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許唯星也坐在了廢墟上,低頭可見螞蟻在石礫的縫隙間穿梭,螻蟻尚且偷生,那人呢?不是更應該堅強地活下去么?
「我……」張苒欲言又止一般頓了頓,才語氣頗為艱難地繼續道,「……跟你說件事兒啊。」
孫樂妍之前在他手底下實習過,周子廷對這丫頭的能力還是很肯定的,以她的資質和學歷,進凌亞是絕度沒問題,可周子廷一看這丫頭這副嘚瑟樣,就忍不住故意嘆氣:「哎,看來我一輩子都擺脫不掉你這根小尾巴了。」
一年前,卓然忙著工作忙著跟女朋友過二人世界,厲家晨很久都不會和他見上一面,但最近的這一年來,卓然對什麼都疲倦至極的樣子,工作遠沒有之前那麼拼了,像是再也找不到了努力的動力,於是什麼都放慢了腳步。可即便這樣,卓然還是習慣性地失眠,他一睡不著覺就會找厲家晨出去喝酒,這儼然已經成了他的習慣。而對於卓然此刻這般的突然造訪,厲家晨也早已習慣了。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許唯星剛無奈地準備提醒周子廷一句:「已經沒菜……」餐廳小妹就特歡快地朝周子廷招手:「周總監,給你留了飯菜,還熱著呢。」
今天周漾的這件POLO衫重出江湖了,因為他今天代表他們這個貧困縣去市裡參加數學競賽。
許唯星想了想:「求我沒用,你真要進凌亞的話,求周子廷罩著你才對。」
何止不開心?簡直快成行屍走肉了,想到這裏,厲家晨就明白了:「好吧,去多久?」
許唯星趕往災區的這一路上都不敢睡覺,只要一睡著,夢裡的場景就要反覆將她吞沒,可最終她實在是困頓的不行,只想閉一會兒眼而已,卻控制不住地睡著了。果不其然,噩夢又來滋擾了。起初夢裡只有她自己,身處在地震現場,彷彿身臨其中,又似乎置身事外,就這麼看著巨大的轟隆聲過後一切都被吞沒;許唯星掙扎著想要醒來,卻在那一刻,在揚起的漫天灰塵之中,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她剛想要叫住那個背影,叫他遠離危險,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可即便她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他卻在這時慢慢地回頭看她,靜靜地,一臉凄茫的——卓然的臉。
正好今天周子廷的母親約了她去周家吃午飯,許唯星接完孫樂妍正好是11點多,再直接就駛去周家,到的時候便正好,周媽媽熱情地招呼這兩姐妹進門:「來來來,快進來,你們來得正好,等煲的湯好了就能開飯了。」
秘書看她的眼神,明顯當她是除了工作以外什麼都不知道的落伍星人,「四川地震了,所有門戶網站都弄成灰色默哀。」
「……」張苒諱莫如深地頓了頓才繼續道,「我們卓副總現在也在長春。」
「……」
「……」張苒有點詫異於她的反應,「那你……」
莫非是……那個男人家?
「前妻?」小傢伙歪著頭想了想,顯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竟真的看見了卓然。
果然帥哥有優待,還不等周子廷走近,餐廳小妹就直接端了飯菜出來。
這孩子跟講個笑話似的,笑著對許唯星說:「我打電話給我媽媽了,我說我要去找她。她說這事她管不了,讓我去找我叔叔。」
早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許唯星之前有多匆忙地擠進人群,如今走出人群時就有多沮喪,周漾摔傷了腳,沒辦法挪動,只能眼巴巴地仰著小臉看著原路返回的她。許唯星搖了搖頭,那孩子的眸光就被割傷了一道——本就所剩無幾的希望,就這麼又少了一分。
可漸漸地,許唯星終於敢肯定,這一切都不是夢,他確確實實在對她說話,他在喚她的名字,即便喚得那樣艱難:「星星……」
當時的卓然垂著眸,落地窗外投來的陽光在牆上映出了一個屬於卓然的、落寞的剪影,而之所以低頭,是因為他正摩挲著一枚鑽戒。
赫勒人事部的女廁所里,兩名藍卡員工正在洗手池前聊得熱火朝天,忽聽背後的馬桶隔間里傳來抽水聲,這兩名員工嚇得連忙噤聲,不一會兒就透過洗手池前的鏡子,看見隔間的門被推開,張苒從裡頭冷著臉走出來。
許唯星從來不知道,原來想見一個人會這麼難。
他那時是有多想念她,那麼不愛唱歌的一個人,卻還要學那首歌:那曾與我同行的你,如今在哪裡……是在對她唱吧,一遍一遍唱著,即便她這一輩子都不會聽見。
「……」許唯星的心尖狠狠地一抽。
許唯星下意識地摸摸嘴角,但顯然他這麼擒著笑看她並非因為她嘴角黏了飯粒,「怎麼了?」
許唯星替這孩子擦眼淚:「等你的卓老師被找到了,我們三個人一起回北京,好么?」
果然下一秒張苒就聽見許唯星說:「有什麼事等我回北京再聊吧。我先掛了哈。」
這孩子到了商場特別拘禁,卓然幫他拿了幾件衣服讓他去試穿,他卻拿都不敢拿,只因指甲縫裡還有幫他奶奶勞作時留下的污垢,他怕弄髒這雪白的衣服。
如今,睡在她懷裡的這個孩子又不自禁地哼唱起了那首歌:「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那曾與我同行的身影,如今在哪裡?」
周子廷笑意更深了:「我之前還好奇項少龍怎麼吃起飯來那麼不顧形象,原來是隨了你。」
「我原來一直覺得你會害了卓然,現在才知道,真正在乎他死活的人,也只有你了。」這是許唯星離開療養院前,孫魏娟交代她的最後一句話。話語間藏著多少無奈和懊惱,許唯星已經沒心力去分辨。
張苒卻沒了往常的嬉皮笑臉,沉默了半晌,再開腔時聲音緊繃地都有些發顫了:「地震的事你聽說了吧?」
電視機就懸挂在牆壁角落的托架上,當看到電視機正播放著江兮茜主持的電視節目時,許唯星的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微妙,是繼續看自己的前情敵在電視機前巧笑倩兮,還是低回頭來和周子廷四目相對?那個對許唯星來說更煎熬?
