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班的同學昨天都玩得比較晚，早上很多人都起不來，來看日出的除了我們以外只有五個同學，其中兩對是情侶，還有一個是攝影發燒友。

他笑笑不語，又抬頭朝鏡子里看去。葉思遠的身材其實是很好的，他看起來雖然有點瘦，實際上身體還是很結實的。寬寬的肩膀下，從胸到腰腹臀這一塊，倒梯形的身段就像T台上的模特，胸肌、腹肌結實勻稱，卻又不顯得太過於糾結。而且他的腿又長又直，腿形完美，穿起那種挺括面料的衣服時，特別有款有型。

天仍然是漆黑的，平台上視野很好，抬頭可以看到整片璀璨的星空，天際的顏色並不均勻，深藍、藏青、墨黑混成一片。我擁著葉思遠的腰，找了個面向東方的好位置，靜靜地等待日出時刻的來臨。

我的手在他後背摩挲著，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如果我的生命就在此刻終結，世界末日在這一刻來臨，彗星撞破地球，海水覆滅大陸，我也不會覺得遺憾，不會覺得害怕。

只是，他沒有雙臂，這是永遠沒辦法彌補的缺憾。

他不禁笑起來，說：「小桔，你學廣告真是沒學錯，滿腦子都是怪念頭。」

我哈哈地笑，說：「祥林嫂的哥！認識不？你可真啰唆。」

我坐在床上，覺得自己全身酸痛，一半是因為前一天爬山時的折磨，一半是因為幾個小時前的床上運動。我身體的某個特殊部位脹痛得難受，我不知道葉思遠的身體會不會有什麼不適，總之我自己就像是被狠狠摔過的布娃娃一樣，差ｍ•hｅtuｂｏok•cｏm.cｏm一口氣就要散架了。

終於，那光線不再是一根絲、一條線，而是變成了一片，四周的鳥群都扇動著翅膀，撲稜稜地飛向天空，彷彿是為了迎接新一天的來臨。我看到太陽在那山峰後面探出了頭，它劃破這無邊夜空，宣告著屬於它的時刻的來臨。

「你這個笨蛋，受傷了也不和我說，你是不是打算什麼都不和我說啊！」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因為我和葉思遠在一起。

我樂了，閉起眼睛踮起腳，立刻就嘗到了葉思遠薄荷味的吻。

「啊？」我不太明白。

時間是最公平的東西，日出日落，生生不息，我們在時間的年輪里慢慢長大、變老，青春終會消逝，再美的容顏也會逐漸褪去。

把葉思遠趕出去以後，我迅速地洗臉刷牙梳頭，我看著鏡子里自己依舊年輕的臉，突然意識到，經過前一晚，我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

他說：「小桔，四點半了，我們去看日出吧。」

攝影發燒友一直在不停地拍照，我發現，我班裡另外兩對情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躲去了角落裡。

我們不再說話，大家一起屏息等待，那壯麗一刻的到來。

我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他急了，說：「這都多少年啦，早就不疼了，要是知道你會哭，我可不告訴你。」

「上肢的假肢和下肢的不一樣，下肢只是走路什麼的，你肯定也看到過。而上肢……人的手臂功能、手指功能是非常複雜的，假肢還是很難取代。我有試過用假肢拿杯子、heｔuｂｏｏk•cｏｍ•cｏｍ勺子，根本練不好，還不如我用腳做來得利索……還有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我的殘肢太短了，如果再長一點，戴上假肢也許還有點用，尤其是國外那種仿生假肢，我看視頻里他們練得就挺好，可惜不適合我。」

我們等待著，等待著，下一刻，就有一絲極亮的光線出現在那抹紅色的底部，那光線，就像是被束縛了幾千幾萬年，此刻衝破了阻礙，勢不可當地散發出來，那刺眼的光令我們都眯起了眼睛，又一次感嘆起大自然的神奇。

「呃？」我有點蒙，才想起自己是和他說過想一起去看日出。雖然我完全沒有睡醒，整個人又痛又累，但是看著葉思遠興緻勃勃的樣子，還是趕緊起來開燈穿衣服。

我小聲問他：「葉思遠，那時候，你是不是很疼？」

「嗯？」他有點疑惑。

睡得正熟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在輕輕地踢我的腳，我揉著眼睛醒過來，看見身邊坐在床上的葉思遠，問：「怎麼了？」

我被山風一吹，覺得有些冷，不禁哆嗦了一下，葉思遠低頭看我，說：「小桔，把我衝鋒衣的拉鏈拉開，你躲進來。」

我立刻就拉開了他的外套拉鏈，鑽進了他懷裡。葉思遠對我來說非常高大，我抱著他的腰，能體會到他身上微熱的體溫，我把腦袋擱在他的胸口，可以聽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聲。

