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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髮妻死了,娶了小姨子,岳父岳母依舊沒變,宋榮能續娶小紀氏,可見與岳家關係不差。武安侯四旬出頭兒,相貌儒雅,當初能相中宋榮,進而許之以愛女,可見其眼力是極其不錯的。
翠蕊忙道:「今天府里忙活,缺人手,楚媽媽跟著去搭把手。」
其實,小紀氏心裏也打著鼓呢。沒有哪個女人會願意把丈夫往別處推,不過,小紀氏心思靈活,且她生於侯門府第,本就是姨娘所出,見慣了男人三妻四妾。又擔心把宋榮約束得太緊,倒讓宋榮厭煩於她。故而,自己不舒坦時,便安排了宋榮去西廂。
宋老太太被兒子氣笑了,握拳捶兒子幾下子,罵道:「你不氣死我是不罷休的吧。」
宋榮道:「既如此,便令柳氏與翠雀住在一處,給言姐兒騰出東廂來。」
宋嘉讓給父母請了安,小紀氏贊道:「讓哥兒跟著老太太,真是越發出息了。」
宋嘉言已經扭著小身子,軟乎乎的帶著一絲甜香味兒的小嘴巴湊到宋榮的耳邊,小聲說:「爹爹,我不想吃奶了。」
當天下午,宋嘉言被人抱到了小紀氏院中東廂養活,她身邊的人未動分毫,小紀氏還大方地將嫡母武安侯夫人特意陪嫁在她身邊的心腹梁嬤嬤給了宋嘉言。
武安侯夫人嘆口氣,猛然想起來,對惜花道:「去問問梁嬤嬤來了沒?若梁嬤嬤跟著四姑娘回來了,叫梁嬤嬤進來回話。」
宋嘉語的洗三禮、滿月禮,武安侯夫人與大女兒寧安侯夫人紀閔都到了,余者,還有與宋榮交好的同窗同年同僚家的夫人。
小紀氏不大讚同,語重心長道:「身為子女,孝順是本分,哪裡有這樣說父母的。弟弟也想想,父親這些年,都是為你謀划。你倒說這樣的話,豈不令父親傷心?」
武安侯點了點頭,道:「柔兒不容易,你多疼她。」紀柔雖是庶出,亦是武安侯的愛女,武安侯疼她柔順懂事,方令紀柔嫁入宋家,也是不令外孫子、外孫女受苦的意思。
兩人在屋裡說了會兒話,直至下晌午,聽到丫鬟回稟說老太太帶著大爺從廟裡回來了。小紀氏與宋榮連忙整理衣裳,去老太太屋裡請安。
柳姨娘、翠姨娘春花秋月般的臉上閃過一絲惶恐傷心,連忙俯身退下了。
章姨娘生下二子一女,哪怕家生子出身,如今武安侯府沒有嫡子,將來武安侯府的爵位產業,若無意外,便是庶長子紀文的。
小紀氏溫溫一笑,吩咐翠蕊等人道:「你們要好生伺候姐兒,知道嗎?若再敢怠慢委屈姐兒,我可是不依的。」
不料,宋榮並無此意,小紀氏歡喜至極,一晚上眼睛里都是滿滿的笑意。宋榮何等精明之人,早瞧出小紀氏的心思,床間安歇後方低聲問她:「我不去廂房,你這樣開心?」
綠雲稟道:「沒有呢。」
宋榮對小紀氏從頭髮絲兒到腳後跟兒都滿意得很,自然滿口應下。
宋榮寒門出身,如今不過二十四歲,于朝中已是四品官,雖然這期間少不了岳家的幫襯,不過此人十八歲便高中狀元,非但文章做得好,對待人情世故也極為通透。婆媳之間那點兒貓膩,宋榮更是一望既知,笑道:「母親不留兒子,兒子也要厚著臉皮叨擾母親一頓的。」宋榮帶了幾分親昵,抬屁股坐到老太太的榻上,悄悄一扯老太太的袖子,問:「母親,可有兒子喜歡吃的驢肉燒餅?」
宋榮這次大喜並非初婚,而是二婚,續娶的也非外人,正是自己的小姨子、武安侯的庶女——小紀氏。
小紀氏這才算稱心如意。
小紀氏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且臨近年下,事務頗多。宋老太太只管著挑刺找茬的,哪裡會幫著媳婦分擔,故而,小紀氏忙得很。
再有,宋嘉讓這個哥哥也經常來看她,還會送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禮物,比如什麼蟈蟈、陀螺、哨子、小鳥兒。有一次,宋嘉讓不知從哪兒抓了一條僵死的蛇,把滿屋丫鬟婆子嚇得半死。叫宋榮知道后,狠狠罵了宋嘉讓一頓。
這處院落寬敞闊大,位置極佳,收拾得極是精緻。今天大喜的日子,闔府歡慶,這個院子中卻傳來一陣陣嬰孩的啼哭聲。
小紀氏有些猶豫,道:「到底是姐兒的奶娘,姐兒身邊總要有兩個知冷熱的,即使不用伺候姐兒吃奶,便留著她在姐兒身邊伺候,日後也給姐兒做個臂膀呢。」
三朝回門。
一時,丫鬟捧來新茶,小紀氏親手奉予丈夫,宋榮使個眼色,小紀氏只作不睬,反是徑自到妝台前坐下,拔下鬢間金釵寶石,隨手放在妝台之上。
宋榮心下微微發熱,懷裡抱著的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媳婦,還要什麼客氣呢。如此這般想著,宋榮一隻手已捻入小紀氏的裙裳內,小紀氏微一嚶嚀,腰身一軟,伏在宋榮懷中。
小紀氏小口嘗了,笑著點點頭,這就是生母與嫡母的差別了。
見小紀氏還散著頭髮,一位柳姨娘尤其伶俐,連忙行一禮,上前道:「奴婢伺候太太梳頭。」另一位翠姨娘也行過禮,跟著過去服侍小紀氏。
宋榮拍拍她的脊背,心中憐意無限,道:「爺也喜歡你。」
翠蕊輕手為宋嘉言擦過臉,見宋嘉言正睜著兩隻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她,翠蕊微微一笑,對萬婆子道:「大姑娘可不就是餓了嗎,看,吃飽了多乖啊。」
東小院的月亮門還沒挖呢,小紀氏又被診出身孕。
兩個滿腹怨氣的碎嘴姨娘整日說著不著邊際的葷話,包括小紀氏與宋榮晚上要折騰到三更天,把宋老爺折騰得每天得喝補藥吃大力丸。
楚媽媽忙道:「吃了四回,早上一回,晌午一回,下晌午一回,晚上一回,吃得香甜。」
小紀氏是個很能忍耐的人,甭管宋老太太如何冷眼挑剔、冷言冷語,小紀氏只管悶頭聽著,至於聽進去多少,就不知道了。反正每天宋榮落衙回家,小紀氏都會歡歡喜喜地迎上前,跟宋榮說些家裡的事。
宋老太太又罵:「真箇沒用!」
翠珠自然瞧得出老爺太太心情不佳,故而臉上不敢有半分歡顏,只是老實地行禮。
宋嘉言這樣說,梁嬤嬤也就不再糾結了。關鍵是,她老人家也不喜歡這個曾經叫她家姑娘挨餓的楚奶娘。
於是,趁外祖母在,立刻告宋榮的狀。