許唯星終於能夠放任自己,躲在廁所里哭得縮成一團,哭得啞了嗓子。
掏錢包結賬時,這孩子看到了他皮夾里的照片。在回程的路上,終於忍不住打探:「卓老師,照片里的那個阿姨是誰啊?好漂亮。」
「聽說了。怎麼了?」
他一心一意想要紮根在這個城市,是為了那個人;如今沒了那個人,他對這個城市,又何必眷戀?
許唯星趕到時,醫院唯一的手術室外已經圍了一堆人,都在打聽被送進手術室的是男是女,有什麼特徵。誰都希望活下來的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屬。
可惜……
這麼長時間里,和圖書許唯星從沒勇氣提到過這個字眼,可如今就這麼被這孩子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許唯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病床上的卓然,黑了,瘦了,糙了,可他睡著時,還是習慣性的嘴角輕抿,微微蹙著眉頭。許唯星趴在病床邊,漸漸地就睡著了。
攝影師應該也沒料到會出這麼個直播事故,反應慢了半拍,直到江兮茜緊握手機衝出了演播廳,攝影師才醒過神來,連忙把鏡頭轉回已經落單了的男主持人身上,由男主持人僵笑著獨撐全場。
這孩子的眼神頃刻間就黯淡了下去,「我家房子倒了,我奶奶在裏面……」
他此刻看她的眼神令許唯星頓生一絲局促,這一年來,就算一直以朋友名義相處,但許唯星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他的心思。許唯星本能地找些別的來看,可整間員工餐廳里就那麼幾個人,她除了假借看電視轉移視線,已別無他法。
「最近凌亞和赫勒搶市場搶得很兇啊!」
只不過婚禮還沒開始他們就已經以離婚收了場,鑽戒自然也就退回到了他手裡。
奶奶的死給這孩子影響很深,那原本總是滿含希望的雙眼已經不復存在了,連說出口的話都是如此悲觀。
這個國慶假期,卓然過得特別充實,終於說服CEO同意他的辭職申請,終於交代好了所有工作事宜,終於為母親找到了她滿意的療養院,終於處置好了名下房產,終於收拾好了行李,只差向朋友辭行。
周漾的奶奶在第五天被送進醫院,周漾在醫生叔叔的帶領下,去認領了……遺體。
許唯星就這麼醒了。
……
周子廷也在家,簡單利落的開衫配休閑褲,襯得整個人身正條直的。孫樂妍一向自來熟不拘謹,到哪兒都跟到自己家似的,看看此刻站在她們面前的周子廷,再看看掛在牆上的全家福——應該是很多年前拍的,照片中的周子廷還是個笑起來兩頰的肉都快把眼睛擠沒了的小胖墩——如此強烈的對比,令孫樂妍當即神秘兮兮地笑起來。
周漾當時還驚喜地問他:「卓老師,你唱這首歌怎麼不走調?」
「就是我的老婆,但是她已經離開我了。」這個已經折磨了他一年、折磨到到他以為他都要對此麻木的事實,如今 再度提及,原來還是會讓人覺得酸澀,這是卓然始料未及的。
孫樂妍洋洋自得:「周子廷,萬一你因此而成為網路紅人了,可別忘了感謝我啊。」
「我叫……」
其實在這孩子考試的這兩個小時時間里,卓然幾乎跑遍了市裡大大小小的商場。其實就算是市裡,也比不上北京的繁華,最拿得出手的也不過是耐克這一類級別的品牌,卓然從考場外接走他,就直接帶去了商場。
許唯星就這麼被驚醒了,滿頭大汗。
周子廷任由這丫頭耍貧嘴,只好脾氣地挑眉反問:「哦?該怎麼感謝?」
夜空中最亮的星……
許唯星還沒說完,這孩子打斷她:「我知道,你叫星星。卓老師說過的。」
許唯星本來以為自己等得都已經麻木了,聽老爺子這麼說,卻原來心還是會跟針扎似的疼。原來他們的願望已經這麼卑微,哪怕是見到屍體,也算徹底死心了。
一聽送進去的是個男人,有些希望落空的家屬當場就哭了,把生還者護送到醫院的搜救人員是在場所有人的英雄,救人一命,還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那些哭得歇斯底里的家屬面前安慰:「一下子來了兩個倖存者,另一個也必須手術,送到隔壁縣醫院去了,去那聽聽消息吧。」
周子廷便沒再說話,直接起身也朝廚房走去。
這孩子一直坐在走廊的角落,地上鋪著張報紙,彷彿這小小的一隅就是他僅存的家。許久不見大人來接他,而窗外已經夜黑,許唯星問他:「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張苒想想那枚鑽戒,再想想剛才聽到的那抹男聲。如果她真猜對了,那麼看來對於之前那段感情,許唯星已經放下,但顯然,另一位當事人還沒有……
她回到簡陋的甚至散發著霉味的房間,明明累得不行,卻一點睡衣都沒有,近乎獃滯的目光在房間里游弋了一輪,才驀地意識到,周漾那孩子竟然不在房間!