火紅的太陽逐漸升起，顏色鮮艷，卻並不刺眼，我用力擁緊了葉思遠的腰，和他一起感受這一刻，由大自然帶給我們的心靈震撼。

只是，我相信，和_圖_書我和葉思遠的感情，能經得起世間一切的考驗，時間、空間，統統不是問題。

我微笑起來，就看到那抹紅色很快擴散開來，把山峰后的天空都映成了赤色，峰頂周圍的雲層也被這些絢爛的光影照耀得像燃燒的火球，看起來就像是神話世界里的幻境。

葉思遠沒有穿上衣，洗手間里燈光挺亮，他的手臂殘肢醒目地出現在鏡子里。他收攏肩膀，殘肢就輕微地動了一下，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后，說：「小桔，我是不是很醜？」

這一夜，我睡得非常非常好，手臂攬著葉思遠的腰身，腦袋靠著他的腦袋，聽著他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我陷入了甜美的夢鄉。

他一愣，許久之後，點頭說：「嗯，很疼，整整一個月，我都疼得在床上打滾。」

「一定，小桔，一定，再說了，我哪有那麼容易受傷。」

「哎喲！哥哥！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我索性伸手撫上了他的兩邊殘肢，說，「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麼說了，都跟祥林哥一樣啦。」

我一邊哭，一邊說：「葉思遠，葉思遠，以後你要是再受傷，千萬要記得告訴我，千萬不要瞞我，知不知道？」

睡了一晚，我們又一次看到彼此赤|裸的身體，還是不太好意思。尤其是葉思遠，他光著身子下了床，快速地帶上褲子和那根小鉤子，幾乎是逃去了洗手間。

東方的那座山峰后，原本還是一片黑暗，漸漸地，浮現出一絲青白，那青白色慢慢擴散，逐漸連綿成一片。就在我們還陶醉在這片柔和、純凈的光影中時，一抹淡紅色突然和-圖-書躍入眼帘。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遠方，聽到葉思遠在我頭頂輕輕地說：「小桔，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我止住眼淚，坐在他身邊，用手指撫過他左臂殘肢底端那道淡淡的粉色傷疤。他側低著頭，一直看著我的動作，我有些怕弄痛他，手上一直不敢用力。葉思遠抿著嘴唇一笑，輕輕地抬起了他的左臂殘肢，摩挲著我的指尖。我終於握住了它，那裡的皮膚很細嫩，小小的肢體握在手裡的感覺，非常奇異。

我看著他們黏在一起的身影，抬頭對葉思遠說：「葉思遠，我想親你。」

天空越來越亮，朗朗星空逐漸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白色的天空，我們能看到朵朵白雲，聽到周圍鳥兒鳴唱的聲音。

我哭得很厲害，葉思遠腰腹用力，就從靠著床背變成了直坐起身體，他親吻我的眼睛，用他的臉頰擦碰著我的臉頰。我聽到他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他說：「小桔，小桔，你不要哭，每次你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你知道，我沒有辦法幫你抹掉眼淚，所以，小桔，請你不要哭，好嗎？」

他做完以後，我走進去，從他身後抱住了他的腰，然後往左邊彎下身子，鏡子里就看到了我微笑的臉。

我和葉思遠擁在一起，窩在鈴鐺旅館狹小的單人床上，睡了一夜。

雖然已經5月初，山上的晝夜溫差還是很大，白天熱得可以穿短袖，晚上穿著兩件衣服依舊覺得冷。

我終於看到了葉思遠的身體，我終於體會到了他的悲傷和無奈，十年前的葉思遠，和*圖*書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小小少年，在某一個黑暗的日子里，他遭遇了厄運。從那以後，他漫長的一生，只能用這具不完整的身體度過，所有的事，他只能靠常人無法想象的方式去完成。

他說得很平靜，我聽著卻難受，說：「行了，你洗完了趕緊出去穿衣服，我也得洗臉刷牙了。」

「我是覺得吧，我們剛看了那麼美的景觀，要是不打個Kiss，實在是浪費了這情調。」

他也從鏡子里回望我，說：「我有假肢的，但只是起到裝飾作用，一點實際用處都沒有。」

他沒反應過來，問：「祥林哥是誰？」

我對著他鏡子里的眼睛，忍不住問：「思遠，你能用假肢嗎？」

我和葉思遠一起走去觀日出的平台，離鈴鐺旅館並不遠。

我也不想哭啊，可是我停不下來，我抱著葉思遠的腰，腦袋靠在他胸前，索性狠狠地哭了一場。我把哭聲都壓抑在喉嚨里，只讓眼淚肆意地宣洩出來。

「不是的，真的不怎麼疼。」他溫和地對我笑。

我問老天，這樣的命運為什麼要降臨到葉思遠身上，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他的傷，我該用怎樣的方式才能撫平？

或者說，讓我陪著他一輩子，行不行？

我穿上衣服褲子后，走去洗手間看葉思遠，我靠在門框上，看他已經穿好了長褲，正把夾著牙刷的右腳擱在洗臉台上，壓低身子刷牙。刷完牙，他用右腳給自己洗臉，最後夾過毛巾把臉擦乾。他的腿可以抬得很高，他的身體幅度可以拉得很大，他只用左腿站立著，卻穩如泰山，我感到震撼，又覺得佩服。