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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宋嘉言早有對策,不露半點痕迹地笑著:「回來啦,這些天衙門裡事兒忙,我看爹爹抱了許多公文回來,跟羅先生在書房忙呢。」
這幾日,宋老太太的心情剛好了些,宋嘉言也就沒提宋嘉讓,免得叫宋老太太再想起娘家的事,傷心流淚。
宋榮尚未俯身,倒是客人先一步將宋嘉言抱在懷裡,宋嘉言彎起眼睛笑著,不哭不鬧,乖巧地揚起小奶音兒喚了聲「三叔叔」。
來人大驚,更不必說宋榮,已是大驚失色。說來,這還是宋嘉言第一次看到父親變臉呢,果然有趣。看兩人這種反應,宋嘉言更是斷定自己判斷正確,宋榮低斥:「言兒,不許胡言亂語。」
宋榮欣慰道:「正好,你帶著你表叔在家裡宅子里逛逛,叫下人認一認,別叫他們怠慢了你表叔。」
反正,打宋嘉諾這小孩兒三歲起,宋榮便再沒有親自教導過宋嘉言功課。當然,彼時,宋嘉言已經五歲,小紀氏為宋嘉言請了女先生,教導她功課女紅。
方管事恭恭敬敬:「是奴才的本分。」
這馬屁拍的,宋榮微微淺笑,見宋嘉讓與辛竹笙也來了,辛竹笙穿的是宋嘉讓的衣裳,宋嘉讓個頭兒高大,辛竹笙穿著,稍有一些大了。
宋榮笑道:「你們用的墨是上好的蘭墨,寫出字來都有淡淡的蘭花香呢。」
有了宋嘉讓不開竅的榆木腦袋,再對比愛哭的宋嘉語,宋嘉言實在是木秀于林,以至於常讓小紀氏內心嫉妒得恨不能摧殘這丫頭一把。
比不過相貌,宋嘉言自然另闢蹊徑,在別的方面用功。
但對於宋榮,那是自己的親舅舅家。
說來又是一件糟心事,前些天老家有人帶了信來。信是宋榮的舅舅寫來的,說是自己病了許久,眼瞅著就不行了,怕自己過世后留下孤兒寡母的被人欺負,日子不好過云云……
夜深,宋嘉言卻有些失眠,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算計著宋嘉讓歸家的日子。
因是家信,門房連忙送到了太太房裡。不過,也著小廝往二門去,央了婆子到宋嘉言的小院兒里說了一聲。倒不是門房有這樣的伶俐,實是宋嘉言早交代過他們,若有宋嘉讓的信兒,一定要派人去她院里知會一句。
宋嘉言一笑:「表姑莫擔心,我還有呢。」
就因如此,再加上宋嘉言狗屁不通的功課,盧先生對宋嘉言態度平平。有宋嘉言這種沒禮數的粗野對照,盧先生對宋嘉語推崇更多。
小紀氏嘆:「知道了。」定是那死丫頭又纏著她爹爹過去的。話說小紀氏嫁來宋家,不是沒點兒小算盤。不過,宋家人口簡單,更兼宋榮是個再精明不過的人,便是小紀氏也不敢在宋榮眼皮子底下有什麼小動作。只是,小紀氏對於宋嘉言宋嘉讓的成長,亦無多少關心。
這日起,辛竹箏就同宋嘉言、宋嘉語一起跟著盧先生學習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直至夜深,寬衣休息不提。
辛老太太說:「丫兒,這屋子是咱的家呢,咱辛家的祖宅,可不能賣。」
宋嘉言笑:「我從小跟著祖母長大,都是跟祖母學的。」
這邊正說著話,宋嘉諾來了。
秦崢拉著宋嘉讓的胳膊,親親熱熱地笑:「讓哥讓哥,咱們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得了。就是兩位妹妹,也是自小一起玩兒到大的,你這樣,倒生分了。」
小紀氏弄點補品是關起門來娘仨吃,宋嘉言有了直接給老太太送過去。換了你是老太太,你喜歡誰?
宋嘉諾小宋嘉讓五歲,完勝宋嘉讓,可見宋嘉諾資質非凡。
老姑嫂二人一見面,先是抱頭一頓哭,辛竹笙辛竹箏是死了爹的人,都紅了眼圈兒。好在有諸人解勸著,宋老太太與辛老太太方好了些,辛竹箏自己眼圈兒微紅,勸母親道:「娘這樣,惹得姑媽也十分不好受呢。」
小主子們要去酒樓吃飯,宋嘉讓的大仆方子成勸道:「家裡老太太、太太都等著呢,縱使不回去,奴才也回去先跟老太太、太太說一聲,省得老太太、太太挂念。」
待辛竹箏換了衣衫出來,宋嘉言笑道:「果然是極合適的。」又拉了辛竹箏的手到妝台前,打開一隻首飾盒,宋嘉言道:「表姑在孝中,不宜用金的,我挑了些銀飾,或是珍珠、白玉的,表姑看喜不喜歡?叫小春伺候著表姑梳頭如何?」
宋嘉諾應了。
秦崢避開手去,笑斥:「沒見過送了東西,還往回要的。算啦,一個月就一個月。」反正平日里就算沒東西拿,宋嘉讓依舊要使用各種法子叫他代辦課業。
宋嘉言不喜歡宋嘉諾,在宋嘉言看來,宋嘉諾生來就是搶她風頭的。好容易憑藉聰明伶俐在宋榮面前佔得一席之地,結果,宋嘉諾這小孩兒,非但模樣跟宋榮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便是那聞一知十的聰慧,據宋老太太說,更是與宋榮如出一轍。
「好,爹爹就聽言兒的。」宋榮並非沒有決斷之人,吩咐小廝回絕了章明,牽著宋嘉言的手,笑道,「咱們父女便找老太太要好吃的去。」
發喪完畢,宋嘉讓便跟舅婆辛老太太商量著去帝都的事,辛老太太並不是個有主見的人,抹著眼淚道:「你舅公去前跟我說過,家裡也沒什麼東西,房子找人看著就成,就是,就是還有百來畝的地可怎麼辦?」
「還不都是寫字的。」宋嘉讓對於筆墨紙硯根本沒什麼興緻,見宋嘉諾小小臉上滿是歡喜,便再送他兩塊,說,「你喜歡就拿去用。」
最後,還是宋嘉言出主意,叫宋嘉讓帶上忠僕,帶上大價錢請的大夫,親自回老家一趟。若實在不成,就接了舅舅一家到帝都。
正好小紀氏攜了女兒來請安,聞言一笑:「正想問呢,看大姑娘、表姑娘可缺什麼。既如此,一會兒我令婆子再送雙份的蠟燭過去,這功課可是大事。叫你爹爹知道,定然欣慰的。」
宋榮聽宋嘉言說得頭頭是道,眼中卻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說道:「以後多跟老太太、太太去廟裡燒燒香,不準再跟你哥出去騎馬瘋跑了,哪裡還有個千金小姐樣。」
辛竹笙是個實在人,說:「表哥,以前在村裡,爹拿銀子叫我在秀才的學堂里念過幾年書,秀才說我不是這塊料。後來,就沒再去了。」
宋嘉言立刻在空氣中撓了一爪子,擺出驚奇無比的臉孔:「蟲蟲還會飛呢!」
看著小紀氏這些一個又一個的小心思小算計,宋榮實在覺著有些累了,直接與小紀氏道:「跟盧先生說,減些功課。她們姐妹還小,有的是時間慢慢學,不必急。」
小紀氏眼圈兒微紅,望向丈夫,想讓丈夫為自己分辯幾句。宋榮正一門心思哄勸老娘,哪裡有憐花之心,便未注意小紀氏一臉的楚楚可憐。
宋嘉言在宋老太太、宋榮母子心中,地位不凡,這一點,小紀氏盡知。小紀氏自負聰明,宋嘉言與宋榮更不傻。儘管宋嘉言時時礙著小紀氏的眼,叫小紀氏恨得牙根兒癢,到底小紀氏也不能將宋嘉言怎麼著。
老太太笑:「你又知道。」
辛老太太點了點頭。
宋嘉言陪老太太用晚飯,老太太還問:「你爹爹還沒回來呢?」往常兒子都會來陪她一道用晚飯的。
說到宋嘉語,小紀氏也很是擔心,道:「這丫頭犟得很,我說了也不肯聽。正好有大弟送來的燕窩,我命丫鬟每天燉了給她喝上一盅,倒還見些效應。」小紀氏天天給宋嘉語宋嘉諾姐弟吃燕窩,這東西,宋嘉讓宋嘉言兄妹是沒得吃的。燕窩並非尋常物件兒,若一家子都吃,按宋家現在的條件,實在有些吃不起。這種情況下,小紀氏自然先顧自己的兒女。如今在宋榮面前說一句,也算提前報備了,省得宋榮多想。
小紀氏連忙應了。
「我跟妹妹一人一半。」宋嘉言道,「我想磨了珠子做手串,不知夠不夠。」隨著宋榮步步高升,宋家的生活水準一路上升,首飾衣料之類,宋嘉言從來不缺。
種菜不算,還常弄些古怪吃食給孩子們吃。宋嘉言那丫頭皮糙肉厚的啥都吃,她這兩個兒女可不能那樣糟蹋。便是想兒女去討老太太歡心,也不能拿兒女們的健康開玩笑啊。
章明等了半日,未能等到宋榮,只得跟外甥宋嘉諾說了會兒話,訕訕而去。
老太太對宋榮說:「竹笙年紀不小了,叫你媳婦在前面收拾個院子出來吧。」
