林知夏冷笑著,扣著她的力道越來越重,「她病了關你什麼事?你真把自己當她媽了?」
暗戀,註定了是悵然若失的結局。
林晚秋躺在床上,腦子裡不時想著林知夏說的話,她的確不該再對白沭北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白沭北從頭到尾教會她的,只有「面對現實」這四個字。
他忍不住大聲吼道:「晚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林晚秋被他的神色蟄到,這才意識到自己逾越了,指尖擰得更緊,垂眸,退開些許:「對不起。」
她瞪大眼睛,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一般,都忘了呼吸,只微微仰著頭,不可思議地注視著他。
萌萌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老爸你怎麼能這樣,是你載大姨來的,難道不該親自把她送回去?做事要有始有終,知道嗎?」
她太輕了,站起身時還踉蹌了幾下才穩住。
林晚秋喂孩子喝完湯,又拿了故事書給她講故事,剛說到一半小傢伙也睡著了,小手竟然還死死抓著她的袖口不鬆手。
他不想去深究,更不想探尋,好奇害死貓,尤其是眼前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多花半分心思去同情和了解。
窗外晨曦微露,原來天邊已經露了魚肚白,林晚秋先微微俯身查看了一番病床上的小丫頭,肉乎乎的四肢攤成大字形,睡得正香甜。
白沭北懷疑地皺起眉頭,走到林晚秋卧室門口嘭一下推開門,裏面靜謐寧和,只剩鵝黃色的窗紗隨風擺動。
沙發上睡著的男人,忽然驀地睜開眼,黑沉的眼底浮起一陣陰霾,目光陰沉地看著她還未來得及抽走的手臂。
打開門的瞬間林晚秋獃滯住,白沭北一臉陰沉地看著她,似乎每次見到她他英挺的眉峰都不曾舒展過。
開門的瞬間,林晚秋卻陡然撞見那雙熟悉的黑沉眼眸,他似乎感到微微的錯愕,隨即薄唇抿成直線,視線緩緩落在了她嘴角的傷痕和腕間的印子上。
白沭北給萌萌掖好被角,看她惴惴不安的樣子,忍不住譏誚道:「放心,和*圖*書我清醒得很,有些錯犯過一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白沭北恍惚記起,那時候她也才十八九歲,居然已經六年了。
她看著他熟稔的面容,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在離他眉心一寸時又緩緩停住。
白沭北看她一眼,不屑地收回視線:「廢話,那是我女兒。」
離得太近,他能看清她澄凈的眼底緩緩流動的波紋,好像有什麼被她硬生生地壓制住了。
林晚秋聽他說沒事,這才鬆了口氣,一隻手揉了揉還在發痛的手腕:「謝謝你,高醫生。」
無所謂……這就是他對她態度的所有概括,可是她還是存了一點兒希冀,抿著唇看了他一會兒:「我這就去看萌萌。」
林晚秋淺笑,攥著手機朝另一條通道走去,頭頂幽藍的水面在燈光映襯下,將她的肌膚襯得越發白凈,瘦小的身形穿著簡單的棉T恤牛仔褲,看起來好像個中學生一般。
「大姨。」萌萌撇著小嘴縮進她懷裡,低聲嘟囔,「痛痛。」
林晚秋合了合眼,低聲呢喃一句:「對不起。」
她一直都知道的,長期的病痛折磨已經讓林知夏徹底變了個人,他不再像以前那麼睿智清醒,常常會因為未知的事物發火,發狂的時候,就跟沒了神智一般,他的思想已經扭曲了,變得越來越易怒暴躁。
高赫皺起眉頭,眼中滿是不解。
「真的,好厲害,萌萌好聰明,懂的好多哦。」
他不屑地別開眼,隨意瞥了眼遨遊的白鯊:「爸爸都看過八百回了,有什麼稀奇的。」
萌萌吸了吸鼻子,小手緊緊攥著林晚秋衣服一角,囁嚅許久才幾不可聞道:「媽媽的味道肯定和大姨一樣,要是大姨是媽媽就好了。」
「大姨看看。」
白沭北雖然不說話,外表看似鎮定冷靜,可是林晚秋還是瞥見了他鬢角細細的薄汗,他有多在乎萌萌她是最清楚的。
萌萌睜著亮汪汪的眸子,雙手拽了拽白沭北的耳朵:「真的?爸爸不急著去工作嗎?」
一整晚她都沒怎麼合眼,夜裡萌萌醒過好幾次,白沭北哄不住她,孩子總是張著小手要換她抱,林晚秋站在一旁,非得等白沭北默認了才敢接過孩子。
她看著他的模樣,筆挺的西服,白襯衫領口露出的性感鎖骨和喉結。
關心她?他莫不是瘋了!
