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許唯星的沉默間,周子廷很快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他一打電話過去她就接聽了,明顯是還沒睡。也對,經歷了這麼多事,她一時半會兒哪能這麼快進入夢鄉?為掩尷尬,周子廷乾咳了一聲才繼續道:「我不知道你和卓然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希望無論什麼事,你都能儘快放下,放自己一馬。孩子沒了,以後可以再生,別把這件事看得太重。」
直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員開始清場準備下班,許唯星一臉面無表情地起身離開,荒廢了一整個下午,卻什麼也沒等到——
他應該是順手就接聽了,也不知道下一秒發生了什麼事,許唯星還沒來得及開腔,就聽聽筒里傳來「砰」地一聲巨響,緊隨而起的是稍遠處傳來的某個陌生人的一句:「先生!小心!」
「……」
許唯星點點頭,正要請保安把她面前這位不速之客趕走,卓然卻驀地開腔:「婚禮不會取消。我等你。」
多麼無力的一句話。許唯星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可笑,他們之間已經再無退路、更再無前路了,見了面也只是徒增爭吵,又能挽回什麼?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離下周一又更近一步,許唯星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心態面對。下班直接去地下停車場取車。她的車子已經修好,看不出一點那場小車禍造就的磕碰痕迹,只是……心上還有多少傷口,什麼時候才能愈合?
待周子廷走得更近些,才發現那不是他的錯覺,這女人是真的在發抖。還以為她這是嫌空調冷,周子廷脫了外套來到她身後,準備給她披上,這才知道自己錯了。
車窗上的黑色保護屏最終將二人徹底隔絕。
不舍么?許唯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彷彿被掏空了,空落落地響著回聲。
周子廷聞言一怔。她說得有些漫不經心,聲音也挺小,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很強烈,周子廷忍不住扭頭看她。
此時此刻的許唯星就坐在熄了火的車裡。車子停在一家串店門外。這家串店前段時間她和卓然經常來,每次都會坐在靠窗的位置。但此刻坐在店裡靠窗位置的,是卓然和江兮茜。
孫樂妍小痞子似的晃晃肩膀:「這個無需你操心。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火星男。」
保安一聽這位先生這麼說,便不好行動只能靜觀其變。連許唯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聽到「婚禮」二字時,心裏的那一絲抽痛意味著什麼,但她很清楚,不可能了……
她都已經這麼說了,識趣的朋友們也不會多問,頂多暗自揣測一下這所謂的「個人原因」究竟是哪些原因。對於試圖刨根問底的盛峻,她除了躲著,也沒別的辦法。就讓她做回縮頭烏龜吧,在她能坦然面對這一切之前。
「……」
「媽不准你離婚。」
許唯星下了車,看著朝自己迎面走來的卓然,多少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卓然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神情有些肅穆。短短時間里,許唯星想到了很多,比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比如多年後她再次見到他時的樣子——這個男人總是這樣不疾不徐地走向她。只不過這次,走向她,是為了最後的分離。
總裁短暫地停了停,給她點時間消化。末了才繼續道:「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現在做的這些就是為了從赫勒那裡瓜分市場,所以之後赫勒和我們的關係只會比現在更差。我真的不放心把當下這個事關公司未來的項目交給赫勒高管的老婆。更何況以那位卓總監的能力,三五年內升赫勒副總或者中國區總裁,都是有可能的事——那樣的話你在凌亞的處境只會更尷尬。」
手機那頭又安靜了許久,他終究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來見我,立刻!不然我就把結婚證撕了,看你還怎麼離?」
等聽完他複述了一遍他和許唯星之前洗碗時的對話,孫樂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你是不是火星來的?地球男講的可都是『趁虛而入』這一套。虧我還幫你製造機會。」
「阿姨,我約了卓然今天下午去民政局辦離婚。幫我勸勸他。」許唯星以為自己說這話時會忍不住情緒翻湧,可真的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心情很平靜。也對,心都死了,還怎麼讓情緒翻湧?
孫樂妍乖乖領命跑去洗菜。不讓她碰刀,不讓她碰火,肯定安全了吧?許唯星正要放心地去忙別的,卻在這時身後傳來孫樂妍「啊」地一聲尖叫。
許唯星眼睜睜看著窗外開始由夜色沉沉變得曙光微現,但那一絲曙光還沒來得及穿透雲層,就被層層霧霾隔絕得丁點不剩,讓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可最終許唯星什麼也沒說,始終平靜地面對他的質問。當年分手,她一直覺得是錯的時間、對的人;如今終於幡然悔悟,其實一直都是錯的時間、錯的人……
「……」
許唯星只能但笑不語,而這位本想順嘴恭喜下她新婚的同事,轉眼就被一旁的另一個同事使眼色給鎮住了——使眼色的這個同事之前就在許唯星的婚禮邀請名單里,自然也五分鐘前收到了她的群發簡訊。
出於某種鴕鳥心態,他還是把婚紗照掛在了客廳牆上預留出的位置——當這一切糟糕的事情還未發生時,他還和他的卓太太興緻勃勃地規劃過這批婚紗照放在哪些位置最好。是掛在客廳沙發的正上方,還是乾脆再把婚紗照的規格放大,直接用來做卧室的背景牆?
