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洞內傳來咯咯的笑聲，砰的一下，一具女人的屍體被扔了出來，青煙冒過，屍體在瞬間變成了一隻僵死的狐狸。
不遠處白夜手指一鉤，扇子得到召喚，重新回到了他手中。六師兄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偏頭說了聲多謝。
我終於明白，一定是我使用瞬殺之術的時候耗費了過多的靈力，加速了摧心咒的侵蝕，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照燭已經上了我的身，他在控制我的身體，而和白夜纏鬥的那一個，根本不是他的本體，是幻術！
「你要幹什麼？」方才一幕把照燭驚呆了，他回過神來，六師兄已經把我攬入了懷中，他扣著我的手，不給任何掙扎的機會，把頭埋在了我肩窩裡。
六師兄沉默不語。
空中無聲綻放的血花，大朵大朵，出現在視線之中。
「清寧，你這裏……」
擺平了妖獸的白夜聞聲而來，他一眼望見滿身是血狀似相擁的我們，一時間有些啞然。等他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很少失態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你們……」
六師兄溫熱的手觸碰到了我胸前的柔軟，我驚呼一聲，淚水落在了他臉上。
感覺到手上握了一個不該握的東西，我羞憤欲死。
可再多的血，也不會比六師兄胸口流出來的更多。那斷成兩截，如同廢鐵的貫虹鎖沒有任何魔力，但就是這樣沒有任何魔力的鐵鎖，借我之手，生生地貫穿了師兄的胸膛。
六師兄面色微紅，眼神卻很清澈，透亮得如同紫色的玉石。只是下一刻，清俊的臉龐便驟然扭曲。
冰冷的身體里湧起一陣莫名的燥熱，很難受，也很誘人，我看六師兄的眼神裡帶著絲絲的慾望，那醜陋的慾望不是照燭的，是我的。我想要有個人給我潑一桶涼水罵醒我，或者一巴掌打醒我，可是師兄沒有，他暗紫色的眼裡，有和我一樣的渴望。
「你再用那樣的法術，以後，你都一個人下山！」六師兄以為我被這一晚的變故嚇哭了，他又是震驚又是憤怒地在我身後的山壁上敲下一拳。石屑橫飛，我盯著他的眼睛幽幽地問：「還有以後嗎？」
溫暖的手掌覆上了我的眼睛，白夜扶住了頭暈目眩的我：「笨蛋，你師兄不會喜歡你看到他死的樣子的，別辜負了他一片心意。」
換血之術，以血易血，以氣易氣，他帶走了我的血，帶走了摧心毒，把他的血全部給了我。
意識和和_圖_書身體的動作分離開來，我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更可怕的是，我正罔顧自己的意志，伸手去撫摸六師兄的臉！
他牽動嘴角，微微一笑：「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六師兄光顧著趕過來，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自己現在的模樣，他的眼睛，和葉明月一樣，泛著細細的紫光。那是屬於紫狐的光澤，他眼底的光，泄露了他的身份。我相信，如果不是力不從心，他是絕不會如此大意的。
笑著笑著，白夜就沉下了臉：「她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離開的時候不但封了你的穴道，還讓千雪留下來看著你，結果呢，你都幹了什麼？」
萬萬想不到照燭先下手的對象不是六師兄而是我，我正要取七星盤凈化毒氣的手微微一滯，下一刻，便被師兄抱著在地上打了個滾：「閉氣！七星盤給我！」
他說：「對不住了，阿梨，讓你知道，這些年來你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個人。我現出原形的樣子說不定比我小姨還不堪。你不要看。」
這種話我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語畢，手指輕輕一推，風聲鶴唳，扇子上的銀針悉數打回了洞內：「摧心針無堅不摧，乃五界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寶器，月君大人動輒百根連發，真是好大的手筆。」
他沒有呼痛，沒有反抗，只是抬起頭看我，然後，用手緩緩地握住胸前精緻細長的鎖鏈，用力一拽——
沉溺在慾念里的目光一驚，他忽然停下手來，呼吸急促地把我推離。
「曲清寧！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算計本君！」
「那可難說得很，他不光是狐妖，他還有一半人的血統。他陰險、狡詐、虛偽、自私、小肚雞腸、滿腹毒水、冷血無心……如此奸險之人，誰敢直面其鋒？你害死了他的後娘兼小姨，他怎麼可能乖乖交出解藥？更何況密宗弟子出手就是絕殺，十分熱衷於玉石俱焚損人不利己……」
似乎有強光閃過，頭頂上隱隱有沉悶的雷聲。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不顧照燭瘋狂的咆哮，他垂眸，默然不語地望著沒入他身體里的貫虹鎖。而我已克制不住，撕裂一般的尖叫聲劃破長空……
好像猜到了答案，好像又猜不透，我搖搖晃晃地跌靠在洞口，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一派胡言！本君絕不會輸給區區一隻狐妖！」
不要傷害我師兄——不要借我的手——殺我
和圖書師兄！