她瞪著眼,焦急地往前一步,離他有些近,卻完全沒注意他嫌惡的眸光一閃而過,只是氣息不穩地追問:「嚴重嗎?最近總變天,你怎麼不好好照顧她。」
林晚秋低垂著頭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當時林知夏坐在小椅子上,手一直緊緊攥著林晚秋的小手,林晚秋記得,他當時只說過一句話:「我以後……也會這樣死去嗎?」
林晚秋獃滯地看著他貼上來,在離自己唇瓣很近的地方才猛然驚醒,她用力推了他一下,自己也被慣性推得撞在了身後的牆壁上。
高赫在辦公桌后坐定,把早就準備好的藥盒推至白沭北跟前,想了想又問:「你和林晚秋認識?」
看著女兒又高興起來的神采,白沭北這才翹起嘴角:「先去辦出院手續。」
白沭北偶爾看一眼林晚秋,她像模像樣地微微彎著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萌萌,偶爾還會附和地發出驚嘆。
林晚秋並不看他,只是蹲下身,把那些玻璃碎片全都一塊塊撿起來放進旁邊的垃圾桶里。
白沭北個子高,又常年鍛煉有素,走起路來風一陣似的,步子極大。林晚秋本就身形嬌小,跟在他後面一路追趕,還好她不愛穿高跟鞋,不然非得崴腳不可。
林晚秋有些茫然地轉過頭,林知夏眼底有微微的掙扎:「你還這麼年輕,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吧。」
白沭北沉眼看她,一旁的林知夏也不高興地瞪她一眼,小聲嘀咕:「跟你有什麼關係?女兒是他的,讓他自己去找啊。」
「沒有骨折,都是皮外傷。」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銀絲邊眼鏡下的眸子卻銳利逼人,將手裡的片子放回書桌上,撐著額角仔細盯著面前的女人。
「晚秋。」林知夏把棉簽攥進手裡,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他沉吟片刻,似是下了巨大的決心,「你送我去醫院吧,我知道自己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尤其是面對你……我真的不想再看你被我拖累,你該活得更好的。」
每次見她,身上都是深深淺淺的淤痕,一個瘦小嬌弱的女人,愣是讓他產生了職業道德之外的憐憫。
白沭北冷淡地脫了外套,繼續躺回沙發上就不再管她了,只是過了幾秒才道:「你向來都不做虧本買賣,好好照顧萌萌,她高興了,我不會虧待你。
萌萌皺了皺眉,可是看林晚秋一副為難的樣子便不再多問了,只是垂著頭不說話。
白沭北慵懶地靠著椅背,長腿交疊:「怎麼,還真上心了?多年朋友才奉勸你一句,這女人沒你想的那麼純。」
白沭北滯住腳步,並沒有馬上回身看著她,她越發忐忑不安了,自己這要求……好像真的有些逾越了。
林知夏複雜地注視著她,心裏翻湧著無法言說的情愫:「我——」
白沭北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坐在一旁陪孩子等。
白沭北淡淡看了眼一旁的林晚秋,小手扒在玻璃櫥面上,一直好奇地眨著眼,那模樣簡直比萌萌還要傻氣。
想起林知夏滿臉傷感地說著「以為她不要他」的時候,她心裏背負了深深的負罪感。林知夏自生病之後就異常敏感,尤其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他依賴她,可是又無法拋棄男人的自尊心,於是只能這麼彆扭地掙扎著,最後被病痛和自卑給折磨成現在這樣。
白沭北眼神微沉,狠狠甩開她的手腕。
是他……
他和記憶里的樣子似乎有了改變,側臉線條越發冷硬,整個人有股渾然天成的壓迫感,只看著胸口就悶悶痛痛的。
她忍不住想:身上的傷口可以擦藥,那麼心上的呢?要是也有葯可醫該有多好。
林知夏看她溫和的語氣,心底鬱積的怒意總算舒緩不少,還是別開臉哼了一聲:「我死了不是更好,再不會連累你。」
她回頭看了眼白沭北的方向,他還在睡,暗自舒了口氣,抬手一觸臉頰,果然濕漉漉的,儘是淚痕。
林晚秋沒聽到孩子的話,只是眼神茫然地看著窗外發獃,窗外樹影婆娑,微風撩動著葉子發出窸窣的聲響。
白沭北別開眼,每每看到她這副故作柔弱的姿態就心情煩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女人的心腸有多惡毒。
林晚秋抿唇看了眼林知夏,林知夏煩躁地揮了揮手:「不管你了。」
「是嗎?」
小傢伙偶爾吧唧下嘴巴,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林晚秋微微俯身聆聽,很快就辨認分明,孩子是在夢裡喊「媽媽」呢,小臉上滿是委屈的情緒。
林晚秋這才如夢初醒,站在門口,急急忙忙地從包里找鑰匙,越是心急,手便抖得越加厲害。
林晚秋用力握緊他發涼的手指,輕聲說著:「我不是不怕死,也不是不怕疼,只是我始終堅信你會好起來。」
孩子的身體軟綿綿的,抱在懷裡很舒服,林晚秋貪戀地抱著萌萌,有些捨不得放手。
林晚秋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我,還想給萌萌送早餐。」