「沒什麼事。」武安侯夫人道,「我就是記掛著讓哥兒與言姐兒,四丫頭是個伶俐人,原本我不願她嫁到宋家去的。倒是你五妹妹,沉默少言,落落大方。不想,宋女婿點名要四丫頭,哼,真是……」冷笑兩聲,武安侯夫人心裏依舊不大舒服,道,「你父親也偏著四丫頭,你說,我怎麼放得下心讓哥兒與言姐兒呢?」
這世上,聰明人很多,勤奮的人同樣很多。
翠蕊沒說什麼,一手接過萬婆子手裡的軟米粥擱在手畔的矮几上,舀了半勺,細細吹去熱氣,待溫度適宜,方往宋嘉言嘴裏送去。宋嘉言早餓得眼睛要往外放綠光了,有米粥送到嘴邊,立刻張嘴狼吞虎咽地吃了。
倒是武安侯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章姨娘一家子,原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不知因何,突然提出要自贖出府,做良民去。
紀閔默默點頭,不欲母親擔憂自己,打疊起精神,笑道:「母親不用擔心我,侯爺把府里的事都交給我,便是姨娘,也沒有不懂事的。倒是家裡,這些日子還好?」
時光過得飛快,宋嘉言如今走路走得穩穩噹噹,而且堅決不肯再吃楚奶娘的奶了。
小紀氏抿嘴一笑,嘴角兩隻淺淺梨渦微現,卻是將小手一抽,垂下眼眸,細細地為丈夫整理好舒適長衫。
章姨娘連忙起身,道:「妾身不敢。」
宋榮淡然一笑:「若不如此,哪裡來的金榜題名?」
而紀文,是將來的武安侯。
更令小紀氏驚喜的是,女兒過了三五日便已白胖可愛,且依稀可見其眉目玲瓏、清秀俊俏至極,幾乎可以預見日後的傾國傾城色。
中午用過家宴,宋榮帶著小紀氏與岳父岳母、寧安侯夫妻告辭,上車回家。
寒門子弟,不加倍努力,哪裡能有金榜雙題名的榮耀,更如何會有今日一個當朝四品,一個外放六品。
這一日,是宋家的大好日子。隨處可見披紅著綠,闔府的喜慶,就是平日里多著青衣裙衫的下人,也都多發了一套大紅的喜慶衣裳。
小紀氏柔柔一笑:「只要老爺信我。」
宋榮當下將臉一黑:「你要把功課學好,當我樂意罰你呢。」女兒小小年紀便這樣伶俐討喜,兒子卻……
武安侯夫人順水推舟:「應該的。」對小紀氏道:「去你姨娘那裡說說話,也叫你姨娘放心。」
宋榮應了。
紀文過來,小紀氏也是忙裡偷閒地見一見和-圖-書自家兄弟,聽紀文將事說了,小紀氏思量片刻,道:「我們太急了。算了,既然父親不高興,暫且放一放也無妨。父親年紀大了,你莫惹得父親不悅。」
小紀氏一場大哭,多少隱忍委屈,咬牙一句沒提。最終,小紀氏哽咽道:「我想回家了。」
宋榮稍稍安心,柔聲道:「莫哭了,等再過幾日,我休沐,陪你回娘家看看可好?」
章姨娘摸摸女兒的小臉兒,道:「趕緊到床上坐,綠菊,我叫你燉的燕窩呢,好了沒?取來給姑娘吃。」
武安侯夫人笑:「自家人,誰還挑你這個。」
第二日,兩位姨娘礙於昨晚宋榮訓斥,沒聽到傳喚,未敢一大早去給主母請安,卻不想早飯後小紀氏倒命丫頭請她們過去。
小紀氏在宋榮的懷裡抽泣著:「我想我姨娘,我真想我姨娘。我好想回去,跟我姨娘說說話。」小紀氏哭成個淚人,道,「我又怕這樣回去,叫父親母親問起來,可要怎麼說呢?」
「我聽祖母說,爹爹小時候就不吃奶,我也不吃。」宋嘉言還童言童語地扯出宋榮做大旗。
紀閔勸道:「如今四丫頭嫁都嫁了,母親想想,四丫頭又不是傻的,她若是對讓哥兒、言姐兒不好,到時父親也饒不了她。何況,還有母親與我呢,外甥外甥女若受了委屈,我也不會善罷甘休呢。」
宋榮已在新房裡等了,見小紀氏回來,問:「去哪兒了?」
人心就是這樣變幻無常,在章家脫籍之後,武安侯忽然想壓一壓他們了。
母以子貴。哪怕紀文已記在嫡母名下,但他的生母是章姨娘,這是毋庸置疑的。
宋榮自幼被稱為天才,只是他自己知曉,他私下的勤奮刻苦絕不會少於任何人。
宋榮剛一回家,便有機靈的婆子將事情回稟了宋榮。宋榮直接回了主院,見小紀氏臉色蒼白,怔怔地坐在床頭,身邊還站著個俏生生的翠珠丫頭。
小紀氏勸宋榮道:「兩位姨娘都是老太太賞的,且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老爺也要給她們些臉面呢。」
小紀氏由章姨娘拉著手,笑:「我在家是吃了早飯才來的,又沒餓著,姨娘別張羅了。」
武安侯跟宋榮說了會兒話,便命人叫了兩個兒子來,令他們姐夫小舅子多親近。
翠蕊一笑,接了一塊兒糕,與萬婆子細細地吃了起來。
又一個月,小紀氏很順利地被診出身孕,宋榮臉上也跟著喜氣洋洋,于朝中鑽營起來,愈發賣力了。
宋榮拍拍小紀氏的手,方起身去了。
頓時,一股淡淡幽香縈繞鼻間,沁入心田,宋榮抬手握住小妻子梳頭的手,溫聲道:「我為柔兒梳頭。」宋榮取走小紀氏手中的小玉梳,將一把青絲握于掌中,深深一嗅,道:「柔兒真香。」
武安侯夫人稍稍放心,溫聲道:「女婿這樣體貼你,就很好。這幾年也能看出來,女婿心裏是有你的。日子長了,你也莫急,只管好生調理身子,你祖母四十多歲才生你父親呢。孩子是緣分,說不上什麼時候就來了呢。」
宋榮懶懶地將小紀氏柔媚的身子擁在懷中,道:「那依柔兒說呢?」
小紀氏低眉順眼一一答了,就聽大丫鬟惜花進來回稟:「夫人,大姑奶奶到了。」
紀文是小紀氏的同胞弟弟,有武安侯教導著,為人做事都不差。
宋嘉言哭聲越來越大,翠蕊一直用臂彎悠悠地晃著她,側臉對萬婆子道:「再怎麼說,新太太也是咱們大姑娘的親姨媽呢。您老去找一找楚媽媽吧。看大姑娘哭成這樣,一會兒給新太太知道,都是咱們做奴婢的無能。」
是個女兒,儘管有些遺憾,到底是頭一個孩子,小紀氏仍是愛之入骨。
小紀氏新媳婦,頭一天給婆婆敬茶,就遇到了婆婆的下馬威,若是一般的小媳婦,還不得驚惶委屈得什麼似的。好在,小紀氏人非等閑,屈身對宋老太太行一禮,甫一開口,聲音似江南的水波一樣輕柔動聽,說出的話卻是珠圓玉潤,條理分明。她不疾不徐道:「按理,這樣的下人,攆出去也不為過。只是,這畢竟是姐兒的奶媽子,媳婦剛過門兒,就攆了姐兒的奶媽子,知道的,說是這奶媽子糊塗,虧待了姐兒;不知道的,還不曉得要怎麼尋思編排咱們家呢。畢竟,奶媽子們奶了哥兒姐兒一場,總有些功勞。依媳婦說,功過相抵,罰這奶媽子半年的例錢,以觀後效。若是她改了,肯用心伺候姐兒,就留下她吧。只當看姐兒的面子呢。」