對於許唯星此刻的一臉謹慎,周子廷無奈地笑了:「我對你好不是想要從你這兒得到什麼回報,就只是單純的想對你好而已。」
她今天銷假回來上班,電梯一路上行,到了一樓,一下子湧進來一幫人,把原本空落落的電梯間擠得滿滿當當,正好站許唯星旁邊的就是和她還算有點交情的同事,這位不明真相的同事此刻見到她,一臉詫異,隨即笑問:「許總監,你不是請假結婚去了么?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上班了?」
這丫頭估計是怕她單獨待著容易胡思亂想,簡直跟個殷欽的追求者似的,早晚定點給她發微通道早安和晚安——
是啊,她都肯放過他了,誰又來放過她呢?許唯星感覺到蒼茫的無力感就要將她滅頂了,她深深地呼了口氣:「還麻煩您件事,他的結婚證在我這兒,能不能替我轉交給他?」
笑得那麼諷刺。
如今客廳沙發的正上方、還是卧室的背景牆上,都是他們的合照,曼妙的婚紗,飛揚的頭紗,她在笑,他在看……但實際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簡簡單單一句話聽得許唯星頓覺自己的想法俗不可耐。
卓然繃著臉笑了,那笑容,彷彿是火山爆發前的預兆,帶著股不顧一切的意味,可他終究還是竭盡全力壓抑著,不想和母親爭吵,只說:「這事你別管。」
若是讓許唯星回憶一下出院的這一周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似乎這整一周都是渾渾噩噩的,雖然工作照做、也沒出什麼錯,但總覺得自己跟行屍走肉似的,做什麼都進不到心裏。
孫樂妍還不動,周子廷直接按著她的頭,把她按進車裡。孫樂妍還是不死心,從半降下的車窗里探出個腦袋來:「幹嘛突然對我這麼冷淡?」
她現在是身體最虛的時候,燥熱的天氣里,所有人都穿著涼快的短袖,就她穿著不合時宜的風衣,可周子廷站在她身後望著她,依舊覺得她是那樣單薄——他甚至看見她的身體在隱隱發抖。
可他的推辭完全難不倒孫樂妍,只見這丫頭眼珠一轉,一副計從中來的樣子:「那我知道去哪兒了……」
計程車絕塵而去。許唯星看著後視鏡里的他越來越小直至最後消失不見,終於可以放心地鬆開一直緊咬著的牙關。牙關一松,強忍多時的眼淚便奪眶而出。
周子廷卻硬生生地把她的腦袋扣回自己的肩上:「想哭就哭吧。」
該不會……
而許唯星剛到自己辦公室,椅子還沒坐熱,總裁辦公室就直接切內線切到了她這兒,電話那頭傳來的還不是首席秘書的聲音,而是總裁本人:「許總監,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吧。」
這一夜也註定是她的不眠夜了——
卓然卻不肯正面回答,只問:「是她讓你把結婚證轉交給我的?」
「……」她現在還不太明白總裁突然和她說這些,到底意欲www.hetubook.com.com何為,許唯星只能幹笑一下,也不對他的話發表任何觀點。
回答得這麼隨意,孫樂妍怎麼會信:「不可能。你趁我姐最難過的時候陪在她身邊,難道不是為了趁虛而入?騙三歲小孩呢吧?」
真的就這麼邪門,許唯星剛想到車禍,就險些又撞到別人的車——不,準確來說,是對方的車主動迎向她的——
沉默半晌,孫魏娟終於開口:「唯星,謝謝你肯放過我們家卓然。」
周子廷笑得略顯得意。等許唯星重新打開總閥,再回廚房一看,周子廷已經開始捲袖子準備做菜了。
我這些年還你的還不夠嗎?
許唯星下意識地踩剎車,心有餘悸地抬頭看向擋風玻璃外,神色便猛地一滯。
他這些天來已養成了習慣,出門前看看照片中的卓太太,她在照片中起碼還能對他笑,這是幫助卓然渡過這新的一天的唯一動力。
許唯星不由得僵住——
孫樂妍推著購物車站在遠處,眼前的這一幕盡收眼底。就這麼愣愣地站著,愣愣地看著,如同一個落魄的局外人。
因為出了這麼個小插曲,許唯星比預期的晚半小時回到家,剛換上了居家服,正準備給項少龍準備貓糧,門鈴就響了。
……
「有空再跟你細說吧,我真的要去做報告了。」許唯星倉惶地說完,立即就把電話給掛了。
孫樂妍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許唯星的表情,可惜許唯星平靜的臉讓人讀不出任何有效信息,孫樂妍索性手一揮:「哎!先不說這個了,做飯吧。我餓了。」同時不忘討好道,「我雖然不會做菜,但我可以幫忙洗菜切菜。」
終於不得不承認,他這樣的人,是註定得不到幸福的。
她前幾天確實請了假,可惜不是因為結婚,而是因為住院——
原來真的會有眼淚是這樣源源不斷,跟水龍頭似的,嚇得司機當即準備踩剎車。可後座的這位女乘客卻淚眼朦朧而慌亂地阻止他:「別停,繼續開。」
雖然是沒經大腦的一句,但許唯星上機后關閉手機時還不無贊同地想,自己除了說「謝謝」,還能說什麼呢?謝謝他終於肯放過她,也終於肯放過他自己……
顯然他所謂的「有的東西」,不僅孫樂妍不懂,許唯星也不懂,吃完這頓有些過於安靜的晚飯,周子廷又自告奮勇地洗碗,許唯星這回並未阻止,孫樂妍坐在沙發那兒看《生活大爆炸》的DVD笑得前仰後合,似乎一點也沒發現氣氛的異樣,直到許唯星尾隨周子廷進了廚房。
手機那頭的人被她的架勢唬得半天沒吭聲,許久才帶著疑惑和試探問道:「什麼怎麼了?」
孫樂妍笑嘻嘻:「你知道的,我哪會做飯啊?我這是自備乾糧來蹭飯吃的。順便再……」說到這裏,孫樂妍詭異地一陣停頓,之後笑得更加殷勤,明顯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要說,果然,許唯星皺眉疑惑地看向她的下一秒,她就開口道,「順便帶句話。」
「許唯星,你到底要躲我到什麼時候?」
而此時的卓然,就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已經連續三天沒怎麼合過眼,但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三天前,孫魏娟被他無心的一句話氣得中風,這三天來他都守在醫院。他一向知道自己母親刻薄、市井,他不是沒有厭煩過,但卓立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他憑什麼瞧不起卓家?憑什麼覺得卓家拖累了他?要不是因為被卓家收養,他說不定早就餓死凍死、不復存在了。
「我來給你送這個。」孫魏娟說著遞給他一個紅本。
卓然便雙手插著褲袋,送她去路邊等車。這個女人永遠不會知道,他藏在褲袋裡的手一直僵硬成拳,就如這個女人永遠不會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想通同意離婚一樣。
