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 紫狐殤
第八章 你死我亡

只不過他的確有抱怨的理由,鬼也是很聰明的,他們知道此時此刻我已經恢復了一半元氣,白夜空門大開,正是好欺負的對象,那團團黑影頓時如蝗蟲一樣向他擁去。
該死的摧心針!
我不相信白夜,但又不得不相信他——身體里的血液幾乎凝固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清醒多久:「我打開缺口先過去,你看情況奏琴,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不用管我,去救我師兄……」
我打出一道風雷符,直劈結界相交處,只一瞬間,靈光迸碎,天光大變,把十里坡映照得忽明忽暗,彷彿晨曉時分,又彷彿暗夜降臨。
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很快,騷動的怨靈就從四面八方鑽出來朝我聚攏,我甚至感覺得到它們穿過我時冰涼如死的觸感。幻象做到這個程度,也算是有點意思了,只不過——
「姓白的!」我大怒。
玄門之前,幻宗白氏一向被尊為國師,天音山莊門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能讓夜大尊主親力親為的,怎麼可能不是大事?
我倒在地上,抽搐著吐出一口鮮血,頓時,面目可憎的惡靈撲上來爭相舔食。
七重幻境環環相扣,實在是構造得太完美,大到結構,小到一花一葉怨靈的表情,沒有一處不是惟妙惟肖。
「嘻嘻……嘿嘿……嘻嘻……」
我舉頭仰望天空,卻只看得到各種各樣的鬼臉。
「這裡是第六重幻境,再睡下去會有生命危險。」白夜臉色微微發白,眉宇間有著淡淡的倦色,很顯然,剛才有過非常激烈的爭鬥。
「不然呢?他為何在我種下子母蠱之後,再下一道噬骨蝶?」他頓了一下,笑得很輕蔑,「你自稱喜歡他、愛他,卻不知道他的真身就是一隻紫毛狐狸!」
「喀喀……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殺!」
當時我捂著臉想,這不過是學來嚇人的東西,有師父和六師兄在,哪裡輪得到我在前面拚命呢?更何況,我那麼貪生怕死,唯恐活得不夠安逸。
「轟隆隆——」hetubook•com•com
霧氣糅合著淡雅的木香,落在我的身上,摧心之痛竟然在頃刻間減輕了許多。
第七重幻境打碎,我重重地落到了一處山洞前,還來不及呼痛,轉頭看到從不遠處穿行而來的六師兄。
應該是拂曉時分,天色卻依舊暗沉。
「哐——」伏羲琴立於土坡之上,發出一陣轟鳴。
「你胡說……」
我腳下一空,差點滑倒:「你胡說八道什麼!」
還記得師父在我的法術書里搜出這條咒語的時候,不由分說地在我臉上抽了一巴掌。他說:「密宗的弟子可以失敗,可以落荒而逃,但絕對不允許拚命,誰再抄這種咒符,看見一次,打一次!」
「多謝,這回我也相信一下你好了。」
「是我。」我看著他想給我一巴掌的表情,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僅僅是手上的速度一慢,那種被鬼魂穿過的透心涼的感覺就讓我打了一個冷戰,我急忙念咒,卻發現聲音沙啞,不比鬼叫好聽到哪裡去。
「夢中多旖旎,旁人呼不起。回首望深深,如幻亦如真……」白夜唱完最後一句,我吃痛地睜開眼睛。
我認命了。
我在脖頸上割開一道口子,尚未凝結成冰的血液滴在破魂刀上,胭脂一樣艷麗:「我都說了,一遇到你就代表要倒霉,這次偏偏比前三次還要倒霉一萬倍!魔界帝尊座下三殿魔君,只有月君照燭擅長幻術……你覺得我除了賭上一把之外,還有其他選擇嗎?」
我回了他一個笑容,而後迅速陰下臉來罵了句:「多事。」
他埋頭靜坐,面容藏在陰影之中,修長的手指撥動琴弦,每每一動手腕,便有靈氣激射而出,不多時,琴身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整個人如置身仙境,雲霧繚繞。
「通靈師……拿命來……拿命來……」
「嗚嗚……哈哈哈……」
言語間,他神色一閃,眼睫微動,儘管仍舊流水桃花,艷色驚人,卻不是魅惑之術。
可現在,我是這麼的從hetubook.com•com容、鎮定。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殺!」
我不假思索地再度揮刀斬殺,可是——太多了。
白夜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宣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可笑至極:「我答應了替你完成心愿,自然會帶走葉明月。至於曲清寧,是否放過他,看我心情。」
師兄把罵人的話咽了下去,良久才道:「幸好……」
這對某人來說,算是關心的意思吧。
驀然,凄厲的咆哮聲響徹長空,招魂幡受到震動,應聲而斷。
都閉嘴!