林晚秋很瘦,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什麼肉,這一下肩胛骨狠狠磕在了冰涼的地磚上,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她疼得說不出話,抱著胳膊弓起身子。
林晚秋這才緩緩抬眼,扯起帶著傷痕的嘴角:「我不怪你。」
榕城的海洋館建得有些久了,坐落於北洋公園的西北角,兩人進去時一路神色緊繃,萌萌還那麼小,不知道會不會遇上壞人。
他的嗓門極大,林晚秋被他一通吼,耳膜都快破了。
白沭北長得好看,可是每次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總帶著輕佻又城府的意味,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林知夏,挑釁地揚了揚眉:「你說我憑什麼?真要我說出來?」
白沭北沒再看林和_圖_書晚秋一眼,徑直走了進去。
白沭北不說話,只是眸子凌厲冷冽,淡淡掃過門口。
白沭北是被萌萌的呻|吟聲吵醒的,小傢伙睜著黑黝黝的眼睛,視線在屋子裡逡巡:「大姨呢?」
眼睛好像在那一瞬間就酸脹起來,林晚秋明白,林知夏自六歲之後就總是惴惴不安地活著,父親對他再好,也是他的繼父,他至親的人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活得自卑又敏感。
萌萌嘟了嘟嘴,卻還是興奮地抱緊她:「大姨不會撒謊,說好帶萌萌來,就一定會來。」
嗒一聲脆響,眼前亮起一片細小的光亮,打火機的光暈里,看到了那雙熟悉的陰鷙眼眸,黢黑凌厲,卻帶著極度的不耐煩與暴躁。
白沭北會突然出現,這讓林晚秋有種無所遁形的壓迫感,她現在的樣子實在算不得好看。誰都想在自己暗戀的男人面前留個好印象,她是註定不能了,每次最狼狽的時候都會被他撞上。
林晚秋用力扣住手指,幾乎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說的話,果然白沭北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口,帶著警告的威懾力:「別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記住你的身份,你永遠只能是林晚秋。」
又來了……誰能救救她?
林晚秋用力扣住手指,幾乎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說的話,果然白沭北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口,帶著警告的威懾力:「別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記住你的身份,你永遠只能是林晚秋。」
林晚秋驀地抬起眼,烏黑的眸子似乎總是矇著一層水汪汪的霧氣,白沭北最看不得她這副小白兔模樣,自己當年險些就被她騙了。
果然白沭北回過身時,眼底沒有一絲溫度,看她的眼神淡漠:「林晚秋,你是不是該認清自己的身份?昨晚找你是因為萌萌不開心,你真把自己當她媽媽了?你忘了她出生證明上寫的誰的名字,嗯?」
萌萌住的是兒童病房,床很小,除了還有一張雙人沙發之外,就剩一個扶手椅可以休息。白沭北回病房之後就大剌剌地霸佔了那張雙人沙發,他不屑答理她,手臂搭在額間,一直閉目養神。
白沭北看了眼這陳舊的屋子,榕城多雨,屋裡有股難掩的霉味,他皺了皺眉頭,不耐的情緒更明顯了,他不回答她,反而直接表明來意:「萌萌生病了,吵著要見你。」
白沭北手裡還握著已經接通的手機,視線與她相遇,再逡巡到她身旁的萌萌,這才大步迎了上去。
林晚秋看他渾身戾氣,不想和他爭執,又蹲下身繼續收拾那些殘片:「你站遠一點,小心扎到腳。」
現在呢?即使覺得她依舊在笑,可是眼底卻帶了滄桑。她才25歲啊。
「嗯。」林晚秋應了一聲,「我之前說過會帶她去的,我沒騙過她,她肯定覺得我會在那裡等她。」
林晚秋嚇了一跳,匆忙趿拉上拖鞋就跑了出去。林知夏的身體已經很糟糕了,昨晚又沒休息好,不會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修長的手臂忽然穿過她的腰際,結實的胸膛貼了上來,她的呼吸滯住,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眼前黑黝黝的浮動光影。離得太近了,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和有力的心跳,那一片熱源,一路蔓延進她心底,燙得她胸口發痛。
林知夏知道刺到了她的痛處,可是他停不下來,他一想到她居然又去找那父女倆了,心頭的肉就好像被針尖細細密密地扎著。
林晚秋無聲地看著他,片刻后握了握他的手:「我聯繫了心理醫生,每周去做治療,平時我還可以照顧你的。知夏,勇敢一些,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眼底不自覺蘊了笑,輕輕把孩子的胳膊放回薄被裡,替她掖好被角,這才回身看了眼沙發上的男人。
伸手把孩子抱進懷裡,他輕聲哄她:「大姨回家給寶寶準備早餐了。」
白沭北嘖了一聲,眉頭皺得死緊,小丫頭居然為了那女人教訓自己?