武安侯夫人見女兒臉上脂粉厚重,一雙手卻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心疼又難受,跟著落下淚來。紀閔是嫡長女,在娘家時頗受父母寵愛,身為長姐,素來懂事體貼,忙道:「母親這是做什麼,有這個孩子,也省得我膝下寂寞。何況,侯爺說了,待過了滿月,就把哥兒抱到我身邊養著,與我的兒子是一樣的。」
萬婆子笑:「蕊姑娘也吃些吧,午飯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翠蕊悄悄地嘆了口氣,溫柔地與宋嘉言說話:「大姑娘,一會兒咱們就喝奶了啊,別哭了啊……」
繼母姓紀,因為是宋嘉讓宋嘉言生母的庶妹,故此,宋老太太稱兒子的填房為小紀氏。這會兒,老太太嘆道:「小紀氏啊,為了昨兒你進門,家裡忙得人仰馬翻。這不,連姐兒的奶媽子都去跟著瞎忙活,一整天沒給姐兒餵奶,可憐我的孫女啊。你進門就不是外人,我年歲大了,你得學著操持家事了。你說說看,這奶媽子該如何處置?」宋老太太的話相當不客氣,還帶著幾分刻薄。其實,這也怪不得宋老太太,宋家並非什麼名門之家,不過宋老太太有福氣,生養了兩個好兒子。長子宋榮,次子宋耀,兩個兒子都有出息,為她掙下誥命來。母以子貴,宋老太太身邊兒有的是人奉承。
第二日,小紀氏眼睛微紅,跟宋老太太訴苦道:「昨日,媳婦將兩位姨娘輪流侍候的話一說,老爺便惱了。」
何況宋榮生得如朗月明星,這樣的俊俏多情,又肯疼愛於她。小紀氏心裏喜歡得緊,更不願將丈夫拱手讓出。
這年頭,高門大戶,即便媳婦不好,也沒哪個婆婆會親自上手教訓的。畢竟,身份教養在那裡。便是尋常莊戶人家,除非遇著潑婦,也斷沒有這樣的事。
章家脫籍沒多長時間,紀文便與武安侯說,章家表兄有意上進,是不是捐個官兒什麼的。武安侯想都未想一巴掌抽在紀文臉上,指著紀文的鼻子罵:「若不稀罕嫡子身份,你便與你弟弟換一換吧!」
小紀氏忙推開宋榮,眼中閃過一抹羞怯至極的惱意,伸手拭去眼角淚光,別開臉去,不說話。
章姨娘年華已逝,眼角已生出細碎的皺紋,其實這些年,隨著美貌凋零,武安侯已另有新寵。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她已有二子一女,女人最終能倚靠的,從來不是丈夫,而是自己的兒子。
內宅中。
因這話是從兒子嘴裏說出來的,宋老太太臉色倒還好,問一句:「柳氏與翠雀呢?」
宋老太太聽這話是極為舒心的,對宋榮道:「讓哥兒也幾日沒見著你這當老子的了,今天,你與我一併用早飯吧。」
小紀氏臉頰微紅,露出淺淺笑意。
當然,兩個姨娘說這種話時,酸得像剛喝了二斤醋回來。
結果,宋榮整整一個月都歇在小紀氏房裡,哪怕小紀氏不方便的那幾日,也未有例外。
小紀氏與章姨娘行一禮,便退下了。
章姨娘嘆:「當我不知道呢,先時二姑娘嫁到宋家,回來訴了多少回苦,你婆婆又不是個好相處的,你是新媳婦,要立規矩操持家務,豈有不吃苦頭的?再有一會兒吃飯,跟著夫人、大姑娘吃,哪裡能吃得爽快,你先墊補墊補吧。」
翠蕊抱著宋嘉言與萬媽媽、楚媽媽一併向小紀氏行禮。小紀氏擺一擺手,問:「姐兒今天吃了幾次奶?」
宋老太太一路靠著兒子方有了今日富貴,在她心裏,最寶貝的便是兩個兒子。如今小兒子宋耀外放,她跟著長子宋榮住,宋老太太最擔心的莫過於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原是想給小紀氏一個下馬威,叫她知曉厲害,不料小紀氏半分不爭寵,倒把宋榮往妾室房裡推。竟然有女人這樣不識好歹,嫌棄兒子還是怎的?
小紀氏當下柔聲細氣道:「媳婦早就盤算過了,正想跟老太太商量呢。媳婦想著,一個月三十天,李姨娘身子不好,不敢叫她服侍老爺。老爺初一、十五到媳婦房裡,是給媳婦的臉面。因媳婦要照看言姐兒,余者二十八天,媳婦想著,柳姨娘、翠姨娘就輪流著服侍,對半分。老太太說可好?」
章姨https://www.hetubook•com•com娘嘆:「我出身不好,你兩個兄弟我倒不擔心,男人家,前程要看自己的本事。就是你,樣樣不比別人差,這麼個填房,還是咱們母女千辛萬苦謀求來的。否則,憑我兒的才貌,便是王侯公府,也不差什麼的。」
宋老太太嘆口氣,她從來不喜歡這些侯門公府的姑娘做兒媳婦,奈何為了兒子的前程,只得忍了。
「倒是有一事,我正想跟老爺說呢。」小紀氏打疊起精神,道,「昨兒個我不是跟老爺說了言姐兒的事,想把言姐兒移到咱們院里來,就近照看呢。我今天一見兩位姨娘,又覺著不妥,東西廂住著兩位姨娘,言姐兒過來,住在哪兒呢?言姐兒雖小,也是我的女兒,又是老爺的嫡長女,身份不同。委屈誰,也不能委屈了言姐兒。」
萬婆子又嘀嘀咕咕、滿肚子抱怨地出去使喚小丫頭們打水去。
小紀氏抿嘴一笑,臉一紅,做新娘子的羞澀狀。
待宋嘉語過了滿月,小紀氏便將宋嘉語交給奶娘帶,自己一門心思恢復身材。侯門府第,總有些珍藏的秘方,不過兩月,小紀氏已窈窕如初,甚至比當初更多了一分豐潤。
柳姨娘笑:「不敢當太太的贊,若太太喜歡,奴婢每天來伺候太太梳頭,就是奴婢的福氣了。」
宋榮眉心微動,淡淡地道:「不必了,當初讓哥兒的奶娘也是讓哥兒斷了奶便打發走了的。咱家畢竟底子薄,我每月俸祿有限,養不了這許多人。賞她些東西,也盡到主人家的心意了。」
如此,小紀氏方溫順地坐下了。
第二日,宋嘉言被翠蕊抱著,與新繼母見禮后,繼母闊綽地給了宋嘉讓與宋嘉言一人一對金項圈兒,其中,宋嘉讓還多一套文房四寶。
宋嘉讓身為宋家嫡子長孫,是宋老太太的命根子。他的話,自然是有用的。
待小紀氏走了,宋榮又打發了屋裡丫頭婆子帶著宋嘉讓下去梳洗、準備吃飯,方對母親道:「那兩個丫頭,心大了。母親再抬舉她們,她們倒要做我的主了!」
宋榮對小紀氏道:「你去廚下瞧瞧,母親愛喝羊肉湯,叫廚下備上一盅。」
梁嬤嬤忙道:「姐兒見了楚奶娘也高興,就是聞到奶味兒便皺眉,說不喜歡吃奶了。」
紀文挨了打,特意養好了臉上的傷才來宋家。聽姐姐這樣講,紀文滿面苦色,道:「父親現在喜怒無常得很。」
這時候的宋嘉讓,聰明歸聰明,卻也只是孩子的聰明。
話說到這個地步,梁嬤嬤只得行禮謝恩。
