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紛紛揚揚地落地，頃刻間，唯一的證據也消失殆盡。他對著呆若木雞的我，輕描淡寫道：「你看，什麼都沒有了。」
可到了夜裡，頎長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落在門前。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我幾乎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氣息。
白夜從來都沒有這樣凶過我。
「你說啊。」
我靠在床上，不吱聲。
「紀梨，我們都該醒醒了。」
短短几十個春秋，人的一生就走到了盡頭，我只圖這一輩子不要留下遺憾，想不起我上輩子上上輩子是誰，我一點也不覺得丟臉。
最後，我摔在一條河旁邊，驚動了潛伏在岸上的水鳥。
他說他愛的還是我，但是他要去找離。
粗糙的樹叢擦過我的膝蓋，腿上的血再度滲了出來，刀割般的痛卻不能讓我多停留一會兒，如果我停下來了，我就會瘋就會死。
「我不知道白櫻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但是——她真的是離！真的是！……小梨子，你努力想想，你能想起以前的事的，我沒有騙你們！」
白夜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夜君，千雪竟然也不差，她身體里住著的是蓮燼的愛將血君。在他們面前，我真的就只是一個凡人而已。這些魔界的君主在玩著一個怎樣的遊戲，我不想懂。
希望，從一開始就沒有。
黑夜沉寂，我們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彷彿等了一生之久，門緩緩地開了，白夜一身青衣，清癯的臉在月華中顯得有些頹然，青灰色的眼中和*圖*書
是一道道紅色的血絲，可一眼望去，仍舊美麗絕倫。
「……」
白夜眸光閃爍，笑意冰冷：「她不是離。」
他托著我的下巴，用舌尖撬開我的牙齒，緩緩地吹進真氣。
「這輩子不行，等下輩子再愛她。我答應過她的。」
白夜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我只是要去找離，就算沒有白夫人，沒有你父皇，我還是要去找離的，我不能因為鎖情針上刻的是你的名字，就把她丟在看不到的地方，你明白嗎？」
「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白夜！」
隔著一道門，他輕聲道：「小梨子，你的傷就快好了，我不能再陪你了。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丟下這句話，我朝著身後幽深的樹林，飛快地跑去。
「……」
我猛地清醒過來，怒吼著追了上去。
白夜的目光變得陰鷙：「躲開蓮燼？你別天真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他放任我和你在一起，不過是想拆散我和離！我不會接受他的擺弄，你趁早死了心！」
「小梨子！」她怒我不爭。
「那你答應我的呢？」
其實我並沒有昏迷多久，我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千雪跪在白夜面前，抱著他的膝蓋，一直哭。
翅膀扇動，水花濺了我一臉，我仰面栽倒，喘著氣凝望天空，眼睛酸澀無比。等心跳逐漸平復下來，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換在以往，我是不會讓自己憋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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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渾蛋！」
但我知道，他這麼叫，是叫給自己聽的，他心裏不比我好受。
他走得並不疾，但就是不肯回頭，我也沒有求他，悶著頭一路走，終於，他停下來，忍無可忍地叫道：「我說了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沒有誰非愛著誰不可，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就是了，不要就不要，有什麼了不起？我不容許我對別人低聲下氣。然而，我已經不是那個一點就著的密宗小七了，人一旦有了挂念，就會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就會去計較得失。
「是。」
我何嘗不想爭，只是，我不想撒謊：「離的年齡應該比我大，當然，也有可能輪迴台上的時間做不得准。但不管我上輩子是不是她，我都不是什麼贗品，我從來沒想過要成為任何人，你們強加于我的東西，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你不敢說我可以說給你聽。我寫下的話我不會反悔，就算你這麼對我，我也不會。可你呢？滄海桑田，此情不渝，我心匪石，不可轉也。還沒有滄海桑田，你就想走了嗎？你信誓旦旦地說喜歡我的時候，想過有這麼一天嗎？因為別人幾句挑撥，你就打算把我們的過去忘得一乾二淨，你對得起你的本心？你的心是怎麼樣的，你比我更清楚，你摸著自己的心說，你離開我以後，會比現在更快樂、更自由，你行不行？」