他忽然轉過頭來看她,林晚秋嚇得急忙轉過臉,白沭北似沒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只是寒聲問道:「你確定她在海洋館?」
林知夏眉心緊蹙,緊繃的手背青筋暴起。林晚秋急忙走上來攔住他,微微搖頭,隨即對白沭北道:「萌萌真的沒來,你不信可以隨便看,看完我們趕緊去找她,再晚會有危險。」
林晚秋本就蒼白的臉色越加的觸目驚心,整個人好像被誰往頭上澆了一盆涼水,刺骨冰涼。
心底好像有什麼破碎了,可是奇怪的是並不疼,林晚秋輕輕合了合眼,認命地點頭:「我知道的,一直知道,你不必費心提醒我。」
白沭北目瞪口呆地看著還不及自己腰高的女兒,這擺明了是胳膊肘往外拐。
繼母去世那年,林晚秋四歲,林知夏六歲。
白沭北心裏好像有團火在燒,卻無處紓解,他煩躁地摸出煙盒,可是目光在她屋子裡找了半晌也沒尋見煙灰缸,只得將不遠處的垃圾桶拽了過來。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反駁,林知夏手上已經用力把她甩在了地板上。
白沭北敏銳地抬起眼,把剛才擦過手指的白色手帕順手扔進了一旁的垃圾簍里,這才雙手交握,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怎麼,有興趣?我從不知道原來你喜歡這款的。」
白沭北狹長的眸子迸發出強烈狠意,一字一字咬牙道:「我警告過你,這句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如果你到處和別人說,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白沭北薄唇微勾,毫不在意地揚了揚眉:「無所謂。」
他以往都很淺眠,隨便有點聲響便能吵醒他,這時候卻好像睡得很沉,她蹲在他身前這麼久都沒被察覺。
白沭北回過頭,神色有些不耐。
兩人沿著公園的幽徑往裡走,盛夏的黃昏有種凄涼卻又美艷的暈眩感,夕陽灑在葉縫間,細碎地落在小徑上。
林知夏沒見過她這樣,以前他控制不住自己發作時,也會不小心傷了她,可是她每次都是強忍著疼痛說「沒關係」,這次卻沉默以對。
萌萌一雙大眼睛在林晚秋身上轉悠,看她傻乎乎發愣的模樣就捂嘴偷笑,小手攥了攥她的衣角:「爸爸已經掛電話啦。」
他用餘光瞥見垃圾桶里的藥盒,定定看了一會兒,目光很快挪開了。
林知夏眉心微蹙,英氣的五官染了不悅之色,可是看著林晚秋小心翼翼討好的樣子,又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去睡一會兒,我幫你做。」
只是越等,他的火氣就越旺,他當真不該對這女人抱半點幻想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離開,難道不能跟孩子打聲招呼再走?!
