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愛上了一隻狐妖。我該殺了你嗎？」

「哦，可你已經連續聽了一個月。」

熊熊的大火燃起，彷彿空氣都燒變了形，琴魔惻然道：「本想先讓你我都快活一場再動手，現在我只能……送你上路！」

隨著我一聲怪叫，二師兄真的惱羞成怒了：「紀梨！你敢誣陷我，我殺了你！」

「是你啊。」他的聲音空靈到和他的人一樣，一點也不真實。

還有還有，六師兄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被我親到……

「殺了你，他就會回到我身邊吧……」

「姑娘懂琴？」

大夢一場……終有醒時，抬眼望去，霞光炫目，天際的火燒雲鮮紅如血。

「哎呀呀，二師兄，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你居然把六師兄的魚給喂死了，六師兄！救命啊！二師兄他喂死了魚還不讓我告狀，他惱羞成怒了……」

「廢話！」

盯著他臉上詭異的面具，我脫口而出，卻又忽然止住。

他人根本不在山上……

而且，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和六師兄撇清了關係，恨不得在人前裝作不認識，我怎麼會在二師兄掐我的時候向他求救呢？

「你你你還說！明明是你，我靠！」

「不太懂。」

不過這又有什麼區別？

「六師兄！」

我站在樓梯口看了一會兒熙熙攘攘的人群，良久才道：「……七夕該去落雁閣聽琴。」

難怪這個院子這麼陰涼，這地方竟然有妖魔道的入口！

「六師兄……去哪裡了？……他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二師兄驚慌失措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我，連連出言安慰：「……清寧出去抓狐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狐妖一向很難纏，他可能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他當然會回來，他怎麼會不回來？他捨不得不回來嘛！」

對我來說，兩天一夜，三天三夜，十年二十年，沒什麼不一樣。

這不可能。

他話音剛落，一道罡風便閃電般朝我打來：「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我揚起信箋，擋住了我的臉，也隔斷了二師兄的視線。我努力踮起腳，在六師兄嘴唇上親了一口，微笑道：「既然是夢，為什麼不能更美好一點？」

……

「……」如果說前一刻我還沉醉在對方一步一蓮花的風采之中，此時的我心裏卻生出一絲反感。我和_圖_書不喜歡他那看寵物一般的眼神，太輕蔑，太自負。

自從我把池子里的烏龜養死了哭得肝腸寸斷之後，六師兄就再也不敢養任何活的東西了，那些錦鯉怎麼會是他的呢？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難受到想哭。

頭頂一陣陰風掃過，夜色忽明忽暗，我聞到了一股曖昧的香氣，有些刺鼻。很快，我整個人就被琴師壓在了古舊的窗欞上……

「……哈？」

暮色漸沉，華燈初上。

最難得的是，他比台下所有人都來得投入，儼然只存在於自己的世界里，偶爾一個音彈錯了，那眉頭輕鎖的樣子簡直迷死人不償命。我敢說，十個白夜也比不上一個落雁閣琴師，雖然他從不會彈錯。

他款款地向我走來，長衣曳地，每一步都悄無聲息，每一步都彷彿會綻放出一朵蓮花。這樣的風姿，莊嚴中透著一絲凜然不可侵犯的聖潔，世間的其他人無一不是庸脂俗粉。

「無情！自私！殘忍！」

他在我面前停下，微微一低頭，滿頭銀髮傾瀉如流水，我似乎聞到了他發間淡淡的香氣，似花非花，似草非草的……熟悉香氣。

「我問你是不是把她弄哭了。」

其實，落雁閣的琴師並沒有帥到天怒人怨。我只是喜歡看他彈琴時專註的樣子。他彈琴的手法很奇特，兩根手指一抬琴弦，又猝然放手，轟然之聲過後，一串清越的琴音便振起空氣中的塵埃，很有驚心動魄的意味。

琴師在一處僻靜的庭院門口停了下來，他回眸一笑，唇畔兩彎括弧溫柔得如同天邊的月亮。

他從身上翻出一張粉色的信箋拍到我手裡：「他比較喜歡你。」

媚笑、春|葯、迷香，三重保障，真是辛苦他了。按照他的計劃，此時此刻我必然欲|火焚身神魂顛倒任他吸食真氣，可惜的是，本姑娘不解風情，茶水倒進了袖子，迷香只吸進去兩口，等他吻著吻著發現不對了，我抱著他不肯鬆開，兩口迷香全噴進了他肺里！

我急忙放出火符，三昧真火灼燒之。

冰涼的嘴唇覆了上來，很纏綿很纏綿的吻，纏綿到，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過去。

六師兄眉頭一緊，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把我拎起來扔進池塘，就在他面露猶豫的那一刻，我衝上去摟住了他和-圖-書的脖子，小狗一樣在他身上嗅了又嗅。