及至用過團圓飯,大家說了一會兒話,用過茶,便各回各院歇著了。
宋嘉讓說他:「真箇小獃子。」
二皇子親自出馬抬舉章家,便是武安侯夫人亦是無可奈何。
來人果然驚詫,宋嘉言在得到宋榮的允許下,便抬頭挺胸地將倒背如流的《三字經》又背了一遍,接著得了這人腰間的玉佩做見面禮。這人摸摸宋嘉言的小臉兒,笑道:「剛剛看你一直瞧我的玉佩,想來是喜歡上了。」
辛永蓮忙道:「侄孫兒頭一遭回來,咱們這裏沒什麼好的,一些土物,給你父親和大姐姐嘗嘗。」
宋榮萬想不到小小稚童竟能說出這樣的道理,既驚且嘆,笑著對宋嘉言道:「言兒,你若是個男人,日後爹爹就不愁了。」兩個兒子,宋嘉讓不必說,那小子就喜歡打打鬧鬧,沒心沒肺。即使是被宋榮寄予厚望的宋嘉諾,讀書是夠出眾,見識上卻不比宋嘉言。
來人顯然非常受用,笑問:「阿榮,人說你五歲能詩,我看你這丫頭也精靈剔透得很。」
宋榮真有心說一句:看大丫頭琴棋書畫平平,心裏也沒覺著不好受。
宋榮立刻滿頭大汗地令人將兄妹兩個帶了下去,對來人道:「真是,真是……小女時常會胡說八道……」
宋嘉言不客氣地接過,自信封中抽出信來,一目十行地看過,方把信遞還給小紀氏,嘆口氣:「這事,還是先不要跟老太太說。」
宋嘉讓嘿嘿一笑,快腿跑了。
宋榮將信往袖子里一揣,起身道:「晚上我陪老太太用飯,你帶著孩子們吃吧。」
宋嘉諾小腦袋撥浪鼓似的搖啊搖:「不行,現在用,是玷污了這墨呢。」
第一胎是女兒,這一胎來得有些快,不過,小紀氏也十分重視這一胎。不料,補得有些過了。結果,生產時胎兒過大,難產。
老姑嫂自然有許多話說,宋榮帶著辛竹笙與宋嘉讓去了前院,小紀氏則與一雙兒女回了主院。
老太太嘆:「給皇帝老子辦事兒,就是得用心哪。」
老太太連連點頭,宋嘉言道:「這個我也不大懂,不如請太太過來,爹爹也在,咱們一起商量著辦。老太太給指點著,不要怠慢了舅婆、表姑、表叔他們呢。」
宋嘉言笑眯眯的:「太太有所不知,這件裙子,是老太太瞧著好叫我做的。老太太說了,就我跟妹妹兩個孫女,叫我們一人做一身呢。我們這件料子,跟老太太裙子的顏色最配,到時,兩個孫女跟在老太太身邊,不僅瞧著喜慶,也親熱呢。」論容貌,宋嘉言不如宋嘉語,偏偏小紀氏最喜歡給她們做一模一樣的衣裙,叫宋嘉言去給宋嘉語做綠葉,當宋嘉言不知曉小紀氏的www.hetubook•com.com心思呢。
宋嘉讓吊著眼睛說他:「可真是你哥的親兄弟啊,你哥好容易說請客呢,就請我們吃驢肉火燒啊?」
宋嘉諾不論模樣還是秉性,與宋榮皆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如今剛剛六歲,生得粉雕玉琢,一雙烏黑的眼睛里滿是擔心,宋嘉諾說:「我來看望父親。父親,你別傷心。」
宋嘉言這般為宋老太太普及了一番秦家的有關知識,宋老太太點點頭:「若這樣的人家,倒值得交往。」心下略略放鬆了些。
小紀氏低頭看信,原來辛家舅舅最終沒熬過去,已經過世了。小紀氏道:「這些事,我跟你們父親商量著就是了,你們不用操心。」
穆清點頭:「也好。」穆清又笑,「我家裡幾個都是兒子,真是羡慕阿榮你兒女雙全。」
「這可是上好的鴿子血,做手串未免可惜。」宋榮道,「行了,我想好了,給你和語兒做兩套頭面,正好。」
小紀氏聲音低了些,道:「現下還好,睡熟了。」
宋榮揚揚自得地道:「要說言姐兒,如今看不出什麼,不過記性好是真的,教她《三字經》,已經會背了。」
宋嘉讓此時方明白了。
宋榮立刻吩咐道:「去叫太太過老太太這邊兒來。」
不但衣裳首飾,便是胭脂水粉之類,宋嘉言也都給辛竹箏單備了一份。辛竹箏是要長住的,這些東西,自然是單備一份更加方便。
辛竹箏一身素衣,眉目並不出挑,身姿卻是少女獨有的窈窕,鬢上還簪了朵白花,瞅著母親與兄長道:「娘,哥,表哥叫了侄子來接咱們,咱們去了帝都,托表哥找個差事干,跟表哥也有個照看呢。」
老太太本就不喜小紀氏,因弟弟死的消息,老太太心情極差,見衣裳還沒做好,心下氣不打一處來:「你還不如個孩子想得周到。你們早知信兒的,房子都能提前收拾好,怎麼衣裳就沒做一件出來……我知道,你是瞧不起我們鄉下來的……」說著,老太太又是一陣傷心,拉著兒子的手道:「老大,我不管你媳婦是怎麼想的,你舅舅以前是窮,但沒薄過咱們家,你可不能學那些勢利眼,瞧不起你舅舅啊。」
不久后宋榮已經聯繫好了廟中有名的大師。
宋嘉諾驚訝地張著小嘴,也想去,想了想,又問:「大哥,放學不回家,沒關係嗎?」
宋嘉言既不怕人,又童言稚語,十分討喜,常常能得好些見面禮呢。這些東西,梁嬤嬤都給宋嘉言妥妥地收起來。
宋嘉言笑道:「太太,我聽說大哥有信送回來,心裏急得不行,就讓盧先生今日早些放學。我跟妹妹先回來了,想聽大哥信上說了些什麼,舅爺家可還好嗎?」
辛老太太點頭,嘴裏不停地說:「大姐說得是,大姐說得是。」
不過,宋嘉讓第一遭遠行,又是處理這樣的事,宋嘉言還是有些挂念的。
宋嘉讓是個不喜念書的,宋榮賞他一匣子好墨,他乾脆分了兩塊給宋嘉諾,又分了兩塊給辛竹笙。
宋家兄弟爭氣,宋榮深得皇恩,這些年,宋家與秦家許多走動,很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尋常的交際,都是小紀氏出面,這次秦家老太太過壽,還是七十整壽,宋榮方想請母親過去走動。
宋榮望向宋嘉言,沒言語。宋嘉言見宋榮並未斥責於她,膽子又壯了幾分,繼續道:「本就是啊,爹爹熟讀經史,便是正經后族,多少人家煊赫一時,之後便煙消雲散。何況章家這種……不是我瞧不起他們,除非章氏女成了武則天,否則章家有何可來往之處?爹爹正經清流出身,備受皇恩,再者,真算起來,章家又不是咱們正經親戚,爹爹何必惹這一身腥去?」
宋榮只與辛永福一房關係較好,余者姨舅都是平平。且宋榮在帝都為官之後,本想讓辛永福一家子到帝都去方便照看,辛永福卻是故土難離,不願去帝都。倒是與宋榮關係平平的姨舅們都恨不能去帝都沾些光,宋榮何等精明之人,哪裡會叫他們沾了光去?
轉年開春,小紀氏慘叫三天三夜,死裡求生地誕下一子。之所以難產,也是有理由的。小紀氏自打又有了身孕,便私下尋了高明的大夫給把了脈,知道十之八九是兒子。故此,小紀氏重視非常,武安侯府的章姨娘時常打發紀文紀武來宋家給小紀氏帶補品來滋補身子。
宋嘉言所料未錯,宋嘉讓人雖沒回來,倒是寫了封信叫僕從帶了回來。
儘管容貌上,宋嘉言輸宋嘉語一籌,不過,相貌不能決定一切。
老太太忙道:「虧得你這丫頭給我提了醒兒。」
老太太哈哈笑:「跟你爹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宋榮也這樣說,小紀氏自然不敢有二話,一掩心思,反說笑起來:「那我也跟著沾沾光,做幾件新衣裙。」
小紀氏極會察言觀色,見宋榮臉上不悅,若是往日,必然會低下身段兒來哄一哄宋榮的。不過,今天因兒子醉酒之事,小紀氏煩透了宋嘉讓,剛剛說話又被宋榮噎了回去,心下也不大高興,便直接回主院了。
宋嘉諾嘿嘿直笑,摸摸後腦勺說:「我平時寫字可捨不得用,我得放著,等以後把字寫好了再用。」
小紀氏發愁道:「這可怎麼跟老太太說呢?」
小紀氏問兒子:「聽你父親說,你昨天是跟著你父親住的?」身為母親,自然樂得見丈夫兒子關係融洽。
想著兒子事情辦得不錯,宋榮道:「坐下說話吧。」
「可不是嘛,」宋嘉言道,「更難得秦家家風好,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家。他們家三老爺家的兩位公子與大哥、二弟是同窗,到時老太太也瞧瞧,都是知書識禮的孩子呢。」
宋嘉言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三叔叔,我不是看你的玉佩,我是看蟲蟲呢。」
看宋嘉言那一千個不在乎、一萬個敷衍的勁兒,小紀氏氣暈!