她沒有開口,只是聽著手機那頭的卓然,用前所未有的疲憊嗓音對她說:「我,同意離婚。」
她不能在這時候給他打電話,否則這件事永遠斷不了,可同時,許唯星腦子裡的另一個聲音卻說著截然相反的話:他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我送你去打車。」卓然說,表情還算輕鬆。
可周子廷面對除許唯星之外的人,一直很有原則,有原則到幾乎不近人情的地步:「我可不敢,你媽媽讓我看著你,別讓你進那些聲`色場所。」
總裁說得雲淡風輕,許唯星卻聽得後背發涼。她也知道結婚生孩子會影響工作,可她之前一直在忙著籌劃未來該如何兼顧工作和家庭,可萬萬沒想到,總裁那時候都動了要調走她的心。
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傷心,孫魏娟的語氣顫抖著:「我這麼做都是為你好!」
周子廷索性把她的腦袋也摁回車裡,逐客令下的又快又狠:「別貧了,趕緊走吧。」
「說吧。」
「……」
許唯星通訊錄里有幾個相熟的維修員電話,但不知道他們負不負責這一區的維修,孫樂妍見她欲撥出電話,連忙打斷她:「我有附近維修員的電話!」
這是她這個周日做得唯一一件還算有意義的事。可她發出這條簡訊,對方足足一個多小時沒有回應。
周子廷從鍋里夾起一個油燜大蝦直接塞進孫樂妍嘴裏,牢牢堵住她後續的話:「別胡說,我可沒別的企圖。」
卓然笑了。
許唯星的群發簡訊發出去不一會兒,盛峻的電話就飆了過來。
四目相對久了,氣氛就跟酒杯里的酒似的,緩緩滋生著氣泡,這一串小小的慢慢地上竄,最終「啵」地一聲破裂。那一刻,周子廷也彷彿聽見了自己心裏「啵」地一聲——某個原本關閉著的記憶閘口,就這麼應聲開啟了一條縫隙。
「就剩咱倆沒過安檢了。」
周子廷一伸手,照著這丫頭的腦門就是一記爆栗:「什麼趁虛而入?我就不能不帶任何企圖心的、單純地對一個人好么?」
我當年是有多讓你看不起?你寧願流掉孩子也要跟我分手……
孫魏娟看著他那樣子,像是憤慨,又像是心疼:「她都已經下定決心跟你離婚了,就你還死心眼認定非她不可,兒子,你醒醒吧!」
這麼晚了誰會打電話來?鈴聲催命似地一直在狂響,鍾淑寧都來不及看一眼來電顯示便急急忙忙摸索著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接聽。
許唯星說著就要掛電話,盛峻愣是被她這話激得猛地回過神來,趁她掛斷電話前連忙問:「怎麼回事兒啊到底?」
千言萬語幻化到最後,只剩輕輕地把她摟進懷裡。
當然,她也沒錯過坐在卓然身旁的江兮茜。她是那樣悉心地照顧著他,照顧著一個——別人的丈夫。
許唯星沒回答,只反問道:「把我堵在這兒就是為了問這個?」
「但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相比她的慎重行事,總裁卻像在和一個識相的晚輩聊家常似的,還挺輕鬆隨意,「當然,你聽了這些千萬別有什麼心理壓力,我只是在收到你的簡訊之後有些詫異,同時也覺得有必要表明一下我的立場。」
許唯星站在門邊遲疑了一下,這才走向辦公桌。餐盒上有字條:「在餐廳沒看見你,猜你沒胃口,在外邊的餐廳給你買了點。」
而此刻,許唯星彷彿就站在這個合與散的岔路口,想要前進卻看不到前路,想要返回,卻沒有退路。
「真的?」許唯星明顯不信。
其實剛才在電話里她對卓然說的那些,都是她的心裡話,她真的很對不起卓然。五年前她痛甩卓然,卓然黯然出國,她是在暈倒被送醫之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可那時她已小產。
周子廷默默低頭喝酒,沒搭腔。
外表越是剛強的人內心往往越脆弱,短短時間里周子廷已經無數次設想到,萬一她想不開做了傻事,萬一……
許唯星和孫樂妍一同從住院部的台階走下時,周子廷的車早已在台階下恭候多時。
孫魏娟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樣子,卓然本能地有些閃避她的目光:「媽,你怎麼來了?」
周子廷只知道她流產,卻不知這件事背後牽扯了多少事端。而這些事端,她又怎麼向一個局外人啟齒?
如血管爆裂一般的痛頓時席捲太陽穴,孫魏娟來不及痛呼半聲,就已失足昏倒在地。
周子廷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就像正看著一個不懂成人世界感情的小孩子似的:「有些東西你不懂。」
和-圖-書周子廷原本伸向她的手就這麼僵在了半空中。之前著急於找她,完全沒顧得上去看看周圍的環境,直到這時,孩子們嬉笑的聲音伴隨著她細小的抽噎聲傳進周子廷的耳朵,周子廷緩緩地放眼看去,原來他們此刻就站在嬰幼兒用品區與兒童讀物區的交界處,隨處可見嬉笑追逐、童言稚語的孩子們。
這話說得,好像周子廷現在不調頭載她去酒吧街,就真的十惡不赦了似的。
「還把項少龍也帶走了。」
她也就不強撐著說什麼「我很好」「沒事的」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不好,很不好;否則一向不愛做家務的孫樂妍不會自告奮勇地提議幫她收拾行李,周子廷亦然,一直忙裡忙外、忙進忙出,末了還說:「我去超市買點食材,今晚給你們義大利菜。」
周子廷有感這丫頭有一肚子苦水沒處倒,索性把車載音響給關了,任她發泄。果然這丫頭趁機連珠炮似的說開了:「我跟那麼多課系老師請了假,大老遠跑來北京一趟,結果美美的伴娘當不成了,還成天因為這事兒被我媽念叨,我容易嘛我?你還不陪我去喝一杯,你這簡直是助紂為虐!」
眼前的這個丫頭的眼睛水靈靈的;而許久之前那個酒醉的夜晚,那個無名女郎的眼睛,似乎也是這樣,披著瑩瑩的水光,那水光,隨著他每一下的律動而震顫。
許唯星轉身出了總裁室,空蕩的走廊里除了她的腳步聲再無其他。她悲痛欲絕、無可奈何之下做出的決定,竟無意中挽救了她的工作?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周子廷則明顯故意曲解了她不願坐進車裡這一舉動,寬慰道:「車牌號我記下了,保證你能安全到家。你就放心吧。」