張苒身為赫勒人事部的中層,才能第一時間知道赫勒華北分公司的新老總準備這兩天要就職,剛提副總沒多久的卓然代表總公司前往長春出席對方的任職儀式。張苒還以為自己給出的這個消息會收到重磅效果,哪料到手機那頭短暫的靜默過後,許唯星只是淡淡地說:「我知道。」
這點她倒真的無須擔心,周子廷倒是挺佩服項少龍的:「項少龍雖然對我態度一直不怎麼好,但它特別會討老人家歡心,我爸媽都捨不得它走了,一直問我能不能讓項少龍在他們那兒多寄養幾天。」
孫魏娟說話不利索,許唯星震驚著一張臉聽了好幾遍,才終於聽清她在說什麼,「唯星,阿姨求你了……求你,帶我去災區……」
周子廷就這麼一邊抽了雙筷子遞給許唯星,一邊對餐廳小妹說,「謝謝啊。」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她又夢見了卓然,但背景終於不再是天搖地動的地震現場,反倒像是她第一次見他時,他頂著青蔥的面龐對她說:「你好,我叫卓然。」又像是他第一次試圖安慰她時,溫柔的手指撫摸她的頭頂,觸感那麼的真實,許唯星在夢裡都彷彿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小心翼翼。
可卓立怎麼樂意?「媽,卓然他害你害的還不夠么?你當初爆血管就是被他氣的,你現在這樣,走路都不利索,還怎麼大老遠的跑四川去?去了也是添亂,」但顯然,卓立不願答應的真正原因,還在後頭,「而且你怎麼不替我想想?讓我去災區找他,萬一我在災區出了什麼事呢?到時候誰來照顧你?誰來照顧你孫女?」
厲家晨既不能理解他嘴角的笑意,更也不能理解他的決定:「你好端端地跑去支什麼教啊?」
她怎麼敢帶一個中風偏癱的老年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但顯然許唯星這次的突然來訪還是解決了卓立的一個大麻煩——這個女人是瘋了吧,才會主動替他前往災區?
最近一段時間里,凌亞和赫勒輪番搶佔國內中端車市場,絕對是汽車行業內最轟動的新聞。
這裏幾年前曾是災區,救災物品源源不斷地從全國各地支援到此,周漾家因為人丁稀少,只有他和他奶奶相依為命,分到的物資相對就很少,其中一件被主人穿得已泛黃的耐克POLO衫簡直被小傢伙當做了寶貝,一直從夏穿到秋,不和圖書捨得換,每次髒了都小心翼翼地洗乾淨,直到後來知道再漂亮的衣服也禁不住他這麼成天成天地穿,便只有重要日子,他才會穿上它。
這兩名藍卡員工連忙點頭如搗蒜,張苒大姐大似的沖她們擺擺手,她們才如獲特赦一般連忙溜出女廁所。
周漾詫異地扭頭看她。
這一年來她的睡眠障礙一直反覆再犯,為了能睡個好覺,她一直遵醫囑定期服用安眠藥,保證她一夜無眠,可就在這晚,她做了個可怕至極的夢。
「又有生還者被送進醫院了!」
許唯星頓時慌了陣腳。
一向堅強的孩子徹底崩潰了,撲在他奶奶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許唯星在門外透過門上的視窗看著,不論是當事者還是旁觀者,都被那種生離死別的痛楚侵蝕著每個細胞。只是一晃神的工夫就有一幕可怕至極的畫面竄進許唯星的腦海——萬一……那裡躺著的人成了卓然,她該怎麼辦?