宋家人聲鼎沸,熱鬧至極,除卻一處——
人長得好總是沾光,何況宋榮的確才貌雙全,燈光下微微一笑,已然滿室生輝,宋榮軟聲勸道:「娘,您趕緊去睡吧。您不睡,兒子哪裡睡得著?」
萬婆子起身,嘰咕著罵:「遭瘟的楚奶媽,這會兒就迫不及待地去拍新太太的馬屁了。」
宋榮已是心下不耐,皺眉斥道:「還不退下!沒規矩的東西!以後太太不叫,你們不必過來!」
「不一樣不一樣。別說丫頭,便是王母娘娘,也沒辦法跟我娘比呢。」
小紀氏本就生得明媚動人,燭光下嫣然一笑,更添姿色,宋榮心下微動。小紀氏明眸如水,笑望於他,款款道:「只要老爺記掛著我,我就沒什麼苦的。」
當初章家自贖出府,武安侯的確是看在兩個兒子的面子上才允的。在一定程度上給章家一些身份無妨。但是,若紀文真的人心不足,繼續抬舉章家,這並非武安侯願意看到的景象。他並非只有兩個庶子,嫁到寧安侯府的嫡長女,照樣是他的掌中之珠。何況,嫡妻雖不很得他的歡心,但,多年夫妻,都這把年紀了,武安侯也要為老妻考慮一二。
宋嘉讓坐在宋嘉言躺著的榻上,四下望一眼,問:「楚媽媽呢,怎麼不見她?」
翁婿之間互相早有了解,自然相處融洽。武安侯只是叮囑宋榮與女兒好生過日子,又問了嘉讓嘉言兄妹的事,宋榮道:「我家老太太一刻也離不得讓哥兒,倒是言姐兒,年紀小,又是女兒家,少不得細心撫養。柔兒是個周全的性子,由她照看言姐兒,我也放心。」小紀氏,閨名紀柔。
晨間,宋榮陪小紀氏去母親那裡請安。
小紀氏展顏一笑:「難道我還不知道這個?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短見的人,以後我的孩兒,照樣是宋家的嫡子嫡女。」
說了宋嘉言的事,小紀氏便與宋榮一道用了晚餐,早早安歇。
小紀氏不敢再多說。
小紀氏趴在丈夫懷裡,聲音中似可滴出水來,道:「東小院兒跟咱們這院子挨著,就隔了一道牆。我想著,不如令人收拾出東小院兒,再將原來的門砌死,在這院牆上開扇月亮門,這樣,東小院兒不就成了咱們這院里的一處小跨院兒了嗎?兩位姨娘遷到東小院兒去,言姐兒在東廂,語姐兒在西廂,便是老爺什麼時候想去跟兩位姨娘敘一敘情誼,只管抬腳去東小院兒,也便宜。我在這屋裡,守著閨女們過。」
「可不是嗎,要不然怎麼母親總要我跟她們睡覺去?」說著,宋榮還小聲罵道,「真是兩隻小狐狸精,沒迷惑了我,倒把我娘給迷惑了。」
兩位姨娘福身謝賞,小紀氏道:「好了,你們下去吧,我與老爺還有事情要說。」
果然,宋老太太立刻眉飛色舞地說自己求的是上上籤,宋榮笑著附和幾句。宋榮早知那些廟裡的把戲,給的香油錢豐厚,簽永遠是好的。
宋嘉言兩隻胳膊抱著父親的脖子,小臉兒貼過去,嗅一嗅,天真無邪地說:「爹爹,好香好香。」
「反正我不喜歡吃奶嘛。」宋嘉言扭著小胖身子,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喜歡吃魚、吃蛋、吃肉、喝粥,不喜歡吃奶嘛。」
小紀氏想不起讓宋嘉言與宋榮多親近的,梁嬤嬤卻不能忘。
小紀氏掙扎了一日,產下一女。宋榮按著宋嘉讓宋嘉言的排行,為之取名宋嘉語。
小紀氏忙笑道:「你爹爹累一天了,言姐兒,咱們叫你爹爹歇歇,好不?」便示意綠雲將宋嘉言抱離跟前,殊不知宋嘉言是個眼明手快、行動迅速的,腰上用力,屁股一頂綠雲的胸,小身子往外一撅,兩隻小胳膊嗖嗖一晃,便勾到了宋榮的脖子。
何況,宋榮是正經科舉出身,自己有本事,妾室於他來說不過是消遣。聽到小紀氏的話,宋榮安慰她道:「你是一家主母,你有事吩咐下去,她們聽話,是她們知禮;她們不聽,便是不識抬舉。」
柳姨娘是個嘴快的,道:「若太太有用得著我與翠姐姐的地方,儘管吩咐。」
沒多久宋嘉讓來了。
二人一走,武安侯夫人問女兒:「怎麼今天倒來晚了呢?可是家裡有事絆住了腳?」
萬婆子動了下屁股,卻是未離開屁股下的椅子,哼一聲,道:「不必猜的,楚奶媽肯定是去幫著操持新太太進門兒的事了。不然,她今兒個怎麼沒露面呢。昨兒我就聽管家媳婦們念叨,說新太太進門兒,事情忒多,婆子丫頭都不夠使呢。你沒瞧見,咱們院兒里的丫頭也被喊去了呢。」
小紀氏在丫鬟的服侍下去了外頭的薄料披風,揮手令丫鬟婆子退下,笑道:「我去先時姐姐的院子里瞧了瞧言姐兒。」
宋榮輕握住小紀氏柔若無骨的小手,看她臉上有幾分倦意,道:「剛回來,先歇一歇。」
小紀氏柔聲道:「媳婦還是伺候老太太、老爺吧。」
小紀氏極有眼力地起身,想將嫡母身邊的位子讓給嫡姐,紀閔卻是兩步上前將小紀氏按著坐了回去,笑:「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妹妹剛嫁,定是想家的,也跟母親好生親近親近。」自己坐了下首。
不過,宋榮早就是帝都的傳奇人物,他有今日,人們除了讚歎之外,更要羡慕武安侯眼光過人,得了這樣前程無量的好女婿。不然,也不能在嫡女過世后,再將庶女嫁給宋榮做繼室啊。
宋榮不禁笑了,他不大會抱孩子,平生頭一遭。回憶一遍丫鬟婆子抱宋嘉言的姿勢,竟也似模似樣。
宋榮滿口應下,宋老太太方回了自己房中休息,與丫頭抱怨:「真是生了個夜哭郎,天天哭天天哭,吵得榮兒連正院兒都不敢住了。」
翠蕊往桌子上一努嘴,道:「桌上那些糕點,媽媽若是餓了,先墊補些。」
宋嘉言的生母在生她時難產過世了,如今過門兒的是她生母的庶妹,也就是她的姨媽。她還有個哥哥,養在老太太身邊。
小紀氏不說話,只是望著鏡中自己的容顏與丈夫堅毅的下巴。宋榮有一張俊朗的臉,且才高八斗,前途正好,不論從哪方面,對女人都極具吸引力。不然,小紀氏www.hetubook•com•com不會想盡辦法來給宋榮做填房。
武安侯夫人見著嬌艷如花的小紀氏,心裏難免想到早逝的二女兒,哪裡歡喜得起來。小紀氏何等伶俐之人,恭恭敬敬地行過禮,柔聲道:「今天早上風有些大,言姐兒年紀還小,讓哥兒又隨著家裡老太太去廟裡上香了,故而就沒帶他們過來向母親請安。」
小紀氏將臉埋在宋榮懷裡,嘀咕道:「老爺愛進誰房就進誰房……」
宋榮前程似錦,自然道賀者頗多。
宋榮每天三更便要起床去早朝,哪裡受得了這個,最後跑到了宋老太太的院里睡,方能安穩。