而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料到的是,計程車竟然來得這麼快,他們剛走到路邊,就有計程車向他們駛來,連最後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們。卓然本來還在默默糾結著,送她走的那一刻,自己是該只和她簡簡單單地握個手,說一句保重,還是能在這最後的最後,任性這麼一次,什麼也不說,只深深地擁抱她,再洒脫地放手,可他又害怕,自己碰觸到她之後,就再也捨不得放開——現在看來糾結這些完全沒必要了,老天連道別的機會都吝嗇于給。
孫樂妍的最後一句「胡鬧」學得格外惟妙惟肖,許唯星完全可以想象母親說這話時的表情是怎樣的。
可許唯星笑不出來。
孫魏娟點頭。
如果可以,卓然希望周一永遠不要來。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懼一件事,可越是恐懼,這一天就越是要如期而至。
只是這維修員的效率未免太慢了,半小時還沒到,要不是孫樂妍一直安撫她「再等等,再等等吧!」許唯星早沒這耐性、打算換別的維修員了。
之後電話就無緣無故斷了,聽著隨即響起的盲音,許唯星的心驀地就揪了起來。掛了電話準備回撥過去問問情況,可理智卻令她硬生生地止住了。
許唯星全程就只是笑笑,直到電梯來到34樓,她還笑著和這倆同事道別:「我先下了。」
那個極端冷漠、自私的許唯星又回來了,卓然眼睜睜看著,卻頓覺無能為力。
也不知是她的語氣偽裝得太好,還是手機那頭的那個男人太過於紳士,總之周子廷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既然她不提,他就不問,很快恢復一貫溫潤的嗓音說:「也沒什麼事,就想看看你睡了沒。」
這輛SUV顯然已在角落恭候多時,那麼巧妙地在距離撞到許唯星的車身還差不到一掌長時一個急煞。
「……」
周子廷很快打到了計程車,開了車門示意孫樂妍坐進去,孫樂妍有點不樂意,站在車門旁沒動。怎麼這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此刻的臉色簡直比這夜色還陰。
許唯星的臉色確實凝重了些,在周子廷的笑語下,許唯星才略顯刻意地笑了笑,開始了分工合作,他負責洗碗,她負責瀝干水放進消毒櫃。她像是為了避免尷尬,故意擺出一副隨口一提的樣子,一邊把碗筷放進消毒櫃,一邊低聲說:「別對我好,我還不起。」
這個好消息,她該第一個通知誰?許唯星一邊想著,一邊撥通了母親的電話,簡短地說完之後便掛機,駕車絕塵而去。
抱著這種自欺欺人想法的,又何止他一個?
其實她哪有什麼「馬上就要去做報告」?她才剛把車駛進公司的地下停車場。在車裡發完了簡訊,就直接下車朝電梯間走去。
半晌,他終於說。嗓音像是被酒精泡的,那麼澀那麼苦,聽聲音應該是真的喝醉了,「……我想見你。」
面對她一臉的詫異,門外的周子廷卻只是一笑,他抬了抬拎在手裡的維修包——他還真帶了維修工具來——笑容一派和煦:「久等了吧?」
周子廷家裡倒是確實藏了不少國外帶回來的好酒。周子廷拿了兩支酒杯和一瓶低度數的起泡酒從廚房裡出來,想這樣就打發這鬼精靈的丫頭?周子廷這瓶起泡酒還沒來得及開瓶,就看見孫樂妍極其自來熟地在他家裡參觀了一圈,最終快准狠地搜出了一瓶他珍藏的好酒:「周子廷你太小氣了?一千來塊錢的酒就想打發我?要開就開這瓶!」
不夠嗎???
許唯星還以為周子廷鬧著玩的,沒想到他真就一進門便直奔廚房而去,沒一會兒工夫就從廚房裡探出個腦袋來:「總閥在哪兒?打開。」
火山的滾燙岩漿在經歷了短暫的寧靜過後,終於,爆發——
許唯星打開餐盒一看,是燉好的魚湯,外加兩份素菜和一份米飯。
「有輛車堵在B3的出口,派兩個保安來處理下吧。」許唯星說著,看也不看車窗外的他一眼。
許唯星不開車門,他就不挪車,地下停車場的這一隅不知不覺間陷入死局。許唯星遲疑了很久,終究降下車窗。
卓然低頭一看,是他的結婚證。卓然再無需抬頭,已經能猜到孫魏娟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了。
說著就把一大袋的食材往廚房拖去。
「我找找維修員的電話。」
總裁自然也收到了她的簡訊,許唯星大概猜到總裁找自己所謂何事了。不一會兒,見到推門而去的她,總裁抬手一示意:「坐。」
相信那個收到了她群發簡訊的同事會很快會替她向眾人科普一下為什麼她在這個時候還會回來上班。但這一切都會是在她下了電梯之後——就讓她做縮頭烏龜吧,在她能坦然面對之前。
後半夜,鍾淑寧被突然鈴聲大作的手機吵醒。
周子廷這個小時工乾的還真是盡職盡責,刷完了碗便告辭,順便把還在一邊看美劇一邊笑得前仰後合、笑聲幾乎要讓隔壁鄰居投訴擾鄰的孫樂妍給提溜走了。
還需要問什麼?答案全都寫在了許唯星那一片慘白的臉上。
「沒啊。」
說著就上前把周子廷手裡的起泡酒拿走,轉而換上她找到的這瓶。孫樂妍「啵」地一聲拔開木塞的那一刻,周子廷隱約聽見自己心在滴血的聲音。
許唯星的車剛轉過一個立柱,一輛熟悉的SUV就從斜角里猛地拐出來,直接橫攔在了許唯星的車頭前。
許唯星站在辦公桌邊,猶豫了半晌,摸出手機來發了條微信給周子廷:「謝謝。」
許唯星一開可是對講,就看見了孫樂妍那張隨時隨地陽光燦爛的臉。
孫樂妍這回帶了一大袋子的食材來。
只因她聽見電話那頭地女兒語氣不帶半點起伏地對她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這婚我不結了。」
「媽……」
許唯星拿過手機,撥出了那個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撥出的號碼。
許唯星一夜不睡竟也不覺得困,她起得這麼早,項少龍都還沒醒,離上班還有幾小時,許唯星坐在窗邊,終於知道自己能幹些什麼了。
不知電話那頭的卓然是因為沒料到她會突然接聽而本能地哽住了一口氣,還是因為喝得酩酊大醉而忍不住打了個酒嗝,他安靜了一會兒,手機電波都彷彿隨之靜止。
許唯星點點頭。
周子廷聽著懷裡的這個女人從剛開始的小聲抽噎,演變成最後的嚎啕大哭,那麼不顧形象,那麼歇斯底里,哭得周圍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頻頻側目而來,周子廷始終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如巋然不動的避風港,只是臂彎摟得越來越緊https://m•hetubook.com•com,她的眼淚淌進他的衣領,明明是順著他的後背流下,可他怎麼覺得自己的心,被這女人的眼淚浸泡得又酸又軟?