……
而此時此刻的員工餐廳里,許唯星盯著電視機深鎖眉頭,終於也引起了周子廷的好奇:「我媽也很愛看這節目,每周都追,我就不明白這種分手擂台有什麼好看的,你們女人都這麼入迷。」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在醫院守了一天,依舊沒有任何結果,許唯星拖著已被抽乾的身體回到賓館,路過前台時她都不敢抬頭看牆上的掛鐘,她不想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她不敢知道自己究竟已經等了多少天……寧願一輩子這樣自欺欺人下去。
卓然就是帶隊老師。周漾這孩子一向聰明,卓然在考場外等他,結束鈴一響,就見他拎著放紙筆的塑料袋,特別意氣風發地走出教室。
「……」
許唯星不知道自己在醫院等了多少天。送醫的傷患越來越少,意味著生還的可能越來越渺茫,那種給人希望,又一點點剝奪掉的感覺,就如一點一點把身體里的血液抽干,直至最後一滴不剩,任是意志力再堅強,也都會被這種無能為力吞噬。
原來他曾在卓然的錢包里見過她的照片。
許唯星幾乎每天都能在醫院偶遇一個拄著拐杖的老爺子,和她一樣,每當有倖存者被送進醫院,老爺子都是第一時間擠進人群去看個究竟,可是最近幾天,聽說很多地方都已經結束了搜救,多少原本還滿含希望的人終究只能帶著絕望離開,醫院就此漸漸恢復了冷清,只有這拄拐杖的老爺子和她還不死心,坐在醫院走廊,一坐就是一整天,等著那個似乎永遠不會來的消息。氣憤地打著打著。
周漾沉默了許久,終於艱難地開口:「那萬一卓老師也死了呢?」
張苒不由得嘖嘖嘆:「盛峻一飛機師都沒你飛得這麼勤,大!忙!人!」
許唯星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麼連貫的夢了。
那笑容,看得許唯星鼻尖一酸。
……」
「你說呢?」周子廷意味深長地看了孫樂妍一眼。
而她,現在才醒悟,會不會太晚?
卓然準備再婚了吧……
孫樂妍剛上大三,按照這丫頭之前的人生規劃,許唯星還以為她現在已經在準備出國讀研,許唯星前去接機,卻見這丫頭一本雅思書都沒帶,帶的全是漂亮衣裳,不由得嘖嘖嘆:「你哪像要準備出國留學的人?這麼逍遙……」
「我真得關機了,趕緊說正事啊。」許唯星的語氣十分火急火燎。
公司規定員工上班不準刷微博不準看視頻不準逛淘寶,但她還算個好說話的上司,秘書沒幹正事被抓包,她也沒給冷臉,只是問:「合同校對好了沒?」
這個孩子因心存希望而強大,那一刻,許唯星覺得自己是多麼的無能。
死……
飛機在成都機場降落,她下了飛機直接改乘火車繼續下到縣裡,因為地震前方鐵軌被毀,她只能在當地繼續換乘。沒有村民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拉活,許唯星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買了輛二手越野車,獨自一人駕車跟在奔赴災區的軍需用車的屁股後頭深入災區。
許唯星抱著這孩子,和其餘五個人一道擠坐在長椅上,這孩子睡得不安穩,沒一會兒就又睜開眼睛,許唯星記起自己還不知道他叫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周子廷聞言,笑容有片刻的板滯,末了卻只是無奈地聳聳肩:「她心裏有人。」
那麼多人都在拿著照片詢問,場面亂得一發不可收拾,搜救人員壓根招架不住,幸好這時,手術室的門應聲推開,護士拿著幾樣病人的隨身物品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翻著隨身物品中的那隻錢包。此舉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護士很快當著所有人的面從錢包里翻出了一張身份證,看了一眼后便抬頭詢問在座的所有人:「有沒人的親屬是叫卓然的?」
真的到了顛簸了一路成功進入災區,她又能幫上什麼忙呢?學校坍塌得很厲害,已經被武警封鎖,她還沒踏進就被直接攔下。災區亂成一團,每天都有新的傷亡人數產生,武警建議她去醫院等消息,再之後……就只能聽天由命了。有些人在鎮上的醫院見到從廢墟里僥倖存活下來的親友,有些人,卻只能去醫院認領遺物。
家人……本來他還應該向自己的妻子報備的,可轉念一想,他哪裡還有妻子?卓然又不由得凄凄慘慘一笑。
已經失聯一整天了……
「進口車品牌被個借殼的國產車給秒了,高層肯定氣瘋了吧。」
他得嗓子啞得不成樣子,許唯星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是她萬分熟悉的、眉梢眼角帶了一點點笑意的他,又回到了她眼前——他在沖她笑,淺淡得恍若夢境,許唯星眼睛都不敢眨,怕這一切真的是夢境。
眾多學生中,周漾是裡頭最機靈董事的一個,也是卓然最喜歡的學生。
但這點小問題在生死面前,已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她只希望他活著,其餘的都不敢奢望。
周漾抬頭看她,臉上是早已乾涸的淚痕。
這孩子唯一的親戚在臨近的另一個受災縣裡,福利機構的工作人員好不容易電話聯繫到對方,對方答應過兩天來接這孩子走,可兩天過去了,始終不見人影。再打電話過去,電話就已經關機了。許唯星把孩子接回了自己住的賓館,孩子住她的房間,她則大部分時間依舊守在醫院等消息。