宋老太太不置可否,宋榮道:「母親,時辰差不多了,我跟小紀氏先去給父親上香。」
綠菊捧來一盅冰糖燕窩,章姨娘接了,先吹了吹燕窩的熱氣,才遞給女兒,笑:「昨兒我就叫她們備著了,上好的燕盞。我這裏還有一大包,一會兒你帶上,拿回去慢慢吃,你現在正當年紀,可得留意自己的身子。」
小紀氏低聲道:「我跟老爺說句心裡話吧,言姐兒本就該叫我姨媽的,如今她又是我的女兒,我待言姐兒,心裏親近得很。我跟老爺想的也是一樣,想著把兩位姨娘合在一處,給言兒空出屋子來。就是不知兩位姨娘願不願意。」
小紀氏將頭歪在章姨娘肩上靠著,帶著一絲軟軟的嬌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姨娘看我,自然是樣樣好。」又安慰章姨娘道,「弟弟們都有出息,以後這府里的爵位必是弟弟的,姨娘與我都是有後福的。」
兩人都未說話,一種奇妙的氣氛在房中蔓延。
主子之喜,自然是闔家大喜。
宋榮將手一揮,綠雲便帶著屋裡的丫鬟輕手輕腳地退下了。
由於小紀氏獨寵于宋榮,柳姨娘翠姨娘兩個,整整小半年也近不了宋榮的身,兩個貌美姨娘廂房寂寞,便喜歡到東廂來,打著看宋嘉言的名義跟翠蕊等說話聊天、打發時光。
小紀氏到底新婚,臉紅若胭脂一般,雙臂勾著宋榮的頸項,貝齒輕咬紅唇,一雙眼睛含著融融暖光,無限媚意流轉……
「就是這樣不大賢惠,我也高興。」小紀氏聲音嬌軟,「老爺只喜歡我,我也只喜歡老爺。」
正當此時,屋外綠雲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兩位姨娘,老爺和太太有事商議,姨娘們一會兒再來請安吧。」
「爹爹。」宋嘉言奶聲奶氣地喚一聲宋榮,伸出兩隻小胳膊要宋榮抱。
小紀氏拉著宋榮的袖子,兩眼紅腫,水波搖曳,柔聲道:「莫跟老太太著急……就是,就是翠珠的事,老爺也慢慢跟老太太說。」
把母親哄得開懷,宋榮又說了把宋嘉言移到自己院里去,道:「小紀氏進了門兒,就得擔起一家主母的責任。那院里李姨娘身子越發不好,叫言姐兒過來跟著小紀氏吧。」
小紀氏紅霞滿面,羞澀至極。
宋老太太卻是十分心疼孫子,道:「我說也是,讓哥兒還小呢,不必這樣逼他。日後讓哥兒大了,自然就知道學了。老大向來是個手狠的,以前管教他弟弟,雞毛撣子打折好幾根,把我心疼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去。」
小紀氏皺一皺鼻尖兒,嬌聲微嗔:「梳頭便好生梳頭,老爺若是戲弄於我,我自己梳。」
總之雞蛋裡挑骨頭,總有不是之處。宋老太太臉上閃過一絲怒色,正待發火,小紀氏已是一臉惶恐,道:「媳婦自知蠢笨,若老太太覺著不好,教媳婦就是。」
宋榮自然要拜見岳母大人,宋嘉言趁機狠說宋榮的好話:「爹爹對我可好啦,每天都抱我親我,我跟爹爹一道吃飯!我最喜歡爹爹啦!」
宋老太太攜著宋嘉讓剛進屋,見兒子媳婦便過來了,宋老太太心下有幾分滿意,笑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紀文應了。如今,他人漸漸長大,心思亦變得細密起來,有許多話,即使對著自己的姐姐,也是不好宣之於口的。
小紀氏順從地下去了。
小紀氏坐在丈夫身畔,道:「姐姐去了一年,那院兒里就剩了個李姨娘,我聽說李姨娘這些天身子也越發不妥了。讓嘉言一個孩子住在那院里,不大好。我想著,若是老爺、老太太信得過我,把嘉言接到咱們院里來,我就近看護她、教導她。何況我已經嫁於老爺,我們夫妻一體,嘉讓嘉言便是我的兒女。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邊兒養著讓哥兒,已是佔了老人家大半精力。咱們做兒子媳婦的,總不能把孩子都放到老太太身邊兒,讓老太太操勞。」小紀氏頓一頓,見宋榮臉上並無不愉之色,方繼續道,「所以,我想著,讓哥兒在老太太那裡承歡膝下,嘉言就在咱們身邊。老爺說如何?」
如今小紀氏風頭正盛,柳姨娘與翠姨娘只得暫時偃旗息鼓,乖乖搬家。
夫妻二人到家后,小紀氏一面服侍著宋榮換衣裳,一面問留守的大丫頭綠雲:「老太太與讓哥兒回來了嗎?」
梁嬤嬤不愧是侯府出來的,自有其見識,言語間提點翠蕊道:「本就是奴才,難道給家裡爺們兒做了小,便不是奴才了?一顆心擺正,日後到了年頭兒,求主子給看門好親事,哪怕是嫁給奴才,到底是正頭夫妻呢。」像武安侯府的章姨娘,如今小紀氏的親娘,雖是受寵多年,誕下二子一女,那又如何?即便武安侯為了家中爵位考慮,已是將庶長子記在嫡妻名下充為嫡子。但,章氏該是姨娘,還是姨娘。
小紀氏眨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問:「那你們是想聽著我跟老爺商量事情嗎?」
進來的是位眉眼清秀的高挑婦人,這婦人笑意盈盈,衣飾華貴,屈膝一禮,爽利道:「今天出門遲了,倒叫母親妹妹等我,是我的不是了。」
翠蕊與萬婆子忙起身行禮,喊他:「讓哥兒,你怎麼來了?」
宋榮親送小紀氏回娘家——武安侯府。宋榮與小紀氏拜過岳母武安侯夫人後,便去書房拜見岳父。
翠蕊與萬婆子忙道:「大姑娘吃過東西了。」
章家那一家子,該是奴才,還是奴才。
宋榮有才有貌有地位,正是身富力強之時,何況宋老太太十分樂意抬舉通房姨娘,自然是家中丫鬟眼中的大肥肉。
「真是,又吃醋了?」宋榮修長細緻的手掌往小紀氏的腰上拍了兩記,道,「你說說,自你嫁過來,若非你實在不方便,老爺何曾進過她們的房?」
小紀氏嫩藕一樣的手臂環著丈夫堅實的頸項,柔軟的身子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小聲道:「老爺,我高興得緊。」她本就是庶出,生母是得寵十幾載的章姨娘。章姨娘論見識出身絕對比不過武安侯夫人,不過,論如何討男人的歡心,章姨娘自有一番心得。她就小紀氏這一個親女兒,早在小紀氏出嫁前,母女兩個私房話中,章姨娘已盡數告知了小紀氏。故此,小紀氏絕不似尋常大家閨秀那般矜持又自重身份。她緊緊記著章姨娘的教導:除了男人的寵愛,什麼都是虛的。若嫁個男人守活寡,那些賢名叫來有什麼用?