待二人折回了老太太院里用飯,便是辛竹箏的親娘辛老太太也多看了閨女兩眼,感激得話都不知要怎麼說了。
辛永福這樣的品性,不論貧富貴賤,都令人敬重。
秦崢笑:「今天我請阿讓喝酒。」
宋嘉言眼睛明亮,粉唇噙著一縷笑,脆生生道:「爹爹,別拿這種糊弄小女孩兒的話糊弄我了。我又不稀罕什麼蘭香、荷香,墨就是用來寫字的,好用就成了。爹爹,把你的墨條給我幾塊吧。」
宋嘉讓神秘兮兮地握住宋嘉諾的小手兒,笑:「諾兒,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好事啊,你崢大哥要請客吃飯啦。咱們晚點兒回去,好好宰小崢子一頓。」
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老好人,生前因有個高官外甥,在村子里也是備受尊敬的,生活從未大富大貴,但也不算差。如今死了,又是侍郎府的公子來幫著發喪,宋嘉讓不只是帶了銀子來,因為宋嘉讓的到來,便是縣太爺也跟著祭奠了一回辛永福。
小紀氏拿了事兒來說,道:「大姑娘,盧先生畢竟是咱家請來教你們姐妹的,你們對先生,得敬重。」
「施主一片愛女之心,老衲怎能不成全?」方丈微微一笑,「我瞧小施主眉間帶一縷佛性善心,似與我這佛門有緣,不如讓小施主做個寄名弟子,也是佛門的緣法了。」
秦崢又道:「阿讓,這會兒正是獸肥魚美的時候,下次休息,咱們去我家莊子上跑馬打獵,怎麼樣?」
宋老太太傷心極了,一面捶打著兒子,一面哭:「你就瞞著我吧,都瞞著我……」又抱怨兄弟,「怎麼不早來信兒呢?早些來信兒,找了好大夫去給你舅舅看病,總不至於這麼早就去了啊。」
另一邊,宋嘉言勸宋老太太:「祖母,我們嘴笨,您勸一勸舅婆,別叫舅婆傷心太過呢。」
這麼好的舅舅,卻年紀輕輕地過世,宋榮心裏著實不好受。
宋嘉言拉起辛竹箏的手,笑道:「表姑,以後咱們一道吃一道住,總這樣客套,怪累人的。」說著,拉著辛竹箏去了自己的院子。
她宋嘉言雖比不得宋嘉語盡得小紀氏與宋榮容貌精華之傾國傾城色,但,宋嘉言絕對不醜,她鵝蛋臉,一雙水杏眼,收拾收拾也是眉目清麗的小佳人。
一家人說了會兒話,眼瞅著就到晌午了,宋嘉言溫聲道:「祖母,舅婆、表叔、表姑遠道而來,眼看就要用飯了,不如我先帶著表姑去梳洗一番,也叫表姑看看我們的院子,以後長住呢。」
宋嘉讓稍稍知道些經濟,這辛家莊離帝都並不遠,他們騎馬兩日就到。既有百十畝地,宋嘉讓覺著,倒不如租出去,以後每年吃租子,哪怕銀兩不多,也是個細水長流的事。這一下子賣了,所得亦不過幾百兩銀子而已。
宋嘉諾道:「母親,我與姐姐也去給老太太和父親請安吧。」
父女兩個正在說話,就聽小廝在外稟報:「老爺,章大老爺來了,太太命二爺在偏廳待著,著奴才來問一聲,老爺可去見見?」
宋嘉言嘀咕道:「以女人晉身,如無根之萍,何況為人鄙薄,又牽扯上二皇子府,爹爹何必去見這種人?」
辛竹笙將入學里,最高興的莫過於宋嘉讓。
宋榮一揖道:「我代他們兄妹謝你了。」
後來,知道穆清的身份,宋榮也唯有驚喜而已。
辛竹笙並不是個伶俐的人,嘴裏道:「是啊,是啊。」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經歷與感情,他人很難理解。如小紀氏,在小紀氏眼裡辛家不過是老家的土鱉舅家,宋老太太的親弟弟家。依宋老太太這種脾氣性情,小紀氏實在不想跟辛家人打交道。
穆清將先時宋嘉言落下的玉佩與一串手珠放到宋榮手中,道:「給孩子們的見面禮。」
小紀氏對於宋嘉言的膽量簡直無話可說,便是她對盧先生都有幾分客氣,宋榮礙於男女之別,不好多見盧先生,不過,宋榮也是尊師重道之人吶。偏宋嘉言,小小年紀譜兒大得不成。盧先生教授的功課內容,得聽她的。盧先生的授課休息時間,也得聽她的。似這種因一些屁大的事兒就早退,宋嘉言完全乾得出來。
秦家是書香之家,秦崢課業極佳,自然是內行人,接過墨條看一眼,驚喜地說:「阿讓,你出去一趟,懂事了嘛。」
好在,老天總算沒有太偏心。雖然宋嘉讓沒有一流的頭腦,不過,宋嘉讓有著一流的拳腳。課業上不見進展,宋榮不得不為宋嘉讓另闢蹊徑,在家請了供奉,讓宋嘉讓練習拳腳。
老太太看過信后就哭了一通,想著回老家去瞧自己的弟弟去。說來老太太的身世亦有可憐之處,她娘家弟弟妹妹不少,真正算起來,嫡親的只有一個弟弟,余者皆是父親后娶的女人生的,宋老太太跟其他弟妹關係平平。
當初,小紀氏一舉四得把梁嬤嬤派在宋嘉言身畔,原不過是權宜之計,不料宋榮見梁嬤嬤當差用心,不但把梁嬤嬤的月銀翻倍,還多次獎賞梁嬤嬤,命梁嬤嬤用心服侍宋嘉言。如此,梁嬤嬤一舉在宋嘉言身邊兒站住腳。
宋榮自己是科舉出身,故此,非常重視子和-圖-書女教育,不僅兒子皆送到大儒門下為徒,便是家裡宋嘉言宋嘉語姐妹,亦請了帝都城裡有名的女先生教導。琴棋書畫,女紅廚藝,不說樣樣都會,起碼要有一樣拿得出手的。
宋嘉言一聽章家便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宋榮拍拍她的手,對小廝道:「知道了。」
宋嘉讓憨頭憨腦,並不多話,等著父親的指示。倒是宋嘉言眉目靈動,一雙漆黑的眼珠,從客人的臉上一直看到腰間細膩潤澤的玉佩上,方咧著長了八顆牙的嘴,笑眯眯地喊一聲:「三叔叔好。」又習慣性地伸出兩隻胖胳膊,要爹爹抱。
宋嘉讓不願叫辛永蓮佔了孤兒寡母的便宜,辛老太太又實在沒個主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話來。倒是辛老太太的女兒辛竹箏上前道:「我們商量好了,這次去帝都,蒙表兄收留,是不會再回來了,房子田地便都賣了。只是一時不好尋買家呢。」
宋榮拉過宋嘉言嫩嫩的掌心,打她一記,道:「爹爹小時候,家裡貧寒,想念書連書都買不起,只得借了別人的課本自己抄一遍。如今,爹爹給你們請了先生,怎麼倒不好好學了?」若宋嘉言如宋嘉讓一般,沒那根兒筋,宋榮也不會這樣要求她。關鍵是,在宋榮看來,宋嘉言聰明伶俐,絕對更勝宋嘉語。宋嘉言這樣懈怠,宋榮不得不找宋嘉言談一談了。
宋榮素來洒脫,指著兄妹二人道:「三哥,這便是我的一雙兒女了。兒子叫嘉讓,女兒叫嘉言,還有個小女兒尚在襁褓,很會哭鬧,取名嘉語。」
「千萬緩著些,別叫老太太太過傷心。」小紀氏是個機靈人,道,「要不,帶著幾個孩子過去,叫孩子們哄著老太太些。」
小紀氏不是不感念丈夫的柔情。
第二日,宋嘉讓便帶著舅婆辛老太太,以及表叔辛竹笙、表姑辛竹箏回了家。
宋嘉言倒無所謂,宋榮眼光很不錯,送她的東西都很合她心意。宋嘉言問:「爹爹,我覺著,你這裏的墨似比我的好用。」
宋嘉言立刻將腦袋倚在宋榮肩上撒嬌:「好爹爹,女兒在家能有幾年呢,在自己家還不過得開心些,日後到了婆家,更沒人疼女兒了。」
正當此時,宋嘉諾與秦嶸一併過來,宋嘉諾問:「大哥,回家嗎?」
宋榮點頭:「都聽老太太的。」
辛竹箏小聲道:「肯定樣樣都好的。」細長的眼睛望向宋嘉言道,「麻煩言兒了。」
摸摸兒子的頭,小紀氏笑:「這還用你說,我豈能不知?早著人去收拾院子了。」只是宋榮叫瞞著老太太,下人也得小心進行。
宋老太太現在雖不再找小紀氏的麻煩,不過,這並不代表她有多喜歡小紀氏。聽宋嘉言一說,宋老太太立刻無條件支持孫女:「行了,按大丫頭說的辦。你先時給言姐兒做好的裙子,也給言姐兒送過去。這個,一併給言姐兒做了,女兒家,多做幾件衣裙怎麼了?咱家又不是沒銀子。」
將信按在膝上,宋榮抿了抿嘴,半晌方道:「先放幾日再說。讓下人閉緊嘴,別叫老太太知道。」
「是箏表姑說賣的。」
宋嘉言與小紀氏向來話少,起身道:「就不打擾太太了,我瞧瞧老太太去,妹妹要一道去嗎?」