許唯星也沒接話,拿了合同就往自己辦公室走,可隨著高跟鞋的噠噠聲,昨晚夢裡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不由得在她腦海中里一點一滴拼湊起來,夢到地震,就真的地震了,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原來這丫偷|拍了一張剛才周子廷和許唯星聊天時的側顏,又拍了張全家福上的那個小胖墩,直接把對比照發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了微博,以響應微博上的「胖子都是潛力股」的熱門話題,許唯星和周子廷應孫樂妍的要求給她的微博點贊時,這條微博已經有了幾十條評論。
這時,原本死一般寂靜的走廊突然鬧嚷起來,原來是又有一個倖存者被緊急送進醫院,一直蹲守在醫院的親屬們全都聞訊一哄而上,許唯星也暫時放下孩子,跟個瘋子一樣在人堆里拚命地擠來擠去,多麼希望衝破一切阻礙擠到急救推車前的那一刻,看見的是卓然的臉。
原本清俊的面龐,如今滿是臟污;原本堅強有力的、她一次次離開又一次次把她拉回來的臂彎,如今只剩冰冷,再沒有一絲生機;她再看不到他眉梢眼角帶笑的模樣,再聽不到他喊她……「星星」……
張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手機那頭隱約傳來一個男人略帶寵溺的聲音:「要起飛了,還打電話呢?」
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
許唯星在擁擠的醫院走廊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這孩子就這麼直直地看著她,突然怯怯地說:「我認識你……」
可是說到底,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能真的稱得上是朋友的,又有幾個?當晚,卓然就去了車行。
那一刻許唯星終於明白,孫魏娟是真的視卓然如己出,否則也不會因為卓立的這番話哭得險些背過氣去。
張苒無奈嘆口氣,她本來已經很久沒在許唯星面前提起過卓然這個名字,這次實在沒管住嘴,一是因為剛才聽見那倆小丫頭聊到許唯星恰好和卓然一樣,如今都身在長春,二是因為——
許唯星默默地看著這一見面就鬥嘴的倆人,無奈笑笑:「你倆繼續掐吧,我去廚房幫忙。」
他是卓然,只是普通的代課老師,學校里師資匱乏,他不僅兼任三個班的主課老師,還是其中兩個班的班主任。
員工心有戚戚地喚了聲:「張組長!」
特別瘦小的孩子,明明是小學生,看著卻比城市裡上幼兒園的孩子還要瘦弱幾分,那雙眼睛矇著一層灰濛濛的恐懼。
孫樂妍目送著他離去,心裏有個聲音漸漸地泛起漣漪:周子廷啊周子廷,你能輕易地看出我姐心裏住著某個人,為什麼就看不到我心裏,也住著某個人呢?
那一刻,許唯星以為自己幻聽了。
厲家晨見他徒步進了店門,手上什麼也沒拿,連車鑰匙都沒帶,彷彿特別隨意地散步到這兒的,不由問:「怎麼走路過來?你車呢?」
其實孩子的世界還是極其單純的,他說這話時,還忍不住泛起有點苦澀的笑容,殊不知其實半年前,他的父親在外打工時出意外過世,他母親很快改嫁他人,只不過他的奶奶怕他這麼小小年紀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一直沒告訴他。其實這樣也好,讓這個孩子,晚一點去體會這個世界的殘忍吧……
孫樂妍見姐姐的身影消失在了廚房門口,立即飛身撲坐到了周子廷身旁,撞他肩膀:「喂喂喂,都一年了,我姐對你怎麼還這麼不溫不火的?周大帥,你怎麼這麼遜啊?」
原來卓然還兼任低年級的音樂老師,只可惜卓然五音不全,常常在學生們面前鬧笑話,可在帶周漾去鎮上比賽回來的途中,他這個音樂老師卻跟著車載廣播,唱了一首迄今為止唯一沒有走調的歌。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孫樂妍的嘴可比周子廷毒多了,當即一句:「畜生才長尾巴呢,你又不是畜生,哪來的尾巴?」就嗆得周子廷哭笑不得,敗下陣來。
說著便起身走了。
可這孩子的臉上卻很快漾開一層堅強的笑意:「不過沒關係,我奶奶和卓老師一樣,一定能活著出來的。」
「哐當」一聲,是許唯星手中的水杯失手落地的聲音。
關上廁所門,許唯星終於任由身體被磅礴的無力感籠罩,慢慢地滑落在地。
孫樂妍的眼珠賊溜溜地一轉,當即把自己打算留在國內報效祖國的偉大決定告訴周子廷:「真要感謝我的話,就在我去凌亞面試的時候,給我開開後門唄。」
在周子廷這般像是無奈、又像是無助的眼神下,孫樂妍頓時恍然大悟——看來她猜到了。
只是……連醫生都不知道卓然什麼時候會醒,又或者,還會不會醒……
提到唯一的兒子,老爺子禁不住老淚縱橫,顫顫巍巍地哽咽到最後,只說了一句話:「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聽這話茬,許唯星就笑了,張苒一向是緋聞八卦的發燒友,許唯星早就見怪不怪。她一邊起身去給自己倒水,一邊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問:「說吧,你又聽到了什麼驚天八卦?」
全周子廷忙著給許唯星倒茶水,忙著把躲在房間里看《動物世界》的項少龍引出來抱給許唯星,忙著問許唯星:「你下周不是又要出差么?項少龍繼續放我這兒吧。」……周子廷的世界從來圍著一個女人轉,自然沒顧得上去觀察這小丫頭詭異的笑容,孫樂妍也早就習慣了,就只看了周子廷和許唯星一眼,便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一角搗鼓了半天手機,突然對著在座的許唯星和周子廷振臂一呼:「快快快,快給我點贊!」
許唯星這才回過神來似的,對周子廷笑笑:「沒什麼。對了,項少龍在你父母家還乖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漾枕在許唯星的腿上睡熟了,許唯星看著天幕上綴著的點點繁星,有些無力地想,如果沒有災禍,這該是個多麼祥和的夜晚?