許唯星幾乎是本能地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叫住已經走到玄關的那兩個人:「我也去!」
一杯酒下肚,孫樂妍摩拳擦掌地開始套話了:「你對我姐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周三,許唯星和團隊如約前往機場,準備搭乘飛往美國的航班。
「沒想法。」他幾乎不經思考就回答了。
她說的都是實話,連他都無力反駁了吧……
看著江兮茜像個溫柔的母親撫慰一個孩子似的,悉心地順著他的背脊,許唯星聽見自己心裏,塵埃落定的聲音。
她摸出手機一看,是卓然的來電。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對你曾經熱情過一樣。」
許唯星連忙把可憐的蘿蔔從這丫頭手中解救走:「你別刨了,洗菜去吧。」
「你沒聽醫生說嗎?她以後就算再懷也會習慣性流產,你娶一個不能生的老婆回來幹嘛?她現在自己走了,豈不是正好?你還死纏爛打地求她回來幹什麼?」
還不夠嗎?
這女人永遠是這麼的一本正經,小時候就是這樣,是個不實童趣的早熟兒童,當年他腿傷養好了之後載她上學,她也是那樣全程一本正經地坐在他的車後座,手抓在後座的杆子上,為的就是確保半點都不碰到他的身體。而她現在的態度顯然和當年如出一轍——保持安全距離。
大概是觸景生情了吧……周子廷望著她的側臉,陷入前所未有的慌張無措,只知道自己的心也漸漸地絞痛起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許唯星只好小心掩藏住自己那顆被卓然掛機前的那聲巨響狠狠揪起的心:「沒什麼。這麼晚了,找我有事?」
卓然也以簡訊回復。冷冰冰的字體,猜不透情緒。
電話一接通,便迎來盛峻氣急敗壞的一句:「你手機被盜啦?」
時間靜止一般,手機兩頭再沒人說話。直到許唯星被人輕輕地一拍肩——
周子廷看了眼這丫頭得意洋洋的臉,無奈地搖頭:「真替你以後的男朋友擔心,他要怎麼才能受得了你的呱噪?」
處理完了手頭的文件之後許唯星才從部門會議室離開,穿過空無一人的格子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過安檢的前一刻,許唯星的手機響了。
「……」
「小許啊,說句可能不太好聽的話,其實你不結婚對公司來說反倒是件好事,公司剛好是轉型的最關鍵時候,你又是中堅力量,之前你突然就要結婚了,對象還是赫勒的高管,說實話我那段時間都有想過還該不該留你在公司,或者更應該把你調去分公司當個副總什麼的、讓你遠離總公司的核心集團……」
完全不敢置信的語氣,落到電話那頭的許唯星耳朵里,就彷彿石子落入深不見底的寒潭水,沒有激起半點波瀾,許唯星的語氣依舊是那麼的冷靜,不緊不慢,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你滿意了?」
許唯星拿了結婚證就走。只是沒想到,她竟在抄近路返回時,無意瞄見了停在路邊的、卓然的車。
辦公室內的光景和她離開前沒什麼太大差別,只不過她的辦公桌上莫名的多了一摞包裹得很嚴實的餐盒。
說完就要繞過孫魏娟,獨自離開。
可不知為何,她腦海中已冒出了一個名字。
許唯星認識這男人這麼多年,頭一次聽他如此恐慌,如此……無措。許唯星只覺得自己的嗓子也變得艱澀了,畢竟愛了,畢竟還愛著,但「愛」這個字,如今看來這麼渺小,絲毫填不滿他們之間的任何一條鴻溝。
話音落下的同時,電話也掛了。鍾淑寧僵坐在床頭,聽著聽筒里傳來的盲音,遲遲回不過神來。
真是連個好聚好散的結局都不屑於施捨給她么?
總裁也沒拐彎抹角,「我待會兒還有個視頻會議,所以有些話,我就長話短說吧。」
這個男人白天時在醫院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一句挽留的話都不說,如今又這麼瘋狂地打電話來,何必呢?
而同時,卓家又何曾對得起她?如果沒有卓家,她和卓然該多麼的幸福……
許唯星起身,離開,彼此之間再無話可說。
要讓一個女人相信一個男人會對她好得完全沒有企圖心,是不是真的很難?孫樂妍不信,許唯星也不信。
是周子廷的聲音。
房子是精裝修,拎包即住,保潔公司也很盡責,房子打掃的一塵不染,午後的陽光落在原木色的地板上,一派祥和。
她還有卓然公寓的鑰匙,來到卓家時,公寓里空無一人,卓然應該沒什麼意外,否則旁人肯定會打電話給她——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卓然的手機里是唯一的緊急聯繫人。
偌大的機場,行色匆匆的人群,許唯星站在其中,彷彿整個世界瞬間陷入安靜,只有手機那頭那句:「我,同意離婚。」在耳畔餘音繞梁。
「再見。」
周子廷是那麼慌亂,以至於飄忽的目光在屋子裡游移了許久,才終於像找著了救命稻草一般,鎖定了牆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計程車便只是短短地一剎之後便恢復了車速,沿著既定方向離開。從民政局出來的人不是結婚就是離婚,想來這位女士是後者吧,哭成這樣、不舍成這樣還離?有病么這是?司機一邊開車一邊腹誹。
「如今都已經成這樣了,你媽不會接受我,我也接受不了你們全家。除了離婚,還能怎麼辦?」
許唯星自然是洗耳恭聽。
等維修員不久后敲響許唯星的公寓門,許唯星前去開門,看著門外站著的「維修員」,許唯星終於明白,自己這妹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許唯星頭也沒抬,只擺擺手:「我待會兒,你們先去吧。」
看這丫頭的這架勢,許唯星不由得猜:「你這是要來給我做晚飯?」
可最終,她還是接聽了電話。
「你什麼時候把結婚證拿走的?」
放眼望去,超市裡到處人頭攢動,卻唯獨沒了她,周子廷想也沒想把購物車推給孫樂妍,連忙小跑著穿越人群而去。
周子廷連忙接過她手裡的牛排,一股腦全扔進購物車裡。被這小丫頭這麼一打岔,周子廷再一抬頭看去,許唯星早不知道走哪兒去了,前方已經沒了她的身影。
打他電話,關機。
許唯星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客廳里坐著的孫樂妍,不期然間一個念頭竄進腦袋——
說完他就把電話給撂了。許唯星在掛機聲響起的同時就本能地回撥過去,幾乎是在下一秒,聽筒里就傳來卓然的一句:「喂?」
許唯星本能地正了正臉色:「不必了,下周一在民政局等著我就行。」伴隨她的尾音一同響起的,是「嗡」地一聲、她升起車窗的聲音。