宋嘉讓剛想應下,卻是將頭一搖:「算了。其實去老家之前,言兒還念叨來著,要我休息的時候帶她去莊子上玩兒呢。現在,我舅婆他們剛來,而且舅公剛剛過世,我們雖然不用守孝,也不好到處玩樂。」
秦嶸對秦崢說:「哥,咱們去驢肉衚衕的老店裡吃驢肉火燒吧?」
宋嘉言點了點頭,待收拾好,她與辛竹箏一併去老太太那裡請安,順勢道:「老太太,如今有箏表姑一道做伴,我覺著念書都比以前有勁兒了呢。」
宋榮並沒有太過嚴重的重男輕女的思想,到了宋榮這種段數,兒子自然要傳承家業,但女兒也不一定是賠錢貨。教得好了,嫁得好了,照樣是家族助力。故此,宋榮對宋嘉言十分嬌寵。不僅時常教她些啟蒙書籍,便是有客人,宋榮亦常跟別人顯擺自己的閨女,偶爾還會派人將宋嘉言抱到書房見客。
秦崢不服:「阿讓,以前我也沒少請你,還跟我裝。」
宋嘉言拊掌笑道:「那可好,我也跟著祖母做兩身新裙子。祖母,明兒個咱們一塊兒挑好料子、好首飾。說來,秦老太太也是帝都有名的賢良人了。當初,她嫁給老秦大人的時候,秦家說是書香人家,其實已經落敗了。老秦大人當年科舉可沒有爹爹的才幹,因為屢試不第,那時許多人瞧不起老秦大人,秦老太太卻是一門心思供丈夫念書。為了貼補家用,秦老太太當盡了自己的嫁妝,還給綉鋪里做綉活兒去賣。終於老天不負苦心人,考到三十五歲那年,老秦大人中了進士。」宋嘉言言語伶俐,很快便勾起了老太太的興趣,見老太太聽得入神,宋嘉言笑道,「後來,老秦大人做了官,官路順遂,一路高陞。官場應酬,有人給老秦大人送丫頭送妾送美人,老秦大人一一回絕,不染二色。聽說,先帝在位時,曾開玩笑要賞賜老秦大人宮女呢,老秦大人是寧死都不肯接受。如今,秦家的三個兒子都是秦老太太所出。」
辛竹箏道:「那宅子便不賣了,就把地賣了吧。」
不過,宋榮根本沒在意。人蔘燕窩之類的東西,宋嘉言根本不碰。武安侯夫人怕宋嘉言受委屈,沒少給她這些補品,宋嘉言全都孝敬給了宋老太太。
宋嘉諾說:「母親,我也去前院看一看表叔吧。」
辛竹箏這才感激萬分地收了,心臟卻是一個勁兒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宋榮嘆口氣:「那村裡,你也說了還有幾個舅公姨婆。他們與你祖母非同母所出,以往跟咱家關係也不大好。若是田地留著出租,你那幾個舅公姨婆定會打這田地的主意。若這些地真給他們種,每年收不收得上租子倒是兩說,你想想,他們沒理由還想找個理由來帝都沾光呢。若他們得了你舅公家的地,你舅婆與表叔表姑又住在咱們家裡,這豈不是給他們現成的機會來咱家嗎?以後是沒完沒了的麻煩。還不如賣了,反倒清靜。」
小紀氏柔聲道:「這些,我倒是考慮到了,被褥鋪蓋都是現成的,就是前頭的院子也著人收拾好了,就在讓哥兒院子旁邊兒。聽說表叔年紀跟讓哥兒差不多,倒叫他們叔侄多親近親近呢。就是衣裳,我料子備下了,尚未做好呢。」
辛竹笙點頭:「我聽表哥的。」
一堆人解勸著,兩位老太太堪堪收了眼淚,之後才是一家子長輩晚輩相互廝見過。
宋嘉言很得宋榮歡心,宋榮閑了偶有教女之心,不論什麼《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只念上幾遍,宋嘉言便會了。
對於小紀氏,這算是意外之喜了。
愛女所求,宋榮自然應允。
兩個人說話間,大丫鬟翠蕊已帶著小丫鬟找了一套全新的素衫來。這也是老規矩了,古人姻親多,重禮法,大戶人家,主子們每年素衫都會做幾件預備著,免得臨時有事。
宋嘉讓少時便在秦家附學,自知秦家家規嚴明,尤其秦崢自幼便顯示出超凡資質,其父秦舒然對他的要求更加嚴格,每日放學回家都要檢查秦崢的功課。宋嘉讓忽而起了促狹之心,拉著秦崢的手:「難得見你大方一回,我可不能錯過。」
父子又說了會兒話,宋榮賞了宋嘉讓一匣子好墨,叫他回去歇著,明天去學里念書。宋嘉讓直嘟囔:「爹,你還不如送我把寶劍呢。」他又不喜歡念書。
宋榮一到便被外面的小沙彌引進了方丈的禪室,宋榮說得含糊,道:「我這小女,近些天睡卧不寧,似乎能看到一些常人不能見之物,我十分擔心。」
「娘,老秦大人是我當年科考的座師,讓哥兒、諾哥兒都在秦家家學里念書,如今咱們兩家也是通家之好。娘儘管去,有太太伺候著你,無妨的。」宋榮溫聲道。
宋榮揉揉她腦袋,笑道:「行了,你明白道理就成。爹爹得了一匣子紅寶石,給你做首飾可好?」
於是宋嘉言得了一個土得掉渣的名兒——性慧。
宋嘉言又引辛竹箏到了西側的屋子裡,笑道:「這是我給表姑安排的,也不知表姑的喜好,表姑暫且住著,以後慢慢拾掇也來得及。」
宋嘉諾晚上沒回自己院里,就在書房陪老爹睡的,聽著老爹絮絮叨叨地說了滿耳朵的舅公家的事,宋嘉諾都不知曉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秦嶸說:「我是很想吃啊。」
宋嘉言一笑,早有對策在胸:「爹爹,琴棋書畫,不過消遣,陶冶情操而已。爹爹為官,太太理家,哪個用著琴棋書畫了?女紅廚藝,家裡有丫頭,還用我親自動手?二妹學得好,是她喜歡,我又不喜歡這個,稍微知道些就是了,哪裡用得著跟妹妹爭高下?我要學的,是人間大道。蘇東坡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我多看些書,心胸寬闊,明白事理,以後過得日子,便夠了。」
其實,醉了是福氣,像宋嘉讓宋嘉諾,還能美美地多睡一日。在秦家,秦嶸醉得人事不省,也躲過責罰,倒是秦崢,四人吃酒,獨他未醉,回家之後,那罪過著實大了。
宋嘉讓接了,斜秦崢一眼,道:「雖說我們兩家通家之好,但,我妹妹的名字可不是你該叫的。」
小紀氏道:「來,吃了燕窩,我帶著你們去給老太太請安。」大戶人家規矩大,宋家雖尚算不得大戶人家,不過,宋榮科舉出身,又是孝子,更看重這些。儘管老太太不樂意見到她,小紀氏依舊每早都會帶著兒女們去請安。
不待宋嘉讓說話,便有一長眉細眼、四十來歲、兩眼精光的中年婦人道:「大嫂,這有何難?大嫂若是信得過我,叫我們那口子種著,自家人,豈不比外人實誠?」
宋嘉言悄悄地跟宋榮眨眨眼,宋榮欣慰微笑。
宋嘉諾便帶著辛竹笙出去逛宅子了。
宋榮求之不得,笑:「是小女的福分。」
宋嘉讓抽他後腦一記,笑:「還跟我瞎客氣呢。」
宋嘉讓帶著辛老太太和辛竹笙、辛竹箏回到家裡,門房裡的奴才一面出來給宋嘉讓牽馬請安,一面急跑二門去給裡頭傳信。
辛竹箏問:「言兒的衣裳定是好的,我哪裡會嫌棄。倒是我穿了你的衣裳,你穿什麼呢?」
「我這可是上等漆煙墨!」宋嘉讓伸手去奪,「要不,你還回來!」
宋嘉言相貌與宋榮並不肖似,不過,兩人生活上許多方面都是如出一轍。譬如,父女兩個都是人手一張嫩黃的玉米面薄餅,先是往餅里抹了香噴噴的肉醬,再放三五片薄薄的冷切羊腿肉、鮮嫩的小蔥,最後加幾根略帶苦味兒的曲曲菜。然後,將餅一裹,雙后握著吃。
宋嘉言聞弦歌而知雅意,溫聲道:「我一個人住得寂寞呢,有表姑來,我們做個伴兒正好。而且,我也能勸著表姑一些呢。」
宋嘉讓已經走了武道一途,如今宋嘉言,少時聰明伶俐,怎麼到hetubook•com.com現在卻樣樣不通了?對待女兒,宋榮比較有耐心,於是,聽到女先生與小紀氏的回稟,宋榮尋個時間約大女兒談心。
「少跟我拉拉扯扯。」宋嘉讓沒個好氣。
宋嘉讓本就是這塊料,如今個子猛躥,瞧著便有幾分威武。只是,在以科舉晉身的宋榮眼中,武道一途,失之粗俗,國家承平日久,武官不比文官前程遠大。