卓然當時就只是笑:「因為我練過很多次,一直想唱給一個人聽,可惜再也沒機會了。」
只不過這時的江兮茜再也不復之前的巧笑倩兮——她正慘白著臉低頭看著手裡的手機。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裡
是去年籌備婚禮時,卓然買給許唯星的婚戒……
其實張苒壓根就沒什麼正事要說,剛才教訓起晚輩來一套一套的,實際上自己本身也是八卦的要死,她如今只想問一句:「你現在是不是在長春啊?」
她彷彿讀懂了夢境里,他為何能如此坦然地面對這一場橫災——從小到大,他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根本就沒有親人,一直都是那麼的孤立無援,而她,曾經是他最親的人,可是最終連她都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從不曾牽挂過他,那他又何來留戀?
「……」
周子廷和許唯星搭同一班飛機返回北京,原本還談笑風生的她接了個電話后整個人神情都變得不對,周子廷不禁問:「怎麼了?」
她……
好不容易走廊空出了個座位,已經是凌晨時分了——沒有新增的傷員被送進醫院,這意味著什麼?許唯星沒有勇氣去想,除了等,她什麼事也做不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等一個希望,亦或,等一個絕望……
「……」張苒又不說話了。
卓然在貧困鄉的希望小學里任教,這次為了救個學生被壓在校園的廢墟里,希望小學坐落在低洼地區,救援難度很高……這些許唯如今僅知的消息,都是從孫魏娟處得知的,一年前的她刪掉了所有和卓然有關的人的聯繫方式,如今只能找到卓然嫂子工作的醫院,再幾番輾轉,最終才見到了如今常駐療養院里的孫魏娟。
許唯星被自己心裏突然泛起的這個念頭驚得臉色一僵的同時,張苒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最後一句:「我還聽說,卓然當時人就在震區,已經失聯一整天了。」
厲家晨依舊是不辭辛苦看店到最後的最盡責老闆,原本正鑽在車底下修底盤,工具箱就放在車輪邊,他摸瞎地伸手,在工具箱里摸索著扳手,還沒等他摸到扳手,就有人先行一步把扳手遞給了他——厲家晨這才納悶地從車底下鑽出個腦袋來,見竟是卓然蹲在車邊,咧嘴一笑:「找我喝酒還是找我修車啊?」
卓然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雖然他是笑著的,但那笑容淺淡得幾乎尋不到任何快樂的蹤跡,「我這次來不是來修車,也不是來喝酒,主要是來跟你道個別。」
「絕對的,我剛上網還看見新聞說,凌亞的市場總監和某某地方簽了筆大合同,準備開設新廠了呢。」
滾燙的茶水就這麼撒了許唯星一手,手背早已紅了一片的她卻全然未覺,只有一個聲音,慢慢地隨著驚天的恐懼一道,吞噬掉她所有神智。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卓然看著這一幕,很久不曾揪痛的心,突然隱隱的犯疼。
哎,真是讓人倍感唏噓。
終於,她走到了護士面前,眼睛早已被源源不斷的眼淚暈得模糊不清,可她說的話,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篤定:「他是我丈夫……」
「卓老師你那麼好,她怎麼會捨得離開你?」小傢伙很有一套自己的主張,「我媽媽就捨不得離開我爸爸,所以跟著他進城打工,已經好幾年沒回來過了。」
應該是坐在許唯星旁邊的某位男士發出的提醒。
卓然當時人就在震區,已經失聯一整天了……
幸好許唯星還沒來得及得出答案,鏡頭就轉到了站在江兮茜一旁的男主持人身上。許唯星本能地鬆口氣,不成想沒過多久,鏡頭又回到了江兮茜身上。
許唯星到處奔走尋找,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在反覆拉扯:他是卓然用命救下來的孩子,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她不能失去他;她已經失去了卓然,不能再失去他……
許唯星卻無比堅定:「以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給我留了這麼多啊?」周子廷看一眼餐盤,笑得那樣和煦,不枉餐廳小妹如此厚待。許唯星就只能頗為尷尬地杵在那兒,正不知道自己該走該留,周子廷一伸手就把她給摁椅子上了。
前段時間軟體故障,她得親自送份文件給諸位副總,來到卓然辦公室門外時,透過虛掩的門縫看見卓然竟然在,她正要敲門,卻被卓然那時的表情震懾住,不由得停下。
許唯星照舊是從早上一直忙到中午,連軸轉沒個停歇,等她有空吃午飯了,趕去員工餐廳,飯菜幾乎全售完了,她本來就只空出來15分鐘的用餐時間,下午還要和廣告部的人開會,只能餓著肚子離開,可沒想到剛朝餐廳門口一扭頭,就看見周子廷走進餐廳。