林晚秋嚇得瞪大眼睛,轉身就想往外跑,林知夏個子高,腿往前邁開一步伸手就鉗住了她的馬尾,指尖微微用力就把她拽回到自己懷裡。
他啞了嗓音,也不再是之前那副暴躁不安的模樣,眼底換了溫柔虔誠,扣住她的力道也帶了幾分難言的曖昧情愫。
白沭北無奈地扯開孩子作惡的小手,揉捏著她軟綿綿的小爪子:「當然是萌萌最重要了。」
她垂著頭坐在扶椅里,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包餅乾,沿著修長的手臂往上,入目的是他依舊冰冷木無表情的英俊面容。
「我昨晚回來,看到屋子裡空蕩蕩的,給你打電話永遠是無法接通。」林知夏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卻一刻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這一切,和六年前何其相似。晚秋,我真怕你扔下我不管了,那一年,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白沭北沒什麼耐性,林晚秋就不一樣了,一直專註聆聽孩子說的話,萌萌一本正經的樣子,顯然是希望得到大人鼓勵。
白沭北也皺眉打量了眼屋子,很快就發現原本放在桌上的保溫桶不見了,眼眸微沉,起身大步走到病床前。
萌萌撇了撇嘴,小手拽著背包帶:「爸爸那麼厲害,肯定能找到我的。」
當時林晚秋並不知道繼母是因為什麼原因去世的,只隱約記得她後來有一段時間總是在吃藥,家裡到處hetubook•com•com都充斥著一股中藥味。
父親睡在冷冰的病床上,明明還是那個慈愛溫和的男人,可是他再也不會答理自己,任你在他面前哭鬧神傷,他都不會再睜眼看你一次。
林知夏大步跨到她身邊,緊張地扶住她:「沒事吧?」
「我——」林晚秋沙啞開口,想打破這難堪的局面,悄悄把手臂藏到身後,這才艱澀地擠出一抹笑,「上午有事就先走了。」
林晚秋把那些玻璃殘渣收拾好,這才小心地攙住他的胳膊:「吃藥了嗎?我看到你扔在垃圾桶里的藥盒才想起葯沒了。對不起,我最近太忙了。昨天剛去醫院把你的葯取回來,應該還能撐一段。」
白沭北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她。
她說完想走,白沭北卻伸手攔在她身前,目光卻一點兒也沒落在她身上:「不用了,我已經給她辦了出院手續。」
林晚秋轉身,注視著他,卻有些不知所措:「要喝水嗎?」
白沭北一肚子火氣被孩子刻意討好的笑容給壓了下去,可還是黑著臉不說話。
萌萌會和林晚秋感情這麼好是他始料未及的,心裏更加確定,這個貌似嬌小柔弱的女人真是心機頗深。
「我們不順路。」白沭北從後視鏡里看路況,擰了鑰匙發動車子。
高赫看她明顯敷衍的態度,無奈道:「療養院沒你想的那麼可怕。」
他給孩子穿好衣服,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半了,想到孩子大病初愈,便誘哄著:「爸爸先去給你買點吃的?」
林晚秋怔了怔,低垂的眉眼掩飾了所有情緒:「嗯,我知道了。」
白沭北陰沉地瞪著她,萌萌悄悄翻起眼眸,注意到老爸的確很生氣之後,小手怯怯地伸過去攥住他乾燥的指尖,撒嬌道:「爸爸,你平時沒機會看這麼多有趣的小玩意兒吧,我給你做嚮導!」
白沭北無聲打量了她幾秒,最後猛踩油門朝海洋館開去。
林晚秋不忍心孩子難過,把湯碗放置在一旁,將小傢伙的身體緊緊箍在胸前,小聲呢喃一句:「萌萌這麼乖,媽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嘴角的淤青,林晚秋無措地別開眼,只聽他輕佻地笑出聲:「這些傷……不會是遇上打劫的了吧?」
明知道他在找鑰匙,明知道他不是有意要觸碰自己,可是她心裏還是難受得厲害,眼眶澀澀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控制不住流下來。
林晚秋的額角都滲出了細汗,小巧的鼻翼微微鼓動著,悲傷地注視著面前冷肅的男人:「我只是想陪陪萌萌,我不會在她面前亂說,更沒有妄想什麼,白先生,請你相信我。」
「你知道,我不想做你的親人。」他說著就低下頭,離她越來越近,她身上的淡淡香氣誘惑著他不斷靠近,胸口那個地方,滿足得好像要裂開一樣。