不過,對於宋嘉言與小紀氏之間的隔閡,宋榮心知肚明。若這個時候提宋嘉言,依小紀氏的心思,哪怕宋榮是好意,估計小紀氏也不會知宋嘉言的好兒。故而,宋榮只道:「我是看語兒臉上沒個血色,心疼於她。她正是長身子呢,真因著些功課熬壞了身子,我倒寧可女兒做個睜眼瞎也無妨呢。」說著輕輕地揉捏著小紀氏的手,接著溫聲道,「語兒這個身子,每年總要病兩場。每想到你為孩子著急傷心時,我心裏也很不好過。」
一到自己院里,小紀氏便吩咐道:「綠雲,收拾兩匣子銀首飾給表妹送去,就說是二姑娘送給表妹的。」想著辛家可能出身平平,但小紀氏從未料到辛家人竟是這種景況,穿的尚不如家裡二三等的婆子。她早瞧出辛竹箏後來佩戴的首飾都是宋嘉言的東西,小紀氏恨得牙根兒癢,又給這死丫頭搶了先。如今,只得補救了。
此時,宋嘉言已經兩歲,宋嘉語一歲,宋榮的二子出生,宋榮為之取名宋嘉諾。
「爹爹都說了,我這聰明勁兒,就是像祖母。」宋嘉言心思慧敏,道,「爹爹在書房忙活,不如揀幾樣菜,著丫頭們給爹爹送過去。爹爹瞧見祖母給他送吃的,心裏定知祖母在記掛著他。他肯定愛惜身體,方不會操勞過度呢。」宋嘉言深得老太太、宋榮的喜歡,平日沒事兒,她常聽老太太說想當年,很知道老太太、宋榮對舅家的感情。宋榮並非冷酷的性子,若知曉辛家舅舅的事,難免傷心。
宋榮聽宋嘉讓辦得還算有板有眼,賞了小廝幾兩銀子便打發他下去歇著了。
宋榮有心揍宋嘉讓一頓,可看宋嘉讓醉得人事不知的模樣,只得先吩咐廚下準備醒酒湯。
辛竹笙生得皮膚微黑,面上有些不忍,試探地問妹妹:「全賣了啊?」
「是啊。」怎樣才能讓兩家人的關係繼續親密地維持下去,只靠血緣是不夠的。宋榮便將自己與舅家的感情漸漸地說給小兒子知道:「爹爹小時候家裡窮困,你祖父又早早地過世,我跟你二叔要念書,就你祖母一個人種田。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活要做,你祖母做不過來,都是你舅公來家裡幫著幹活。你祖母帶著我們兄弟過日子,每年開春糧食都是不夠的,你舅公就給我們送糧食來。其實,你舅公家也不富裕。我跟你二叔去縣裡考秀才,那會兒年紀小,還是你舅公送我們去的。你舅公辛苦了一輩子,前面幾個兒女卻都沒有存活,如今只有一兒一女,與你大哥和大姐姐年紀相仿。後來咱們家裡有了銀子,我想著把你舅公接到帝都來,他捨不得祖產,不願意來……他今年才不過四十幾歲……」
內院小紀氏聽說兒子醉酒回來,當下擔心得不得了,連忙往前院探望宋嘉諾。見向來乖巧的小兒子此時醉得小臉兒酡紅,身上微帶酒氣,在被窩裡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頓時心疼又生氣,問丫頭紫陌道:「諾兒可喝了醒酒湯?」
宋嘉諾笑得眼睛彎成小月亮,說:「謝謝大哥。」
宋嘉言嘴甜無比:「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小紀氏被老太太噎得兩腮赤紅,急急辯白:「是媳婦所慮不周,老太太,媳婦萬不敢對舅父家有不敬的想法兒的。」
宋榮笑著點她的額角:「真沒個羞,現在就說婆家了,可見女生外向。」
宋嘉言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比畫著兩隻小胳膊:「這麼大這麼長的蟲蟲,蟲蟲頭上還有角呢,像樹枝一樣。」
宋嘉讓是決意好生鬆快鬆快,何況他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太白樓的酒菜自然美味,宋嘉讓還學著大人們的樣子連連勸酒。結果自己醉得暈頭轉向,連宋嘉諾秦嶸兩個也都成了小醉貓,唯有秦崢只是臉上微紅,從容自若地送走醉得半死的宋嘉讓與完全醉倒的宋嘉諾,然後,帶自己弟弟回家。
畢竟,這年頭兒,生了兒子才算是真正在婆家站住了腳呢。
辛永福之所以會求助外甥,自然有自己的思量。辛永福過身後,餘下老婆帶著一兒一女,兒女尚且年幼,而辛老太太,瞧著實不像有主意的人。
宋榮摸摸小兒子的頭,笑:「父親沒事。」
小紀氏揉著額頭:「好,去吧。去問問,你表叔可缺什麼,你來跟我說,我再著人給你表叔送去。」
宋榮道:「我沒有說不管,現在孩子們醉成這樣,要怎麼管?冷水潑醒,大刑伺候?」孩子喝酒,在宋榮眼裡真不算什麼大事。男孩子,哪個少時沒好奇偷過酒喝呢?
前些年,武安侯壓下了章家捐官之事。這章家倒還真是個有本事的,竟手眼通天地將閨女送去二皇子府做了小妾,聽說章氏女頗有手段,很得二皇子寵愛。年前還懷了個哥兒,只是不小心給掉了。不過,二皇子極是心疼於她,便安排人給章家捐了官。如今,章家也是官身了。
宋嘉言一笑,宋榮果真是個男人,現在就跟她說相夫教子的話來,宋嘉言道:「女兒知道,在家聽爹爹的,待以後嫁人,就聽丈夫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嘛。」
宋老太太道:「那我裁兩身體面衣裳。」人靠衣裝的道理,宋老太太還是明白的。
不同於母親的柔弱與哥哥的老實,辛竹箏倒是有幾分心思。她早知表兄做著高官,來之前特意將最好的衣裳換了,但,直至她踏進表兄家才知曉了什麼叫天差地別。
如今皇上老邁,早朝時而告病。依宋榮的立場,自然是盼著穆清得以承繼大寶的。
宋老太太並未多說。
待他醒來,早上照例去母親院中請安。
兒子特意提前說了秦家老太太的壽宴的事,宋老太太非常重視,打算重裁兩身新衣,宋嘉言跟著湊熱鬧,與宋老太太一起挑料子、做首飾地參詳。
小紀氏玲瓏心思,此時,卻是不能與丈夫心有靈犀了,笑道:「看老爺說的,上次去仁德郡王家,小郡主的年紀跟咱們語兒差不多,曲子已經彈得有模有樣了。還有秦家三房的三姑娘,字也寫得有模有樣。唉,我倒是不想女兒吃苦學這些,只是人家都會,到時小姐妹們說起來,就咱家女兒不通,孩子心裏也不好受呢。」說著,小紀氏嘆了口氣。
宋榮溫聲笑道:「就是以後不考什麼秀才功名,多認幾個字,多念幾本書也不錯。」
這一日,宋榮將宋嘉讓宋嘉言都叫到書房見客。宋嘉讓功課不怎麼樣,但到底有宋榮的高標準、嚴要求,且宋榮又是個要面子的人,多少板子打下去,宋嘉讓的規矩十分不錯。
宋嘉言「哦」一聲,點點頭:「太太的話,我記得了。」說完,福上一福,抬腳走了。
彼時,宋榮並不知穆清的身份,還曾以兄弟相稱,兩人相談甚歡,引以為知交。
宋榮有今日,自然不只是靠一肚子四書五經、聖人之言。這世上有學問的人多了去,但有學問,又如宋榮這般運氣絕佳的就不多見了。宋榮之所以有今日,便是因昔日與弟弟來帝都趕考時,偶遇微服出行的當朝三皇子穆清。
宋嘉讓手勁兒頗大,秦崢巧力避開,一行人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由小廝大仆服侍著往太白樓去。
母子三人說了幾句,丫鬟已捧來燕窩,小巧的三盅,因兒女年紀尚小,不過小孩兒拳頭大的一小盅。
「多做幾身。」老婆打扮得漂亮,也是他的臉面,宋榮從不是小氣之人,想到小女兒,宋榮又道,「我看語兒這幾日臉色不大好,功課之類的,略略放鬆些也無妨,你多給她滋補滋補,留意她的身子,別叫語兒累著。」
宋嘉言會把宋嘉讓推出去,還有個原因便是,老家離帝都挺近的,快馬兩天也就到了。宋嘉讓又是侍郎府的公子,沿途走驛站,再有忠僕在側,問題不大。
待祖孫三人歡歡喜喜地用過晚飯,大家喝著茶,宋榮方道:「娘,下個月是秦家老太太的壽辰。要不,你帶著大太太和孩子們一道去串串門?」宋榮春闈時,秦家太爺,如今的禮部尚書秦宣明是彼時的主考官。如此,宋榮與秦宣明便有師徒之分。何況,宋榮是當年的狀元,往日間,秦宣明對宋榮亦頗多指點。
宋嘉言笑:「大熱的天兒,不用大魚大肉,爽口小菜放幾樣就成了。」
紫陌溫聲稟道:「太太,已經服侍二爺喝過醒酒湯了。老爺剛剛也來瞧過二爺。」