「巧言令色，其心可誅！」
手，在輕輕顫動，卻不是因為我想動。
十四歲，那正是六師兄奉命監督我背書，最後他用書蓋著臉在後山睡著了，而我在撲蝴蝶斗蛐蛐的時候……
……
「早知道就不要出來了。」一口熱血卡在嗓子眼，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好端端地接什麼降妖令呢，「讓二師兄來好了。」
六師兄舉劍，選擇了同歸於盡。
他愕然地反問：「你說什麼？」
「閉眼、閉眼，不要看。」
「住、住手……」六師兄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引導著他的手去解自己的衣帶：「都已經這樣了，還逃避什麼呢……我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你還要繼續裝聖人嗎？」
望著照燭七竅流血的臉，六師兄輕咳道：「沒有解藥。我犧牲狐珠毀你的魔身，自然不會給你留任何後路！」
「阿梨？」
摧心毒解開，照燭失去了依附，又深受狐珠的毒害，慘叫著沖向奄奄一息的六師兄，然而，他忘了一件事，師兄做事是不會留有餘地的，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感覺到六師兄的氣息近在咫尺，我猛然睜開眼，對他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我聽見自己用低沉而嬌柔的聲音問：「清寧，你喜歡我嗎？」
我幻想過無數次，六師兄是愛我的，他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已，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知道他對我動了情慾，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聲音里，是不容置喙的拒絕：「你不是我師妹！阿梨她絕不會做出這種事，她絕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
絢爛的花朵謝去，六師兄的下巴上滴下幾滴噴濺在臉上的血液，一眼望去，像是上古時候浴血重生的戰鬼。他抓著從身體里拔|出|來的貫虹鎖，手指一繞，把我從另一頭拉到了他眼前。
「住口！待我收拾了曲清寧，再來收拾你！」
「是摧心咒嗎……」他喃喃地念著，好像身上的血洞並不存在。
強迫著自己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我幾乎把舌頭咬斷，腥甜的血充斥著口腔，痛不欲生地從嘴角流出。
見六師兄的耳根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我」笑得越發溫柔，指尖滑過他的臉頰，勾勒著他嘴唇的形狀：「你有多愛我呢？為了我留在塵世，卻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做。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傷心的啊……」
驀然，山洞里傳出一陣暴怒的叫聲，腳和*圖*書下一震，有什麼東西擦著我臉頰飛過，我還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被人攬住肩頭，一路拉離山洞。
「過獎過獎……」
劍入胸膛，我聽到了我牙齒打戰的聲音。不過短短片刻，他就在我面前兩度選擇了死亡，果斷決絕，沒有任何猶豫……
有人在他身後輕笑。
白夜道：「讓我來猜猜，你是怎麼沖開穴道，不受千雪的蠱惑，隻身來到這裏的——千雪對你施展幻術的時候，你反用狐媚之術把她控制了，是不是？」
六師兄說，我的身體，是只屬於我的，他會原原本本地還我一個自由之身。
「你是不是覺得很噁心？」
照燭手掌一翻，黑色的煙霧激射，三支冰凌分別刺向我的三處靈穴。
不知站了多久，嘩嘩的雨水打在了我的臉頰上，冰冷冰冷的。
「我是半妖，不是禽獸。」
六師兄話音里有一絲黯然，更多的，是絕望，是譏諷。
「既然你死也不肯解開狐珠上的毒咒，那就去死吧！」
「曲清寧……」
鋒利的牙齒割破我脖子上的血管，六師兄的嘴唇貼著我冰涼的皮膚，開始一點一點地吮吸著我的血。與此同時，強勁而霸道的暖流沿著我的手腕，蔓延至身體的每一處，摧心咒徹骨的寒冷在慢慢消除。
六師兄手裡的劍頹然放下，他白著一張臉問我：「你都知道了？」
似乎在看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白夜不避不讓，笑容里卻沒有一絲暖意：「和我鬥法，你有勝算？」
「你弄錯了一件事。」白夜緩聲道，「自始至終，我不想讓你傷心。他和葉明月有什麼約定，我不清楚，他失去了狐珠，本就危險得很，我封住他的穴道不讓他輕舉妄動，是為了他著想，給了他一線生機，是他自己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也能怨我嗎？」
師兄辯解道：「我只是讓你的琴侍給我解穴，並沒有傷害她。」
六師兄不敢相信地望著我說：「你說什麼？」
「紀梨！」他一把抓住了我冰涼的手，想把我扔在地上，可到底沒有。
若不是師兄來得及時，我或許真的會賠上性命。可我獃獃地擦著淚水，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歡喜。
所以他封住了我的穴道，對我用了換血之術。