男人手裡的打火機早就適時熄滅,兩人沉默地站在門口,黑暗吞噬了一切。他沉吟片刻,只開口提醒:「開門。」
林知夏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心裏慌張得要命,生怕林晚秋再也不答理自己。
裏面的白色文胸若隱若現,她尷尬地拽著衣角避到一邊。
「林晚秋,對不起,我當時腦子完全亂了,控制不住自己。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知道的,我最捨不得傷害的人就是你。」
鼻端縈繞著濃郁煙草味,她險些控制不住地叫出聲。
林知夏似是被施了咒的惡魔,口不擇言地罵著,而腳下也根本沒留半點兒情面。
她全身都鬆懈下來,靠著牆壁大口喘氣。
林晚秋的動作很快,白沭北帶她到醫院時,萌萌正眼巴巴地看著病房門口。看到林晚秋時就差從床上蹦起來:「大姨!」
白沭北疑惑地看她一眼,她卻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拿了桌上的食材鑽進了廚房。
萌萌不住朝後面張望,看到林晚秋瘦小的身形就鼻頭髮酸:「大姨還在外面呢。」
林晚秋抬起頭,留有淤青的嘴角扯起溫和的笑意:「高醫生,這是我自己的事吧?我會拿主意的,謝謝你。」
林晚秋難堪地搖頭:「萌萌沒有來。」
高赫沉沉地看著她,語氣微微嚴肅起來:「林晚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哥哥的病情顯然不只是身體上的,他還需要看心理醫生。」
林晚秋看著他挺拔頎長的背影,緊抿的唇露出一絲微笑,白沭北只要給她一丁點回應就足夠讓她回味很久了。
看,他在她心裏就是那麼沒用,如果他能爭氣一點,如果他的身體能好一點……
林晚秋點了點頭,把鑰匙放在鞋柜上,低頭換鞋時因為彎腰的動作扯到了腰側的神經,疼得嘶了一聲。
「這是它們的媽媽。」林晚秋咬了咬唇,小聲嘀咕,走過來從他手裡拿過那隻鴨子,寶貝似的收進旁邊的抽屜里。
這對不起究竟是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是因為來晚了,還是因為自己的確騙了孩子?
白沭北一頭黑線,額角狠狠抽了幾下,這個女人撲簌的卷翹睫毛,做出的淺笑低吟,是真單純還是假的?演技真好。
耳邊傳來他微沉的呼吸,還伴隨著鑰匙的清脆聲響,她傻乎乎地呆怔在他身前,似是攔了他開門的動作,他沒有耐性地低斥一聲:「讓開。」
林晚秋說完就起身往外走,高赫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微微嘆息:「你為他做得已經夠多了。就算欠他的,也早就還清了。」
高赫皺了皺眉頭,只得對白沭北說:「進來吧。」
一進客廳就看到他長腿長手地搭在沙發外面,他個子高,身材結實頎長,睡在窄小的沙發上並不舒服,一直皺著眉頭,指間居然還夾著燃了大半的香煙。她踮著腳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從他手裡拿過煙蒂。
「我走這邊。」
這話里的意思,即使她不夠聰明也讀懂了。
林晚秋當時不太懂「死」是什麼意思,等她明白這個字的意義時,第一個面對的,便是父親的死亡。
林晚秋緊緊攥著手裡的保溫桶,坦然點頭:「對,萌萌病了。」
萌萌笑得更加放肆了,倒是敏銳地瞥見了林晚秋頰邊一閃而過的緋紅。
她的心臟跳得厲害,耳邊都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聲,下意識往後退開幾步。
「嗯。」
白沭北不說話,只是面容陰冷地注視著她。林晚秋咽了口口水,只剩一個念頭便是:逃回廚房,她匆忙站起來,結結巴巴道:「我去看看湯——」
林晚秋一怔,帶著細汗的臉頰,刷地沒了顏色。
「萌萌不見了。」白沭北冷淡地將手裡的一張便簽紙扔到她身上。林晚秋急忙接住,拿起來一看,字跡亂糟糟的,很多字都是用拼音拼出來的,就連拼音都不完全正確,一看就是出自萌萌之手。
林晚秋頓了腳步,視線死死盯著地面,最後搖了搖頭平靜道:「不是因為這個。」
白沭北沉默地看了眼車旁那抹單薄身影,萌萌還是太單純,真以為林晚秋的胃口是一頓飯就能打發的嗎?