裹好一個餅,宋嘉言先遞給老太太,說:「祖母,你吃這個。」恰好宋榮也卷好,雙手遞給母親,宋老太太笑得眼睛彎成一線:「你們自己吃,我會裹。」先時她想法子不停地往兒子屋裡塞丫頭挑剔媳婦,便是怕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如今兒孫皆孝順,宋老太太怎能不喜悅。
「那你就回去歇了吧。」宋榮臉色淡淡,起身道,「我去老太太那裡瞧瞧。」說事兒的時候拿著宋嘉讓說事兒,來前院看孩子,就不知順便去看宋嘉讓一眼。
宋榮心下稍安,又道:「不瞞大師,我只願小女平安長大,不願她有什麼奇遇。做一常人,足矣。」
穆清淡然一笑,拍拍宋榮的肩:「阿榮,這是在你家,怕什麼?聽說孩子的眼睛乾淨,常會看到成人看不到的東西。嘉言頗有些異於常人,她正年少,天真無邪,口無遮攔,有什麼說什麼。阿榮,是我還好,若是叫別人知道,怕是生出禍端來。」
這次來信的,是老太太的親弟弟。故此,老太太極是傷心惦記。
「是啊。」辛竹笙道,「祖屋不能賣。」
小紀氏一噎,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老太太笑:「對,對,你帶著箏兒去吧。」又對辛竹箏道:「言丫頭是你侄女,你長她兩歲,你們年歲相當,做個伴兒吧。言丫頭早把屋子給你收拾好了,箏丫頭,你瞧瞧去,若還缺什麼差什麼的,跟言丫頭說啊。」
宋嘉諾向來懂事,說:「父親,我來看看表叔,看表叔東西可夠用。若是表叔缺什麼,我跟母親說,再給表叔送來。」
宋嘉言一身大紅衣衫,襯著她英氣勃勃。宋嘉言笑眯眯地過去,在宋榮身畔的榻上坐下,笑問:「爹爹有事?」
眼瞅著要用晚飯的時候了,小紀氏聽宋嘉語說了宋榮並未見章明之事,心下便有些不快,喚綠雲道:「去問問老爺,晚飯擺在哪兒?」
能撿回一條命,當真是小紀氏福大命大了。
老太太接了,贊一句:「我家言丫頭最孝順了。」
他官場之上步步順遂,少不得穆清抬舉。
院里梁嬤嬤聽到婆子傳的話,沒有半分耽擱,令丫頭小春去盧先生的院子里去跟大姑娘說一聲。
宋嘉諾小小年紀,十分懂行,聞一www.hetubook.com.com聞,驚得兩隻眼睛瞪個溜圓,道:「大哥,這可是上好的漆煙墨啊。」
宋老太太笑:「那就好。」
宋嘉語生得嬌美溫柔,又是小小年紀,用嬌黃、嫩綠、藕荷、淺粉都不錯,嬌嬌嫩嫩的,瞧著甜美可愛。但,宋嘉言英氣勃勃,倒不如用些明艷顏色,宋嘉言壓得住。
如今宋嘉讓體體面面地回鄉,自然有的是人來巴結。不過,宋嘉讓自幼長於帝都,他性子雖有些粗,該有的心眼兒還是不缺的。
這些年了,她生下宋嘉諾時傷了身子,雖一直在調養,只是再不見有孕。家裡不是沒有姨娘,宋榮也近姨娘的身,不過,宋榮早跟她說了,家裡兩兒兩女,這些兒女已經夠了,不準備叫妾室誕下庶子。於是,家中便無庶子女出現。
方管事恭敬地應了一聲。
辛老太太至今猶不習慣這些大戶人家下人文縐縐的說話方式,她有些緊張,連連道:「好,好,麻煩了。」
倒是辛竹箏一雙眼睛靈活得很,以前小時候,她也跟宋榮、宋耀兩位表哥玩兒過,只是,後來的印象便淺了。不過,她知道兩個表哥都做著大官,威風得很。而且,自己家裡受表哥們的資助,慢慢置了良田,有了產業,在辛家村也是數得著的富戶。村裡的丫頭們見了她,都會露出羡慕又討好的神色來。
只是,宋榮在帝都做著官,雖是高官厚祿得享,但,每日早朝、衙門差事,一日都離不得人。他縱使同樣擔心舅舅病重,卻是沒空陪母親回老家的。
宋嘉讓連忙應了。想一想,宋嘉讓問:「爹,舅婆家有百十畝地呢,這樣賣了,會不會可惜呢?辛家村離帝都並不遠,留著些祖業,租賃出去,以後每年起碼也有些租子收呢。」
宋老太太嘆道:「老秦大人還算有良心,不枉秦老太太先時為他吃的那些苦了。」
宋榮剛用了涼麵,宋嘉諾便過來書房。宋榮對功課很不錯的小兒子向來溫和,道:「今天不查你功課了,諾兒早些回去睡吧。」
這也是宋老太太喜歡宋嘉言的原因之一:大方,孝順。
宋嘉言也跟著搖搖擺擺地給客人見禮,這次的客人非常年輕,年歲與宋榮差不離,眉目不同於宋榮的俊雅斯文,卻是另一種雍容氣派。
小紀氏放下手裡的信,笑問:「天還早,你們功課念好了?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
辛竹箏應了,宋嘉言留下個丫頭幫辛竹箏換衣裳。
其實,這也正常。宋嘉讓五歲便被宋榮挪到前院兒去住,連老太太身邊也不叫住了,為此宋老太太狠氣了一場,還罵了宋榮一頓。宋榮這人,看著俊雅斯文,其實最有決斷,他決定的事,任誰都別想更改。挨了老太太兩拐棍子,到底將宋嘉讓放到前院兒學習生活。小紀氏不過後院兒內宅理家,前院的事,她手再長,宋榮也不會叫她伸過去。而宋嘉言,更不必小紀氏費心。
宋榮落衙回家,聽小紀氏說宋嘉讓著人送了信回來,先看過信,又喚小廝進來問了幾句,得知宋嘉讓在老家一切都好,才算放下了半顆心。宋嘉讓到辛家村的時候,宋榮的舅舅辛永福已是彌留了,便是宋嘉讓從帝都請去的大夫也沒能令辛永福起死回生。倒是辛永福,原本還死活吊著一口心氣,見宋嘉讓到了,將老妻兒女一託付,辛永福這口氣就泄了,直接閉眼歸了西。
宋嘉言正在宋榮書房裡搜羅書籍,宋榮看她挑了一些,使喚著丫頭搬到自己小院兒里去。隨著年紀漸長,宋嘉言有了自己的院子,倒是宋嘉語,一直跟小紀氏住在主院。
一件衣裙,辛竹箏接受起來沒什麼壓力,但這麼多的首飾,辛竹箏忙道:「我也有幾樣首飾,言兒,這太貴重了。」
宋嘉讓笑:「我這個月的課業就麻煩你了。」
秦崢想想也是這個理,雖然遺憾,只得道:「是我思慮不周了。」說著從書袋裡取出一份發黃的字帖,遞給宋嘉讓道,「對了,這是上次言妹妹說想看的字帖,我家裡剛好有一份,雖是拓本,以往我也臨過,還可以用。阿讓,你拿給言妹妹吧。」
不過,梁嬤嬤不離左右地服侍于宋嘉言身畔,更兼梁嬤嬤將翠蕊調|教得伶俐能幹,宋嘉言身邊水潑不進。小紀氏也只能暗中磨牙、手心兒發癢而已。
大兒子眼瞅著已經往武藝之路上前進了,宋榮便將心思大半放在宋嘉諾身上。
辛竹箏是有幾分好強的人,次日,宋嘉言聽翠蕊悄聲道:「表姑娘好生用功,昨日習字直到二更天。奴婢便命小春兒送了幾根蠟燭過去,免得表姑娘熬壞了眼睛。」
宋嘉讓撇嘴:「你們這些書呆就喜歡這個,反正我也用不出個好壞,你用吧。」
宋榮看向宋嘉讓,問:「你舅公的喪事,可還順利?」
小紀氏剛用竹刀裁開宋嘉讓的信,宋嘉言與宋嘉語便到了。
辛老太太是個柔弱的性子,此時,嘴裏沒有半句不好的話,尤其狠贊宋嘉讓,說:「若不是讓哥兒過去,我又是個沒本事的,大小子十二,大丫頭十歲,嫂子,我真不知要怎麼辦了。幸好讓哥兒去了,樣樣幫我拿了主意。」
老太太抹著眼淚,在宋嘉言的服侍下喝了兩口茶水,道:「我這院子寬敞,你舅婆這把年紀,又剛經了你舅公的事……」說到弟弟,老太太再一通哭,繼而道,「至於你表姑,年紀倒跟你差不多。」
方丈有一雙慈和又深邃的眼睛,年已老邁,形容枯瘦,卻又十分平易近人。宋嘉言一見方丈便咧嘴笑了。
宋嘉讓哈哈大笑,使勁兒地拍秦崢的肩膀:「夠意思夠意思。」
小紀氏倒是滿面歡喜,拉著兒女問長問短。女兒宋嘉語一直跟自己住,小紀氏眼皮子底下,她是放心的。就是兒子,小小年紀已是挪到前院兒,小紀氏很是心疼。
宋嘉諾秦嶸都驚嘆得不行啦,他們年紀尚小,對太白樓也是久仰大名,平日里家中也有叫過太白樓的酒席來吃,不過,都沒真正去過呢。
宋嘉言向來大方,握著辛竹箏的手道:「表姑,都是一家人,何必外道?這是給表姑的,你要不收,就是拿我當外人呢。表姑只管放心用,我還有呢。」
綠雲著小丫頭去問,不一時,綠雲回稟:「老爺和大姑娘去了老太太院兒里,說叫太太帶著二姑娘二爺一併用。」