卓然特別喜歡這個孩子,這孩子總能在不經意間讓卓然看到當年的自己,比如當年他第一次去許家拜訪時穿的那件T恤那條牛仔褲甚至那雙帆布鞋,都是只有在重要場合他才會拿出來穿的;又比如此刻看著這孩子從考場里走出來,那也像極了那時候的自己,對什麼都那麼自卑,因為他渺小到什麼都掌控不了,卻唯獨對學習那麼在行、那麼感興趣,因為他知道那是改變他命運的唯一途徑,他得抓緊它,否則這一輩子都走不出貧窮這個圈。
不是。
秘書的來電算是拯救了許唯星,許唯星電話一響,她一接起,對電話那頭的秘書說一句:「我五分鐘後到。」便徹底結束了這頓令她有些難熬的午餐。
請指引我走出去
張苒站定在她們面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處在戰火之外的公司討論這些也就算了,我們都是赫勒的員工,也跟風討論這些,像話么?高層被氣瘋了,我們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
許唯星也是在醫院,見到了卓然救下的那個孩子。
許唯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竟還說對了,一時啞然,孫樂妍卻依舊一派輕鬆愜意地告訴了許唯星一個更重磅的消息:「我畢業以後想進凌亞。姐,你可得罩著我。」
夢境彷彿帶她來到了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老舊的矮樓,泥濘的小路,彷彿是個閉塞的鄉鎮,安靜而寧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兒,可就在這一片寧謐之中,突然天色巨變,轟隆一聲,如地震一般,地面、房屋、她眼前的一切,都劇烈地晃動起來,她所踏著的地面如地陷一般,迅速地將一切席捲,吞噬……
這個世界人心險惡,關於朋友這個詞,卓然一向分得很清楚,這幾年結識的朋友,彼此看中的都是對方的社會地位,可以錦上添花但絕做不到雪中送炭,而他的朋友圈中真的說得上知心話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少年時結識的厲家晨。以至於在下了這個決定后,卓然除了向家人報備,就只打算告訴厲家晨一人。
沒想到孫樂妍隨口就接話道:「是啊,我是不打算出國了。」
兩天後,卓然就踏入了這片全然陌生的土地。再坐一天一夜的汽車,才終於來到這閉塞的貧困縣。
周漾就這麼高高坐在自家老宅的廢墟上,曲著雙腿縮成一團,遠遠看去那麼渺小——是啊,在天災面前,誰不是這麼渺小?
許唯星就這麼驚醒了。
她如此這般欲言又止,原本還在微笑著的許唯星,笑容就這麼一點一點地隱去了。所謂的驚天八卦該不會是……
「這是我前妻。」
是啊,這種以前任婆媳、前任夫妻、前任男女朋友、前任工作搭檔……這類已經決裂的兩方當眾撕逼作為賣點的節目有什麼好看?她這種切身經歷過這一切的人,自然是體會不到這檔節目的樂趣的,許唯星也就笑笑,沒接話,繼續低頭吃飯了事。
終於,我找回你……
她的手機震動聲打破了此刻的祥和,一看是醫院的護士打來的,許唯星趕忙接聽,一下子就把周漾給鬧醒了,周漾睜開眼睛還沒在黑暗中看清許唯星的表情,已先行聽到她聲音和圖書都有些抖地、透著滿腔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護士知道她每天都會定時定點來醫院等著,有好消息,連護士都替她激動。
「對啊,怎麼了?」
孫樂妍一時口快,想也沒想就反問:「誰啊?」
他在看著她。
卓然笑笑,笑容寥落,什麼也沒答,只反問:「你覺得這一年我過得開心么?」
「不知道,半年?或許更久。」卓然也不能確定。
電話雖然通了,但電話那頭的許唯星語速很快:「長話短說,飛機快起飛了,我得關機。」
許唯星知道自己出現的不合時宜,可她耽擱不了太多時間,只能硬著頭皮走進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房間。但似乎她的出現,並不像她想的那般不湊巧。反倒是孫魏娟見許唯星輕輕地叩開虛掩著的房門那一刻,原本被卓立逼得成了一片死灰的眼睛里,終於閃現出了一絲希望的光。許唯星彷彿就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就這麼顫顫巍巍地走到許唯星面前,竟當著許唯星的面,「撲通」一聲跪下了。
「我去洗把臉。」許唯星說著就走向了廁所。
張苒雖然因距離有點遠而看不清那鑽戒的樣子,卻很快認出了卓然手邊的那個戒指盒——
周漾每天都跟著許唯星一起來,領養手續已經託人去辦了,只希望手續辦好的那天,卓然已經醒了。
才認識幾天的孩子已經成了她的命,可實際上她對這孩子一點兒都不了解,毫無頭緒地找了一整晚,最終還是在義工的幫助下找到了周漾的家。這一片民宅都已經成了廢墟,路燈也早已倒塌,一片黑暗,只有徐徐的微風提醒著世人,這本該是個美好的秋夜。許唯星打著手電筒在黑暗中穿梭,終於找到了這孩子。