濃濃的毒霧把我和六師兄包圍，他奪過七星盤扔給了身後的白夜，白夜忙於對付照燭放出來的妖獸，大罵一聲，卻不敢不接：「月君大人，我要是你，遇到wｗｗ.ｈｅtubｏok.com•ｃｏｍ曲清寧一定裝瘋賣傻掉頭便跑，百年後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對啊，不是她，是我！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你不是愛她嗎？怎麼，怕情難自禁現出原形，讓她發現自己在和一隻狐狸交合，連上她的勇氣都沒有了嗎？曲清寧，失去了狐珠，你還能活多久？用腦子想想吧，你現在不要，恐怕再也沒機會了，到死都遺憾！」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殺！」
「你用了狐媚之術！」
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炸開，白皚皚的一片，沉寂如死。
迎著我詫異的目光，照燭目眥欲裂道：「奇怪嗎？百年前仙界戰敗，我便失去了肉身，和遊魂野鬼無異。在魔界遊盪了百年之久，我一直在尋找機會重鑄魔身，而今神農鼎在手，三百人精氣聚齊，卻因為一顆劇毒狐珠——」
不——停手——
任性的話，還有在眼眶打轉的眼淚，讓六師兄嘆了口氣。他蒼涼地笑了笑說：「別哭了，不會給你造成困擾的。十四歲的時候師父便說過，流連紅塵的狐妖陽壽只有短短十幾年，我是個半妖，勉強能夠多撐一會兒，但是……大限也快到了，就算找回了狐珠，我還是會死。」
「滾開！」
「那你就是斷了自己的後路！」
聽不清他還在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又過了一會兒，白夜說：「好了好了，可以看了。」
欣喜、感動、酸楚、恐懼……無以名狀的罪孽……
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像一條水蛇一樣纏住六師兄，六師兄掙扎著想推開我，卻因為不敢對我下重手而驚慌失措。照燭似乎覺得這是個有趣的遊戲，師兄越是抗拒，他就越是不願放棄……
白夜心疼地看了一眼千瘡百孔的扇面，嘆氣不已：「扇子啊扇子，為何別人英雄救美，苦的卻是你？」
不不不，這不是我，這不可能是我！我不會用這種輕薄的腔調和師兄說話，我不會放肆到對他動手動腳！
「下雨了啊……唉！」白夜的語氣充滿了悵惘，最後一聲嘆息，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空下了這一場應時應景的瓢潑大雨。
「是葉明月……」我失聲叫道。
六師兄無暇作答，只是把我護在懷中，直勾勾地盯著眼前一把插滿了銀針的摺扇。銀針穿透扇骨，往前射向師兄，然而卻被扇子上附著的靈力給阻止，堪堪和扇子一齊停在了半空中。
我呆若木雞地任由自己抬起下巴，趁著師兄比我還呆，輕柔地吻住htｔps://m.hetuｂｏｏｋ.coｍ.coｍ了他蒼白的嘴唇。他一動不動，迷茫地看著我，「我」用舌頭撬開了他的唇齒，喉嚨里發出一聲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含糊道：「我哪裡不好呢？你那麼愛我，為什麼不要我呢？清寧，你要我，好不好？」
「白夜，別對我師兄動手。」儘管拔劍的人是師兄，我哀求的卻是白夜。
「白夜、紀梨、曲清寧！一個精通幻術移花接木，一個為了闖出幻境賭命瞬殺，一個在狐珠中淬入劇毒傷我根本，你們很好，都很好！」
「是誰？」
溫柔的指尖在我頸上的刀口摩挲著，恍然間，時間倒回到從前——只要我受了傷，師兄就會皺著眉頭用法術給我治療。只不過這一次，他是笑著的。
當然沒有勝算。
我的瞬殺之術並沒有傷到月君照燭，萬鬼反噬之時，他已經離開了葉明月的身體，把一切都嫁禍於她！
隨著葉明月屍體出來的，是一個瘦削的影子，一眼看過去，青青白白一片，沒有人形，等他走近——或者說是飄近，我才看清，他只有一張扁平如蛇的面孔和半截身子，腹部以下竟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
劍吟響起，六師兄手腕一抬，青光閃過，劍尖直指白夜眉心。
流連紅塵的狐妖……
雖然心中瞭然，但親耳聽到師兄承認，我還是像被鈍重的鐵器狠狠地撞擊了一樣難受。不過就是來抓一隻狐妖啊，這隻狐妖只是道行高了一點，身份複雜了一點，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的眼睛在流淚，嘴卻在笑。被揭穿身份，照燭一點也不意外，他仍然很開心，他在逼迫我大笑，無比放浪地大笑。
明知道自己會死，為什麼還要留在人間呢？
毒霧之中，風起雲湧，白夜和照燭你一言我一語斗得不可開交。我知道，白夜是在轉移照燭的注意力，暗示我和師兄快走，然而，我閉氣的時間過長，師兄扶著我起身的時候，我兩眼一黑，栽在了他身上。
「不要髒了我師妹的手！」
「不……要……」
他鬆開我，我蹣跚著步伐，彎下腰去，抱起面容沉靜的六師兄，蹭了滿身的泥水。
「他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縱容葉明月害死了那些人，真的用自己的狐珠給她續命，真的放她走了？」他笑得那麼諷刺，可我始終不信，我所認識的六師兄會是這樣的，他明明不喜歡濫殺無辜，明明也很討厭妖怪……
照燭惡毒地瓦解著師兄的理智，讓我陷入崩潰的境地。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