宋嘉言執意給老太太放在手裡,撒嬌:「祖母吃我這個。」
老太太怎能不了解自己兒子,道:「你爹爹啊,小時候最喜歡吃涼麵,再拌上些嫩黃瓜絲、肉醬末,澆上幾勺辣子,那時候,一頓能吃三碗。再加上你二叔,真箇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老太太一邊說,一邊笑,令廚下做了涼麵給兒子送去。
秦崢笑著瞅宋嘉讓一眼:「謝啦,阿讓。」
「我們晚上要看書,蠟燭有些不夠用呢。」
辛家如今有良田百畝,這些產業在帝都自然不算什麼,但在鄉下,已是地主級別的人物了。
如今家裡皆是小紀氏管事兒,宋老太太、宋嘉言這又是新衣裙又是新首飾地折騰,倆人不過動個嘴兒,餘下皆要小紀氏安排。宋老太太還加一句:「這是要去秦家參加秦老太太壽宴的衣裳首飾,不要遲了。」
宋榮雙眸一瞪,斥道:「再啰唆送你頓板子,要不要!」
宋嘉讓長宋嘉言四歲,如今十二歲,也不算太小了,宋嘉讓又是長子,代父回去一趟也合適。
連帶宋榮起床早朝,宋嘉諾因睡得太死,亦無從察覺。
宋老太太格外高興,狠贊自家孫女,道:「再沒有比我這言丫頭更周全的了,看她們姑侄就知是極投脾氣的。」
宋嘉諾十分好奇,眨巴著大眼睛問:「大哥,你回老家一趟,老家什麼樣子啊?」
宋嘉言在宋榮面前有地位,自己有脾氣有氣派,故此門房不敢怠慢大姑娘的吩咐。
宋嘉讓留下幫著出殯發喪,並說發喪之後便帶著舅老太太及未嫁娶的一雙兒女到帝都來。
宋榮被女兒哄得喜笑顏開,便都允了她。宋嘉言又道:「爹爹,你也去看看妹妹,我聽丫頭們說,妹妹要強得很,每日苦習功課,身子都不顧了。即使真好這個,也得注意身子,她才多大個人呢。上回我們跟太太去仁德郡王家裡做客,妹妹聽仁德郡王家的小郡主彈了一曲《清平調》,覺著被小郡主比了下去,回來就苦練琴技。要我說,何必爭那個強,那是在郡王府,便是真比小郡主強,還能真去勝她不成?不過大家玩兒罷了,何必當真呢。我說她,她還不聽呢。爹爹你多去瞧瞧她,她比小郡主還小一歲呢,便是輸了,也正常。」
小紀氏來得很快,宋嘉言將事大致與小紀氏說了。
小紀氏的衣裳沒做好,宋嘉言笑:「表姑的衣裳,太太已命人去做了,只是怕沒有這麼快。若表姑不嫌棄,我倒是有幾件素色衣裳,我們身量相仿,不如表姑試試看?」辛竹箏自己也帶了衣裳來,只是,宋嘉言瞧著宋竹箏穿的不過是普通綢面的素裙,料子款式都不相宜。於是,便有此一言。
宋嘉讓無所謂:「不論你們誰回去一趟就是了。」
宋榮笑:「我聽盧先生說,你功課似乎不太好。」
辛竹箏的頭髮重新梳過,發間簪一支銀雀釵,辮上束的是珍珠環,手上佩了銀鐲,腰間懸了白玉,頓時氣派大有不同。
宋榮喜歡宋嘉言,不是沒理由,儘管宋嘉言生得不如宋嘉語漂亮,性子亦不比宋嘉語乖巧聽話。但,宋嘉言生來便有一種世事通透的悟性,宋榮點頭應了,問:「言兒,為何即便強於小郡主,也不能勝過小郡主呢?」
宋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問小紀氏:「讓兒諾兒還沒醒嗎?」
聽著婆婆口氣不大好,小紀氏忙應了,她也不願因著幾件裙裳幾樣首飾便讓宋老太太不痛快。
宋榮就是有這種體貼,因絕頂聰明,他明白女人的心,更明白女人喜歡什麼,需要什麼。故此,一句接一句的,都叫小紀氏聽得柔情大發,心內甜美,情不自禁地靠在丈夫肩上。
主院里。
對於宋嘉讓,更不必提了。
小紀氏頓時一噎,心下暗罵宋嘉言奸詐,好事不知拉上宋嘉語,這種事總是扯上宋嘉語的名兒。小紀氏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崢瞪眼:「一個月!」
不愧是親母子,宋榮的話,與宋老太太便有幾分相似,道:「女兒是嬌客,多給兩個丫頭做幾身衣裙,讓她們慢慢穿就是了。下回再做衣裳,喚了她們姐妹一起,看她們各喜歡什麼樣式,別總弄得一個樣,又不是雙生姐妹,瞧著沒趣。」實在是小紀氏做的衣裳,在宋榮看來不大符合宋嘉言的氣質。
「是爹爹先說的相夫教子什麼的。」宋嘉言翻著舊賬,親熱地抱著宋榮的胳膊,道,「若我是個兒子,不知過得多瀟洒痛快。如今錯生女兒身,還好我運氣佳,給爹爹做女兒。爹爹可得多疼疼我呢,爹爹這樣洒脫俊逸人物,何苦要學那迂腐人家,倒把女兒緊緊地關在家裡,不能見人似的。再說了,我又不是不識禮數,知道什hetubook•com.com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會失禮叫爹爹沒面子的。」
一時,宋嘉語自西廂出來,與宋嘉諾姐弟兩個見過。
宋嘉言眼珠一轉,看向小紀氏,露出萬分困惑的神色,問:「是先生與太太說我和妹妹對她不敬了?」
秦崢對著僕從道:「你們誰也先回家說一聲,別讓老太太、太太惦記。」
「沒應是對的。」宋榮看向長子,淡淡道,「便是要行善積德,也得明白什麼樣的善可以行,什麼樣的善不能行!」
甭看宋嘉讓課業成績不怎麼樣,不過,他與課業最好的秦崢是很不錯的朋友。宋嘉讓送了秦崢兩塊漆煙墨,笑道:「我弟說是好墨,我家老爹賞我的,給你用。」
宋嘉讓頭一回辦這樣的大事,又是嫡親的舅公家,何況來前宋榮早細細地叮囑過他,所以,宋嘉讓辦得挺認真。但有不懂的,便問方管事。
宋嘉言歪著腦袋望向宋榮:「爹爹又在考我呢。這還不簡單,我聽說皇上善弈,常找臣子下棋。爹爹肯定也曾被召去御前對弈,不知,皇上是真善於此,還是……」宋嘉言嘿嘿一笑,不說笑了。
「是啊,東西不少,我跟侄孫兒一併送去帝都吧。」說話的是辛永蓮的弟弟辛永喜。
宋榮耐心地對宋嘉言道:「你喜歡讀書,爹爹並不禁你到書房來。如你所說,明白些事理,也是好的。只是一樣,女兒家,以後相夫教子,脾性不可太過剛強。」
秦崢眼睛一彎:「去太白樓。」
宋嘉語樣樣用功,功課很是不錯。宋嘉言卻是隨波逐流,琴棋書畫不過略通而已,倒是她時而翻騰宋榮的書畫珍藏,練就出極好的眼力。琴彈不好,起碼會聽;棋下不好,起碼會觀;書畫平平,精通賞鑒;至於女紅刺繡,宋嘉語能綉出活靈活現的小鴛鴦時,宋嘉言只能勉強憋個雜毛的小野鴨子出來。
畢竟,和平難得。
宋嘉讓宋嘉諾醉得不省人事地回來,宋榮聽僕從回稟來龍去脈,當下氣個半死。這趟宋嘉讓差事辦得不錯,他總覺著宋嘉讓長進了,很有些大人樣了,結果,就醉成這副德行回來。
辛老太太是個沒主見的人,辛竹笙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於是,便是辛竹箏拿主意了。
宋嘉讓剛想建議一二呢,方管事卻給他使了個眼色,宋嘉讓便沒有說話。方管事垂手道:「既然舅老太太這樣說,不如便將此事交給奴才,奴才著人留下將事情處置好,容后再跟舅老太太回稟。舅老太太看,可妥當?」
宋榮笑:「言兒,你又胡說,爹爹的書房裡,哪裡會有蟲蟲?」
鄉下人,不講究停靈多少天。辛永福停靈三日,便就地發喪,埋入祖墳。
宋嘉諾不樂意:「我可不呆。」
宋嘉讓不以為然:「省著做什麼,等以後字好了,說不定還有更好的墨給你用呢。」
這裏小紀氏母子女開飯,那邊宋老太太祖孫三人也用晚飯了。
宋榮臉色淡淡,道:「我來跟老太太說。」這種事,宋榮是不會叫小紀氏出面的。何況,他也不放心小紀氏來辦。憑老太太與小紀氏的關係,小紀氏再伶俐周全也辦不好這件事。
宋嘉言雖小辛竹箏兩歲,不過,不知是宋嘉言自幼營養到位,還是天生基因好,她個子高挑,與辛竹箏倒差不多。
宋嘉諾點點小腦袋,他年紀小,心裏還存不住事,便跟母親道:「母親,舅公家的人快來了,你要提前把舅婆他們用的東西準備好哦。」
宋榮想了想,竟覺著宋嘉言說得有些道理,拍了拍宋嘉言的脊背。宋嘉言念書便有這樣的靈性,若是兒子,加以磨鍊,自己百年之後還愁什麼?