這些事端,這些死結,或許,真的什麼都是錯,只有離婚,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卓然正從她面前這輛SUV里下來。
隨即笑容撤得一絲不剩,一臉冷然地直接走了。
周子廷幾乎是慌不擇路地放下酒杯站了起來。原本的三分醉,瞬間已全醒。
「我只希望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看著你一點一點地開心起來,如果我這麼做反而造成了你的壓力,那我盡量克制。」
卓然換鞋出門,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了站在外頭的孫魏娟。
許唯星這一天一忙就忙到了大中午,她請假這些天的工作得用最短時間補回來。她定的時間還挺巧,已經告知了卓然下周一去辦離婚——雖然卓然不一定會去——下周三她就要隨其他高管一道飛去密歇根和美方正式簽約。
「你撫養我長大,我這些年還你的還不夠嗎?你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說著就要招呼孫樂妍讓她跟他一起去,大概是想給她點私人空間消化一下今天發生的事吧。
就在許唯星等得快要睡著時,手機終於響了:「我不會去的。我們倆的結婚證不都在你那兒么?你就自己帶去民政局吧,看離不離得了。」
「這怎麼好意思?又讓你做晚餐?」
項少龍是她去卓然那兒拿結婚證時一同帶回來的。不知是換了新環境導致項少龍還不適應,還是突然離開了它那個一直認定了的主人,項少龍的胃口顯然不太好,對她也愛搭不理的。
唯一還強撐著她渡過這每一天的,似乎就只剩下一個信m.hetubook.com.com念——
她認不出這個字跡。
眼看酒瓶已空了一半,孫樂妍終於不滿於自己此刻唱獨角戲的狀態,猛地一拍他:「你別光顧著喝酒,倒是說句話啊!」
卓然沒再回她。徹夜,許唯星的手機都沒有再亮過。
說到這裏,許唯星終於明白如今的死結所在——她虧欠卓然,可她不虧欠卓家,所以她現在愛不能,恨、更不能。
「喂!喂!喂!」他不理她,孫樂妍就一個勁兒湊到他耳邊嚷。
「……」
「……」
孫樂妍這丫頭從小生活在父母的關愛下,從沒做過飯,更別提是處理這類生活瑣事了,一時間亂了陣腳,尖叫聲引得心情低落的項少龍都跑到廚房門口來探探情況。許唯星對新房子也不熟悉,最快時間找到總閥,擰上——水龍頭不滋水了,這丫頭也終於安靜。
「……」
孫樂妍當即擺出一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模樣、膜拜地望著許唯星:「姐你太聰明了!」
周子廷就跟在她身後三步遠,光是看她那沒有生機的背影,周子廷就忍不住皺眉頭,孫樂妍這丫頭卻永遠缺根筋,還真以為自己是來逛超市的,興奮地抱著一摞牛排從冷櫃那兒跑回來。
孫樂妍鄙夷:「切,大老爺們有什麼敢做不敢當的?沒別的企圖的話幹嘛今天一大早打電話問我我姐愛吃什麼;沒別的企圖的話剛才我一個電話過去,你一聽我姐這兒的水龍頭壞了你就火速飆來?」
而片刻前手機那頭的她的那句「謝謝」,卓然幾乎瞬間就聽懂了。她在謝謝他,終於肯放彼此一條生路。
嚇得許唯星當即回頭——只見水龍頭正在瘋狂地滋水,這麼一會兒地工夫,孫樂妍已濕了一臉。
她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她在哭。
見總裁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許唯星明白該是自己發話的時候了。她點了點頭:「您的立場,我明白。」
孫樂妍心底深處其實是有一點小小的失落的,但她已習慣將這點失落自行消化,給了他一記鄙夷係數十級的白眼:「就知道在我姐面前裝紳士,對我這麼毒舌。我遲早要在眾人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因為開了免提,許唯星自然聽見了秘書的回答:「五分鐘后。」
許唯星斟酌了一下這丫頭小心翼翼的模樣,立刻就猜到了:「媽讓你跟我說什麼?」
許唯星正想讓這丫頭別貧了、說正事,這丫頭就已經先行正了正臉色:「看在我這麼誇你的份上,我可說了啊!」
鍾淑寧徹底愣了,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這女人還是這麼的要面子,抬頭見是周子廷,就要推開:「不好意思……」讓他看了笑話。
周子廷低頭一看,這丫頭懷裡抱著的全是澳洲肋眼排,「買這麼多幹嘛?」
許唯星聞聲回頭,對上的正是周子廷的笑臉。再放眼四周,果然其他人都已入關,就剩他倆還在排隊。
她顯然是故意做給他看的——拿出手機撥號碼,特別字正腔圓地問電話那頭:「是保安處嗎?」
兩姐妹魚貫坐進後座。周子廷透過後照鏡、目光在她倆之間逡巡了一輪,終究什麼也沒問,發動了車子——
電話那頭的孫魏娟應該也沒料到許唯星竟會給她打電話,聲音里透著一股小心翼翼。
他的母親,習慣以為他好的名義,左右他的人生……
……
孫樂妍不解地看他:「你幹嘛?」
「那我怎麼收到你簡訊,說婚禮取消?」
那個還來不及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來得那麼靜悄悄,走也走得悄然無聲。可是如果沒有那次小產,她真的會留著一個已遠走他國、註定要老死不相往來的前男友的孩子么?答案太殘忍,許唯星這麼多年從來沒勇氣去細想。
顯然周子廷沒打算這麼做,車子一路朝原定目的地駛去,始終沒改方向。孫樂妍只好裝可憐:「我現在回家的話,我媽肯定要對我嚴刑拷問,看我有沒有成功說服我姐放棄離婚——我就不明白了,我媽之前那麼反對他倆結婚,現在這樣不正趁了我媽的意了嘛?她怎麼又不讓離了?」
許唯星領會了,便直接站起來欠一欠身說:「那我先出去了。」
其實她只是不想在餐廳碰見那些原本要參加她婚禮的同事,她承受不起他們任何的側目。正好她也沒胃口。
孫樂妍握著購物車把手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似乎正努力排遣著某種幾乎要將她溺斃的晦澀情緒,終於,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驀地將車把手一把握緊,靜靜地推著購物車調頭走了,終究沒有上前打攪。與那被絕望籠罩的一隅背道、而馳。
周子廷中午送去她辦公室的菜式,都是她愛吃的,應該也是孫樂妍這丫頭透露給他的吧?