萌萌用另一隻手抓住林晚秋,沖她眨了眨眼:「我帶你們去看,好好跟著,別掉隊哦。」
客廳里毫無異樣,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不知道為什麼,林晚秋的心臟狠狠一跳,卻還是硬著頭皮往裡走:「林知夏?」
林晚秋坦然點頭:「白先生,我想我知道萌萌在哪兒。」
繼母離開之後,父親好像一夜間老了許多,黯然神傷,一直待在靈堂捨不得離開。
天色漸沉,樓道里的聲控燈已經壞了很久,稀疏的光線並不分明,林晚秋提著剛剛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緊貼著牆根往上摸索。
白沭北臉色更難看了:「白一萌!」
白沭北聞言,倏地揚手扣住她的手腕,她被他大力推到了一旁的牆壁上,那力道似是恨不能將她捏碎了。
林晚秋緊了緊手指,還是開口喊住他:「白先生,我答應了萌萌帶她去玩,不想食言,您可以讓我見見她嗎?」
林晚秋忍俊不禁,忽然記起還沒通知白沭北,拿起手機給www.hetubook.com.com他撥號,那邊剛剛接通,高大英俊的男人就從通道入口走了進來。
雖然明知這不可能,他們還是存了一絲希望。
外柔內剛的女人,傻乎乎的,被一個有著心理疾病的哥哥虐待,卻還盲目付出著,他始終覺得這樣的女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
「萌萌——」
她慢半拍地挪開身子,站在一旁無聲等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好像生怕打破這短暫的平靜。
門板忽然被人用力叩響,一下下堅定又執著,這房子太舊了,連門鈴都沒有。門板傳來的砰砰聲刺|激著兩人的耳膜。
萌萌固執地看著門口,懷裡還抱著自己的小熊玩偶:「不要,大姨會送早餐過來。」
白沭北哪裡會相信她說的話,直接越過她往裡走,剛剛走進客廳就看到了渾身充滿陰鬱氣息的林知夏,他只冷淡地看他一眼,也不在意,徑直朝林晚秋的卧室走去。
萌萌一聽有吃的,雙眼亮汪汪的,好像剔透的水晶,歪著小腦袋坐在病床上,嘴角始終掛著甜甜的笑意。
白沭北額頭的青筋都好像在細細跳動著,冷硬的五官冷峻逼人:「相信你?我瘋了不成。」
林晚秋沒再解釋,只是拿了包徑直朝門口走去,父親臨終的時候說過,不可以和林知夏分開,林知夏的病隨時都有可能發作,也許在某一刻就會閉眼離開了,她不可以讓林知夏一個人孤零零地走。
「林晚秋。」他卻喊住她,聲調冷冰冰的。
萌萌看林晚秋這樣,心疼地皺起眉頭,小手指了指老爸:「爸爸不許欺負大姨,你這麼壞,待會兒罰你請大姨吃飯。」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許多不美好的記憶紛繁踏來。
萌萌看白沭北發獃,探出身子朝林晚秋招手:「大姨快上車,我們去吃飯,萌萌餓死了。」
林晚秋低頭,一眼就撞進孩子晶亮透徹的眸子里,握著湯匙的手莫名抖得厲害,她搖了搖頭:「大姨……不知道。」
他收斂心緒,往相反的方向走過去。
白沭北終於察覺到了身後女人的窘狀,微微滯了步子,只是依舊走在她前面半米開外。
林知夏黑沉的眸子緊緊盯著她,整個人卻不似之前那般溫潤理智了,眼神渾濁難辨,嘴角帶著詭異的弧度:「我怎麼冷靜?我一想到我站在那裡居然是為了給那渾蛋熬粥,我就……憑什麼?林晚秋,你要賤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白沭北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手裡的機身已經開始微微震動。
林晚秋眼神微暗,垂在半空的指尖慢慢蜷了起來,往事一幕幕,如黑白膠片般劃過腦海,全身都劇烈抽痛起來。
林晚秋心裏一痛,鼻頭也酸得厲害,搖了搖頭,把手裡的保溫桶在孩子面前晃悠一下:「萌萌不是想喝湯,大姨做了新口味哦。」
林晚秋把瓦罐放在爐子上,又加了小半個玉米進雞湯里,這才擦乾手走了出來。
林知夏沉默地瞪著她,拉滿血絲的雙瞳看起來很可怕,和他不健康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
難為她在那一瞬間腦子裡想的居然還是這個,拳腳如雨點一樣落了下來,脊背上、小腹上,就連胳膊上也被他砸了好幾下。
她眼神移開看向別處,藥膏擦在傷口上有些澀澀麻麻的,不小心按到有淤血的地方還會有錐心的刺痛感。
高赫斂了笑,認真地注視著白沭北:「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力道不算很重,似是發泄。
「我——」林晚秋囁嚅著,目光在和他相遇時又倉皇逃開,「我起床還沒刷牙。」
白沭北走到孩子面前,繃著臉開始教育「離家出走」的小傢伙:「白一萌,你膽子越來越大了!要是遇上人販子給你拐走了,你讓爸爸怎麼辦?」