宋榮道:「你做得很好,咱們與你舅公家親近,不是外人。不過,這地是辛家的地,你就是心裏有別的打算,也不能去做辛家的主,知道嗎?」
辛永福是個老實人,從宋榮做了高官,辛永福依舊老老實實地在老家種田就能知曉,這人本分。但臨去前的種種不放心,還是讓辛永福選擇了求助侍郎府。
「去看過諾兒了?」宋榮問,「諾兒怎麼樣?」
宋老太太有些猶豫,其實,她也出去走動過,礙於宋榮的面子,自然沒人說她什麼。不過,宋老太太不是傻子,她能察覺出那些貴婦人對她的不以為然。因此,除非必要,宋老太太懶得出門。
「有什麼關係,爹今天又不是休沐,他落衙晚得很呢,咱們同窗之間,多在外頭坐一會兒可怎麼了呢?」宋嘉讓信誓旦旦,宋嘉諾便點了點小腦袋。
宋榮規矩嚴明,宋嘉讓忙站起來,垂手稟道:「還順利,那縣裡的縣太爺聽說了,還來給舅公上了炷香呢。就是其餘幾個舅公姨婆,我看他們的意思,很想跟著一道來帝都,我沒敢應。」
宋嘉讓早有宋榮傳授的心得,端坐著不動,只將下巴略略抬起,臉上浮現絲絲傲氣,對方管事道:「方管事,這些事你來處理,我與舅婆、表叔、表姑先回帝都。」
到晚上,小紀氏跟宋榮說了衣裳首飾的事兒。
更悲催的是,宋嘉語小宋嘉言一歲,儘管宋榮還是更喜歡宋嘉言一些,但宋嘉語那相貌生的喲……怎麼說呢,叫宋嘉言見了,便有種上前給她撓兩把的衝動。
「是啊,媳婦想著,索性讓孩子們多睡一日吧。」
老太太擦一把淚,也沒諷刺小紀氏的心思,說:「行了,你去辦吧。我就盼著等我那可憐的弟媳、侄兒、侄女來后,你能周全些。」
宋嘉讓道:「舅婆,這裏的事讓方管事來辦,不如咱們先回帝都。家裡祖母、父親都惦記著舅婆、表叔和表姑呢。」
宋嘉語柔聲道:「姐姐先去吧,待我換了衣衫就去。」
夫妻這些年,小紀氏又是個聰明人,自然看得出宋榮心情不佳。走出幾步,宋榮又回身道:「著人將鋪蓋送到書房。這幾日我在前頭歇。先別叫老太太知道。」舅舅過世,依禮也有幾月孝要守,宋榮在朝為官,自然更加謹慎。
宋嘉諾將小臉兒貼在父親溫暖的大手裡,臉上滿是天真:「父親,舅公是個很好的人吧?」
宋榮正在書房與辛竹笙說話,無非是問了些關於舅舅怎麼得病怎麼調養怎麼過世,又問辛家莊的家業如何處置。得知田畝有方管事看著在賣了,宋榮道:「這樣也好,表弟和讓兒、諾兒去學里念幾年書,之後找個差事,就不要再回辛家村了。」
「言兒,過來。」宋榮是個很有運氣的人,當初宋嘉言隨口一說,誰曉得穆清手段運氣不缺,果然順利登基皇位。宋榮跟著沾光不少,再加上他本就才華橫溢、世事通透,如今未至而立之年,已官至正三品戶部侍郎。便是宋榮的弟弟宋耀,多年外任,也升任了四品知府,官職不高,地方卻極好。正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州知府。
舅舅過世,宋榮嘆了口氣。
宋嘉言又問:「舅婆年紀也大了,跟老太太一個院子,正好老姑嫂說說話呢。只是,若一個卧室倒有些不合適,我看東頭屋裡寬敞亮堂,不如把老太太東廂里收拾出來,暫給舅婆住。還有,舅婆、表姑、表叔要用的被褥鋪蓋,再者,衣裳什麼的也提前預備幾身,知道他們不缺這個,但這是咱家的意思呢。」宋嘉言說得客氣,依宋榮的脾氣,自己發達了,總不會忘了舅家。不過,哪怕辛家不缺吃喝,在鄉下,衣食用度定不能與侍郎府相比。這樣提前備了衣裳,也是不叫人小瞧辛家人的意思。
小紀氏點了點頭,上前為丈夫理了理衣裳,溫聲相勸:「老爺也莫要太過傷心,咱們得多想想老太太。」
「我也不知她……唉,若知道,我哪裡會……叫她出來見客。待何時,我帶嘉言去廟裡燒燒香,再過幾年,待她大了,便也好了。」
如今,真正到了帝都,到了表哥家裡,辛竹箏心中的震撼猶未平息,一雙眼睛覺著都不夠用。屋裡這麼些漂亮的說不上名字的東西,還有表哥一家人身上的那種形容不出的高貴儀態,辛竹箏心裏又是羡慕,又覺自卑。
方丈雙手合十,道聲佛號,道:「小施主寬額廣目,靈性過人,乾淨通透,故有祥瑞近身,方有這一段奇遇。」
小紀氏溫順地應了聲:「是。」又道,「大丫頭的衣裳,我倒是想到了。選的上好的料子,跟語兒的一樣,到時姐妹兩個出去,看著也喜慶。」
直接把信遞給宋嘉言,小紀氏道:「你先看吧。」
「我在努力學啊,不是我學得不好,是二妹妹太用功了,把我落下了。」宋嘉言坦坦蕩蕩,絲毫不以為恥。
站了一時,聽宋老太太說了那幾口子平日所好,餘下再沒什麼話,小紀氏方下去安排,勿使老太太再挑出毛病來才好。
小紀氏忙道:「聽你姐姐的,有孝心也不在這一時。」在小紀氏看來,宋老太太越來越怪了。先時家事挑剔、給宋榮塞丫頭小妾,小紀氏應對從容。如今做的事,小紀氏不要說應對,簡直完全不能理解。
雖然很無恥,但,宋嘉讓覺著,只要辛竹笙一入學,自己的課業成績應該能從倒數第一升格為倒數第二吧。嘿嘿,進步就在眼前啦。
小紀氏點了點頭,瞧了好一會兒,又叮囑了丫鬟好生服侍,方去了書房見宋榮。小紀氏苦口勸道:「孩子們才多大呢,老爺,不說諾兒小小年紀,便是讓哥兒也不過十二歲,這麼小就出去吃酒,還喝得酩酊大醉回來,哪裡還有半點兒大家子規矩,老爺也該管管了。」
「那是。」宋嘉言道,「爹爹忙,是好事啊。這說明爹爹在衙門裡是挑大樑的。說當官兒的,就怕不忙。哪天不忙了,就要開始擔心了。」
宋嘉讓認得這婦人,說來也非外人,是辛永福同父異母的妹妹辛永蓮。宋嘉讓道:「二姨婆,這事兒,還是叫舅婆自己做主的好。」宋嘉讓畢竟年少,頭一遭回老家,宋榮也有不放心,早將辛家的事一一給兒子交了底,以免兒子受騙。
宋嘉語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就是臉色不大好,瞧著有幾分蒼白,說起話來亦是柔柔弱弱,道:「還是吃過飯再去吧。老太太那裡的東西,我可吃不慣。上次竟弄出什麼臭豆腐來,我一聞,險些沒吐了。」
宋嘉讓正是喜歡顯擺的年紀,見宋嘉諾問他,便誇張地跟宋嘉諾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
就在昨日,宋榮已將舅舅過世的消息告知了母親,宋老太太果然一通痛哭,還是宋榮解勸:「明兒個讓兒就帶著舅母和表弟表妹來家裡了,娘你哭壞了身子,誰來勸解舅母呢?」
矛盾總會在瑣碎的生活中一點一滴地累積。
這樣軟軟滑滑又極貼身的料子,不要說穿,辛竹箏根本見都從未見到過。女孩子怎會不喜歡呢。可喜歡的同時,辛竹箏心下又有一種深深的卑怯升起。
宋榮不答反問:「這地,是誰說要賣的?」
待宋老太太哭了一陣,宋嘉言奉上一盞溫茶,道:「舅婆和表叔、表姑明天就到了,這屋子怎麼收拾,祖母可有主意了?」一句話輕巧地將老太太的注意力引開。
宋榮一到書房,便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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