刀光如雪,在群鬼中穿梭。
把酸痛的腦袋從他肩頭挪開,我看著周圍飄忽的鬼火慘笑:「夜大尊主,我摧心毒在身,你該不會是要我表演祭血引魂之術吧?」
「我埋心緒清清水,我留花事春風尾。人燭兩闌珊,欲求一夢難……」
古樹下,白夜在彈《迎神曲》。
雖然,月君照燭,這位仁兄的來歷大得讓我難以承受……
白夜冷冷地道:「我說,你的好師兄看著像個人,其實是個妖孽,你奉命捉拿葉明月,他卻挖空心思把她放跑,甚至,不惜交出了自己的狐珠,在你面前上演苦肉計。」
「嘩啦——」
「嘿嘿嘿……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啃你的骨頭……」
不知不覺地,我的語氣就帶上了一種乞求的意味。真的很想求求他,不要亂說話,雖然六師兄用靈力幫了葉明月生孩子,用所剩無幾的靈力維持小狐狸的人形,但那不是他的錯,是我求他的!而且,從小在密宗修行的六師兄怎麼可能是妖怪?他的父親是人,他的母親也是人,他怎麼可能……
「白夜,再用琴音支持我一段時間,我會利用身體里的摧心咒和那魔物的意念對抗,一旦贏了,你就把我剩下的靈力都拿走……」
我師兄不會是妖孽!他絕不會是妖孽!
「我睡了多久?」
「天行地奉,邪能陰陽,勾念妖使,契走來山——天開!風雲動!」
昏昏沉沉間,有人在低吟淺唱,溫柔和_圖_書的少年音,男女莫辨,如同一隻無形的手在撫平創口,可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覺到了疼痛——尖利刺骨的疼痛。
弦聲大動,奔騰不息的靈力注入了招魂幡之中。
狂風,卻一陣勝過一陣,吹眯了人的眼,耳邊的哭喊聲絲毫不減。我用移形術在林間疾奔數里,回頭時,黑壓壓的靈體再度壓了上來,一雙雙冒著血光的眼睛透出興奮的神色。
白夜呀了一聲,敲敲勾魂鈴道:「讓你看到我沒清理乾淨的東西真是抱歉。」鈴音震出一道氣流,鬼火驟然熄滅,「不過小梨子,你也把我想得太惡毒了,我怎麼會置你于險境呢?只不過接下來,第七重幻境有點糟糕。」
不用他說,我已經看到了。
琴聲很美,人聲也很美,說出來的話卻大煞風景。
琴聲在我念第一串咒文時止住。
「一隻狐妖,愛上了一個人類,為他生了一個孩子,不久之後,那隻狐妖在塵世間耗盡了靈氣,衰竭而死。而她的妹妹,認為是那個人類勾引她姐姐,毀了她姐姐的一生。妹妹發誓要為姐姐報仇。她藏身於青樓,遇到了那個人類,不幸的是,她和她的姐姐一樣,愛上了他。魔界的月君告訴她,只要她助他集齊三百人的元神真氣,放入神農鼎中煉化,他就能夠讓她永生。」
冥冥之中,自己在反問自己,有那麼一剎那,我想到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本尊主萬金之軀,從不動用靈力給人療傷,這下算是虧大了……你還不快想辦法把這些噁心的東西弄走?」
它們看我是美味,我看它們卻是穢物,生魂的腥味太過濃重,濃重到我想嘔吐。
我砍翻一隻惡鬼,躥到白夜對面,開始布陣。
「妄想以我的血進補,鬼膽包天!」靈力注入破魂刀,刀芒暴漲,我怒喝一聲,揮刀斬下,如同烈焰墜入水中,刺刺作響,狂妄的怨靈魂體消散,沒入風中。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裂!」
他一把把我從地上揪起來,又把我按在m•hetubook•com•com長滿青苔的山壁上:「剛才是你在用禁術招魂馭鬼?」
「隨便你。」白夜霍然起身,驚退了數只魂魄,「你執意以死相拼,我不會在後方給你任何支持,更不會去幫曲清寧,他和葉明月串通一氣,本來就該死!」
法陣中央,招魂幡一拉開,遮天蔽月,永夜無光,大朵大朵的血跡在幡布上綻開,吸引一批又一批的曠古冤魂前赴後繼。
身後傳來掃弦之聲,我心頭一撼,靈力迸發,周身的怨靈忽然消亡大半。緊接著,泠泠的琴音傾瀉而出,不急不緩,不卑不亢,寧靜而悠遠,全然沒有肅殺之氣,我消耗的靈力在琴聲中一點一點地漲了回來。
「嘩啦——」
他停下手來,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你還能更蠢一些嗎?」
我心神一亂,不知道該如何去維持我布下的瞬殺法陣,一股陰毒的氣流沿著陣法的另一端抵達我的掌心,直衝心口。
因為師兄是妖怪,不值得我賣命,所以要放手嗎?