在所有瞬間黯淡下去的面孔之中,許唯星的臉上彷彿就寫了喜極而泣四個字,不知為何就是突然腿軟,那樣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近護士,深怕自己腳步一塊,就要把面前這個美夢踏碎了似的。
許唯星豁然站起。那一刻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沖,竟令她只是痴痴地站在那兒,完全忘了去叫醫生。直到卓然對著她,艱難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周漾。」
許唯星就笑笑,沒再說話。一年,這個世界真的改變了很多,唯一沒變的,或許就只剩下一直是這麼欺軟怕硬的項少龍了吧。
卓然,你如今在哪兒?又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許唯星也沒太把這夢當回事兒,直到開完早間的例會,準備回自己辦公室,正好路過秘書室,想到早上讓秘書校對個合同,又見秘書此刻正專註地對著電腦屏幕不知在瀏覽些什麼,便調頭走進秘書室,正在開小差刷微博的秘書見到她突然過來,連忙站起來迎接。
秘書連忙點頭,拿起桌上的合同遞給許唯星,許唯星接過合同,順帶瞄了眼秘書的電腦屏幕,見微博的頁面無端端變成了灰色,許唯星也就多嘴一問:「怎麼成這色了?」
許唯星依舊每天都來醫院報到,心情卻早已和之前截然不同。從來沒覺得「撥開雲霧見青天」會是這麼美妙的詞。
張苒聽著盲音,回想一下剛才聽筒里透來的那個略帶寵溺的男聲,八卦之心瞬間又被勾起。最近這段時間凌亞跟吃了火藥似的火速領跑國內中端車市場,許唯星自然忙得腳不著地,她已經太久沒和許唯星好好聊過了,但其中的一絲蛛絲馬跡還是沒能逃過張苒的法眼,比如——之前但凡許唯星要出差,一定會把項少龍暫時寄養在她這個好友家,可許唯星這次去長春出差,竟然沒把項少龍放在她這兒……那麼,究竟放誰家去了?
而他一笑著說完,便又忍不住鼻子一抽,流下淚來。這孩子在本該沒心沒肺地笑著的年紀里,已經學會了用笑容掩飾悲傷。
江兮茜應該是趁鏡頭轉到男主持人那兒時看了眼手機,對於一個對直播早已駕輕就熟的王牌主持人來說,到底看到了什麼才會令她這般臉色慘白,一直震驚地低頭盯著手機屏幕,完全沒發覺鏡頭已經回到了她那兒。
夜空中最亮的星
一年後。
時間走進十月,長春已經是寒意陣陣,北京卻迎來了一年中最好的節氣,天秋高氣爽,高雲白,許唯星從長春出完差回來正好是國慶假期,難得的假期,許唯星在家和項少龍為伍,偶爾去張苒那兒蹭頓飯,日子簡單的跟白開水似的,孫樂妍直接拎包背上,投奔許唯星來了。
張苒瞄了眼門口確認她們真的走了,立馬換了一副樣子,火急火燎地從兜里摸出手機,很快撥通了許唯星的電話。
餐廳小妹為他留的午餐兩人份還有餘,只有15分鐘的用餐時間,許唯星基本沒時間和周子廷說話,只顧著低頭狼吞虎咽,對於周子廷來說,比起吃飯本身來說,似乎看她吃飯更加有趣些,許唯星偶一抬頭,就看見對面的周子廷早已放下了筷子,只拄著頭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孫魏娟因為偏癱說話都不利索了,只能通過一個勁兒地摔東西逼迫卓立帶她前往四川。
還不等許唯星回話,張苒又緊張兮兮地補充道:「你聽了先別激動,我也是道聽途說來的,消息不一定準。」
曾與我同行 消失在風裡的身影
語畢就把通話給掐了。
那曾與我同行的身影,如今在哪裡……
搜救人員安慰了不到兩句,就被其他家屬團團圍住,許唯星也在其中,30年的教養、素質什麼的早被忘到了九霄雲外,拿著手機拚命地擠到搜救人員面前,給他們看卓然的照片:「是不是他?」
許唯星慢慢地走近他。這一片區域已經停止了搜救,除了他們,再沒有任何搜救人員的蹤影,只有極遠處的平地上,依稀可見成片的臨時帳篷。
那笑映在因濺了泥巴而顯得髒兮兮的大巴車玻璃上,顯得特別的晦暗,沒有半點生機。可明明當時車載廣播里播放著的歌詞,是那麼的充滿希望……
這一下午許唯星又是忙得連杯水都顧不上喝,等她終於回到自己辦公室,已經累得一屁股倒進了椅子里,再也不願起來。好不容易捏一捏緊繃的眉心,懶洋洋地拿起辦公桌上的手機。這一下午這部私人手機她都沒帶在身上——壓根沒工夫去接聽私人電話;對於既沒男朋友、也沒什麼朋友的她來說,上班時間也沒什麼人會找她。如今拿起手機一看,竟有十幾通未接電話,許唯星簡直不敢相信,再一看電話全是張苒打來的,許唯星就更是一頭霧水。
「……」
她回撥過去,張苒幾乎是秒接,可接聽了又不說話,古里古怪的。許唯星只好先開口:「怎麼了?這麼急著聯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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