我問白夜：「是不是我不是離，我們之間就完了？wｗｗ•ｈｅｔuｂｏoｋ.cｏm.cｏm」
我看著白夜微紅的眼眶，遽然盈滿了細碎的光，水波一樣溫柔。那一點溫柔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就隨著他決然的轉身煙消雲散。
我猝不及防，讓那長著倒刺的粗壯尾巴重重一帶，身體飛了起來，跌進一個急速流動的旋渦中，失去了知覺。
白夜把我安放在床上，仔仔細細地擦乾我的臉。替我換衣服的時候，他的手在我胸前停留了片刻，終於，還是一件一件地剝了下來，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發燙的身體時，我輕微地抖了一抖，由著他把我清理得乾乾淨淨，又陷入了昏睡。
我冷不防撞在了身後的山壁上，轉頭一看，竟然是那八個字——滄海桑田，此情不渝！
我脊背一顫，微微睜開眼睛，任他把我背在背上，回了我們曾經住過的屋子。
我指著依舊新鮮的字跡道：「滄海還沒有成桑田，你叫我怎麼死心？這可是你抓著我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刻上去的！你要是忘了當初怎麼說的，站在這裏，總該想起來了吧！」
「找到她，你就能愛她嗎？」
「……你有多恨我？」
千雪用力地搖晃著我的肩膀，我愣愣地任她哭鬧了片刻，淡淡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也許是你弄錯了。」
我靜靜地等著，等來的卻是道別。
這麼嬌小可人的一個丫頭，十幾年前究竟會是什麼樣子？我已經不太相信我所知道的一切了。我呆坐在地上，目光獃滯地看他們斷斷續續地爭吵。httｐs://m•ｈｅｔuｂｏoｋ•ｃｏm.cｏm
腿上的傷化了膿，治愈術沒有任何效果，我連著幾天高熱不散，整個人都像烤熟了一般。起初還能看見白夜的影子在床前晃動，後來就不知道是誰在給我換藥了。
他又道：「我還記得我臨走前說的話，我和白櫻之間沒有舊情可以復燃，即使她幫我恢復了記憶，我也不會和她有什麼。我現在愛的，還是你。我沒有變，但是，我不能若無其事地和你在一起了。」
我們吵過無數次架，先低頭的總是他，他讓了我那麼多次，我不介意拋開自尊，抱著一絲希望，挽留他一次。可我剛靠近他，他就厭棄地推了我一把。
「對不起，小梨。」
「你走吧千雪，我不是你的主人，你的主人只有魔帝一人，你在人間看了這麼多年的戲，是時候去和蓮燼回報了。只是……」白夜厭惡地踢開千雪，冷聲道， 「沒有找到離，我是不會甘心的。你們想擺布我這一生，那是做夢！」
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在孤單地堅持。
然而，就在我埋怨自己怎麼能如此軟弱的時候，嘩啦一聲水響，五彩的鱗片從眼前掃過，一條巨蛟甩著尾巴，長嘯著向我襲來。
「沒用的，千雪，你們騙不過我。」
以後都不會有，這就是他的決定。
千雪進進出出餵了我幾回退熱的葯，我始終沒有見到白夜，我都有點懷疑救我回來的人是不是他了。
我真不明白。
呼吸一痛，我啞著嗓子道：「不能不走嗎？我們好不容易躲開蓮燼和_圖_書逃到了這裏，為什麼要放棄？」
他就這麼不想見我。
白夜淡淡一笑，伸出手去，一點一點地、慢慢地，把那些字悉數抹平。
大概又過了四五日，我頭腦清明了些，卻看見了化作人形的小紫，巴巴地趴在我枕旁睡著了，想是碧玉仙把他從青丘送了回來。早知道會鬧成這樣，不如就留他在那兒。
千雪爬到我跟前，扯著我的胳膊對著白夜叫道：「你還不明白嗎？她就是離啊！我不想你們成為仇人，才會答應白夫人篡改你的記憶！我為什麼要動用鎖情針？我不能讓你喜歡白櫻，你不能背叛離！」
我終於知道消遣我的都是什麼人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所有的承諾，都是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的。
「你走你的，別管我！」
「你不敢說了是嗎？」
如果白夜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我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我願意等到他釋懷的那一天。我體會不到他的苦楚，但我可以給他時間。只要他能想明白，什麼時候都沒關係。
「我要不死心呢？」
「她是！」
橫亘在我和白夜之間的，僅僅是一道觸目可及的門檻，只要他心一軟，抬腳就能跨過。我一口氣說完這些，就是要讓他在進與退之間，再做一次決定。
他說：「再也不會有比在滄瀾山更快樂自由的日子了。以後，都不會有。」
白夜把我從水底拖了出來，喚了我好幾聲，我渾身無力，一口氣上不來，自然是沒辦法回應的。
不容置喙的回答，讓我忍不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