不出半個小時車子已停在了許唯星完全陌生的公寓樓下,似乎為了驅散車廂里的陰霾,孫樂妍刻意歡快地邀功:「這房子可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找遍了大半個朝陽區才幫你挑到的,性價比不要太高哦!」
門鈴聲終於響起,許唯星正要走去玄關開對講,孫樂妍卻搶先一步:「我去開!」
偌大一個超市裡,人群熙攘,到處都是嘈雜聲,許唯星卻彷彿身處在另外一個空間,推著購物車從人群中穿梭而過,嘈雜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得像是沒有了靈魂。
直接繞到她這邊來敲車窗。
看著屏幕,感受著手機的震動,那一刻,許唯星彷彿本能地意識到了即將發生什麼,心跳有那麼一瞬的停滯。
許唯星只好回到客廳,干坐在沙發上等著。倒是孫樂妍這丫頭,沒一會兒就趁她不備溜進了廚房,對周子廷讚賞有佳,連豎大拇指:「盡情展現你居家好男人的一面吧,拿下我姐指日可待啊!」
「……」
痛。
儘管一夜未眠,他照舊準點起床,洗漱,上班。自從許唯星搬走後,房子里再也沒有過半點生氣,他也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說來也是諷刺,許唯星搬走的第二天,他們的婚紗照如約送到了府上,拆開牛皮紙、露出婚紗照里她明媚動人的笑容,那一刻,房子里的清冷幾乎要將他溺斃。
周子廷還以為她想到什麼好地方了呢,沒成想按照她的指示一路開,開到最後周圍的環境周子廷越來越熟悉——這不是去他家的方向么?
「明天下午兩點,民政局見,我已經請好假了。」
她幾乎是第二眼就看到了坐在店裡靠窗位置的卓然。
果真不出三分鐘就有幾名穿著保安制服的年輕人出現,保安們狐疑地看看這對男女,最後視線越過卓然,問許唯星:「小姐,是您打的電話?」
見許唯星完全沒有半點反應,孫樂妍怕自己表達的不太準確,又說,「媽的原話是這樣的——」說到這裏便清一清嗓,學著母親的語氣,突然連珠炮似的一陣劈里啪啦道,「酒席都定了,所有親朋好友也都通知到了,你們倆雖然沒辦酒席,但證都已經領了,前幾天你還一副非他不嫁、為了他不惜和全家人翻臉的樣子,你現在要離婚?當婚姻是過家家么?胡鬧!」
「……」
「……」
可許唯星現在真的害怕一個人待著,屋子裡沒有了孫樂妍的咋咋呼呼,一安靜下來,許唯星的耳邊就會迴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
這丫頭怎麼有點古里古怪的……
回應許唯星的,是聽筒那端「哐當」的一聲,到底是有形的、酒瓶摔碎的聲音?還是無形的、他的心支離破碎的聲音?許唯星已經無力再去關心:「我們結婚證放在你書房的抽屜里,下周一記得帶來民政局。我們把這婚離……」
周子廷剛把碗筷放進洗水池,就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扭頭一看便笑了:「幹嘛這副表情?來監視我怕我打破你家碗盤的?」
許唯星沒有回答,只是短暫的沉默,盛峻應該是懂了,否則也不會震驚得半晌沒說話,許唯星聽了會兒聽筒那端的寂靜,盡量歡快地說:「是我發的沒錯,婚禮取消了。我馬上要去做報告了,有空再跟你細說。」
許唯星見他眼底已凄茫成一片汪洋,許唯星驚訝于自己依舊會這麼心疼,心疼到五臟六腑都糾結成一團,但同時,一股幾乎可以稱之為報復的快`感從這一團糾結之中緩緩滋生——他終於感受到她的十分之一的痛了。
許唯星自認與老太太打了這麼久的交道,www•hetubook.com•com第一次聽孫魏娟如此感恩的語氣,是真的打心底里感謝她這個不能生的女人肯早早地放過她家的寶貝兒子。
「……」
艷陽炙烤著路面,卓然隔著車窗對剛坐進車裡的許唯星說:「再見。」
別說,這廝還真是沉得住氣,無論她分背多高,他愣是眉都不抬。孫樂妍終於忍無可忍,伸手直接扳起了他的下巴,逼他抬頭看自己。
許唯星連忙上前想要阻止,反被周子廷給阻止了:「我來吧,你在客廳等著就行。」
等孫樂妍上了周子廷的車,似乎不怎麼樂意回家:「我們去喝一杯吧?反正現在還早。」
彼此之間還算有著最後的默契,同樣不發一言地領表、登記、排隊。離婚手續一點也不複雜,除去排隊時間,只用了10分鐘,他們就各自拿著離婚證走出了民政局大樓。周圍的人群形形色|色,有同樣來辦理離婚卻還沒進大門口就吵得不可開交的夫婦,也有打扮得漂亮又喜慶、帶著另一半來做婚姻登記的情侶。人世百態,都呈現在這一刻了。
聽到這裏,許唯星不得不感嘆,姜確實還是老的辣;總裁這番話既是在表明他的立場,更是為了提醒許唯星——從今往後她若和卓然再沒瓜葛,總裁會照樣放心用她;若她和卓然還有瓜葛,他便可把她發配邊疆而不覺得可惜。
孫樂妍這丫頭顯然和周子廷是一夥的,也在一旁幫腔:「哎呀他樂意來你這兒做小時工,姐你就成全他吧。」
「我讓餐廳少鹽少油了,你放心吃。」
話不用說得太明,總裁放心一笑:「好好乾,專心致志先拼事業。」
許唯星掛了電話,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門。去拿結婚證。
老人家習慣早起,她這個點打電話去,等候音沒響幾聲對方就接聽了:「喂?」
孫魏娟看著兒子決絕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臉的不可置信。走廊里不再有卓然的腳步聲,便陷入死一般的安靜,可孫魏娟矗立在這一片安靜之中,耳邊卻驀地回蕩起那錐心刺骨的聲音——
他連續打了將近70通電話,許唯星始終既不接聽,也不關機,起初彷彿還能從中享受到一種心理平衡、一種報復人的快|感,可到頭來發現,她那哪是在折磨他?明明是在折磨她自己。許唯星聽著這鈴聲,幾乎要被逼到崩潰邊緣,終於忍不住接了電話。
計程車終於絕塵而去,周子廷目送著那兩道車尾燈消失在道路盡頭,不由得閉上眼,迎著風撫了撫額。怎麼會突然又想起了那麼久之前的、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呢?真是一個令人慌亂的夜晚。幸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電話那頭的卓然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爽快地答應,又是怔忪般短時間的靜默,在卓然沉默的空檔里,許唯星補充道:「民政局見。」