我知道事不宜遲,拖下去對我們沒有好處,可是,我對敵的經驗還是太少太少,常年處在師兄師姐的保護下,面對萬千惡鬼怨靈,我那一點小聰明根本不夠看,要徹底把他們制住,我能想到的,就是用禁咒,御鬼招魂,以命賭命,運氣好的話,多少邪靈也能被我瞬殺;運氣不好的話,我會被招來的野鬼反噬,氣絕當場。
要放手嗎?
「你休想!你們都休想!」
「師兄!」
我禁不住對著滿臉真摯的白夜冷笑:「我想錯你了?萬鬼出關的時候,你把我引到鬼門關前,自己帶著琴侍抄小道跑了,是怎麼回事?」
傳說伏羲琴不但可以攝魂取人性命,還可以治療傷病,原來是真的。
逼人的寒氣在吞噬我的身體,我失神的片刻,摧心毒已經侵入了我的大腦,異常難耐,異常清醒。劇痛襲來的那一刻,我怒吼一聲,拉出一面招魂幡!
「……」
顧不上前赴後繼,趕來舔血的鬼怪,我朝白夜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和_圖_書染上薄霜的臉忽然間流露出淡淡的憐憫,可那淡淡的憐憫,在看到我猶自握緊法陣的手之後,消失不見了。
他說:「如果你沒有睡去,你會在第五層幻境看到一個有趣的故事。」
「我看你根本是愚不可及。」白夜架起伏羲琴怒道,「既然你願意為他去死,那我不妨送你一程!」
從來沒覺得他的聲音這樣刺耳,我含著淚花說:「我師兄是人,你不要無緣無故誣賴他……」
這些鬼靈,殺之不盡。
就算他是妖孽,也只能死在我手裡!
似哭似笑的鬼嘯在腦海中盤旋,我握緊正在結陣的手掌,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那是相信你誘敵深入的能力啊……」
閉嘴!閉嘴!
放浪的笑聲在一片悲鳴鬼嘯中格外刺耳,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貼著我的後背,一邊刺刺地吹著冷氣,一邊用割破了喉嚨似的聲音尖嘯:「通靈師……彼岸花……血……來吧,哈哈哈哈……」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破!」
「小梨。」白夜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會救曲清寧。但是你,進去之後不要亂動,不要隨便用同歸於盡的法術。」
我以為我一輩子都用不到這樣的法術。
「白夜——」罵人的話卡在嗓子眼。
我動了動嘴唇,想說這個故事太荒唐了,乾澀的喉嚨卻只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嗚咽。錐心的痛楚自傷口擴散至全身,我咬緊嘴唇,嘗到了腥甜的味道。
言咒落下,狂風大作,吹起了漫山遍野的枯葉,雲層之上,花木之間,九泉之下,無數孤魂野鬼或哭或笑。
隆隆的雷聲乍起,我迎風而立。
「嘿嘿嘿嘿……」
「他是妖孽,他和葉明月是同族。」
為什麼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是妖怪?
第六重幻境和第七重幻境之間只隔著一層金色的結界,破開結界容易得很,糟糕的是結界的那一邊,聚集著重重黑影,濃重的怨氣和血腥之氣,光是掃上一眼,就能想象。
引吾之血,祭爾之幽靈,御魂禁術,瞬殺當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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