見老太太抱怨,丫頭紫翹笑勸:「小孩子家,哪裡有不哭鬧的。二姑娘大些就好了。」
宋嘉言眨著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奶聲奶氣道:「嬤嬤,我聞到奶味兒就噁心。」而後,宋嘉言再加一句,「我喜歡喝粥,吃蛋羹、魚餅、蔬菜和肉。」
章姨娘點了點頭,又悄聲問了女兒些私密事,小紀氏臉上微紅,細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章姨娘低聲道:「女人這一輩子,還得靠肚皮過日子。別想些有的沒的,也不要委屈了讓哥兒與言姐兒,夫人初時是不想你嫁去做填房的,是你父親疼你。讓哥兒、言姐兒平安長大,就不辜負你父親了。」
宋榮回家直奔主院,又處置了翠珠,安撫小紀氏,便是不想小紀氏回武安侯府去訴苦。聞言,連忙取出帕子給小紀氏擦眼淚,道:「今日已是晚了,何況這樣回去,倒叫岳父岳母傷心了。」
武安侯夫人憐愛無比地將宋嘉讓摟在懷裡,溫聲道:「好孩子,你爹爹都是為你著想呢。聽你爹爹的,好生進學,日後你才知道你爹爹的心呢。」
小紀氏上前服侍老太太換衣裳,宋榮道:「我們也是剛回來,老太太在廟裡可求了什麼好籤?」
宋老太太嘀咕:「丫頭跟娘,這能一樣嗎?」
宋老太太並不是個寬容的人,新媳婦雖說要立規矩,但這種新婚頭一天便讓新媳婦從早立到晚的婆婆也很少見。
想到自己當年三歲啟蒙,五歲作詩,七歲四書五經已是通讀,如今宋嘉讓實在……宋榮每每想到宋嘉讓腦袋便跟著疼,他費了不少力氣將宋嘉讓塞進恩師家學習,宋嘉讓的功課卻讓他大失所望。宋榮是個明白人,hetubook•com•com已知宋嘉讓資質平平。但是,在宋榮看來,越是資質尋常,越該笨鳥先飛。結果,宋嘉讓這頭笨鳥,不僅笨,還懶。宋榮每每檢查功課都不滿意,怎會不罰他。如今罰得不過癮,直接板子上身。宋嘉讓每每想起,都是血淚啊。
宋榮好容易有三天婚假,卻只能在晚上于母親那裡定省之後才能與新媳婦在婚房內團聚,種種心猿意馬就不必說了。小紀氏于宋老太太面前周到恭敬,隨丈夫回房后,臉上不自覺露出一絲疲色,宋榮十分心疼,握著小紀氏的手,溫聲問:「可是累了?」
見父親突然翻臉,紀文頓時臉色大變,跪在地上一番表白,冷汗濕透衣襟。
宋榮只「唔」了一聲,倒沒說什麼。小紀氏看宋榮一眼,道:「若是言姐兒不喜歡楚奶娘,我另給她尋個好的。言姐兒正小呢,不吃奶怎麼成呢?」
小紀氏說得光明正大,道:「楚奶娘是犯了錯的人,不過是咱家寬厚,又有姐兒的臉面,故此暫且留著她,看她可知悔改。可見,到底要有個妥當周全的人在言姐兒身邊,我才能放心呢。嬤嬤就操勞幾年,待姐兒長大,我重謝嬤嬤。」說著,小紀氏眼圈兒一紅,嘆道,「就是地下的姐姐,知道嬤嬤能伴著言姐兒長大,也會感激嬤嬤的。」
今日是宋家的一家之主、大理寺少卿宋榮娶親的大喜日子。
小紀氏愈發惶恐。
小紀氏到了章姨娘的小院兒里,才算徹底放鬆下來。
不過,偶然一次梁嬤嬤聽到這兩個姨娘不著調的話,當即把二人攆了出去,再不叫她們進東廂來,以免污了大姑娘宋嘉言的耳朵。
「咱家雖是有規矩的人家兒,你是新媳婦,意思到了就行了。以後,有你伺候的時候,坐吧。」
「剛剛聽到老爺太太回來,我們豈有不來給老爺太太請安的?」一道嬌媚的聲音傳入屋內。
宋家的兒媳婦,不怎麼好當就是了。
楚奶媽落在宋嘉讓手裡,很有些灰頭土臉。
小紀氏一句話沒說,剛被宋榮梳理好的青絲,又被這兩位姨娘伺候著梳妝了起來。小紀氏對著鏡子瞧瞧,笑:「手真巧,辛苦你們了。」
宋榮極會做人,跟兩個小舅子相處得不錯。何況如今,他續娶紀柔,紀文、紀武對宋榮的親近更勝往日。
宋榮「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別,我來服侍柔兒。」
章姨娘望著女兒嬌美的臉龐,待女兒將一盞燕窩吃光了,又漱了口,方細細問起女兒在婆家如何。小紀氏道:「姨娘莫擔心我,相公對我極好,便是老太太挑剔些,不過話說回來了,哪家的老太太不挑剔呢。若媳婦好做,就沒有『二十年媳婦熬成婆』的話了。何況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太太的年紀擺在那兒,到底精力有限,我也不是二姐姐那樣剛烈的人,應付得來。」
不過,宋榮更喜歡宋嘉言一些,原因很簡單,宋嘉語實在太喜歡哭了。當然,小嬰兒,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大哭大鬧。但,宋嘉語好像真的很會哭。而且,小孩子聲線的穿透力更是要命,偶爾,夜間熟睡的宋嘉言都能被吵醒,更不必說歇在正房的宋榮了。
小紀氏連忙轉過身,眼圈兒尚帶著微微淚意,道:「妹妹們好意來請安見禮,老爺跟妹妹們撒什麼火。」小紀氏對著宋榮勉強一笑,揚聲道:「妹妹們進來吧。」
小紀氏已將頭上釵環盡數卸下,她年華正好,顏色明媚,就這樣散著一頭青絲,便有一種耀眼的韶華之美。宋榮望向鏡中麗人,緩步過去,將小紀氏環在懷中。
「去吧。」宋老太太說話向來不怎麼中聽,道,「還有你前頭的媳婦,別忘了跟她說一聲。到底給你生養了這一兒一女,沒功勞也有苦勞呢。」
紀閔眼圈兒微紅,捏起帕子揩一揩眼角的淚,輕聲道:「也沒什麼,昨晚周姨娘生了兒子,今天早上說身子不舒坦,我等著大夫過來,開過方子,才跟侯爺來的。說起來,也是我們府上的喜事。」紀閔身為武安侯府嫡長女,自身也是標準的閨秀,嫁的依舊是侯門府第。只是紀閔大婚後,一直未能孕育子嗣,不要說兒子,閨女都沒一個。嫡妻不能生,也沒有叫侯府絕後的道理,寧安侯能等到這個時候再讓妾室產下庶子,已是給足了武安侯府與嫡妻的臉面。從另一個方面說,寧安侯與紀閔夫妻關係還算不錯。
「叫她們擠一擠,住西廂就是。」宋榮隨口道。
此刻,武安侯夫人才露出一抹真正的發自內心的舒暢的笑意,連聲道:「快請大姑奶奶進來。」
一日宋老太太道:「你既是賢妻,便給姨娘們安排安排,如何輪流伺候你們老爺,這些也是你的本分。」
小紀氏悶頭只管聽著。
宋嘉讓臭著臉道:「你們院子里難道沒有別的閑人,怎麼非叫楚媽媽去?萬一妹妹餓了,還要現找奶媽子不成?」
宋榮引老太太笑了一陣,主子們高興了,奴才們也好做事,這頓早飯吃得相當痛快。宋老太太心中喜悅,遂開恩地對小紀氏道:「你也坐下一併吃吧。」