許唯星僵硬地握著手機,兩股勢力拉扯著她,反反覆復折磨著心緒,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又驀地響了起來,許唯星幾乎是屏著氣、瞬間就接聽了:「喂?你怎麼了?喂?」
該不會……
在那之後,卓然的電話就再也沒打通過。
透過店鋪的落地窗,許唯星依稀看見卓然的面前已經是一堆或立或倒的空酒瓶,江兮茜就坐在旁邊看他喝,既不阻止也不陪同,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
再沒有人會知道,兩天後,就是這對男女原定的婚禮日期。而這一天,註定再也不會來……
這丫頭確實有讓人心情變好的魔力,總是這麼的元氣百分百。可許唯星不敢真的把廚房交給她,連忙跟去廚房。果然許唯星還是很了解自己這個妹妹的——孫樂妍再廚房哪能幫上忙?簡直是添亂,好端端的一根蘿蔔最後被這丫頭刨得就跟手指頭差不多細。
「……」
許唯星幾乎本能地就剎住了車。定睛細看,那果然是卓然的車,就停在一家彼此都恨熟悉的串店門口。
店裡,江兮茜終於忍不住要伸手奪下卓然手裡的酒瓶,滿眼心疼地張嘴說著什麼,應該是勸他別再喝了;他是那麼的悲憤,連酒瓶都抓不住;他是那麼地無能,不僅是酒瓶,他連愛的人、他的孩子都抓不住!終於,卓然放任自己,用力抱著江兮茜,近乎嘶吼地哭泣。
「你滿意了吧?」許唯星是這麼問自己母親的,她也真的是這麼想的,這個結局,想必,大家都滿意了吧……
因此即便再艱難,她還是說了:「卓然,五年前,五年後,都是我對不起你;這是我欠你的。可我不欠卓家。」
然後不等孫樂妍有任何反應,他就已先行朝玄關走去,頭也不回。
「……」
「我知道你有多難過。」
鍾淑寧說著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床頭架坐了起來,可下一秒,她的背脊就本能地猛地一僵——
開完會之後,同事們商量著一同去員工餐廳用餐,見許唯星還坐在會議桌邊低頭看文件,不由問:「總監,你不去吃飯么?」
兩個小時前,她在陌生冷清的公寓里輾轉難眠,她的手機就在這時突然響起。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進來,來電顯示上卓然「二字」一直明明滅滅,停了又起。
有些事情看似很難,但真的做成了之後你會發現,一切都沒想像的那麼難,就如同許唯星之前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和所有人解釋取消婚禮一事,苦惱得好幾天輾轉難眠,但如今,她一個群發簡訊就搞定了,對自己發請帖邀請的朋友們說一句:「不好意思,因個人原因,本人定於本月25號的婚禮取消。」就算把這樁頭疼事徹底了結。
許唯星心裏那麼多話,卻一句都不能對外人道,面對周子廷的來電,她只能笑:「放心吧,我會走出來的。」即便走得這麼磕磕絆絆。
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向外望,天空晴朗,萬里無雲,看!連老天都在用艷陽慶祝著他的決定,卓然不由得一笑,只是笑容多少還有點慘淡。
童話故事之所以總是在「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時戛然而止,是因為連童話故事的編造者都知道,在一起之後的路才是最難走的。真的是一朝不慎,走著走著就散了……
半個月後,正式辦理離婚。剛從美國返回的許唯星,下了飛機拖著行李打車直奔民政局,而這時的卓然,已經在民政局外等著她了。
總裁說完便按下辦公桌上座機的免提,再切內線到秘書室,當著許唯星的面問電話那頭的首席秘書:「和視頻會議什麼時候開始?」
可孫樂妍就真當著她的面開始給維修員打電話,說得還頭頭是道:「請你儘快上門維修,我們等著開火做飯呢。」
他就像個合格的開導師,嗓音那麼溫柔,語氣間是那麼的循循善誘,可當下,許唯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這麼冷冰冰的聲音,鍾淑寧一時之間還真沒聽出來是誰,把手機從耳邊挪開,看一眼來顯,這才確定:「唯星啊?怎麼這麼晚打電話來?」
「買四送二活動啊!我好不容易搶到六盒。」孫樂妍忙著說話,手一打滑差點把牛排砸地上,連忙沖周子廷呼救,「快快快!幫把手啊!」
那一刻,許唯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對手機那頭說了句:「謝謝。」便匆匆掛斷電話。
許唯星兩點如期到達民政局,在等候區一坐就是一下午。並沒有等到卓然。
許唯星自然難掩驚訝:「就修好了?」
孫魏娟的臉頓時僵硬到幾乎扭曲。
她似乎是愣了一下,因為周子廷在擁抱她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了她肩膀微微地一僵。
「那周一吧。」許唯星很平靜地說。
「……」
原來這丫頭直接到他家裡來討酒喝了。
許唯星在沒開燈的房間看著屏幕暗下去,這一場戰役真的要拖到彼此都筋疲力竭才算結束?許唯星終於還是沒忍住回了一句:「這麼拖著有什麼意思?」
店外,許唯星看著這一切。
她的決絕終於換來他的暴怒,「離婚?」似乎覺得這個詞極其可笑,手機那頭的卓然竟冷然地笑了一聲,繼而卻是聲線狠狠地一凜然「許唯星,我告訴你!離婚?你想都別想!」
周子廷話音緩緩地落下,直直地落進許唯星的內心深處,周圍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那麼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讓她那麼的……
「……」
直到驀然掃見不遠處那個穿著半截袖款式風衣的女人背影,周子廷心裏那塊大石總算「哐當」一聲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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