風中的魔影逐漸清晰，月色的衣裾翻飛如雪，優雅得如同一隻仙禽展開它的羽翼，那一瞬間的美，讓我的呼吸都為之一頓。

我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二師兄手臂上。

我盯著他深黑色的眼睛喃喃地問：「你不是狐妖，你也沒有喜歡我？」

「別怕，會很舒服的。」

我欣喜地踩著差點氣絕身亡的二師兄飛身奔過去。

沒錯、沒錯，這個氣味，是六師兄沒錯，我心頭一陣激蕩，抓著他胸前的衣服道：「六師兄，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是妖怪……你為了救我和我換血，最後和壞人同歸於盡了！」

「白……」

鞭子在天空中劃出長長的軌跡，它攀附著空氣中的什麼東西，努力把它撕開，在三昧真火襲來之前，蕭瑟的寒風在院子里翻騰，形成一股強大的氣流。

「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我沒說什麼值得你哭的話吧……」二師兄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去。

反反覆復地做著同一個夢，下意識盡心儘力地安排每一個人的每一個神態，可還是錯誤百出。

星河璀璨，浩瀚得如同一條銀練，七夕這樣美好的日子，我追著一個飄逸的人影追了七八條街，累到上氣不接下氣。

小六……

「哈哈。」我乾笑，「你只求一口人氣，鎮上失蹤的那七八個少女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我她們來了你的院子之後自己從人間蒸發了。」

嘩——

我知道，他不敢用力，可還是裝作口吐白沫的樣子哭道：「六師兄，救我……」

六師兄眼睛一眯，他立刻不笑了。

「姑娘，姑娘！」散場后，樂坊老闆照例在我耳邊大叫。

我面帶羞澀地垂下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我愛聽你彈。」

等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死亡真的就是這麼一剎那的事，我整個人都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了爬滿了藤蘿的院牆上，院牆應聲而塌。新傷舊疾，我喉間一熱，一口血吐得如同天女散花，昏天黑地。

那是什麼東西……

我蔫蔫地警告他：「別惹我抽你啊，骨頭酥了找四師姐去治。」

見我如此輕描淡寫地草菅魚命，二師兄怒氣沖沖地罵：「恃寵而驕！沒有天理！」

光顧著大喊，沒有注意腳下，冷不防https://m.hetubook.com.com讓石頭絆了個趔趄，二師兄一下就撲了上來掐住我脖子。

顏色鮮艷而花哨的采玉箋，天音山莊特製，一紙價值百金，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噁心肉麻的話看過一遍就夠，這一次，我卻沒有大發脾氣地把它撕成碎片。

六師兄要是知道二師兄弄死了他的寶貝魚，大概會不由分說地揍他一頓結實的。

二師兄渾身抽搐著回頭，對上了六師兄凝了一層薄霜的臉，語無倫次道：「嗯……六師弟，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去金陵抓狐，那個妖了嗎……」

夏日的午後，涼風習習，吹過繁盛的草木，拂面的風帶著池中蓮花特有的清香，幾尾錦鯉在水中爭相追逐，無憂無慮的模樣羡煞了旁人。

我以為她又要趕我走，誰知她塞了一張字條到我手中，指了指琴師離去的背影，朝我擠眉弄眼地笑。

「你什麼時候見六師兄找我算過賬了？哼，他才不會罵我呢，要真死了我就說是二師兄乾的。」我撇嘴，打定主意栽贓嫁禍。

「天要黑了……小二，拿酒來！」從樓梯上爬起來，我用嘶啞的嗓子吆喝酒樓的夥計給我上酒。

不過，今天晚上……是不是錯得有點太多了？

「你把那些女人怎麼了？」我不慌不忙地拽住他甩過來的長鞭，用力收緊，不給他抽離的機會。

雖然他身上也有那種清雅的香氣，但他和白夜是不一樣的。至於，究竟哪裡不一樣，我說不出。

軟得和棉花糖似的二師兄一直是師門上下的首要欺負對象，他奓毛的樣子總能激起旁人虐待他的慾望。在蹂躪二師兄這件事上，我顯然是義不容辭、首當其衝。

慘！

「啊。」我感慨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不是一個下午，是兩天一夜。

「真的嗎？」

琴師沉默了片刻，道：「塵世孤苦，但求一口人氣。」

我嗓子里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因為實在想不明白，我愛上了誰，和他殺不殺我有什麼關係。而那空靈的嘆息還在繼續——

那當然，我本來就不懷好意，想黑吃黑收了他的精魄好好珍藏，誰讓我喜歡他那張冰冷禁慾的臉呢。

鞭子毒蛇一般抖動，末端長出一排堅硬的藤蔓，直刺我的手掌！

強大到不容掙扎的力量排山倒海，迎面而來。

我攤開和圖書字條，對著那紙上娟秀整齊的字跡看了又看，確認那是一處地址無誤之後，也是眉開眼笑。

「……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似乎很久沒有人說起這個名字了，聽起來竟有點陌生，我心口不禁一麻。