宋榮倒無所謂,對小紀氏道:「柔兒,你既嫁了我,母親畢竟年老,內宅的事不便多操心。她們雖是母親賞下的人,到底也是奴才,難道還能爬到主子頭上去?若不聽話,你只管管教。」拔去小紀氏發間一支金雀釵,道,「你是我的正妻,既過了門,我便將家裡事交給你。我也好安下心來為朝廷效力,給柔兒你掙下鳳冠霞帔。」
不過,每次宋嘉言一到,小紀氏必是一臉親熱,笑著招呼:「言姐兒,過來給我瞧瞧。」又對宋榮道,「老爺看,咱家言姐兒出落得愈發清秀了。」如今小紀氏有身孕在身,擔心宋嘉言小孩子沒輕沒重的傷到自己,便讓綠雲抱著宋嘉言。
梁嬤嬤原就是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奴才,讓梁嬤嬤陪嫁過去,就是為了外孫外孫女,免得他們受了委屈,自己不知道。
一句話便將宋老太太逗得笑逐顏開,笑罵:「真箇貧嘴。」
若不是上有宋老太太心肝兒肉似的護著、下有小紀氏死命攔著,宋榮非揍人不可。後來,宋嘉讓便被宋榮拎去上學念書了。
宋榮能在朝廷混得如魚得水,嘴皮子功夫是毋庸置疑的,聞言道:「別說二十幾歲,就是以後兒子七八十歲,在母親面前照樣是孩子,照樣找母親要吃的。」
武安侯夫人方回了神,連忙笑道:「好孩子,過來,給我瞧瞧。」小紀氏移步到嫡母跟前,武安侯拉著小紀氏的手坐在自己身畔,見小紀氏顏色明媚如花,便知她新婚是極順心的。武安侯夫人依舊問:「女婿待你可好?婆婆可好?下人婆子可好?」
萬婆子哪裡有心思去看被小褥子裹成布包的宋嘉言,她伸長肥脖子往外巴望了兩回,咂著嘴裏的燒雞殘味兒,嘆道:「今天府里忙作一團,估計咱們的飯也要晚了。」儘管在廚房啃了兩隻雞腿,還是餓啊。
小紀氏問得這樣直接,兩位來攪局的姨娘倒不好接話了。
宋榮笑問:「怎麼不想吃了?」
宋老太太當下一噎,是啊,她本是怕兒子被媳婦勾引了,方尋小紀氏的麻煩。現下,小紀氏半點不爭寵,極大方地將宋榮往妾室房裡推,她還能說什麼呢?總不能叫小紀氏去爭寵吧。宋老太太無話可講,到底心下氣不順,遂不耐煩道:「什麼事都讓我去操心,要你有什麼用?」
宋榮滿面笑意,心下暗許:實在是遺傳了我們老宋家的伶俐啊。
姑娘忽然不吃奶了,她這奶娘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梁嬤嬤身為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嬤嬤,自然對姨娘之流非常瞧不起。而且,梁嬤嬤在照顧孩子上面,的確很有一手,由她管著東廂的事,宋嘉言不但每日奶喝得香甜,還能吃些蛋奶羹、香米粥之類的輔食,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白胖水靈起來。
宋榮直接喚道:「綠雲,去叫方忠家的進來。翠珠年紀也大了,看看府里可有年紀相配的小子……」宋榮話一出口,翠珠已驚得花顏失色,撲通跪在地上哀求:「老爺太太若不喜奴婢,奴婢情願回老太太身邊服侍。」她畢竟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頭,便是太太,再不情願,不依舊帶她過來了嗎。
她吃了足足小半碗,才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閉著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宋榮知女人就是這樣膩膩歪歪,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測,只得道:「好了,東小院兒的事你看著安排吧。」
翠蕊道:「還得麻煩媽媽去要些溫水來。大姑娘剛哭過,這一睡,明天若是眼腫了,咱們帶著大姑娘去給新太太請安,新太太要問起來,咱們可怎麼說呢?」
於是,梁嬤嬤在帶著宋嘉言去正房請安www.hetubook.com.com時,便跟小紀氏將這事兒回稟了。梁嬤嬤心思縝密,每次帶著宋嘉言去正房請安,必是宋榮在的時候。
梁嬤嬤細心,對宋嘉言道:「大姑娘,吃奶才能長得高呢。」
萬婆子出去好一會兒,方帶著滿身廚房肉菜的香味兒回來,罵罵咧咧地端回一盞糯香軟爛的米粥:「楚媽媽不知道死哪兒去了,大姑娘這也一周歲了呢,能吃些湯飯了。喂大姑娘喝些米粥吧,我看著廚房熬的,軟軟的,也好消化。」
小紀氏順勢靠在丈夫的懷裡,柔聲道:「老爺要忙公事,我替老爺孝順老太太,是應該的。」
翠珠一聲哀鳴,再想求饒,已被綠雲與紅香兩個堵了嘴、扭了胳膊,強行拖了出去。
小紀氏搖一搖頭,指了指一旁的丫頭,連聲音都沒有多少力氣,道:「這是老太太賞給老爺做妾的。老爺也認得,翠珠,給老爺見禮吧。」
宋老太太有幾分不悅,道:「你不娶填房,她們倒沒這些不是。」直覺兒子是受了媳婦的挑撥。
紀文辦砸了差,到宋家看望姐姐小紀氏時,便將欲給章家捐官而未遂的事與小紀氏說了。
梁嬤嬤原就是一張慈和圓臉,聞言不禁目露溫柔,道:「可不是,活脫脫就是二姑娘少時的模樣。」
小紀氏道:「咱家丫頭婆子數不清,哪裡還用勞煩你們。」說著,從妝台上拉出個小妝盒,取出一副金鑲寶石、耀眼無比的鐲子,遞給兩位姨娘一人一隻,道,「你們拿去戴吧。」
宋榮兩指揉捏著小紀氏柔嫩的耳珠,溫聲道:「辛苦你了。」
但是,宋老太太就是把小紀氏給打了。
雲雨之後,小紀氏軟軟地與宋榮商量:「如今添了語姐兒,她還小,暫且安排在隔間兒由奶娘帶著也無妨。只是,我想著,日後孩子越發地多了,這院兒里就顯得有些擠了呢。」
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幾人幾句話,小紀氏方起身,前面有婆子挑燈,身後有丫鬟相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新房。
宋榮被姨娘們掃了興緻,聲音中透出一分冷意,道:「不必你們服侍,下去!」
兒子與她撒嬌,宋老太太高興得合不攏嘴,她笑拍兒子的手,道:「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十幾歲似的跟我這兒嚷嚷著要吃的呢。」