等著萌萌玩夠了,三個人才出了北洋公園準備回去。
林知夏的火氣騰一下燃得無法控制,倏地從沙發上坐起身,疾步站在她身前,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緊攥著她的手腕就把人給拽了起來。
林晚秋看著面前的便簽紙,許久才錯愕地抬起頭,白沭北黑沉的眸底滿是不屑和鄙夷:「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林晚秋忍耐著,只是眼底泄露了一絲情緒,卻還是繃著臉部線條小聲回道:「哦。」
白沭北剛想問她號碼多少,林晚秋就頭也不抬地在自己的手機上飛快按下一串數字,11位,卻只用了短短一秒不到。
林晚秋一陣尷尬,驚慌地跌坐在地板上:「我……你臉上有東西。」
「喂,說真的,你和她到底怎麼回事?」
他站在卧室門口,不悅地沉了臉:「你真沒見過她?」想來,給林晚秋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把萌萌藏起來。
她悄悄收好東西,這才起身朝門外走去,這時候還很早,醫院里的早餐不好吃,路上的又不衛生,而且白沭北一定會嫌棄,這男人的潔癖很嚴重。
林晚秋攥著購物袋的手指收得更緊,指尖用力陷進掌心的嫩肉,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開口:「有事嗎?」
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林晚秋還是為這失態感到羞赧不安,急忙收起手機,彆扭道:「這裏信號好差啊。」
萌萌笑眯眯地搖頭,肥嘟嘟的胳膊圈住她的頸項就不捨得鬆手:「大姨這麼久不來看我,我都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高赫抿唇,低頭推了推眼鏡:「想什麼呢,我只是覺得她挺不容易。」
她刻意疏離的態度讓高赫心頭升起幾分異樣。
小傢伙顯然對爸爸的這番話很受用,一時忘記了林晚秋離開帶來的失落感,拍著小手哈哈大笑:「那我要去海洋公園,還要去看電影,還要去吃比薩!爸爸不許再中途走掉,否則我再也不和你玩兒了!」
白沭北把孩子舉起來托在肩膀上:「爸爸也可以帶你去玩。」
林晚秋剛剛打開門,坐在沙發上的林知夏就倏地站了起來,他臉上有些驚慌,眼神閃爍著不太敢看她:「……你回來了?」
白沭北和館里的負責人溝通過,外面的大門早就落鎖了,現在偌大的海底世界只剩下他們三人在其間穿行。湛藍的海水裡遊盪著各種各樣的魚類,有些林晚秋真的沒見過,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白沭北!」林知夏攥著拳頭往前一步,攔住他肆意搜查的姿態,「你憑什麼?」
林知夏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垂在身側的拳頭握得死緊。他只要微微垂下眼便能看到她黑黝黝的發頂,明明那麼單薄的女人,為什麼心底就有那麼固執的情緒?
一路有不少情侶和帶著孩子的年輕父母往外走,這個點兒海洋館快要關門了,白沭北焦急地瞪她一眼:「要是萌萌不在這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去找大姨了,大姨不會騙人。」
白沭北嘲弄地勾起嘴角,但笑不語,只是拿過桌上的藥盒來回擺弄著,像高赫這樣的毛頭小子才會被林晚秋欺騙,她那種小兔子,只要眼圈紅一下就能迷惑不少男人。
「林知夏!」林晚秋喝住他,杏眼圓睜。
林晚秋牙關咬得很緊,臉頰脹得通紅:「可是……可是萌萌也是我生的——」
林晚秋細心地給孩子揉著肩膀、四肢,舒服的力道讓小傢伙沒一會兒就垂著眼趴在她肩頭昏昏欲睡了。
林晚秋嘆了口氣,翻身準備小憩一會兒,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鈍響,好像什麼重物落在了地板上。
林晚秋看著孩子縮在那兒的可憐模樣,心裏酸得厲害,腳下步子加快,幾步走過去將小人兒抱進懷裡,低聲訓斥:「你怎麼可以不告訴大姨一聲就跑來了,萬一遇上壞人怎麼辦?」
所以林晚秋小時候並沒有體會過離異家庭帶來的傷害,相反,她感受到的是比有些正常家庭還要和睦的家庭溫暖。
白沭北說著,自顧自地在她的雙人沙發坐定,剛剛坐下就壓到了不明物體,他眉心擰得更緊,拿起一看,居然是一隻黃色的塑膠小鴨子。
這棟居民樓快被拆遷了,物管也早就撤走,現在還在住宿的人家少得可憐,從樓道中走過,幾乎看不到一絲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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