雖然記憶很模糊，但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我，他不會回來了。

一張琴案，一把素琴，男人靈巧的手在琴弦上飛揚，他坐在琴台上睥睨眾生，竟然憑空生出一絲孤意。

「我看你是想小六都想腦殘了吧，你叫他他應你嗎？他人根本不在山上！」二師兄一邊拉扯我的臉，一邊猥瑣地笑，「乖乖地說一聲『好師兄，我錯了』，就放過你！」

琴魔冷然道：「你好大的口氣！」

好在紙上的地址寫得清楚明白，我總算是沒有跟丟。

我抱著腦袋慘笑，沒想到一個午覺竟然睡了如此之久。

把我從身上拽下來，六師兄面無表情道：「我不是妖怪，你該換個枕頭睡覺了。」

我張了張嘴，想要罵娘。

我打了個噴嚏，接過主人遞上的茶水，遲疑了一下，一飲而盡。

「……」

帝尊？

「冤枉啊！」

二師兄斬釘截鐵地說完，他背後就傳來了幽幽的質問：「林遲，你又把阿梨弄哭了？」

「我這是為小魚的生命安全著想，你再喂下去它們就要撐死了，無冤無仇的，犯得著把它們往死路上逼嗎？」二師兄指著一條肚皮往上翻的魚，好意提醒道，「這可是小六兒打算養大了補身體的，你小心他找你算賬……」

「七月初七怎麼了？」小夥計渾然不覺我神遊天際。

我抽出身體里的破魂刀，切菜一樣把藤蔓砍斷：「在我面前打開妖魔道，想好怎麼死吧！」

「……」

一點一點地把夢境揉碎，假的終究是假的，在我抱著六師兄想要索取更多的時候，他淡淡的表情消融在了一片絢爛的光芒之中。

我懶洋洋地坐在樹蔭下，捏碎了燒餅屑，盡數投入水池之中。

「……你想幹什麼？」琴師嗆得一陣猛咳，水汪汪的眼睛里透著一絲驚恐。

「我想幹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剛才想對我幹什麼！」

色字頭上一把刀，我想也不想，跟他進了院子。

二師兄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一把搶過我吃剩的燒餅，手一揮，精準地扔進了道旁的枯葉堆里，驚起螞蟻若干。m.hetubook.com.com

在這南國的邊境，來來去去，最不缺的就是奇人異士，偏偏我落拓不羈的樣子惹得小夥計不滿，他鄙夷地拍著酒罈道：「這位姑娘，我們橋頭酒肆的金波釀喝起來雖然不嗆口，後勁卻大得很，你只喝了一壇便在這樓梯口上睡了兩天一夜，再喝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我一邊繞著池塘跑，一邊哇哇大叫：「二師兄你別打我，我不把你喂死了魚的事說出去就是！」

我伸手去觸摸那一片光輝，心情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紅花綠葉，起起伏伏，說不清是絕望還是眷戀。

「……」

「原來——你有備而來。」

我在這裏逗留了一個月，終日無所事事，唯獨迷上了聽琴，曲終人不離，別人都走了我還特別沉醉地坐上許久，他想不注意我都難。

「……」

越來越多的鬼風藤把我包圍，把我推向妖魔道，手忙腳亂之餘，我大為光火。現在的妖魔真是不得了了，隨隨便便就拿通靈師開刀，也不知道天上的神仙是幹什麼吃的！

「噗！妖怪！」二師兄在一旁哈哈大笑。

眼看我就要遭殃，那些鬼風藤竟然隨著三昧真火一同敗去，我倒在一地軟綿綿的枯藤上，目瞪口呆地望著匍匐在地，面無人色的琴魔，他用抖到不成腔調的聲音說：「帝、帝尊……」

這是一間寂靜到略微有些荒涼的院子，枯藤老樹，斑斑駁駁的院牆，夜風吹來，盛夏時節，竟有著涼到骨髓里去的寒意。

墨色的眼睛掃過台下的文人騷客，和我的眼神交會的時候，他淡淡地笑了笑。

我掌心的靈力從鞭梢推過去，震得他虎口出血，他毫不畏懼道：「你很快就會知道她們怎麼了！魔方鬼宇，陰靈冥煞，化！」

這琴魔法力不夠看，脾氣卻不小。

「這是什麼鬼玩意？」我大驚，想要脫身，那鞭子居然像捆仙繩一樣黏著我，我化掌為刀，斬掉那些瘋長的鬼風藤，可不僅僅是鞭子上，整個甬道地面，交織著扭曲的藤蔓，越長越高，企圖把我吞沒。

正當我思考怎麼個咔嚓法比較划算，周身護體的三昧真火驟然熄滅，形勢突變，我嚇得腳下一滑，倒向身後張牙舞爪的鬼風藤……

拍掉身上的塵土，我自言自語地念著：「七月初五、七月初六、七月初七，今天是七月初七……哎呀，七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