宋嘉言實在是太餓了。一直沒人來給她餵奶吃,她餓得眼冒金星,萬般無奈之下,她一撇小嘴兒,哇的一聲,涕淚四濺。抱她的丫頭翠蕊頓時慌了神,與邊兒上一個婆子道:「萬媽媽,您老去瞧瞧,楚媽媽哪兒去了。這一個大早上了,大姑娘連一口奶都沒吃上呢。看看,都餓哭了。」
興許是小紀氏低眉順眼了太久,瞧著似軟豆腐,宋老太太罵得不過癮,直接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小紀氏嬌嬌嫩嫩的臉龐,腫了半邊。
小紀氏直接對兩位姨娘說了叫她們住西廂給大姑娘騰地界兒的事,兩人心下自然不願,只是如何敢在小紀氏面前表現出來。哪怕再沒腦子,經過這幾日也能明白,宋榮對小紀氏不同於原本的大紀氏,可是喜歡疼愛得很呢。
便是小紀氏也沒料到孩子來得這樣快。但,孩子已經來了,除了接受,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不過,在小紀氏的安排下,柳、翠兩位姨娘還是搬去了與主院隔著一道牆的東小院兒。如此,西廂正式成為宋嘉語的居所。
紀閔照著母親的路數又問了小紀氏一遭,見小紀氏的生母章姨娘坐在一旁,笑道:「妹妹難得回來,姨娘沒有不惦記的。母親,叫妹妹去姨娘房裡坐坐,也說些私房話呢。」
兩位姨娘嬌滴滴的聲音自外間傳來,道:「奴婢們來給老爺太太請安。」
宋嘉言笑眯眯地歪著小身子朝宋榮的方向湊。
宋榮抓住在他臉上亂摸的兩隻小肉手,笑:「傻丫頭,爹爹小時候家裡窮。」非但家裡窮,宋老太太身子也不爭氣,奶水不足,宋榮自幼就是靠喝百家奶長大的。當年的宋老太太臉皮厚,自己奶少,家裡也窮,無甚滋補之法。於是,就打聽著村裡媳婦,誰家哺乳期的媳婦奶多,她就帶著兒子去蹭奶吃。雖然很討人嫌,宋老太太卻成功地把兩個兒子養活了。
小紀氏微微一笑。她早知宋老太太重男輕女,否則,宋嘉讓宋嘉言兄妹皆是嫡出,且宋嘉言生而失母,宋老太太卻只讓宋嘉言與一個無寵的李姨娘在以前的主院里過活。宋嘉言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當真是福大命大。而宋榮,一個男人,能有多細的心想到女兒身上呢?既然大家都不把宋嘉言放在心上,索性她抱來養,一個不得寵的女兒,哪怕是嫡女,能有什麼威脅呢?反倒是方便她得了賢名兒,也好跟娘家嫡母交代。
宋榮身上清清雅雅的,半點不刺鼻不俗氣,一聞就知是上等熏香。他隨手將一個香包遞給宋嘉言玩兒。梁嬤嬤見形勢正好,於是開始回稟楚奶娘的事。
宋榮正在瞎美呢,就聽宋嘉讓大嗓門兒地補了一句:「要是少揍我幾回,就更好了。」
小紀氏抽咽著點了點頭,綠雲早備了溫水,宋榮一叫,忙捧了進來。小紀氏洗了臉,眼淚仍是止不住,道:「都是我無能,叫老太太生氣。當初父親把一處別院給我做嫁妝,不如我先帶著言姐兒到別院住幾日,待老太太消了氣,我們母女再回來。也省得老太太見了我不痛快,老爺也跟著兩相為難。」
宋嘉讓生得一張漂亮英武的小臉兒,不過,此刻臉色臭臭的,宋嘉讓道:「我來瞧瞧妹妹。」他往榻間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里看去。此時,宋嘉讓不過三四歲的模樣,一雙眼睛漆黑明亮,也稚氣十足。他看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妹妹嘟嘟的小臉兒,裝模作樣,學著大人的樣子,奶聲奶氣地問:「妹妹吃奶了沒?」
宋榮摸摸宋嘉言的小腦袋,對小紀氏道:「罷了,言姐兒現在也大了,何況姐兒不喜歡,賞那奶娘些個東西,打發她歸家吧。」
在帝都,大理寺少卿算不得什麼高官。但,聯想到宋榮的年紀,這個官職就相當不得了了。宋榮十八歲中狀元,到如今不過二十四歲,已官居正四品。這種晉陞速度,哪怕在世族豪門中都屬罕見,何況,宋榮不過寒門出身。
也不知宋榮如何安撫了宋老太太,反正接下來,不僅宋老太太安分了,連帶西廂兩個姨娘也明顯沉寂了許多。
宋嘉讓已有幾分怒氣,他這個年紀,尚不知克制脾氣的重要性,抬高聲音,怒道:「還不快去!」
小紀氏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了,宋榮哪裡會不同意:「你跟母親商量吧。讓嘉言跟著你,也好。」
喜新厭舊,男人天性。
宋老太太照顧兒子,那絕對是一絲不苟,夜裡還要親自去瞧兒子屋裡窗子有沒有關牢,被子有沒有蓋好,宋榮總是道:「娘,有丫頭們呢,您老趕緊歇著吧。」若不是宋榮堅決不同意,宋老太太都打算把自己的卧室讓給兒子睡,就為了讓兒子睡好。
宋老太太瞧了低眉順眼的小紀氏一眼,又看看兒子,正色道:「柳氏與翠雀是伺候過我的人,又是再乖巧不過的,你可不許委屈了她們。」
翠蕊還沒敢說楚媽媽一大早就不見了呢,萬媽媽勸道:「大爺莫氣,我這就去找楚奶媽回來。」
「老爺回來了。」小紀氏想笑卻笑不出,一低頭,兩行淚就掉在了裙裳之上,暈出小小的濕痕。宋榮已是幾步上前,坐在小紀氏身畔,握住她的手道:「你受委屈了。」
宋榮臉上不悅,兩位姨娘頗有幾分小心翼翼。
翠珠這種伎倆,宋榮尚不放在眼中,當下冷冷道:「罷了,看來她自有宏願。如此,便令方忠家的給她尋個好去處,倒省得辱沒了她。」
宋老太太又檢查過茶窠子,道:「茶壺裡有茶水,夜裡渴了,記得叫丫頭。」
武安侯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如今武安侯的兩個兒子紀文、紀武與小紀氏紀柔皆是武安侯的寵妾章姨娘所出。
宋嘉言不過是一個奶娃,小紀氏不足為患。如今,她的心思都在應付宋老太太的刁難上。
小紀氏看一眼宋嘉言軟嘟嘟的臉蛋兒,伸手摸了摸,對身畔一個綢衣緞衫、頭插金釵的半老婦人嘆道:「梁媽媽,嘉言長得與姐姐太像了。」
宋榮在衙門勞累了一天回來,家裡又雞飛狗跳,此刻不禁嘆道:「母親那裡,我親去說。你累了這一天,先讓他們傳晚飯吧。我去母親屋裡看看。」
宋老太太氣得直罵宋榮:「這是什麼混賬話!」
宋榮臉上也不大痛快,道:「如今在母親心裏,兩個丫頭倒比兒子都重要了?」
待一頭青絲梳理得黑亮柔順,披于肩上,小紀氏對著鏡中丈夫一笑,宋榮俯下身將嘴湊于小紀氏細膩白皙的耳珠處,張嘴銜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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